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嚓啦啦啦啦啦！”
精致的琉璃杯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来了一次迅疾且有力的接吻，作为“爱情”的代价，前者变成了一地除了伤害人脚底板以外便一无是处的废渣。
“那头老狐狸，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将近四十却仍然强壮的吉尔尼斯国王用怒吼发泄着内心的愤怒，旁边的仆人和护卫们眼疾手快，将国王手边所有能用来打砸的东西全部搬走，几个侍女也及时来到布满琉璃碎片的地毯上，飞快捡拾着隐藏在熊毛中的反光点。
“滚！都给朕滚出去！”吉恩满脸不耐烦的挥手道。
在场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随后像兔子一样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吉恩坐回王座，令人畏惧的目光划过拱卫在身旁的战士，“朕刚才说的是兽人语吗？啊？！”
护卫们没有回应，更没有移动的意思：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国王陛下的安全，要是他们遵从吉恩的命令离开大厅这一行为导致了国王受伤或者死亡，自己就死定了。
过了一炷香之后，恢复冷静的吉恩.格雷迈恩呼出一口浊气，沉声吩咐道：“去，把克罗雷领主和高弗雷勋爵给朕请来！”
“是！”站在国王右手边的高大侍卫以吉尔尼斯军礼告别，随后转身离去。
看到这一幕，因为联盟新令而心情糟糕的狼王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他闭上双眼，轻抚腰间的短管猎枪和小刀。
半炷大香后，
“哒，哒，哒，哒……”
“咔，咔，咔，咔……”
两种鞋跟敲打着没有铺上地毯的大理石地面，吉恩紧皱的眉头随着由远及近的声音而逐渐舒解开来。
“达利乌斯.克罗雷。”
“德里昂.高弗雷。”
“参见陛下！”×2
吉尔尼斯王国的两位栋梁之才单膝下跪，向王座上的男人表达着敬意。
“两位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响应召唤的国王心腹站起身来，看向吉恩.格雷迈恩。
从大门往王座方向看站在左边的是达利乌斯，这位统治着大半银松森林的领主直起身来，略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吉恩陛下，您召集我们来，是因为联盟的新命令吗？”
“没错，”吉恩猛一起身，缓步走下王座前的台阶，“他洛丹伦的君王，凭什么命令吉尔尼斯的将军原地驻扎不得回国？！”
格雷迈恩的声音越发高亢，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有了复燃的趋势。
就在吉尔尼斯的统治者打算掏出腰间短铳，抽一口火枪的硝烟味冷静一下的时候，一道温和而又带着些许冰冷的声音如冰泉一般击打在吉恩的耳膜中。
“格雷迈恩陛下，您还记得洛萨的承诺吗？”
见自己敬爱的国王不再大吼大叫，高弗雷扶了扶鼻梁上的小眼镜，缓声说道：“恢复暴风王国不是无偿的，安度因以放弃阿拉索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换来了整个联盟的帮助。”
“根据记录，元帅在从南海镇出发之前，从吉尔尼斯海军调走了五艘中型战舰和一艘大型炮舰。他还命令臣调拨仓库中肉食三万斤，送到了暴风王国复国军后勤处，以犒劳暴风王国复国军的将士。”
“除此之外，卡特琳娜女伯爵还跟我们签了一份五万根二十年以上圆木的订单，暴风王国需要分两百年还清三十万阿拉索金币的订单款。”
简单举了两个例子后，留着短胡的高弗雷勋爵从贴身处抽出一本薄薄的账本，双手向前递送的同时补充道：“至于更多更具体的情况，都在这本汇总里，请您过目。”
达利乌斯微偏了下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色彩，随后将目光移回了国王身上。
吉尔尼斯之王单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账簿，草草翻过，便已经对吉尔尼斯支援暴风王国复国军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这薄薄的汇总中，官方对官方的直接支援几乎没有。大部分物资都是以“被联盟元帅调走”和“与卡特琳娜女伯爵签了一份订单”这两种方式送到暴风王国手中的。
安度因不可能只靠着一个联盟元帅的名头，就可以要来他国的物资光复故国。卡特琳娜女伯爵签下的所谓订单，就差把“赖账”两字直接写在契约上了：二百年还三十万金币？二百年后还有人能记住这事儿就不差啥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绕上这么一大圈，那就得从头开始解释了。
“洛丹伦国内的情况怎么样？”吉恩转过头来，对克罗雷问道。
“之前联系腐蚀的十八个家族只剩三个了，”达利乌斯揉着太阳穴，“而且那三个家族已经和咱们彻底断了联系。”
“米奈希尔家族对国家的掌控力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奉“孤悬于外”这一国策为圭臬的中年国王轻声自语道。
洛丹伦的内奸想和吉尔尼斯彻底断了联系，可不仅仅是前者停止物资贸易这么简单，还意味着他们有能防备后者暗地里的报复的能力。
贵族私兵再强，也不可能防得住国家机器培养出来的暗杀者，但是……
“森影卫队的联络点被破坏了八成，”倚靠在王座背后的兜帽男汇报道，“剩下的联络点无法确保安全性，所以卫队在洛丹伦的行动已经暂停了。”
“洛丹伦影卫这么厉害的吗？”格雷迈恩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陛下，把森影卫队逼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是一支跟星辰有着密切联系的无名势力。”
“这支势力由几部分组成：作为联络点和黑市的一铜钱酒馆，统合了黑帮势力的狂狮帮，行走在贵族庭院间的可疑下人和一帮欠了个狼人人情的家伙。”
兜帽男话音落下，达利乌斯便抿起了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达利乌斯，朕的兄弟”吉恩的大手拍在了银松森林领主的肩膀上，“有什么话就说，朕不会怪罪你的。”
“好吧，吉恩。”
吉尔尼斯虎将攥手成拳，“听森影的意思，这些家伙只是帮乌合之众而已，他们是怎么击败的你们？”
“很简单，他们人多。”
森影卫队的卫队长轻叹了口气，“整座洛丹伦城里，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和物。”
“而且有迹象表明，洛丹伦影卫和他们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合作。”
暗探力量的增强，彻底补全了泰瑞纳斯统治的最后一块短板。现在的洛丹伦，就是米奈希尔家族的一言堂。调动留在国内的联盟物资送给安度因复国这种事，他手下的贵族是万万不敢，也不能反对的。
但其他王国可不是这样的，要是谁敢像洛丹伦一样直接抽调物资给安度因的话，做出决定的国王非得被手下生吞活剥了不可。
偏偏这些物资还不能不送，否则等安度因放弃继承权一二十年之后，人家阿尔萨斯就可以直接举办皇帝加冕仪式了！
所以没办法，为了在不影响自家统治的情况下延后洛丹伦帝国诞生的时间，除了达拉然和洛丹伦之外的五个人类王国想尽一切办法往联盟元帅手里塞东西。
“等一下，高弗雷勋爵，这件事和撤回我的军队有关系吗？”
“当然有，陛下。”勋爵轻捻着胡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泰瑞纳斯之所以能借着安度因的的名义下达这种命令，倚仗的就是洛丹伦在暴风王国复国这件事上出钱出物最多。”
“你的意思是再加码？”
达利乌斯.克罗雷揉起了下巴，满脸苦涩道：“可王国的财力斗不过洛丹伦啊。”
“不要老想着钱和物资，我的朋友。”
高弗雷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同僚，淡淡地说：“有一件筹码，是洛丹伦不可能出，而我们可以出的。”
银松森林的领主稍微转了下脑筋，便明白可过来。
“你是说，人？”
有些颓废的吉恩陡然坐直，双目灼灼地看向王座下方的高弗雷。
“勋爵，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德利昂轻咳两声，开始详细解释自己的计划。
“据我所知，很多暴风王国的遗民并不是那么愿意回到故土。他们目前对复国一事持观望态度，如果安度因顺利复国且在洛丹伦生活糟糕的话，这群人会选择回到故乡。”
听到高弗雷的假设，国王和领主都微笑着摇了摇头。
战争结束了，洛丹伦急需补充人口，在这个大前提下，留下来的暴风遗民会越过越好，不太可能会升起回南方的心思。
“跟随洛萨回南方的暴风王国人并不算多；洛丹伦王国的人口缺口非常大，支援一部分贵族协助复国已经是极限；奥特兰克、库尔提拉斯和激流堡根本就没多余人口。在人口方面，我们占据优势。”
德利昂没有解释吉尔尼斯能保留下实力的真正原因：
前期吉恩一直拿部落攻打银松森林说事儿，拒绝派兵马出国。后来星辰参战，部落放弃了银松森林这条进攻路线，吉尔尼斯方才派出部队支援洛丹伦。
“只要我们愿意向南方移民，就可以要求洛萨专门下达一个把吉尔尼斯军队撤回本土的命令。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把驻扎在银松森林内的各国军队送回他们的国家。”
狼王思考了一阵儿，随后问道：“那，这移民应该如何选拔呢？”
勋爵推推眼镜，瞟了眼旁边目不斜视的克罗雷后，方才继续道：“从半岛选人，各类工匠、医生、草药师这类有专业技能的人才优先，贵族能不往外送就不往外送。”
听到这次移民不需要从自己的地盘出人，达利乌斯的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吉尔尼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吉尔尼斯半岛，另一部分则是银松森林。
吉尔尼斯半岛物产还算丰富，但发展空间严重不足，没办法，历代吉尔尼斯国王只能向北发展，同洛丹伦争夺银松森林的控制权。
经过克罗雷家族几代人的经营，银松森林的殖民地已经初具规模，但仍然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
与之相对的，本岛人则一直人满为患。即使国库每年都会出一大笔钱奖励北上拓荒者，应召者仍是寥寥。
听完高弗雷的谏言，国王苦笑抚须道：“这些人连已经确定安全的银松森林都不愿意去，又怎么会想去未知的南方呢？”
不是吉恩.格雷迈恩要营造一个仁君的人设，他只是担心把吉尔尼斯人强行移到南方之后会抱团闹事，引发安度因他们的不满，把结缘变成了结怨。
“我们可以发布一条命令，只要被选上且愿意去支援暴风王国的平民，王国会承认暴风城给予他们的封爵。”
此言一出，达利乌斯和吉恩都愣了一下。
“他们，这，我不明白，这条命令的意义何在？”
面对自家陛下的疑问，德利昂微鞠躬回答道：“如果咱们派出去的移民只是一群村夫农妇的话，那这条命令确实没用。”
“但这次移民计划的目标，是具备一技之长的专业人才。以他们的能力，攒出份家业来并不是问题，但想再进一步，摆脱平民的身份，在国内是绝不可能的。”
“那暴风城会给他们爵位吗？”克罗雷挑了下眉头，“流落在民间的所谓专业人才，水平应该高不到哪里去吧？”
“哈哈，安度因可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勋爵稍微收敛了下笑意，“暴风王国极缺少这样的人才，如果能用几个男爵拉拢住这群人的人心的话，我们亲爱的摄政王阁下是不会吝啬的。”
“再说了，暴风王国旧有的贵族要么是逃跑派，要么是跟兽人不清不楚的本地派，扶持一支忠于王室的新势力已成必然。”
“打过两次兽人战争的老将们当然得拿到封赏，但他们的根子在军队里，若是得了独立的封地，难免会有拥兵自重的风险。”
“但外来的匠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若是离开了王室的支持，就什么都不是了。”
吉恩再次走下王座，踱了两个来回之后停下道：“卿说得有道理，朕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您最好尽快做出决定，陛下。”
吉尔尼斯智囊微抓紧了手中的礼帽，“拖延时间越久，暴风王国就离走上正轨越近，人才支援的重要性也会越发降低。”
狼王微低头磨了两下牙，再看向臣子时，双眼中便已经不再有迷茫。
“就按照你说得办！勋爵，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