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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糯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txt下载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卖艺

    傅南寻的脸色白了,谈笑的脸却红了,脸红脖子粗的那种脸红。

    她是典型的那种“我罩着的人只有我能骂,除了我之外旁人一句话都说不得”的那种性子,一看到傅南寻叫人骂了,当场就要和那老大爷开怼。

    “您什么意思啊,劳驾您解释解释。”

    她用词客气着,语气却一点都听不出来客气的味道,反而生硬得带刺,颇有几分从前录综艺的时候和节目组对刚的意思。

    老大爷却仍旧是撇着嘴,任凭谈笑怎么唾沫横飞的说,他的满脸褶子动都不稀得动一下,半晌,只有眼皮懒懒的翻了一下,口中挤出来了一句,“没什么意思。”

    “活儿次。”

    他话头说的是傅南寻,眼睛却是盯着谈笑的,这句“活儿次”不光是说给他傅南寻一个人的,更像是说给他们这些格格不入的戳在这里、妄图通过撂地卖艺赚得一整天生计的一大票人。

    在老人家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你……”

    谈笑当场就要上前去和他理论一二,却只听到对面的那家小卖部,老板娘冲着他们翻了个白眼,拉上了帘子,隐隐约约的还从里面传来了一句,“功夫不到家还不让说了噻!”

    不知道为什么,谈笑听着听着,突然就蔫蔫的熄了火。说来好笑,这个节目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像是这些人一样,将偏见的刻板印象套在许春秋和傅南寻这样的新生代偶像身上,现在看来何其熟悉。

    她一口气不过,走上前来合上了原本摊开了的吉他盒,正准备要收摊子走人,只听一声清越漂亮的声音仿佛穿云破雾似的,直直冲进她的脑海中。

    那声音青翠欲滴、玲珑剔透,金玉相击似的通透。

    再接着,便只见许春秋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抬起来了,清凌凌的,又带着点媚,好像要直直戳进人心坎儿里,抓心挠肺的剐掉人一块肉。

    撂地卖艺这样的事情,许春秋其实不是生手。以往跟在玉华班学艺的时候,师父常常说她,本事够了,就是露怯。谁也不是生来就红的,有几个人能一上台就跟背地里喊嗓似的浑然自在呢,都是磨出来的。

    那时候许春秋年纪小,在院子里明明唱得好好的,在人前一开口就涨红了脸,调子高一声低一声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师父于是就差遣她到天桥去撂地卖艺,练胆量。

    天桥一带是出了名的乱,三教九流都有,全凭手艺吃饭。想要在这种地方唱出名堂来,光靠着一把好嗓子恐怕是不够的。

    许春秋在天桥唱了一天就吃了瘪,臊眉耷眼的回来。

    “你得琢磨座儿们想的是什么,人家爱听什么,你唱什么,那才管事儿。”师父是这样告诉她的。

    在这个与都市生活几乎脱节的偏远村落里,年轻人大都如同离巢的鸟儿一样出门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佝偻的老人,老人喜欢听的是什么呢?

    许春秋惦念着老大爷口中那几乎变了调的《天仙配》,还有小卖部里老式电视里面伴着刺啦刺啦的声音一并传来的《贵妃醉酒》,听着听着,心中的主意渐渐的成了型。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声音咿咿呀呀的,婉转,却又敞亮,敞亮得恨不得整个村落全都能听见,多少户人家拉开窗户探出头来,走在路上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的寻找声音的来源。

    方才刚刚拉上门帘的老板娘又“唰”的一声拉了开来,一口啐在地上的老大爷折了回来,目不转睛的盯在许春秋身上,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在欣赏什么流传下来的文物瑰宝。

    许春秋刻意的顿了顿,仿佛要留足了悬念似的,几个呼吸之后才续上后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贵妃醉酒》的四平调,这是整部戏中最为脍炙人口,广为传唱的唱段。

    许春秋是素着唱的,没有点翠头面,没有浓妆艳抹,甚至没有前文、没有戏台子。可是她一抬眼,一转身,举止和神采却都有些让人忍不住细细探究的深刻内容。

    一个好的伶人,不光是身段唱腔,连眼神里都是娇媚,都是戏。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却好像在这世间活了许久许久,经历过了无数人世间的坎坎坷坷了。

    周围渐渐的开始有人凑上来,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背着手驻足,接着纷纷叫起好来。

    “好!”

    “有点东西诶!”

    “依我看,庙会上唱得那些都没有她好吧,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倒是懂得不少……”

    “何止啊,这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的四平调,《贵妃醉酒》这一出再也没有旁的能比得过她了!”

    “这嗓子,有点意思啊!”

    “丫头,能点戏伐,唱段《四郎探母》来!”

    “……”

    一开始驻足的那个穿跨栏背心的老大爷闭眼听着听着,眼角渐渐的就渗出了点眼泪来,听着听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不知不觉,泣不成声。

    许春秋一个环场,跨着小碎步迈到那已经被谈笑合上了的吉他盒前,行云流水的掀开,空荡荡的吉他盒里渐渐的就有了零钱,五块钱十块钱的,面额都不大,但是耐不住数量实在是多,许春秋估摸着差不多有几百了,便见好就收,盈盈朝四方一福,然后回身“啪”的一下合上了吉他盒,寓意是到此为止。

    “别啊,姑娘,再唱两段呗,咱们不差钱!”

    “是啊,再唱两段呗!”

    许春秋抿着嘴,又朝四周福了福,不再开口了。

    眼看着她不肯再唱了,围绕一圈的人们熙熙攘攘的,这才陆陆续续的散去,虽说心里舍不得,可是嘴上却还是叫着好。

    谈笑上前一步拎起吉他盒,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不一会儿,便又消失在了街头。

第四十七章 入戏

    许春秋一番卖艺下来,估摸着吉他盒里的钱差不多也就足够买这些天的柴米油盐了,一行人又拖着跟拍的工作人员进了小卖部,老板娘一张笑脸迎上来,殷勤得一塌糊涂的。

    “钱?”她一瓶酱油一瓶生抽的往许春秋的怀里塞,一边塞还一边说,“不要钱的噻。”

    “给丫头好好补补嗓,不收你们的钱噻。”

    谈笑到底还是过意不去,从吉他盒里抽了钱出来,估摸着差不多就往人家的柜台上一撂,拔腿就跑,不像是着急付钱的,反倒像是吃了霸王餐没给钱让老板追着跑的。

    “这下我算是明白你大早上的出去吊嗓是为什么了。”谈笑一边走着,一边感慨着,“这功夫,没有十年的功底下不来吧?”

    许春秋却抓错了重点,“我早起是不是动静太大,吵到谈笑姐了?”

    “没有没有,”她赶忙回答道,还额外加了一句,“这回我算是佩服你了,你说咱们这趟要是没有你,得吃多少苦头啊!”

    观众们看这种类型的真人秀,为的就是想要看明星吃苦头,却不料许春秋全程带飞,苦头没吃着,反倒整个团队都过得滋滋润润,简直要比度假还舒服。

    可是跟拍导演非但没有因此皱眉头,反而还乐得开了花,她捧着机器反复回看着方才许春秋在镜头里的表现,跟捂了什么罕见的宝贝似的。

    种田类型的综艺总是大同小异,冲突总是那点冲突,煽情总是那点煽情,观众们早就看腻了,有的把戏甚至还不等后面的剧情线进展下去,就让人猜出来了后续的发展。

    而许春秋就像是这节目里最大的变数一样,这个“变数”是褒义的,她打破了种田综艺里明星总是废物人设的定式,能拾柴能生火能做饭,生存技能一口气点满。

    光是这个还不够,导演低头掰着手指盘算着,做饭生火可以剪一期正片,撂地卖艺又可以再来一期,原先设计好的剧本早就不知道被她忘到什么犄角旮旯去了。

    许春秋的那一段漂亮的京戏有起伏有爆点,她简直已经可以想象到时候节目播出了以后《归园田居》盘踞在热搜榜单上,久久不下的盛况了。

    当初邀请了许春秋作为嘉宾参加,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选择了,导演乐颠颠的想。

    “知道你是做女团的,以后要写歌就尽管来找我。”谈笑说这话不是客套,她是真的乐意为许春秋写歌。

    这孩子能清晨五点半起来吊嗓,能把京戏唱得这样出神入化,而且还烧得一手好菜,不对这不重要,总之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定大势。

    好的音乐,都是歌手与制作人相互成就的,谈笑愿意朝她搭一把手,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把,在华语乐坛里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傅南寻投向许春秋的视线则是变得有些复杂了。

    他生在梨园世家,还不会走路呢就被抱在膝上细细的教。小的时候不懂事,他只觉得京戏里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冗长而无趣,尖着嗓子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似的刺耳难听,那戏里的词也是,温吞吞文绉绉,让人总是听不明白。

    他当初抛下京戏断得一干而脆,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都融入骨血里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是现在站在村落里的街角巷口,他退后半步站在许春秋的身后,看着她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捻起葱白似的手指,好像看到了年幼时候那个路还没学会走利落就被套上青衣长衫推上戏台子的自己。

    她得吃多少苦头才能练就这么一身本领啊,傅南寻悄悄地从后面看着许春秋,不觉得有多美,只觉得牙酸。埋藏记忆里的那些几乎要被忘却的疼痛冒了头,光是回忆起来都叫人浑身发起冷汗来。

    撕胯也疼,吊嗓也疼,扎马步、翻跟头,越想越觉得疼,嗓子里好像还翻上来点铁锈味儿,喉咙肿起来,吞咽一下口水都疼得让人锁紧了眉头。她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又是这么捱过来的呢?

    他听着许春秋的“海岛冰轮初转腾”,慢慢的、后知后觉的,终于咂摸出了点味道来。他在京戏世家白长了二十年,在老艺术家多少年如一日的熏陶下,他都没有听懂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中含蓄又张扬的美,如今他竟然在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轻几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

    点翠的头面、刺绣的戏服、艳红的胭脂,那些华丽的妆点一并凑齐在戏台上昏黄的灯下,可是他只觉得呆板乏味,一点都不觉得美。可是今时今日,没有戏服没有妆,许春秋就那么素着站在那里,却让傅南寻隐隐约约的摸到了那其中的韵味。

    戏文里的字字句句他仍然是听不懂,连蒙带猜的侧耳听了半天,他听懂的恐怕还不及这村子里一个连书都没有念过几年的村妇多,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懂了。

    那声音好像夹杂着杨贵妃的魂儿,一出《贵妃醉酒》,唱得他终于入了戏。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多么可笑,他放手了,割舍了,跟家里闹翻了天。

    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食髓知味,只可惜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

    之后的几天,傅南寻的神情总是有些恍惚,许春秋和张森轮番问了好几次也不肯说,只有谈笑猜中了他的心思,八成是让许春秋的那段《贵妃醉酒》勾去了魂,到了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呢。

    生活的节奏一慢下来,日子便不自觉的过得很快,一个恍惚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离别时分。

    谈笑抱着许春秋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许春秋和张森握手道别,末了又转向傅南寻。

    她大大方方的伸手出来,没想到对方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竟然忸怩了起来。

    “我特别喜欢你的戏。”

    傅南寻其实想说的远比这句话要多得多,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那就我在这多谢您捧场了。”

    许春秋弯起眼睛,也不问为何,抱拳作了个揖。

    就此别过。

第四十八章 黑马

    谁都没有想到,《归园田居》竟然成了同期播出的综艺里面横空而出的一匹黑马。

    种田类型的综艺向来不怎么受人欢迎,原因无他,太土了。特别是做粉丝的,谁不愿意看到自己家捧在心尖尖的偶像体体面面的出去旅游,实在不行闷在演播厅里舒舒服服的说一说话也行啊,干嘛非得灰头土脸的在地里干活儿呢。

    再加上《归园田居》一共只有四名常驻嘉宾,许春秋还是个刚出道没有多久的新人,引不来多少流量,播出之前大部分的观众都是冲着谈笑来的,两个新人、一个炮仗精、一个和事佬,观众们闭着眼睛都能想象这部综艺会是怎么样的剧情线了。

    “来来来,看谈笑怼新人了!”

    “许春秋不是《国民偶像》新出道的那个组合的C位吗,可惜小姑娘花容月貌的,节目里头肯定要被怼哭了吧!”

    “哈哈哈哈期待一下,谈笑的脾气谁不知道呢!”

    “……”

    第一期刚刚放出来,就有不少好事的人已更新就抓紧时间赶紧趁热乎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渐渐的就有人咂摸出来有些不对味儿了起来。

    “等等,这是谈笑吗?怕不是让人魂穿了吧!”

    “你看看她斜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坐在那的样子,可不就是谈笑吗!”

    “那谁能告诉我这个端着饭碗满脸星星眼的女人是谁!她就差在脸上写‘真香’两个字了!”

    “哈哈哈哈我本来是想看谈笑怼许春秋的,昔日炮仗精怎么鞍前马后起来了,谈笑你人设崩了啊喂!”

    “谁来救救我,我怎么还磕起来了,快扇我一巴掌!”

    “……”

    所有人在看到许春秋出现在这个综艺节目里面的时候,都和节目组最初预想的剧本如出一辙,人们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许春秋手忙脚乱的捅娄子,却没料到看到的竟然是生存能力顽强得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的小姑娘极限一带三。

    “???”

    “她不是才十几岁吗,为什么连土灶台都会用?”

    “你们看她把傅南寻叫到小树林里讲得头头是道的,虽然我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也不知道她讲得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我我,我从小是在农村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经常光着脚丫子在树林里捡柴火,在这里我可以证明,许春秋说的一点没错,她还仔仔细细的教傅南寻怎么挑柴火,什么样的树枝好烧,她这个生存技能我真的respect了!她到底上哪里学来的这么多东西?”

    “还有你们看最开始谈笑气到爆炸的那一段,许春秋一点都不推卸责任,她明明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块烧不起来的木柴是傅南寻这个倒霉蛋儿捡的,可是还是和他一起背锅,这个人品我爱了!”

    “不光是人品,还有情商啊,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把谈笑收服得服服帖帖的,太机灵了吧,而且还特意背地里把傅南寻叫出来单独教学,做事真的是相当周全了。”

    “……”

    《归园田居》的第一期节目播出了以后,这个乡村沉浸体验式真人秀节目居然一反常态的迅速蹿红,首期播出正好赶上国庆假期的尾巴,蹭上了这股东风。#做人就要许春秋#、#灭火器许春秋#之类的词条频频攀上热搜。

    许春秋在节目里的反套路表现替她圈了一大批新粉,原本《国民偶像》就饭上她的粉丝更是惊喜的发现许春秋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隐藏的才华,纷纷打趣的在超话里发,“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许春秋和傅南寻一同参加这个节目,年龄相仿的年轻偶像一起合作,本身粉丝就容易掐架,可是傅南寻的粉丝对于许春秋的态度却反常的友善,八成是因为当谈笑举着木柴追责的时候,许春秋二话不说,当即把一口大锅平均的扣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谁也没有惦记着独善其身,而是想着做错了事情总要一起承担。

    傅南寻的粉丝纷纷跑到许春秋的超话里发起了帖子来。

    “谢谢秋秋妹妹在综艺里这么照顾我们家的憨憨南寻!”

    “哈哈哈哈对不起我脸上有点发烧,我崽崽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居然要女孩子手把手的教怎么拾柴火!”

    两家粉丝迅速打成一片,关系超乎寻常的和谐,甚至还有CP粉在视频弹幕里刷起了“傅许SZD”。

    两边唯粉:……倒也不必。

    ……

    十一假期结束了以后,离开家闯荡多年的傅南寻思来想去,做足了心理建设,在自己家宅子门前徘徊盘桓彷徨了好一阵子,终于忐忑着按响了门铃。

    傅家是别院式的宅子,在大门口按一下铃,门前人的影像就投影到里屋的显示屏上了。

    应门的家政阿姨是新来的,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这个登门的年轻人谁,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哪位啊?”

    傅南寻觉得好笑,他回自己家,被卡在门外不说,居然还被人问是哪位。

    “我……南寻。”他应答到。

    家政阿姨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想起来,这个“南寻”到底是谁。

    恰巧傅老爷子身边的于秘书经过,家政阿姨赶紧凑上前去,不大确定的问了一句,“刚刚门口有个生人,说是叫什么‘南寻’的……”

    于秘书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句,“叫什么?”

    “南寻。”

    于秘书赶紧上前凑到显示屏前,仔仔细细的将监控摄像里的人影收入眼中。

    是傅南寻,货真价实的傅南寻。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比印象中长高了些,肩膀也宽阔了,可是眉眼的线条一点没变。

    他试探的叫了一句,“南寻?”

    傅南寻在门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爷爷身旁一直跟着的于秘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在。他仰脸朝门口的监控镜头笑了笑,叫了一声,“于叔。”

    于秘书替他开了门锁,右边半扇门徐徐的自动打开,傅南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进了自己家的家门。

    家政阿姨在一旁忍不住好奇的问了起来,“于秘书,这位‘南寻’究竟是谁啊?”

    “老爷子的孙子。”

    傅家三代单传,傅南寻是这一代唯一的一株独苗,而且还是走偏了的。

第四十九章 回家

    别院式的宅子里带着一个不小的庭院,傅南寻穿过回廊,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的往院子里的花圃上飘,他走了这么些年,这些花圃修剪得他都要不认得了。

    于秘书引着傅南寻走了一阵子,这才进了老爷子的房间。

    傅老爷子身上挂着不少头衔,他是傅家班这一代的班主,经营的戏园子叫傅家楼,同时也兼任着戏曲协会会长的位置,只可惜这一代的傅家班怕是要另寻后继了,原因无他,因为他的孙子是个忘本的窝囊废。

    傅南寻练到一半,跑了,跑去做了什么艺人,把他祖传的手艺忘了。

    “还知道回来啊?”

    老爷子靠在皮质的老板椅上,慢慢的转过来。

    傅南寻让于秘书领着坐了下来,抬头再仔细端详他小时候怕他怕得一塌糊涂的爷爷,愕然的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星星点点的老年斑顺着鬓边的褶子蔓延到两腮,是藏不住的老态龙钟。

    那个总是拉长着一张脸要他撕胯,要他学戏的爷爷,到底也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打击。

    终于还是傅南寻先服了软,“是啊爷爷,我回来了。”

    “你想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一整个傅家班,还有那座偌大的戏园子,终有一天要交到他的手上的,他在演艺圈翻滚了一遭,还没有打拼出名堂来,没想到却让许春秋节外生枝的一首《贵妃醉酒》给唱乱了心,恍惚的、不由自主的,就回来了。

    “想清楚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明明心中欢喜的不得了,表面上却不自觉的口是心非道,“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些年,小时候练得功夫都荒废了。”

    他一脱口就以为要坏事,他这个孙子最烦他老拿这件事情说事,换到是以往,早就耷拉下脸来顶撞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竟然乖顺异常的点了点头,认同的回答说道,“是,都荒废了。”

    傅南寻想到《归园田居》的时候许春秋一大早五点半就要起来吊嗓,在街头巷尾撂地卖艺时那一举一动的神韵与风雅,在看看自己现下一塌糊涂的样子,诚恳的附和起来,他的确是都荒废了。

    “知道就好,”傅老爷子让他这么一番诚恳的态度搞得反倒是不好意思苛责他了,于是只说,“你先不要想着登台了,先跟着乐班子拉胡琴吧。”

    傅南寻点一点头,好像以往的倔骨头全都给软化成了一滩水一样,傅老爷子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答应,爷孙俩难得没有争执起来,末了年轻人挺着笔直的脊背离开房间,只剩下年迈者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湿润的眼眶溢出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的鱼尾纹直往下滚。

    “小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说他为什么突然想着回来了啊。”

    于秘书斟酌了一下,递上了一个平板,“许是因为这个。”

    屏幕亮着,是一档综艺节目,《归园田居》。

    节目已经更新了好几期了,老爷子平日里是最瞧不上综艺节目的了,可是一看到傅南寻在里面露了脸,视线不自觉的就自动的跟了上去,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姑娘不错,干活利索。”

    他看着看着,视线的聚焦点竟然不由自主的转移到了许春秋的身上。

    他看到傅南寻跟个傻子似的净捡一些不能烧的柴,还要人家小姑娘又是顾及他的自尊又是悉心细致的背地里教他怎么辨认柴火,竟然无端的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

    他孙子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过完年虚岁就二十四了,还要人家小几岁的小姑娘全程照顾着,实在是不中用。

    第一期看完了,傅老爷子半天没有看到重点,于是又点开了《归园田居》的第二期。

    开篇来就是许春秋赤脚在田埂上练嗓的镜头,弹幕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wuli秋秋这么用功的吗?”

    “这就叫做有些人长得比你好看还比你拼命吧!”

    “这个画面太美了,真的是每一帧都可以截图做壁纸啊!”

    “这哪里是综艺节目啊,完全就是电影级别的画面啊!”

    “有人知道她练的这是什么吗,我学声乐的朋友说,这好像不是通俗流行唱法练唱的路子,也不是美声什么的……”

    三五条弹幕飘过去,终于有一条沾上了边,“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戏曲的基本功啊?”

    傅老爷子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他在戏班子里就是这么教徒弟吊嗓的。

    就凭这个小姑娘清晨五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吊嗓这一点来看,就能知道,她踏实、认真,基本功扎实,是个好孩子,傅老爷子如是下了定论。

    然而镜头一转,带到了他不成器的孙子,早晨七点,许春秋都练完嗓轻手轻脚的回来了,傅南寻还猪一样的睡在青砖瓦房里,一直到七点半才艰难的睁开了眼。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要不是看在这是自己亲孙子的份儿上,傅老爷子赶紧挥散了这些不大妙的想法,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再接着,他就听到了傅南寻撂地卖艺唱的那首四不像的“戏腔”。

    旁边一个干瘦的、穿着跨栏背心的老头冲着他啐了一声,骂他“活儿次”。

    傅老爷子:……

    这话骂得一点不冤,确实是挺次的。

    这孩子怕是抱错了吧,傅老爷子想,孩子自打一生下来,他爹妈就在耳朵边上熏陶,路还没走利索呢就抱在膝头教,怎么就教成了这么一副鬼德行。

    然而仔细想想,他在娱乐圈里打滚了这么些年,小时候学的本事忘了也是正常。

    可是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转变想法突然回家的吗?

    离家多年的梨园少爷终于认清了自己是个菜比,想要捡回小时候打下的那点可怜的功底吗?

    这个理由是不是有些单薄了点?

    傅老爷子将信将疑着,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只听一声清越的“海岛冰轮初转腾”直直钻入他的耳朵里,震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三魂七魄都好像随之微微荡了荡。

    这才是他回家的原因,老爷子笃定的想。

第五十章 后生可畏

    漂亮。

    实在是漂亮的声音。

    清越、通透,莺啼婉转的,却一点都不落俗气。

    傅南寻看到的是背面,傅老爷子看到的却是正脸儿,不光是声音,那神色,那表情,那低头的柔情,那抬头的娇媚,她分明是素着的,可是傅老爷子却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她珠光玉翠的站在戏台子上的模样。

    点翠头面沉甸甸的顶在头顶上,衣服必定是顶好的,细细密密的针脚、金线银线绣成的图案,栩栩如生的盘踞在嫩黄的丝绸上,眼角飞挑着斜入鬓上,眼窝子里揉了几抹艳红的胭脂。一抬眼,秋海棠似的剪水瞳含着一汪盈盈的水,万种风情便都聚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贵妃醉酒》是经典的本子,经典的本子有一点好,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可是也有一点不好,人人都唱,难免就落了窠臼,而且也容易让人拿来和旁人排列比较着。

    人人都唱《贵妃醉酒》,这段“海岛冰轮初转腾”经了多少人的口,傅老爷子在这世间活了七十多年,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唱的《贵妃醉酒》给震住了。

    他陡然心悸,惊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她的声音落下,视频里传来村民们喧喧嚷嚷的叫好声,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喟叹一句,“后生可畏。”

    听罢了许春秋唱的这段《贵妃醉酒》,傅老爷子便觉得好像再听什么都不对味儿了,于是便拖动这进度条微微虚着眼睛,反反复复的听了起来。

    他开始揣摩其她的唱腔来。

    荀派?不对,也有点像梅派。

    昆曲打的底子,很扎实,不过并不是南方的味道,这明显是北平戏园子的风格。

    戏曲这样的传统艺术总是免不了沾染一些旧时传统的糟粕,有的时候圈子越冷就越容易报团取暖,傅老爷子虽然不似有些老顽固一样死扣着系派出身不放,可是在圈子里待得久了,难免也沾染上一些习惯,不自觉的就琢磨起她的师承起来。

    可是左思右想冥思苦想,BJ有名的几个大家都捋了个遍也没找出来她究竟是师承哪里,总归不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他闭着眼睛又细细的听,这回好像咂摸出来了点眉目,她的咬字和吐息总让人觉得有点那位大家的影子,难不成真的是苏派?

    可是看神态好像又不像,好像是一本同源的一株参天大树,在空中分叉成了两枝一样。

    这可就有意思了。

    傅老爷子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这个姑娘有意思,他想要找机会见她一面。

    却只听于秘书在一旁不解风情的扯些别的事情,“最近有一个综艺找上了我们,叫做《如琢如磨》,是个文博探索类的节目,宣传国粹的,希望和我们戏园子合作……”

    话音未落,傅老爷子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说,“不见。”

    “有时间跟他们耗着浪费,我还不如花时间和这个小姑娘见上一面。”

    “对了,这个小姑娘是做什么行当的?”

    他刚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和他孙子同时出现在同一部综艺节目里,能是什么职业,艺人呗,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是演员还是歌手?”

    在老一辈人的认知中,艺人之分两种,要么是演员,要么就是歌手。

    然而于秘书回答:“偶像。”

    “哦,”老爷子吱了一声,没太听明白,于是又问,“偶像是个什么东西?”

    于秘书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娱乐圈的那些一套一套的,于是便只往简单了说,“就是又演戏又唱歌,什么都会一点。”

    什么又都不精,于秘书审时度势,默默地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老爷子一拍大腿说道,“小姑娘年纪不大,没想到涉猎这么广泛,后生可畏啊!”

    于秘书:???

    当初你孙子跑出去做偶像男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傅南寻刚刚出道,老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你现在这副德行像是什么话,还偶像,你算个屁的偶像!”

    “你以为那些发春的小姑娘是真的觉得你唱得不错跳得不错啊,你就是个出卖皮肉的,跟过去北平八大胡同儿里的姑娘没有分别!”

    老爷子这是骂他像是勾栏里的鸡呢,傅南寻听懂了,摔门就走,爷孙俩再也没谈过关于偶像的事情。

    傅南寻要是知道,老爷子现在因为许春秋,对这个行业的态度转头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八成也会唏嘘不已吧。

    不过这些都只是于秘书的内心活动,他哪里敢说呢。

    他默默地把这些个话往肚子里咽,然后搬出正题,“我找您正是为了这件事,也算是多多少少和许春秋有点关系。”

    哦,老爷子记住了,原来这个小丫头叫许春秋。

    “现在许春秋事业刚刚有点起色,《如琢如磨》正好也邀了她做嘉宾,我原本是想着节目刚好给我们递了橄榄枝,倒不如是……”

    于秘书话还没有说完,老爷子当场反悔,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拒绝这个综艺拒绝得多么的干脆。

    “成,我跟你说,这事儿成了啊!”

    他说着说着,竟然越说越兴奋起来,手舞足蹈着,“你怎么不早说,到时候我亲自回去坐镇。”

    “给我拎二两顶好的碧螺春。”

    老爷子表达尊重的方式就在这茶品上,品种越好、价钱越贵,也就表示他对于对方越重视。

    碧螺春,这已经是相当高的礼遇了。

    可是紧接着老爷子又反起了悔。

    “不对,小姑娘是不是爱喝花茶多一些,花茶又太便宜了……”

    “还是普洱好,普洱纤体减肥,年轻小姑娘都爱喝普洱。”

    老爷子一锤定音,“去给我拿一饼‘龙马’同庆。”

    都说普洱是能喝的古董,同庆号更是贵得没边儿。同庆号圆茶分为内票和内飞两种,1920年以前的才是“龙马”商标,那品质刚柔并济、冠绝群伦。

    而现在,老爷子竟然要用这个来款待一个尚且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

    于秘书铁公鸡拔毛似的,心跟着滴血。

第五十一章 如琢如磨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未必懂茶。”于秘书试图劝阻道,“要不还是花茶吧,小姑娘不是最爱喝茉莉花茶吗。”

    老爷子摇摇头,“不行,太便宜了。”

    那也不能开“龙马”同庆啊,当初拍下来的时候可好几十万呢,掰碎了一块泡了水喝,这可就一文不值了啊,于秘书都要替他老傅家心疼。

    只见他正欲再说,老爷子直接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不用再说了,我不管她懂不懂茶,反正这姑娘在我这里是值这个分量。”

    “兹要是能见上她一面,听她当面给我来上这么一段儿,别说是‘龙马’同庆了,我这一整座傅家楼都可以不要。”

    于秘书知道他这是让艺术熏了心,旁的便都不管不顾了。

    “再说,她喝的是我的茶,损的是我的钱,你跟这肉疼个什么啊?”

    灵魂拷问。

    是啊,我跟这肉疼个什么啊。

    于秘书:……

    行吧,我就不该多这一嘴。

    他闷闷的闭了嘴,转头去柜子里翻那块“龙马”同庆茶饼去了。

    老爷子往那皮质的老板椅上一倒,口中婉转的唱了起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正是许春秋在综艺里面唱的那两句《贵妃醉酒》。

    ……

    傅家楼宣告承接《如琢如磨》的消息引起的轰动远远比节目组所预想的要声势浩大。

    整个戏曲圈子有几个人不知道,因为家里唯一的一根独苗傅南寻的出走,傅老爷子原本对于娱乐圈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下子一闹腾,更是对这个浮躁的圈子厌弃得不行,就差把“深恶痛绝”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而偏偏是这个时候,他竟然松了口,答应用自己的戏园子拍综艺。这下子不光戏曲圈子,就连网络上的吃瓜群众也纷纷好奇的纷纷讨论了起来。

    “傅老爷子这是转性了吗?”

    “老爷子以前骂娱乐圈骂得多狠啊,咬牙切齿的说什么‘娱乐至死’,现在这是真香了吗?”

    “其实这也是好事,《如琢如磨》是文化探索类的综艺,普及推广传统文化的,挺好的一个节目,正好京戏又是冷门的圈子,传统文化和流行文化接轨,这不是双方互利共赢的局面吗?”

    “要我看,是节目组的钱给到位了吧?”

    “呵,傅家缺钱?谁信啊!”

    各色的评论中,许春秋的名字竟然也误打误撞的频繁出现在了其中。

    真正懂得听戏的人在现在这个时代到底也只是少数,许春秋在《归园田居》中的唱段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听懂,粉丝觉得与有荣焉,路人看着新鲜,黑粉则是只觉得唬人。但无论人们如何评论,许春秋这个名字算是和戏曲文化彻彻底底的勾连在了一起。

    “话说《如琢如磨》的嘉宾里不是还有许春秋吗,说不准老爷子其实是看中了许春秋才答应的啊!”

    “我的妈这得有多大脸啊,某家的粉丝就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倒也不必,也别太把自己家蒸煮当回事了吧,虽然我不大懂戏,可是许春秋练得再怎么好,她本职也是个偶像,再怎么牛逼也别拿她和专业的比啊!”

    “想太多了吧,别以为会唱几句戏腔就能和艺术家相提并论了!”

    “……”

    网络上的那些看客们隔着网线,面对着屏幕,披着虚拟的名字肆无忌惮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他们分明连分辨好坏的能力都不具备,可是却指点江山一般把许春秋批驳得一无是处,大放厥词。

    ……

    《如琢如磨》这边找上许春秋则是相当客气,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傅老爷子的突然松口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个刚刚入圈没有多久的小姑娘。

    他们找上“满天星”的时候,甚至还松了口,说是除了许春秋以外,还可以允许她再带一个上节目刷脸。

    《如琢如磨》是多么高大上的节目啊,和传统文化挂钩,三观正,再加上大制作,乐文传媒显然没有想到,许春秋竟然以一己之力,为团队拉来了这么好的资源。

    然而在这个前往录制的人选上,乐文传媒与许春秋却又出了分歧。

    向荣是在早餐时间来到“满天星”的宿舍的,她机械性的念完了一整天的工作安排以后,独独把许春秋一个人留了下来。

    “关于《如琢如磨》的人选,公司这边有一些小小的想法,希望你决定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许春秋仰脸对着她,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面包机传来“叮”的一声,全麦面包烤得焦黄,脆脆的,许春秋啃得咔嚓咔嚓响,可是才啃了半块,向荣一个眼刀甩过来,她默默地最后咬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半块放下了。

    “综合来看,我们觉得秦梦是最合适的人选,”向荣说道,“或者按排名的话,你带吴含星去也行。”

    可是许春秋的洗耳恭听也就只是听听而已,她的心中早就有了心仪的人选。

    她摇一摇头,拂了对方的面子。

    她咽下口中的面包,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打算带谢朗。”

    《国民偶像》的时候谢朗相当够意思,第三轮导师合作舞台她空翻摔在地上的时候,她忙前忙后的折腾,想方设法的到医院来看她,比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许春秋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

    向荣听在耳朵里,着急在心里,她暗骂许春秋这孩子倔得跟头驴似的,没有眼力见儿,可是饶是再怎么苦口婆心的劝,磨破了嘴皮也没能说动她。乐文那边也没有办法把这个资源截下来,毕竟《如琢如磨》节目组找上的不是她向荣,而是许春秋在华娱那边的经纪人唐泽。

    人家摆明了是冲着许春秋来的,她许春秋爱带谁就带谁,乐文传媒充其量也只能施压,塞不进去人。

    一顿早餐吃得双方都不痛快,许春秋到了最后也没有松口,《如琢如磨》的最终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满天星”派过去参加的除了许春秋以外,额外附加的人选是谢朗。

第五十二章 傅家班

    傅家班是现在少有的专业戏班子,当然现在的戏曲行业总是要讲究现代企业化,因此它的全名其实是BJ傅家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管理公司化了,人事关系合同化了,可是戏班子内部的教学总是带着些传统的味道。京戏像是凝固的文物,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与习俗就这么一代一代的往下继续着,总还是窥见得到过去的影子。

    戏园子里学戏最是如此。

    不出多少时日,傅家班的孩子们便听说了《如琢如磨》将要进园子里来取景的事情,学戏的孩子大多也就十几岁,正是血脉贲张、喜欢新鲜事物的年纪,一个个的掩饰不住的兴奋,一边耗着腿撕着胯,一边趁着管事的师兄不在,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起来。

    “许春秋你知道不,就是那个《国民偶像》的C位,听说她要过来录节目啊!”

    “我的天真的假的,我从来没见过她真人!”

    “听说真人特别漂亮,又白又瘦!这回算是有眼福了!”

    “也不知道老班主是因为什么转了性,居然同意接了综艺节目,他不是最嫌弃这个吗?”

    “是因为傅南寻回来了吧?”

    “我看网上还有人说,是因为这个许春秋不光做偶像,而且还特别会唱戏!”

    “快别说了,十三师哥回来了!”

    “……”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戏班子里的学徒没有余力亲自教,因此这些约摸十三四岁的学戏的孩子们便都是入门早的师哥师姐在带。

    十三拎了个板子回来,赶鸭子似的把这些三两个一撮的聚在一起说笑话的孩子们赶回去练功,嘴上也不客气,“不就是个水货偶像吗,能有多少真功夫!”

    “咱们都是从小长在戏班子里的,七八岁就入行,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她一个做偶像的半吊子,也配和咱们比!”

    “倒立,”他拎着板子照着长凳上打了几下,权当是示威,孩子们一窝蜂的靠墙翻上去,双手支撑着,脚底板朝天。

    ……

    傅家班的学徒们正练着,《如琢如磨》这边已经打好了招呼,进了戏园子。

    浩浩荡荡的一大票摄影团队外加上跟拍导演,中间簇拥着许春秋、谢朗,还有一个负责控场外加CUE流程的主持人。

    傅家楼带着传统戏楼独有的建筑特征,戏楼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舞台台面空间相对简洁,但是外延空间很大。屋脊、壁柱、梁枋、阑干,这些细小的构件上面都带着细致的雕刻和彩绘,屏风和门窗的框上甚至还贴金洒银,看上去大气而有韵味。

    一进傅家楼,院子里十来个学徒在耗倒立。

    许春秋看了不禁莞尔一笑,她也是这样过来的,数不清的回忆涌上心头。

    “耗着!”

    十三拿了个板子在手里,时不时的就往哪里打一下。

    “一刻钟,一点儿都不能少!”

    “但凡是有一个人坚持不下来,甭管是谁,全都一起挨罚!”

    这所谓的“挨罚”指的是什么,叫人一看就不言而喻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正在抽条似的长个子,骨节突出,时不时还能听到“咔哒”的一声,是骨头在响。这些孩子们倒立在墙边,稍微体弱一点的已经满脸苍白,从额头上的汗倒着滴下来,汇成一条细细的、蜿蜒的“溪流”,可是他生怕所有人陪他一并挨罚,于是只是咬着嘴唇挺着。

    谢朗看着这些艰难的耗着的孩子们,又看看背着手踱来踱去,仿佛扬眉吐气、媳妇儿熬成婆一般姿态的十三,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许春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诚然,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现在又是怎么样环境。

    旧时候的戏班都是家里养活不下去的孩子卖到戏园子里,班主的手里都拿着孩子们的卖身契,不唱戏便没有了别的活路,所以师父教的方法土一点,极端一点,便也是有情可原。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九十年过去了,那些附着在传统里的糟粕非但没有经过时代的淘洗逐渐褪去,反而在现在优越的生活环境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变本加厉了起来。

    “您好,我们这边是之前说好过来取材的《如琢如磨》节目组。”主持人主动上前沟通了起来。

    倒立着的孩子们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十三冷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了孩子们一眼,“行了,甭练了,都松劲儿吧。”

    “那咱们就给您演上一段儿《游龙戏凤》吧。”

    主持人和跟拍导演连连点头,摄像老师四下散开来布置机位准备拍摄,要不了多久,大幕就拉开了。

    《游龙戏凤》是生、旦合作的传统戏码,之前倒立在墙边的年轻演员们纷纷扮上了妆,许春秋认出了戏台上饰演老生的,正是之前那个拿着板子的十三。

    锣鼓敲着,胡琴拉着,台上的演员们调门儿或高或低,台下的几个人除了许春秋以外几乎都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权当是看个热闹、听个响亮。

    谁知唱着唱着,台上那老生头上顶的盔头竟然忽忽悠悠的松动了起来。

    许春秋心叫不好,怕不是要掭头了。

    果不其然,那盔头没能坚持太久,不光是帽子,连同头上的水纱网子也跟着一并飞了出去,在空中飞成一道抛物线,掉在了许春秋的脚底下。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胡琴也不拉了,锣鼓也不巧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是货真价实的车祸现场。

    许春秋信手把那盔头捡起来,笑着打圆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谁都会有失误的,再来一遍就是了。”

    跟拍导演连忙反应过来,指挥着摄像老师说,“是啊是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快,各部门准备,我们再来一条。”

    十三把那盔头从许春秋的手中抢过来,他觉得丢面儿,前脚还在跟师弟师妹们说许春秋这样的偶像艺人是多么的没用,多么的废物,后脚他就在人家跟前儿出了车祸,掭了头。

    《游龙戏凤》重新开演,许春秋被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五十三章 掭头

    一场戏演完了,演员们重新回到了后台,半天没有了动静。

    跟拍导演和摄像老师面面相觑,主持人领着头,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后台。

    “我这盔头怎么回事?”

    许春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甩锅的声音。

    只见那十三箕踞着坐在衣箱上,盔头让他摘下来扔在地上,他单手执着一个紫砂制的手把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就往口中灌茶水。

    “呸,烫死了。”

    他烫得龇牙咧嘴的,正骂骂咧咧的骂着上台之前负责给他勒头的学徒,“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就让你勒个头,戴个盔头,你都能给我办成这样?”

    “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啊?”

    给他勒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只觉得丢尽了颜面。

    十三一口茶吐在地上,才缓了一口气,他仍然是坐在衣箱上,紧接着又骂了起来。

    小姑娘终于被训得哭了出来,不出声的抹眼泪。

    “你还哭,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如琢如磨》节目组的一行人戳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劝也不是看也不是,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许春秋看着都替小姑娘憋屈,忍不住开口打了个岔,“您是丑角儿吗?”

    她指了指十三坐在屁股底下的衣箱,微笑着说道。

    可是十三非但没有读出来许春秋话里的意思,反而还扭过头来,嘲讽上了:“哟,我还以为您是多厉害的角色呢。”

    他展开臂给她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我这都穿得这么明显了,您还看不出来呢?真是水货!”

    腮边髯口,腰间玉带,眉间一抹窄窄的红,许春秋当然能看出来他扮的是老生。

    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后面的半句话,“既然您是老生,坐衣箱岂不是坏了规矩。”

    梨园行里的规矩,生、旦、净、丑,只有丑角儿才能坐衣箱。

    傅老爷子长久不在戏班里,前面几个有资历的师哥师姐又固定登台,带学徒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十三头上,久而久之,他在戏班子里猖狂惯了,在后台也就不大注意那些讲究。

    眼下被许春秋点了出来,他却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似的,噌的一下站起来,翻了白眼甩给许春秋,却对自己坐衣箱的事情避而不提,“我在这儿管教班子里的学生,您就别打岔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那也要合规矩讲道理,才能叫管教啊。”许春秋的笑意淡了,语气一点一点的重下来,“依我看,您现在这就是在推卸责任。”

    谢朗转头看许春秋,以往在《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便被同组的队友抱团排挤也几乎没有说过什么重话,现在却冷言正色,意外的严肃。

    “笑话,我怎么就推卸责任了,”十三的声音高了起来,“要不是这丫头上台之前勒头没给我勒好,我至于掭头,在台上掉了盔头吗?”

    京剧演员,在台上掉了盔头,是为掭头。

    那盔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掉,许春秋心里比他清楚。

    “盔帽飞出去,那是勒头的时候没绑好,可是您这连着水纱网子一并全都飞出去了,就是自己没扎好,怨不着人家小姑娘。”

    十三让她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气急了说,“别张口闭口的指指点点!”

    “一个外行儿,少拿那些规矩来压我。”

    “这傅家班里头,我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只听一句话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您姓傅吗?”

    傅南寻撩开帘子,从前台过到后台来,手里还执着一把胡琴没有放下来。

    许春秋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熟悉面孔。

    他朝着许春秋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了,随后转头就对十三扬声道,“前台傅家班的班主是老爷子,后台傅家楼的老板是我爸。”

    “你算什么,在这里充作傅家班的规矩?”

    跟拍导演见着傅南寻走进来,心中一喜,原本只请了许春秋和谢朗两位嘉宾,现在横空出来一个傅南寻,白赚一个。

    然而傅南寻刚刚回家没有多少时日,老爷子又一直压着他,把他放在乐班子里拉琴,没有给他立威,十三只当他还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走了歪路的少爷,于是撇嘴道,“戏园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轮不着一个拉琴的做主。”

    紧接着下一秒,那门帘又拉开了。

    三两声细碎的脚步声,稳健、厚重,于秘书扶着门帘,一个佝偻的老人走了进来。

    十三抬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傅老爷子背着手进来,体态佝偻了,可是却还精神矍铄,他四下环顾了一圈,刀子似的剐在人身上,十三当即心虚的闭了嘴。

    老爷子有好几年没有亲自来过戏班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就算他这辈子都废了,上不了戏台了,连琴都拉不得了,”傅老爷子掷地有声,“这傅家楼现在是他老子的,将来就是他的。”

    这下子十三终于怂了,一下子熄了火,再也没有二话。

    傅老爷子给傅南寻撑了腰,转头就把自己的亲孙子抛在一边,特意转过身来对许春秋作了个揖,说道:“管理不力,让你见笑了。”

    许春秋哪里敢受这位须发斑白的老人的一礼,赶紧也作揖回礼。

    老爷子目光灼灼,“我听了你的《贵妃醉酒》。”

    许春秋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在《归园田居》里面唱的那三两句《四平调》,于是谦虚道,“晚辈献丑了。”

    十三听了“贵妃醉酒”四个字,嘀嘀咕咕的“啧”了一声,阴阳怪气起来,“哟,唱‘粉戏’啊。”

    粉戏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色•情戏。

    十三说《贵妃醉酒》是粉戏,也对,也不对。

    《贵妃醉酒》、《游龙戏凤》、《战宛城》等等经典戏码都曾经被扣上粉戏的帽子,可是若是真的以低俗取胜,又怎么会流传至今。

    许春秋听了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反击,四两拨千斤似的开了口。

第五十四章 粉戏

    “《贵妃醉酒》和《游龙戏凤》,同样都是粉戏。”

    《游龙戏凤》正是十三方才演的哪一出。

    轻飘飘的一句话,潜台词却明显。

    你在这里酸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傅老爷子懂了,傅南寻懂了,这戏班子里的所有人都懂了,唯有谢朗和《如琢如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更何况,”许春秋紧接着回击道,“更何况梅先生改了戏以后,这两出戏也没有哪里上不得台面的,和旁的戏文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梅先生”指的便是梅兰芳。

    十三哑口无言。

    傅老爷子冷着脸斜了十三一眼,让他领着班子先下去,转过头和颜悦色的对许春秋说,“我想同小许丫头聊两句,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许春秋这趟是为了拍摄素材,不好自己一个人做主,于是转头问跟拍导演。

    导演吞吞吐吐的,磨叽出来一句,“这素材也不够啊……”

    一场闹剧,搞得他们原本定下的拍摄流程全都泡了汤。

    傅老爷子也知道自己把人家原本的拍摄计划给搅和了,于是也不为难他们,而是说,“你们先拍,我就在二楼泡了好茶等着你。”

    于秘书提着那二两“龙马”同庆的茶饼,跟着傅老爷子上了楼。

    《如琢如磨》的拍摄这才终于回到正轨。

    主持人组织了一下语言,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台本推起了流程。

    “今天我们特地请到了傅家班的京剧化妆师,现场给大家来一段美妆直播。”

    化妆师傅提着工具上来了,许春秋和谢朗齐齐并立在一起,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给哪一位上妆,于是转头看向跟拍导演。

    跟拍导演又看向了许春秋。

    许春秋琢磨着谢朗跟了这么一趟,几乎一直都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便示意让化妆师傅给她画。

    京剧的扮相看上去好像富丽堂皇,其实上妆的过程和女孩子平常化妆的步骤是没有太大分别的。

    “那么现在,我就跟着咱们现场上妆的过程和大家说说京剧化妆的讲究。”

    “首先第一步,画面妆。”

    上妆之前要先打隔离,化妆师傅在谢朗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润肤油,黏腻腻油乎乎的,抹得人顶不自在。

    先扑粉,一层白底画得跟日本的歌舞伎似的,不自然的白。

    再接着是揉胭脂。

    化妆师傅的手指上带着茧子,沾了两抹就往谢朗的眼眶上招呼了。

    戏班子里的演员不讲究,从小画到大,习惯了,也糙了,谢朗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画。化妆师傅的胭脂搓得狠,揉得谢朗细皮嫩肉的都见了红,眼泪汪汪的。

    许春秋看在一旁都替她疼,忍不住出言说道,“师傅,麻烦您轻点儿,她是艺人,脸上不能破的。”

    化妆师傅抬眼看了她一眼,手上仍然是不分轻重,“轻点儿怎么画啊。”

    谢朗的一张脸让她蹂躏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会儿疼得“嘶”一下,嗷嗷的叫出来,叫完了以后又不好意思的跟化妆师傅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化妆师傅让她搞得没了法子,用点力就喊疼,不用力又没法画,这艺人可真难伺候。

    趁着化妆师傅转头去取拿东西的功夫,谢朗扁着嘴和许春秋求助,“救救我,再画我的脸皮都要给她扯下来了。”

    哭唧唧。

    眼看着化妆师傅又要上手,谢朗不自觉的往后一缩。

    许春秋笑着说,“要不我来画吧?”

    化妆师傅将信将疑的给她腾开了地方,只见许春秋轻轻柔柔的在胭脂匣子里沾了点红色在指尖上,然后轻轻柔柔的打着圈在她脸上画。

    从眼眉处往下揉,揉到下面渐渐的成了渐变,手法轻柔,效果却不打折。

    谢朗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享受一场面部马杀鸡,舒服得几乎要眯起眼睛来。

    化妆师傅:……

    你自己会画还找我这个工具人来干什么啊?

    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师傅啊,您说为什么你们京剧化妆不用粉底液,不用普通的彩妆来画啊?”

    谢朗脸上让人伺候的舒坦了,缓过来一口气,竟然还有余力充当好奇宝宝了。

    化妆师傅向来都是这么画过来的,京剧演员都是从小入行,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然卡了壳。

    许春秋自然而然的接上,“京剧演员在台上又是唱又是跳,有的还要翻跟头,再加上头顶上的光一照,脸上的汗根本就止不住,一扮上妆少说也要撑个五六个小时,普通彩妆早就晕妆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谢朗洗耳恭听。

    只见许春秋一边沾着厚厚的白粉给她定妆,一边一字一顿的说道,“油彩便宜。”

    谢朗:……

    这么朴素的理由吗?

    是富二代理解不了的世界。

    “油彩打底,粉彩定妆,现在底妆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

    许春秋一边画着,一边还能腾出余力来解释每一步的要点。

    底妆完成了,下一步就要画五官。

    许春秋从化妆师傅带过来的箱子里拣了根眉笔,细细的在谢朗的脸上描了起来。

    化妆师傅在一旁看着,五官画起来和底妆可不一样,手要稳,一个手抖恐怕就要坏事,却不料许春秋从头到尾居然稳得一批,一双眉眼让她画得飞挑入鬓,渐渐的已经有内味儿了。

    化妆师傅看着她运笔的时候熟稔的动作,心说这孩子铁定是个熟手。

    “那这些化妆品不会画出什么问题吗?”

    谢朗还是对这些油彩的质量耿耿于怀。

    只听许春秋说,“现在上妆又是眉笔又是眼影的,可讲究了。”

    “以前,”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农村做饭架在土灶台上的那种大口的铁锅吗?”

    谢朗茫然的摇头,她哪里知道这些,什么土灶台,她连见都没见过。

    “烧久了,铁锅底下就沾了一层炭,这个锅黑就是以前的戏曲演员们画眼线的材料。”

    谢朗一脸惊恐。

    远远的在一旁的傅南寻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许春秋一眼,思绪顿时就飘到了《归园田居》时候的她手脚麻利的在土灶台前忙上忙下的情境。

第五十五章 龙马同庆

    许春秋在谢朗的脸上涂涂抹抹,描了眉眼又涂红了唇。

    接着手执一根系勒头带,十字交叉,后头一勒,谢朗疼得眼前一黑,嗷的一声又喊了出来。

    去他妈的温柔,许春秋刚才的那些轻轻柔柔,全都是骗人的。

    “你个大猪蹄子,说好的不疼呢!”

    许春秋无奈道,“这个谁勒都疼,我小时候第一次勒头,被勒得头都硌硌出声。”

    “忍一忍,待会儿漂漂亮亮的就不觉得疼了。”

    最疼的勒头过去了,许春秋又信手拣着假发片,沾了刨花水,一条一条的给她贴在前额和两鬓上,贴了片子又给她上了头面,点翠头面沉甸甸的顶在脑袋上,翠鸟毛、水钻和纯银攒在一起,流光溢彩的颜色如同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掠影,谢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好像要把镜子里的自己给盯出花儿来,便也不再觉得勒得头疼了。

    画好了以后,谢朗被化妆师傅领着,去后头换衣服,许春秋趁着这个空当终于得了闲,顺着带着雕花阑干的楼梯上了二楼。

    “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傅老爷子正坐在包厢里等她,茶已经篦出三泡,烫的变凉,凉的又添烫。于秘书一脸肉痛的给她倒了茶,许春秋接过来微微啜了一口,脱口而出,“好茶。”

    于秘书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活似个丈夫在外花天酒地的挥霍无度的小怨妇,“可不是好茶吗,‘龙马’同庆。”

    “龙马”同庆?

    1920年的“龙马”同庆!

    许春秋再一次垂下视线,九十年过去了,她又遇上了那个年代的东西,不自觉的,表情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怀念,温乎乎的白瓷杯窝在手掌心儿里,好像还带着那个混沌时代的温度。

    彼时谢朗正巧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摄像老师正换着角度的在拍。她扮的是杨贵妃,凤冠、云肩、阔袖、宽身,腰上松松的悬着一条玉带,一身明黄的女蟒袍,满头的珠光玉翠。

    傅老爷子起身从楼上下来,一路径直走进镜头里,直到和谢朗同框,许春秋赶忙跟上去。

    只见老爷子虚着眼睛打量着谢朗,好一阵子,中肯的评价说道,“这孩子长得不错,颧骨不明显,扮旦角儿漂亮。”

    “就是精气神儿……”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光是傅老爷子这么觉得,摄像老师拍来拍去,怎么拍都觉得不得劲,忍不住低声咕哝两句,“总觉得哪里好像差了那么点味道。”

    许春秋闻言沉吟片刻,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把折扇,一节一节的展开,眼波流转,起了范儿。

    谢朗见了,立马照猫画虎的学。

    “胸脯不要外展得太开,含蓄一点,腰杆挺直。”

    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手把手的教她跳舞的时候,谢朗想到这里,眼睛里渐渐的就有了神。

    “眼睛盯准了一个地儿,跟着我的手走。”

    许春秋捻起一根指头,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那动作比起西洋乐团里的指挥家仿佛都要神叨些,上下左右的那么一比划,谢朗的身上立刻就出了效果。

    摄像老师激动的大喊,“对对对,就是这样不要动!保持!”

    有内味儿了。

    傅老爷子饶有兴致的在旁边看着,将许春秋教学的全过程尽收眼中,末了整了整衣襟,正色对她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你当面演上一场《贵妃醉酒》。”

    他像是生怕许春秋不给他这个面子似的,又补充着说,“行头、乐班、四梁八柱,我这里都有,你只管演。”

    跟拍导演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连忙给摄像老师打手势,比划着要多架几个机位。谢朗也期待的看着她,一双星星眼亮亮的。

    “成,”许春秋笑着,“不然也对不起您的那饼‘龙马’同庆。”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同庆保存到现在,这样的古董茶,价值可想而知。

    于秘书:求别再提那饼“龙马”同庆了,他都要心疼得心肌梗塞了。

    许春秋正打算要扮上,目光一转,《如琢如磨》节目组的机器还都架着,谢朗的脸上还带着妆,扮的正是杨贵妃的模样。她要是演《贵妃醉酒》,势必也要扮杨贵妃,如此一来就容易被对比,这样岂不是让谢朗难堪,于是改口提议道,“《贵妃醉酒》之前唱过了,不如我给您唱一出《霸王别姬》吧。”

    傅老爷子只认人不认戏,自然是满口答应。

    许春秋在梳妆台前坐下,熟练地给自己扮上,摄像老师赶紧跟着给特写。只见她熟稔的涂脸、扑粉,在眼窝子里揉腮红,她在自己脸上下手,全然没有方才对待谢朗的轻柔小心,可是却给人一种久经风霜、好像已经千次百次重复过这个动作的感觉。

    画完了脸便是勒头,她勒自己要比刚才勒谢朗还要不客气,看得谢朗只觉得牙酸。

    许春秋勒了头,贴了片子,一甩头拖着身后长长的假发片,转身跟着化妆师傅进了后台。

    再一出来的时候,她便成了虞姬。

    头戴如意冠、身披鱼鳞甲,头顶上的珠链垂饰坠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的响,鹅黄的斗篷上用细线绣了凤凰和牡丹,腰间细细的一勒,越发凸显出那身段的窈窕美好。

    她三两步在戏台正中心站定,先是微微一福,然后便起了范儿。戏台偏侧的乐班子跟着走了起来,胡琴进来,锣鼓进来,许春秋琉璃翠似的嗓子也跟着终于进来。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她并不是从头开始演的,霸王别姬没了霸王,便如同桌子缺了一角,许春秋避开了霸王的唱段,挑的是虞姬的那段剑舞。

    她猛地提了一口气,手中的鸳鸯宝剑挽了朵剑花,回身的动作哀婉又飒爽,剑身在戏台光的辉映下银光粼粼,她的身影被拢在一束光里,浓艳的一抹,不像是戏台上耍花枪的花架子,反倒带了几分刀刀见血的煞气。

第五十六章 霸王别姬

    谢朗在台下看许春秋舞剑,突然间好像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的那一曲《刀马旦》直直的唱到了人心坎儿里。

    不光是因为那些花哨的技巧,也不全是因为那个惊艳的空翻。

    她回忆起那首歌的歌词——

    “耍花枪,比谁都漂亮”

    “接着唱一段,虞姬和霸王”

    可不是吗,许春秋是真的懂得什么是“耍花枪”,是真的唱得那歌词中的“虞姬和霸王”。

    她仰头看着,看着,面颊上好像也被她的剑气扫到,凉飕飕的。剑锋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震得她一时之间,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一长串剑舞下来,她停住身姿,继续又唱了起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那气息悠长稳定,半点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舞了那样一长段剑舞之后所作的,清越撩人得好像要捅破了云霄天际一般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舞毕唱毕,只见她执着那一柄鸳鸯剑架在颈侧,她演的是虞姬自刎于前,可是却好似让人脑海中浮现出来霸王捶胸顿足的场景,那些缺失的细节不自觉的涌现进人的脑海里,竟然自顾自的给补全了。

    傅老爷子看着,只觉得眼眶发热,一抹竟然湿漉漉的,那热泪不受控制的扑簌簌掉下来,他看着许春秋盈盈立在台上,就好像看到了京戏最鼎盛的时候。

    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在京戏红遍大江南北的民国时候,最当红的角儿,大抵也就不过如此吧。

    傅南寻坐在旁侧的乐班子里拉琴,琴弓颤动着,手指下隔着薄薄的茧子按住琴弦,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朝着台上的方向看,他手底下拉着,视线却不自觉的描摹起暖黄灯光下许春秋的身形。

    那鸳鸯宝剑的粼粼剑光直挺挺的闯进他的眼里,他描着、摹着、拉着、奏着,一时间好像魂儿也被那台上的虞姬牵走了,只剩下躯体把着琴弓,机械的拉着,他竟看得痴了。

    《如琢如磨》那边跟过来的导演和摄影师看了许春秋这一段戏,一个个的激动得面上发红,好像已经设计好了节目播出以后的爆点,他们趁着许春秋站在戏台子上的功夫左右游弋着,一口气拍够了本,心满意足的回了,心中想的全都是不虚此行。

    送走了节目组,傅老爷子又单独把许春秋叫到了二楼来。

    “原本我是想要收你为徒的。”老爷子摸着下巴笑了下,好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可是听了你这一番《霸王别姬》,我倒是觉得自己实在是配不上做你的师父。”

    师徒是做不得了,可是傅老爷子又着实是想要把许春秋留在傅家楼,思来想去,不知道从脑海里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又把傅南寻找了出来,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还有点用处似的,推销一样对许春秋说道,“你看我那孙子怎么样?”

    他竟然开始胡乱点起了鸳鸯谱。

    许春秋有些局促的笑了一笑,斟酌着回答道,“不瞒您说,我其实已经心有所属。”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思绪飞得很远很远,飘飘摇摇,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登台唱《霸王别姬》的时候,陆少爷的一枚赤金玛瑙戒指砸在她手里的鸳鸯剑上,也砸开了她的心门。

    老爷子摸不准她是真的心中已有中意的良人,还是随便找了个搪塞的借口,咂一咂嘴,只觉得可惜。他执起茶低头啜了一口,又说道,“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同台唱一出?”

    许春秋是心思玲珑的人,在这个世界里才待了没有多少日子,却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各个行当职业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在这里,艺人没有她原本生活的那个年代一般卑微低贱,可是却两极分化,做偶像的更是整个圈子的最底层,是人们认知之中的水货,唱、跳、演,好像无论哪个都差一点意思,谁都看不起。

    更何况傅老爷子光是年龄和资历就长了她不知道多少,这句话八成也就是句客套。

    “一定。”于是许春秋也跟着客套的答道,得体的辞离了傅家楼。

    ……

    《如琢如磨》节目组讲究一个厚积薄发,提前录制好积压的素材不少。许春秋录制傅家楼那一期的时候是十一月,节目组提前给她打好预防针,告诉她等到剪辑好正式播出的时候,大抵便要排到来年一月。

    临近年底,跨年晚会的工作安排渐渐的就提上了日程。

    引爆整个夏天的大热选秀《国民偶像》的出道团体“满天星”热度与流量兼具,已经有好几家卫视递来了橄榄枝。

    向荣仍然是习惯在早餐的时候说工作安排,这是整个团体一天之中少有的能够凑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接了燕京卫视的跨年,表演的曲子还没有定下来,主要看卫视那边的要求。”

    向荣说着,皱了皱眉头看了许春秋一眼,有些疑惑的说道,“除此之外,许春秋还有一个单独的节目。”

    “戏曲协会会长傅汝成说是要与你同台表演。”

    傅汝成正是傅老爷子的大名。

    向荣疑惑的原因无他,那傅老爷子已过古稀之年,要本事有本事,要地位有地位,又为什么巴巴儿的凑上来,要和许春秋一个年纪轻轻的流量偶像合作呢?

    同在饭桌上的谢朗一听,思绪飘回了傅家楼戏台上许春秋的那一曲《霸王别姬》,还有老爷子湿润的眼眶和淌下的热泪,隐隐约约的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心下只替她高兴。

    许春秋将信将疑的凑过去一看,只见向荣手里的曲目单上,许春秋的名字赫然和傅老爷子那分量不俗的大名列在一起。

    表演的曲目是一出生、旦合作的传统京剧剧目,《武家坡》。

    原来老爷子在傅家楼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当真的,许春秋后知后觉的想道。

第五十七章 关麦

    之前录制的《如琢如磨》尚未播出,大多数人对于许春秋实力的认知尚且停留在《国民偶像》的层次,作为偶像绝对是出类拔萃,可是你要让偶像艺人去和专业戏曲演员同台,这不是玩闹的吗,更何况对方还是多年没有出山的戏曲协会会长傅老爷子。

    “???”

    “逗我?许春秋上跨年?她配吗?”

    这么一番灵魂三连拷问一石激起千层浪,粉丝、路人、吃瓜群众,饭圈里的、饭圈外的,甚至还有戏曲行当里的演员也都纷纷对和傅老爷子并排列在一起的许春秋产生了程度不一的质疑。

    当然也有粉丝护着爱豆,在下面回,“怎么不配,许春秋有实力有流量,再加上限定团‘满天星’出道即流量,怎么就扛不起一个燕京卫视的跨年晚会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她作为偶像上去当然是配的,‘满天星’国民度不小,上个跨年倒是也不过分,但是她那个《武家坡》的节目又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实打实的传统戏曲节目,她才多大啊,有二十岁吗,居然和傅汝成那样的戏曲大咖同台!”

    “我也觉得燕京卫视的这波操作好像确实是过激了点。”

    “没准是人家许春秋真的唱得挺惊艳呢,之前《归园田居》里面的那两段《长生殿》不就挺好,虽然我听不大懂,但是她那个味道、那个范儿,看着就好像还挺专业的!”

    “可别忘自己蒸煮脸上贴金了,我估计许春秋八成就是个流量包,给卫视节目引流的吧,一个资深艺术家配上一个流量偶像,燕京卫视真的很敢啊哈哈哈哈,不管怎么说,这个噱头的目的是达到了……”

    “傅老爷子也开始恰烂钱了吗,之前就听说他答应《如琢如磨》进到傅家楼里面来取景了,没想到就连傅家班都开始妥协,一点一点的往商业化的方向转型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八成是让钱色给迷了眼吧……”

    “……”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各路的牛鬼蛇神说什么的都有,可是这些人恐怕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出《武家坡》居然是傅老爷子主动向许春秋邀的节目。

    许春秋反正是一点都没有被这些言论影响,大有一副任你随便怎么吵,吵上天去也雨我无瓜的架势,倒是谢朗工作之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微博上瞟,然后又被这些网线另一端的陌生人惹得一肚子火半肚子气。

    “秋秋你就不觉得气吗?”她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许春秋。

    “什么?”

    “就微博啊!”

    “啊……”2G少女许春秋摸了摸鼻子,唐泽教了她怎么用微博以后,没过几天,她就又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更别提网络上的那些言论了,“我忘了看了,很严重吗?”

    “……”谢朗捂了捂脸,“算了你别看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着,单手在微博首页滑了一下,随着清脆的一声提示音,首页上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

    “???”

    傅南寻发声了。

    谢朗仔细一看,发现发声的并不是傅南寻本人,而是他的微博账号。

    @傅南寻:“大家好我是傅汝成。”

    是傅老爷子用傅南寻的账号发文了。

    “承蒙大家关注,《武家坡》是我经过慎重考虑,亲自向@许春秋邀请同台表演的节目。”

    “许春秋是我活了这辈子,几十年来见过的最出色的旦角儿,没有之一。”

    这个形容就相当极端了,傅老爷子这波浑水搅得,让人越来越摸不透许春秋到底有几分深浅了。

    ……

    无论网络上讨论得再怎么沸反盈天,时间还是不急不缓的一点一点往前推着,跨年夜的录制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步步逼近了。

    燕山卫视的跨年晚会战线拉得很长,从八点开始,一直要播到半夜。

    许春秋跟着组合“满天星”一起的节目排得靠前,八点出头就开始了,她们才出道没有多久,还算是新人的行列,排在这个时间充作暖场。

    表演的曲目是后来才定下来的,《清明上河图》,同时兼顾传统韵味与流行传唱度,同时里面还有一段戏腔,许春秋带来的热量着实可观,卫视方看中了许春秋的戏腔。

    为了这个跨年晚会,她们提前过来彩排了两次,也录了录音棚版本给卫视方用作预览效果用。彩排一直都很顺利,《国民偶像》千选万选出来的团体,实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是作为舞担的谢朗从始至终也一直很稳,许春秋和吴含星更是稳得完全可以作为SOLO歌手单独撑起舞台了。

    然而节目组却不信任这个年轻的团体。

    向荣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在后台来回来去的踱着步,高跟鞋踏得咚咚响,好一阵子,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拿在手里,对许春秋几人说,“卫视方要求,待会儿不开麦。”

    许春秋的麦克风刚刚固定到一半,腰间的信号接收器还没有别在裙子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被这个消息一下子砸得有点懵。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开麦?

    这不就是唱双簧吗?

    “假唱?”谢朗的反应比许春秋还要冲动,当即就脱口而出,“我们又不是不能唱,也没必要弄虚作假啊!”

    向荣满不在乎的撩一撩头发,有点不耐烦,“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年轻的小姑娘就是血气方刚,多大点事儿就这么激动,她心中暗想,嘴上却还不闲着,继续说道,“这有什么,反正最终放出来的也是你们的声音,观众听起来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春晚都还是假唱呢,卫视方这不是怕到时候出点什么放送事故吗,都是现场直播的,稳妥起见。”

    可是许春秋的另外一个节目《武家坡》并不是这样的,傅老爷子不可能拉着她上台装样子。

    燕京卫视让她们假唱并不是求稳,只是不相信她们的唱功而已。

第五十八章 骤停

    “‘满天星’组合准备——”

    导演一示意,包括着伴舞在内一共几十号人一并就位,在昏暗的灯光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台。

    燕京卫视跨年晚会的舞美设计并不想其他卫视那样,又是红的又是黄的,鲜艳又俗气,还美其名曰过年气氛,四面式的舞台被观众席包笼在正中间,顶头上有一块LED屏幕,上面是水墨氤氲开来,古筝和笛子的声音圆融的相互应和着,拉开了整首歌的序幕。

    “我俯身看去,那一帘秋雨”

    “落下的水滴,却悄无声息”

    “雕刻在石碑上的印记,是否隐藏着秘密”

    “在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情丝万缕”

    那声音很朦胧,很婉转,和其他歌里清澈透亮的味道很不一样,再加上歌词,给人一种夕阳西下,恍如置身画中,弥漫空中的脂粉香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构筑成《清明上河图》中的繁华情景。

    当然,如果这段音源放得不是提前录好的录音棚版本就更好了。

    “是不是没开麦啊?”

    “你听这连换气儿的声音都没有,应该是没开麦吧!”

    “你听吴含星这一段处理的,八成不是现场唱的吧?”

    “啧,流量爱豆就是水,对舞台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害,春晚都放录音呢,她们一个刚刚出道的团体,而且还都是流量偶像,不开麦就不开麦吧,plmm好看就成……”

    “……”

    那是她们想要假唱吗?有人来问过她们的意见吗?

    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不是她们的初衷。

    可是许春秋却觉得心中有愧。

    不开麦诚然不是她们的本意,她们作为艺人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控制权,可是站在舞台上,戴着麦克风,可是从始至终却不能发出声音,既然如此,那么她们和舞台边缘的那些伴舞又有什么区别?

    刚认识的时候谈笑对流量偶像的轻视、梨园行里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那些戏曲演员的嘲讽,还有网络上许许多多不曾了解过她们的人,他们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绫罗飘起遮住日落西,奏一回断肠的古曲”

    “抬起画面如此的美丽,孰不知是谁的墨笔”

    唱着唱着,渐渐的就到了许春秋的部分。

    伴奏放着的是已经录好的声音,可是许春秋仍然是唱着,即便是伴奏的声音足够大到掩盖她的声音,即便是明知道观众只能听得到预先录制好的音源,许春秋也仍旧是唱着,那是她站在这个舞台上最后的一点坚持。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燕京卫视又是彩排又是强迫假唱,三番五次的反复确认,生怕她们这个新出道没多久的临时团体在直播过程中出岔子,真正出岔子的却恰恰是他们自己。

    不知道是哪一环的工作除了问题,只听那伴奏音乐放到一半,竟然倏地停了。

    导播坐在显示屏前,监听耳机里突然一静,吓得他眼前一片发黑。

    完蛋了,这是彻头彻尾的放送事故。

    “满天星”还是第一次离开《国民偶像》的录制园区,登上这么大的舞台,整个团几乎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这下铁定慌了神。

    电光石火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怎么办,这首歌还剩下四十三秒,这群小姑娘在舞台上怎么办,傻待着吗?

    可是奇迹一般的是,伴奏停下来了,人声却没有。

    即便是背景音乐放的是她们提前录好的伴奏版本,她也仍然在唱着。

    舞台上的许春秋的声音却清透悠长,一点也不必录音棚版本录好的逊色,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分不出现场LIVE和前一秒伴奏中声音的差别,两者的衔接超乎寻常的和谐而自然。

    “淡淡胭脂遮住了思绪,小酌几杯却有醉意”

    “多少能人将相书画三千里,上河图雕琢的意义”

    许春秋的这么一段戏腔清唱一下子就把台下的观众搞懵了,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的笃定着“满天星”这首歌绝对是假唱无疑的观众此刻听到伴奏听了,许春秋的清唱仍旧稳得一批,剔透的质感在空旷的场子里回荡着,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所以是……真唱?”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是真的分不清楚了。”

    “现在肯定是真唱啊,明显是许春秋反应快在救场,这个声音这个音准简直是绝了,她是吃CD长大的吗?”

    “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疼……”

    “我比较倾向于前面是真的放录音,八成是燕京卫视被以前邀请过的爱豆的唱跳车祸现场给搞怕了,所以给她们强制闭麦了,可是放着录音的时候许春秋还是在唱,所以伴奏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她才能无缝衔接的完全接上,真的是实力救场了。”

    “生唱都这样了,假唱还有什么意义啊,无论是放录音还是真唱都没差了!”

    “别的不说,许春秋作为偶像的业务能力真的过硬!”

    “……”

    戏腔过后是一长段DANCEBREAK,没有歌词,又没有伴奏,几个人的动作难以统一,而直接在舞台上喊八拍又显得实在是生硬了些,谢朗眼看着戏腔就要唱完,心中不免焦躁了起来。

    怎么办?

    只听许春秋仍然是从从容容的,就好像在这个舞台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撼动她一样,自己的唱段唱完了以后,又轻轻的吟唱起了DANCEBREAK处的旋律,吴含星同样也是VOCAL担,听了以后当即跟上,竟然当场即兴出一场阿卡贝拉来。

    整首曲子最终落幕,足足四十三秒空白,就这样让她们无形之间化解得一干二净。导播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心想,早知道“满天星”这么溜就不自作聪明的给她们关麦了,明年的跨年如果还能邀请到她们的话,一定给她们安排全开麦唱跳的节目。

    可是他转念一想,“满天星”是限定组合,她们是夏天出道的,等到来年跨年的时候,她们恐怕早就解散了吧,想一想又不禁唏嘘,觉得可惜。

第五十九章 同台

    《清明上河图》之后,“满天星”没有别的安排,于是就先由工作人员引着离开了后台,独留下许春秋一个人。

    戏曲节目安排得偏后,许春秋叩开傅老爷子休息室门的时候,他正摆弄着房间里的显示屏,屏幕上放的正是她们方才唱得那首歌,傅老爷子正在看回放。

    “这段戏腔倒是漂亮,”他听到许春秋的唱段,不由自主的赞叹道,“不像是完全照搬来的京戏唱腔,倒是糅合了点流行的元素。”

    传统的戏曲和流行歌的旋律很难无缝衔接在一起,总会给人一种二者难以兼容的违和感,可是许春秋却将这其中的平衡拿捏得很好,既没有被流行歌埋没得通俗了,也没有呈现出曲高和寡的尴尬状态。

    他闭眼听着听着,只听伴奏突然断了,许春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他挑着眉头抬起视线,正看到她力挽狂澜的救场的片段,不由欣然一笑,“不错,还挺机灵。”

    “傅老师,差不多该扮上了。”

    正说着,有工作人员礼貌的叩门三声,隔着门提醒道。

    《武家坡》是传统的京剧剧目,许春秋扮演的王宝钏也有固定的扮相。她涂了脸,勒了头,穿上戏服款款的走出来的时候,又是与之前的《长生殿》与《霸王别姬》全然不同的味道。

    王宝钏这个角色是经典的大青衣,黑色女褶子是最常用的戏装。穿青衣的女性正派端庄,可是大多命运坎坷,生活贫寒。

    许春秋的青衣造型很美,有一种宠辱不惊、大风大浪能奈我何的娴静与安然。长长的发片在身后垂下来,如同泼泻而下的墨一样,衬着桃花初绽一样的脸。她头上没有鲜艳的花朵,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钗,银锭头面素素净净的,黑色的袄裙配上洁白的水袖,戏文里是非分明、忠贞善良的人物品格呼之欲出。

    她上了妆,踩着细碎的步子抹黑上台,在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成了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

    许春秋这么一开腔,在场的懂戏的不懂戏的全都齐齐抽了一口气。

    傅老爷子的戏就不用说了,他在戏曲行当的地位绝对是泰斗级别的,再加上年岁摆在那里呢,反倒是许春秋一下子让人刮目相看。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的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许春秋的戏是真的好,花旦青衣唱起来都是轻轻巧巧的,丹田发力拖着那腔儿,说不出的清朗敞亮。

    和傅老爷子同台配戏,一时间竟然让人分不出孰优孰劣,大有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再加上旦角儿本身唱腔上的优势,这一长段词咬字紧实、气息充沛,竟然隐隐有了些压过傅老爷子的势头。

    “虽然不怎么懂京戏,可是我居然觉得这一段两个人唱的有些平分秋色的味道啊!”

    “专业!没想到许春秋一个爱豆,居然会唱戏!”

    “能唱到这个份儿上,放到戏曲行业都是少有的了吧,许春秋今年有二十吗,也没听说她以前会唱戏啊!”

    “绝了绝了!”

    “……”

    苏家的饭桌上,苏珊把桌上的鸡蛋羹往家中老人的面前推了推,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报幕,紧接着下一个节目是傅老爷子和许春秋同台演出的《武家坡》。

    “珊珊,把声音调大点,奶奶爱听这个。”苏爸爸摆好碗筷,抬头对苏珊说。

    苏朝暮正仰躺在太师椅上,细细密密的纹路爬满眼角,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

    现在的梨园行里,尽管傅汝成是戏曲协会的会长,又经营着傅家班那么大一个班子,可是如若是要论起资历辈分,苏朝暮才是辈分名望最高的老前辈,甚至说一句见证了京戏的兴衰也不为过分。从京戏红遍大江南北的民国时代,到战乱时的式微,再到电台、电影、电视、电脑一代一代的更迭,飞速发展的世界将传统的艺术远远的抛之脑后。

    苏珊其实算不得她的亲孙女,老太太高寿九十有余了,一生未婚,也没有徒弟,儿子是领养的,从小就争气,一门心思要赚了钱孝敬她,只是在戏曲上没有多少天赋,反倒经商撞上风口赚了挺大一笔,苏朝暮的一身本事也就没有继续传下去。

    “这一出唱得是什么啊?”苏朝暮扭头问苏珊,方才电视里的影像晃得太快了,她没有看清楚。

    “奶奶,是《武家坡》。”

    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经典的老剧目。

    “哦……《武家坡》啊,《武家坡》是出好戏……”她含糊了一声,又问,“谁的薛平贵啊?”

    “是傅老爷子的。”

    苏朝暮微微的抬了抬眼皮,“哦,傅汝成,他唱得倒是还凑合。”

    苏珊没敢接话茬,只是闷头吃饭。

    傅老爷子是什么地位,戏曲行业泰斗级别的人物,纵观整个梨园行,恐怕也就只有苏朝暮一个人可以直呼傅汝成的大名,然后挑挑剔剔的评判一句“还凑合”了吧。

    “谁的王宝钏啊?”她又问道。

    苏珊方才没有仔细听,现在又眯着眼睛往电视上看。

    只见那屏幕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她看着,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起来,“许……许春秋?”

    她不是偶像吗?

    “许春秋”这个名字并不大常见,苏珊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名字就是他与陆修的那次失败的相亲的时候,他扬言要罩着的那个艺人,也是她的小姐妹季月这几天近乎痴狂的为之一掷千金的小偶像。

    “怎么了,珊珊听说过她?”苏爸爸随口问了一句。

    “算是吧,前段时间选秀出道的一个女明星。”

    “没想到现在明星都这么会唱戏了啊。”苏爸爸不禁唏嘘道。

    只听电视里传来许春秋的唱腔,一条清越的好嗓子,剔剔透透的琉璃翠。

    苏朝暮一听,神色一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老花了,目光聚集不到一处,可是还是亮的吓人,“叫……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春秋。”

    只听清脆的一声,一只青花瓷碗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满地。

    苏朝暮死死的盯紧了电视里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师姐,是你吗?

第六十章 跨年

    陆家的饭桌上,家政阿姨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可是列席的三个人没有一个心思放在这桌菜上。

    陆修难得回家来吃饭,话题还没有进展多久,兜兜转转的就又绕回到了催婚上来。

    他妈沈琼瑶女士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嘴上仍然是絮絮叨叨,“之前我一直催你,左一个右一个的给你找,谁知道你一个都瞧不上,见一个吹一个。”

    她稳准狠的一筷子插在盘子里的猪蹄上,一下刺穿猪蹄上包的那层油腻腻的肉皮。

    陆修后脊发凉,感同身受的看了看那块猪蹄,没吭气儿。

    他妈这是戳着猪蹄骂他呢。

    “现在我也不挑了,也不惦记着谁家的闺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的了,”沈琼瑶女士着急得厉害,小半块肘子含在嘴里,她咽下去,绝望的降低了儿媳妇的标准,“你只要给我找个女的就行。”

    她低头嚼了嚼,突然想到什么,脖颈一僵,一寸一寸的抬起头来,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诶你一直不谈恋爱,你是不是同性恋啊你?”

    “算了算了,妈妈不歧视同性恋的啊。”

    沈琼瑶女士像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这才“开明”的连珠炮一般继续起了她的攻势。

    “你说你长得也不差,拎出去好说歹说也是一帅哥儿,又不缺钱,怎么就一直谈不上恋爱呢?”

    “只要你能有个伴儿,晚上下班以后能给你烧个菜,屋子里有盏灯等着你,踏踏实实的能跟你过日子的就好。”

    “或者你找个不嫌弃你做饭难吃的也行啊……”

    “我觉得朱总他们家的儿子也不错,上回我和他们家太太打高尔夫的时候看了照片,是个纤细漂亮的小男孩儿,你要是喜欢那一款的,妈妈帮你牵个线联系一下?”

    陆修:……

    “妈你想太多了吧,”眼看着事态越来越像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陆修赶紧打住,“我不是同性恋……”

    他胡乱搪塞了一通,落荒而逃似的从饭桌上逃开。

    电视里放着跨年晚会的节目,客厅里他妈还在絮絮叨叨的替他物色着相亲对象,陆修顺着窗户往外看,外面的灯突然亮起来,蜿蜒的小彩灯,缠绕在树上很漂亮。

    大概越是热闹的节日,心里就越是容易惦记着什么人。

    陆修摸出手机来,微信上都打开许春秋的消息框了,思来想去,刚刚输好了的“新年快乐”又被他给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

    明明没有多少亲密的联系,可是许春秋却好像独独对他一个人丝毫不设防备,叫他招架不住。他们的关系好像忽远忽近,叫人总是时不时的惦记着,可是又好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互相发拜年短信的地步。

    总感觉怪怪的……

    还是打钱吧,老板发给员工的新年红包,这个可以说得通。

    于是陆修又重新把“新年快乐”四个字打在了转账的备注上,发了过去。

    没有回应。

    消息没回,红包没领,像是一颗石子沉浸了深不见底的谭水里,连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大概还忙着吧,她要上燕京卫视的跨年晚会,八成是正忙得脚不沾地呢,他这样宽慰着自己,可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隔个三五分钟就要掏出手机来看一眼的冲动。

    “怎么着,一屁股坐钉子上了你?”沈琼瑶女士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打趣起来。

    他爸陆宗儒随口道,“工作上的事儿吧,去年跨年不就没回家,总惦记着忙工作。”

    这回还真不是。

    “啧啧啧,你要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找对象上,也不至于一直到现在都单着。”

    然而陆修什么都没听进去,仍然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保持着每五分钟就要拿出手机来检查一番的频率。

    十二点半,他的手机终于响了。

    是一通电话,许春秋的手机号打来的。

    不是吧,这么正式吗,陆修心想着,摩拳擦掌的接了起来,电话的另一边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是谢朗。

    “陆总吗,”谢朗的声音沙沙的,带着点哭腔。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乱哄哄的,觥筹交错的声音,起哄的声音,老男人们的调笑声。

    陆修眉头一皱,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不是在燕京卫视录跨年晚会吗,现在是在哪里?”

    谢朗小小声的打了半个酒嗝,低低的哭起来,“向荣让我们上酒桌,秦梦酒精过敏,一点都碰不得,他们……他们就都在灌许春秋,她喝了好多……”

    “怎么办……我爸过不来,我就只能打给你……”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突然就没了声音。

    电话另一头变得嘈杂起来,乱哄哄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许春秋”。

    “怎么了,怎么回事?喂?”陆修语气加重,“她怎么了?”

    “好像是……酒精中毒。”

    陆修的脑海中“轰”的一下就炸了,“我马上过来。”

    他拎起外套,大跨步的迈向玄关,当即就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沈琼瑶女士急匆匆的追过来问。

    陆修寻思着解释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干脆张口就来,“你儿媳妇儿出了点事。”

    “我信你个鬼哦,”奈何这套说辞用了太多次,狼来了的故事玩了三遍就不顶用了,沈琼瑶早就摸清了她这个要工作不要对象的儿子的秉性,“你别糊弄我,肯定不是工作就是饭局。”

    “你爹那公司都够你吃下半辈子了,你还这么拼命干什么啊!”

    回答她的是一声撞门响,陆修的声音隔着门板从外面飘进来,“这回真是你儿媳妇儿!”

    大半夜的,又是节假日,他没有叫司机,直接自己开车过去的。

    路上谢朗又发了地点过来,许春秋被送到了离录制现场最近的市中心医院。

    陆修一路飙车过去,歪歪斜斜的匆忙停了车,一口气冲上去,叩开了病房门。

    许春秋的额发被汗湿了,湿淋淋的贴在眉上。

    她转过头来,眼睛骤然睁大,然后紧接着露出一个汗涔涔的、苍白的笑,声音轻轻的,“陆……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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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594/ 第一时间欣赏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作者:万糯所写的《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为转载作品,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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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介绍:
梨园行的台柱子许春秋红遍九城,一睁眼竟然成了个唱跳俱废的花瓶爱豆。
流行歌再难能有戏曲难?女团舞再难能有空翻难?
你这唱得什么?你管这叫戏腔?
让开我来!一代名角儿教你做人!
等等,这个陆总怎么这么眼熟,他不就是上辈子一手捧红她的那个富商陆大少爷吗?
“但凡是你在这戏台子上唱一天,我便捧你一天,唱一辈子,我便捧你一辈子。”
“若是唱到下辈子,我便转世投胎来,无论富贵贫贱,定然还是捧你。”
陆修×许春秋
前世:富商×名伶
今生:总裁×女明星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