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西坞村【13】
人。
怪物。
介于两者之间。
对这样的描述,墨倾不自觉毛骨悚然,她又看了眼“阿布”,跟那双鲜红的眸子对视了须臾,不知怎的心里很不舒服。
墨倾呼出口气,问宋一源:“他能开口说话吗?”
宋一源怔了下:“应该……不能吧。”宋一源挠了挠头,“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听他说过话。”
迟时将他丢给这个叫阿布的怪物后就消失了。
在宋一源有限的生物知识储备里,绝对找不到一个能跟“阿布”画上等号的物种,要不是他在第八基地锻炼出了一定心理素质,现在怕是早被吓疯了。
起初,他尝试过跟阿布交流,阿布一直没说过话,所以他默认阿布是不会说话的。
因为这事过于稀奇古怪,所以他反而不觉得奇怪了。
“可他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墨倾说。
“……好像是。”
宋一源惊觉。
他一直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宋一源仰头看着阿布,问:“阿布,你能说话吗?”
阿布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从墨倾身上转移到宋一源身上,半晌后他唇角微微牵动,可下一瞬他就转身跑了。
“哎——”
宋一源想叫住他,奈何他跑得太快,根本就没等宋一源说什么,人影就消失不见。
墨倾想要追,但被宋一源叫住。
“别追了,”宋一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是动不动就跑没影了,但过一阵又会回来。”
墨倾想了想,干脆留了下来:“详细说说吧,你这两天的经历。”
“行。”
宋一源挺干脆地点点头。
宋一源醒来后,有迟时的叮嘱,知道阿布可以信任,所以宋一源并不是太慌。
晚上的西坞村静悄悄的,跟鬼村一样,他一般都待在屋子里。
白天的话,他会出去走一走,想去找墨倾他们,可离开村庄后,运气好的话,就是自己走着走着又回到了西坞村,运气差呢,就是遇上村外的怪物。
墨倾问:“遇上村外的怪物你还能活?”
“阿布救了我。”宋一源说,“我总共也就出去了两次,一次是迷路走回来了,第二次就遇上了怪物,还好被阿布救了。之后我就不敢出村了,平时也就在村里逛一逛。”
墨倾颔首:“有什么收获吗?”
“有倒是有一点。”宋一源斟酌了下,继续说,“表面上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庄,不大,从规模上来看,鼎盛时期估计也就住个百来户的人。”
“奇怪的是,这个村庄存在时间难以估量,我甚至在村里看到唐宋时期的建筑痕迹。越往西边走,建筑越古老,但现在都只剩残骸了。”
“最新的一批建筑,也得有一百年左右的时间。这些建筑基本都成了危房,能住人的,除了我们所在的这一栋,就是前面一百米左右的一栋,但没有住人的痕迹,荒废好一阵了。”
“原先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方式似乎与我们无异,而且他们肯定能自由进出西坞村,因为——”
说到这里,宋一源从木凳上站起来。
他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搪瓷杯,举起来晃了晃,又指着上面的时间:“这是四十年前统一发行的纪念搪瓷杯。”
他又指了指高压锅:“还有这个高压锅,撑死就用了二十年。”
“还有,”他往屋里指了指,“房间里还有海报、脸盆,都是二十年前的。总之,还有很多东西,都是从外面来的。”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想证明出入西坞村的可能性。
墨倾低头看了眼高压锅:“还有米。”
“对对对,还有米。”宋一源忙不迭点头,一想脸色稍有扭曲,“不过这个属于保存得当,煮熟了勉强能下咽……我估计得有好几年了,屋里放的不多。哦,阿布和外面的怪物,好像都不需要进食的,我怀疑这大米是村里的人留下来的。”
墨倾道:“照你分析,就在这几年,村里最后的一个活人,也没了?”
“应该是。”
“可是不对。”
“怎么不对?”
墨倾抬了下头,看着这栋木屋:“这样的房子,如果几年不打理,不会是现在这样。村外的怪物杀人不眨眼,应该没有打扫整理房子的心情,按照排除法,也就只有阿布了……可是,为什么?他要帮迟时和你,又要打扫房间?”
说到这,她的目光看向厨房。
宋一源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马上道:“我醒来的时候,厨房也是干净的。里里外外,都很干净,像是主人刚走。可是厨房很久都没人用过了……哦,包括后面的厕所。”
“阿布不需要进食,不用厨房很正常,可他连厨房都清洁,会不会有点……”
墨倾缓缓皱起眉。
她将话又说了下去:“太像一个人了?”
“……”
宋一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第437章 西坞村【14】
先前说阿布是处于人和怪物之间的存在,宋一源只当是“阿布”被村民们训练过,就像家犬一样被驯化罢了。
他从未想过阿布跟人之间的联系……
墨倾突如其来的猜测,让宋一源难免毛骨悚然。
尤其当他细想阿布的体貌特征后,愈发的惊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你是说,”宋一源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心情顿时沉入谷底,“阿布,以及村周边那些怪物……都有可能是人?”
说到“人”这个字时,宋一源眼皮忍不住跳了下。
见到宋一源僵硬且怪异的表情,墨倾莫名其妙:“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随便猜猜罢了。”
“……问题是你的猜测打开了新的角度,没准真的有可能啊!”
“那就等证实了再紧张去。”墨倾心大得很,“现在是脑洞环节,这么急着投入情绪,没多大意义。”
“……”
宋一源无言以对。
仔细一想,又觉得墨倾说得有道理。
宋一源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过半个钟就天亮了。”墨倾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你先煲粥,等天一亮,我们就去村里转转。”
“哦,行。”宋一源点点头,转而又问,“江刻什么时候来?”
“……”
墨倾摸了摸鼻尖。
过了会儿,她才说:“他在外面接应。”
希望真的在“接应”。
墨倾这么想。
如果江刻真的跟这些怪物碰上……
这想法有点危险,墨倾及时将其压制下去。
“成。”
宋一源倒是没多想。
之所以这么早起来煲粥,是宋一源晚上睡不着,一秒一秒数到黎明,实在是闲不住了,才决定弄点儿吃的。
这会儿墨倾一来,宋一源神经松懈了,粥煮到一半,头一偏就靠在竹椅上睡着了。
墨倾从屋里转了一圈出来,见到宋一源睡得歪七扭八的,没有叫醒他,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土灶前,往即将熄灭的灶里添木柴。
添完两根,墨倾才注意到,灶旁有一小摞的木柴,摞得整整齐齐的。
柴都是劈好的。
从干湿度判断,这些柴应该有段时间了。
墨倾煮着粥,想到这西坞村种种怪异情况,忍不住皱起眉头。
只有在毒雾中才能通过九云残片上的地图找到西坞村。
西坞村存在时间长,跨越了多个朝代,与世隔绝不被打扰,像“桃花源”一样,可他们究竟是怎样一群人?
又是如何生活的?
村外的怪物到底怎么回事,是大自然中全新的物种,还是人为的?
村里最后一批人,是离开了,还是彻底没了?
迟时似乎知道点什么,是恢复了记忆吗?可真若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说,而是在抵达西坞村后失踪了?
最后——
迟时步步为营,安排她来西坞村,以及新世界想方设法进西坞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问题太多,谜团太多,墨倾找不到一条合理的线,将所有的线索都贯穿起来。
“呲呲呲——”
高压锅的帽子忽然响了起来。
墨倾的思绪被打断。
她看了眼高压锅,将土灶里燃烧得正旺的木头取出了两根,以免火太大导致高压锅里的粥被烧焦。
“砰!”
“哎哟。”
伴随着椅子和人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宋一源被摔醒,发出一声惊呼。
他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后脑勺,而后半眯着眼打量周围环境,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他爬起来,把椅子拎起:“不小心就睡着了。”
墨倾说:“粥马上就好,你去拿碗筷。”
“嗯。”
宋一源打了个哈欠,晃悠悠地走到侧门入口,忽而想起什么,抬手扶着门框又回过头。
“里面太黑了,我需要煤油——”
话还没说完呢,宋一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浑身登时紧绷起来。
他僵硬地将脑袋又一点点转回去。
然后,
对上了一双猩红又陌生的眼睛。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宋一源只觉得心脏骤停,索性身体条件反射还在,大脑尚未对信息进行整理,他的脑袋就往后面一仰。
只差两公分。
带着锋利指甲的手从他眼前划过。
宋一源甚至能想象指甲刺穿他大脑时的血腥场景。
!!
侥幸躲过一劫的宋一源,赶紧迅速后退,在他欲要叫墨倾帮忙之际,墨倾已经闪身过来,跟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怪物交了手。
“咚!”
“呼啦——”
怪物一个扫腿,直接把土灶给扫没了一半,而架在上面的高压锅,直接跌入了火中,其帽子仍在“呲呲呲——”响个没停。
“啊啊啊,我的粥——”
宋一源浑身血液倒流。
他捏紧拳头,怒吼:“墨倾,揍它!狠狠的!”
墨倾:“……”
她很想把这怪物狠狠地甩在他身上,让他闭嘴。
这个神经病。
第438章 西坞村【15】
在宋一源看来,以墨倾的战力,对付一两个怪物,简直不在话下。
他根本就没担心过墨倾会吃亏。
可当他见到墨倾和怪物战斗多个回合,依旧没有占据上风时,渐渐发现了不对劲——怪物似乎跟墨倾一样强大到离谱。
他们俩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眼瞅着半个厨房都要被砸了,宋一源急不可耐,但这种级别的打架不是他能插手的。
他团团转时注意到怪物避开了散落在地扔燃烧着的木头,忽而灵机一动,从灶里抽出一根燃烧正旺的木柴,直接朝怪物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怪物当即“嗷呜”一声,偏头看到宋一源手中的木头,脸上登时生了畏惧之色。
“给我!”
墨倾朝宋一源喊。
宋一源赶紧将木头扔给了墨倾。
怪物对火焰有明显的反应,处处避开墨倾的攻击,晃了两下后,最终他一下就窜没了影。
“这怪物竟然怕火。”宋一源追上两步,在周围张望了一圈,有些难以置信,“可阿布不怕啊,我每次煮饭都没见阿布避开。”
墨倾看着村里渐渐散去的雾,眉头不自觉地笼了一层凝重。
刚刚跟怪物交手后,她愈发确定,这些怪物的战力是可以跟她抗衡的。
——这种级别的生物,她还是头一次见。
——村里的怪物,跟她的种族,有什么关系吗?
“啊——我的粥!”
宋一源咋呼一叫,打断了墨倾的注意。
墨倾回头。
宋一源跑向被毁的土灶,先是伸手去抓高压锅,很快就被烫得收回了手。
他环顾一周,找到一块抹布,总算借助着工具,从火堆里将高压锅拯救了出来。
高压锅“皮糙肉厚”的,摔一两下什么事都没有。
盖帽早就掉了,高压锅内的气也放得差不多了,宋一源轻易将其打开,可满怀欣喜的心情,在见到高压锅里的食物后,顿时就跌落谷底。
“这就是你精心做的粥?”墨倾踱步过来,低头往高压锅里一看,眉头皱得老高。
里面全是米饭糊糊。
成不了米饭,也不能叫粥。
“……”
宋一源用手指蹭了蹭鼻尖。
他挽尊:“我也没怎么用过这种高压锅,估计水放错了。”
又看了眼高压锅,宋一源勉强道:“这怎么说……也能吃吧?总之是熟了的。”
“要吃你吃。”
墨倾光是看着就没一点食欲。
“这可是仅剩的食物了,你不吃就没有了。”宋一源说。
就是因为剩下的米不够做成一顿饭的,宋一源才想做成粥,总归是能吃上一顿。
没想到这“最后一顿”直接翻车了。
墨倾不假思索:“你吃吧。”
她找到被扔到一边的背包,从旁边的口袋里一摸,摸到一块巧克力。
还没撕开,宋一源就凑了过来。
“还有吗?”宋一源眼巴巴地问。
“没了。”墨倾将背包直接扔给他,“我包里没什么吃的,要江刻那里才有。”
宋一源满脸懵。
都带了包,也不往包里塞点吃的……他也是头一次见。
“我们要是出不去,岂不是会被饿死?”宋一源耷拉着眉眼。
他出生好,从小到大,哪怕再吃苦,也没挨过饿。
在这里几天,可真就饱受了“饥寒”的折磨。
“不是还可以吃草吗?”
墨倾将巧克力掰断,分了一半给宋一源。
她毫不在意地道:“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了,村附近资源丰富,有不少可以吃的,过十天半月没问题。何况春天来了,物产只会更丰富。”
“……”宋一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嘶,不是,瞧你这意思,还想在这里长住?”
“没有。”墨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让你不这么焦虑。”
宋一源:“……”谢谢,更焦虑了。
*
早上八点左右,天色渐明,雾散去一些,但村庄四周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万籁俱静。
村庄仿佛独立于这天地间。
墨倾和宋一源坐在小板凳上,四目相对。
良久,墨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去屋里歇会儿?再过两个小时,可能会好一点。”宋一源说。
“不了。”
墨倾站了起来。
她偏头,看了看屋前的道路:“我先去村里转一转。”
宋一源赶忙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走出一步,他又想到什么,跑到小桌子前,把煤油灯提起来,将烛火吹灭——煤油得省着点用。
他带了小瓶煤油,又检查了身上的打火机,这才跟上墨倾。
墨倾奇怪地看着他。
宋一源解释:“刚刚那个怪物不是怕火吗,煤油易燃,带上保险一点。”
当然,他没有说——既然怪物的战力可以跟墨倾五五分,那么他跟在墨倾身边不一定安全,还是带上另一层保险比较稳妥。
“随你。”
墨倾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没有跟他掰扯。
空气尚有些冷,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宋一源穿着冲锋衣直哆嗦,可一看墨倾眉都不皱一下,便挺直了腰杆,强撑着。
“再前面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另一间还可以住人的房子了。”宋一源抬手往前一指。
虽然村里还有雾萦绕,但墨倾还是能看到轮廓。
墨倾说:“比你住的要气派啊。”
“是挺气派的。”宋一源赞同道,“占地面积大一些,还有个院子。虽然房子空着没人住,但房屋老旧得没那么快。我怀疑以前住那里的,起码得是个村官。”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老屋前。
院子外有一米高的土围墙,入口是木栅栏,现在已经腐朽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发黄的枯草扔扎根于地底,长得有一两米高,拦住了进去的路。但宋一源上次来时,生生用脚踩出了一条小路。
两人沿着小路走,穿过了院子,终于见到了房屋全貌。
“门是上了锁的,但都生锈了,一推就能开。”宋一源给墨倾演示着,直接把门打开了。
屋内有些昏暗,视野不佳,墨倾把手电筒打开了。
环顾了一圈,墨倾皱起眉头:“什么都没有。”
“对,一点私人物品都没有。”宋一源推开往客厅的木门,拍了拍手,“生活用品都摆得整整齐齐,好像走的时候特地打理过的。”
“嗯。”
墨倾嘴上应着,却拿着手电筒,慢慢参观起来。
作为全村唯二能住人的房子,这栋房子腐朽得不算严重,家具物品都很齐全,只是积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尽是沉闷的霉味。
进了右侧的餐厅,入眼的依次是单人竹床、八角桌,以及一个老式橱柜,仅三样,是以前农村常见的摆设。
竹床和八角桌上空无一物。
橱柜里倒是有些碗筷——跟宋一源现借住的房子里的是一个款式。
墙上没有日历、海报。
往里走又是一个房间,有一个衣柜和一张床和几个木箱子,但床上无被褥,只有一个空架子,衣柜里只有两套陈旧的被褥。
连私人衣物都没有。
木箱子也是空的。
墨倾终于明白,宋一源说的“一点私人物品都没有”,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房间都这样。”宋一源在一旁补充,“我甚至去那些倒塌的房子里看过,也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我猜,在房屋主人搬走前,他们都把自己私人物品带走——或者处理了。”
宋一源顿了顿,分析:“这可能是某种习俗。”
看着空荡荡的木箱出神的墨倾,忽然接了句:“没带走。”
宋一源一怔:“什么?”
墨倾紧锁的眉头一松,像才回过神:“什么?”
“我问你呢,”宋一源莫名其妙,“刚刚你不是说了吗,私人物品没有带走——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么说了?”
墨倾奇怪地问,仿佛自己失忆了一般。
“……”
宋一源只觉得脖子后面在吹冷风,凉飕飕的。
他忍不住抬手搭在后颈揉了揉。
“我不知道,感觉没带走。”墨倾将木盒的盖子松开,盖子又盖了回去,她随意道,“再找找吧。”
宋一源小声嘀咕:“该找的我都找了……”
墨倾斜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她找她的。
俨然不相信宋一源的样子。
好在宋一源是个脾气好的,没有跟墨倾置气,而是跟上她的步伐。
同时说着自己的想法:“你不觉得很诡异吗?搬家不会把所有私人物品都带走,但全村统一处理——有什么必要?想彻底消除自己的存在痕迹?还有,你不知道有多离谱,我翻遍所有地方,都看不到一本书!他们全是文盲吗?”
墨倾刚揭开厨房土灶大锅上的木盖,闻声回头:“看不到一本书?”
“是啊,”做过老师的宋一源,对书本极其敏感,“不止没有书,村子里没有类似学堂的建筑,也看不到任何文字——村入口那三个字不算。可你看他们的建筑规划,全都井井有条,没有一点文化,怎么做到的?”
宋一源又说:“哪怕他们真的都是文盲,不用上学之类的,可这样一代一代扎根这里的村庄,连个祖宗祠堂都没有!简直离谱。”
“是啊。”
墨倾赞同地点点头。
她又慢条斯理地将木盖放回去。
“你看到那边的锄头、扁担、木桶没有?”墨倾指了指靠墙的一排生产工具。
宋一源:“嗯。”
“都有些年头了,”墨倾说,“不过起码证明,他们是需要种田的。有厨房,证明他们需要食物。所以村里田地肯定也有,只是时间太久了,田地都荒了。”
宋一源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你还记得沈娘为什么执着进西坞村吗?”墨倾问。
“《百毒集》。”宋一源说,“传说你的《百毒集》在西坞村。她这么执着,应该是有依据的。按照我们最初的猜测,西坞村里应该住着擅长医术的能人。”
“嗯。所以这村里,肯定有认字的。有认字的就会有书本。”墨倾耸了下肩,“只是,要么就是被销毁了,要么就是被藏起来了。”
墨倾顿了几秒:“我的看法是,如果是私人藏书,极有可能被销毁。但需要传承的书——极有可能藏在某个地方。”
宋一源心思一动:“去找吗?”
“先随便看看吧。”墨倾说。
这一栋建筑很快就逛完了。
收获不大。
墨倾和宋一源决定往西走,去这个村子最早的建筑遗迹看一看。
宋一源一边走一边说:“我有一个脑洞,你要不要听一听?”
“说。”
墨倾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心不在焉地回。
“我听说,沈娘曾经炼出了一个药人,想为己所用。”宋一源说。
“嗯。”
“有没有一种可能,西坞村有一个变态大夫,想练出这样一个药人,所以把全村人都变成了周围那些——”
宋一源点到即止。
但意思很明了了。
他搓了搓手:“我就随便猜猜。你是医圣,比我更了解一些。”
“我没见过。”墨倾坦然地说,“你不是天才医生吗,发表一下你的看法?”
“……很遗憾,知识盲区。”宋一源叹了口气。
“你这种猜测,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很低。”
“怎么说?”
“如果要炼药人,没必要大费周章抹除村民的生活痕迹。”墨倾说,“何况这种地方与世隔绝,有什么必要?”
“……很难不赞同。”
宋一源点点头。
他更疑惑了:“所以说,一点私人物品都不留,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鬼知道。”
墨倾随口一回。
宋一源沮丧地低下头。
“这雾估计得中午才能散。”墨倾看到满村的白雾就头疼,“下午去村周围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阿布,或者别的怪物。到时候研究一下。”
“阿布最迟天黑就会回去。”宋一源对村周围的怪物心有余悸,“怪物的战力太强了,我觉得我们还是等救援比较妥。”
墨倾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自救的问题吧。”
“什么意思?”宋一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问,“江刻呢?霍斯呢?他们不在外面接应吗?”
墨倾又看向他。
宋一源神情渐渐凝重。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知道我为什么才过来吗?”墨倾问。
宋一源没点头,也没摇头,紧紧盯着她。
墨倾便这几天的经历,以及进西坞村的过程,跟宋一源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你和迟时是怎么进来的,但能进来,应该也跟这雾有关。”墨倾说,“我和江刻一致认为,进西坞村,必须通过这雾。所以没有雾的时候,我们根据地图,怎么也找不到这里,但在雾里沿着路线走,就顺利到了这。”
“这么奇幻?”
宋一源听得一愣一愣的,抬手揉了揉腮帮子,眼睛都瞪直了。
墨倾抬了抬眉:“也不算奇幻吧,江刻说,如果真的通过雾找到了西坞村,那么这雾大概率是影响到了磁场,才会造成‘西坞村在地图上消失’的诡异现象。”
宋一源怔了半天:“那我们出去,也只能在有雾的时候?”
墨倾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迟时或许有别的方法。”
“跟迟时什么关系?”
“他不是跟阿布很熟么,指不定知道点什么。”
“可他不是失忆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想起点什么?”
“他是我们的同伴,如果他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宋一源从未怀疑过迟时,心情越来越复杂。
墨倾沿着长满杂草的石子路来到一栋倒塌的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她环顾四周,缓缓说:“那就得问他了。”
“……”
宋一源平静了会儿心情。
良久,他才道:“所以,就眼前这情况……我们在没雾的时候,是无法离开西坞村的。如果要离开,只能选有雾的时候。可是,怪物会在雾里袭击我们。”
“是这么个情况。”
墨倾回答。
宋一源慢慢地呼出口气,让自己接受眼前这一事实。
他发现墨倾一直站着没动,奇怪地朝她走了几步:“怎么不走了,发现了什么吗?”
“我感觉……”
墨倾盯着前面的废墟,尔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道路。
她喃喃道:“好像来过这里。”
第439章 西坞村【16】
将眼前那片区域称之为“道路”,其实是有些不符合现实的。
因为它已经长满了杂草,曾经的石子路缝隙里,被杂草的根填充占据,枯黄的草叶将原本的道路轮廓遮掩,与荒地别无二致。
只能根据周遭房屋的成列和走向,才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条路。
墨倾就站在这样的荒地里,看着满是杂草的道路,看着早已倒塌的房屋,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抓不住的熟悉感。
那感觉一闪即逝。
那一瞬,墨倾仿佛能想象房屋挺立时的画面,铺满石子的小径,两旁是错落的房屋,沿路种着的草药开了花儿,小小的身影还没有草药高,在小径上奔跑。
有个温柔带笑的女声在后面喊:
“慢着点——”
小小的身影回过头。
墨倾也回了下头。
眼帘登时映入一个瘦长的身影,平视只及其腹部,诡异泛青的皮肤上满是褶皱,肌理纹路却格外清晰。猛然间,高大的怪物俯身下来,冷不丁凑到墨倾跟前,细长赤红的眼眸顿时撞入墨倾眼里,那双眼泛着森冷之意。
如此视觉冲击,霎那间让墨倾头皮发麻,抬手就朝怪物攻击过去。
她的速度很快,快到让宋一源都看不清,可怪物的速度也与之相差无几,两人对招的动作在宋一源眼里留下残影,难以捕捉。
宋一源还在琢磨墨倾的话,见到突然出现的怪物,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眼看墨倾和怪物战斗陷入焦灼,他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块揉成团的破布和一个玻璃瓶。
张嘴咬住玻璃瓶的瓶塞将其打开,将瓶里的煤油往破布上浇灌。
与此同时他拿出打火机将破布点燃。
破布立即成了火球。
宋一源喊了声墨倾,就将火球朝墨倾方向扔了过去。
墨倾余光觑见了火球,抬手一捞,也不怕火烧,直接用掌接着,抵抗怪物袭击时用火球回击,而怪物似是怕极了这火,被晃了两下后就像受到了惊吓般尖叫一声。
看出它想跑,墨倾这次没有放过的意思。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墨倾神情愈发冷然,另一手握住刀把,旋即一个闪身拦住怪物去路。
火球吓得怪物动作一滞,墨倾的匕首扫向它时,它只来得及险险避开,但刀尖仍是在它腹部留下一道划痕。
一厘米左右的深度,可才刚刺破它的皮肤,连鲜血都没渗出来。
很快的,它腹部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墨倾,你的手!”
发现墨倾一直没将火球扔掉的宋一源,瞳孔忍不住睁大,朝墨倾大喊一声。
墨倾根本没有理会。
她眸色一凝,以火球恐吓怪物的同时,开始对怪物展开不遗余力地攻击,拳拳到肉,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掌心的火苗越来越小。
墨倾一个起步跳起,长腿一扫,脚尖踢中怪物的太阳穴。
“嗷呜——”
怪物爆发出一声惨叫。
同时,在强大的力道冲击下,怪物直接被踢飞,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砸向斜后方的废墟。
“砰!”
怪物瘦长的身躯砸到了半米高的土墙,砸进了废墟里。
墨倾没有停留,一个健步来到它跟前,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根尼龙绳,三两下就将被砸懵的怪物捆绑起来。
可她的手烫伤严重,手在尼龙绳上一划拉,皮肉和污血就沾在了上面。
“我来我来我来!”
宋一源直接
跳了起来,感觉头皮都炸了。
他想帮墨倾做点什么,哪怕是捆怪物的活儿,可墨倾根本没理会他,好像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把尼龙绳打了个死结。
尼龙绳上沾了皮肉的血格外刺眼。
作为外科医生,宋一源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这一幕,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你疯了吗?!你感觉不到疼的?!”宋一源忽然喊出声,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墨倾被他吼得一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宋一源这二货吼。
她皱了皱眉,偏头注意到宋一源凝重正经的神情,想了想,没跟宋一源计较,只是淡淡瞥了眼手掌的伤。
她道:“小伤。”
“小伤个屁!你这手撒上孜然都能直接吃了!”宋一源黑着脸,骂骂咧咧的,然后捏住墨倾的手腕,去查看墨倾手掌的伤。
这一看,宋一源的脸色黑了个彻底。
“我身体恢复速度快,”墨倾不甚在意地说,“这点伤,顶多一天就能好。”
宋一源瞪她一眼:“闭嘴。”
他身上是带了墨倾给的伤药的,也不管旁边那个失去行动能力的怪物,直接从兜里翻出那些瓶瓶罐罐来。
墨倾蹙眉:“注意你的态度。”
“我就这态度了,有本事投诉去——”话到一半,宋一源忽然想到什么,嘚瑟起来,“嗬,我已经不是你老师了,爱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
“……”
墨倾本想提醒他,他这会儿是自己下属,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意思,便没再开口。
由他嘚瑟去。
看宋一源把那些瓶罐全拿出来,一个个检查,墨倾叹了口气,提醒:“黑瓶,专门治外伤的。”
“管用吗?”宋一源拿起那个小黑瓶。
墨倾神色微冷:“知道你在质疑谁吗?”
“行行行。”
宋一源忙不迭点头,把对她的质疑收起来。
涂药之前,还需要对墨倾已被烧伤的肌肤进行清理和消毒。
条件简陋,很多工具都没有,索性宋一源的技术过硬,用一把小刀进行简易的消毒,小心地把墨倾手掌烧焦的肉都剜了,又涂上墨倾那个小黑瓶里的药,用绷带将其缠起来。
墨倾从头到尾坑都没吭一声。
“不管你恢复速度怎么样,在伤没有彻底恢复之前,你最好不要乱来。”
宋一源叮嘱完,想了想威慑力可能不够,于是补了一句:“不然的话,我就跟霍斯告状。”
“嘁。”
墨倾不屑地递给他一个冷眼。
感受到墨倾的不在意,宋一源哼了哼,将工具往背包里扔。
“老祖宗,现在不是以前那个时代了,我们现代人娇生惯养的,受点伤就要死要活。你都醒来一年多了,还没入乡随俗吗?”宋一源念叨着,“伤成你这样的,就不能是轻飘飘一句小伤能打发的……你信不信江刻要知道是我给你扔的火球,他能偷偷给我使半年的绊子?”
“他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墨倾想都没想就说。
“啧。”
宋一源摇了摇头。
他道:“你怕是不知道他背着你做了多少事吧?”
“他做啥了?”
“远一点的,关于你的观察日记,他有不满意的地方,是盯着我一字一句进行删改的;近一点的,墨家从生意失败到最近彻底破产,你当他什么都没做?还有他完成任务的效率那么高,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墨倾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
她愣了一下:“不是他能力强?”
“……也算吧。”宋一源噎了噎,“不过你知道的,有的时候,达到同样的目的是可以走捷径的,只是稍微有点不能见光。”
墨倾渐渐皱起眉头。
宋一源见状,轻咳了一声,又道:“当然,他以你的利益为先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
墨倾没有说话。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其实这些事,宋一源早想跟墨倾透露一二,但又想江刻从未做过危害墨倾利益的事,也没对他们这些队友下过手,这又是墨倾和江刻的私事,所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刚刚话题都带到了,他难免就提了两句。
说实话,他是有些怕江刻的——这个男人背着墨倾的一面,令人不寒而栗。
“对了。”
宋一源强行转移话题:“你方才说……以前来过这里,是怎么回事?你一百年前到过这儿?”
墨倾一愣,抬眼环顾了下四周。
先前那种一闪即逝的熟悉感,此刻荡然无存。
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
“不知道,没啥印象。”墨倾低声道,“可能梦到过吧。”
她说得含糊。
事实上,她对这里确实没印象。
遇上刘珏后,她一直待在刘珏身边,行动范围受限。后来跟江延走南闯北的,去过很多地方,可绝对没来过这里。
墨倾想了想又说:“可能来过类似的地方,记忆错乱了……毕竟这一片区域的建筑,是百年前常见的风格。”
“这倒是。”
宋一源虽有疑惑,但并未反驳。
目光在某一废墟上定了定,墨倾又瞥了眼旁边安静的怪物,说:“今天先不探索了,把它带回去吧,有点事我想求证一下。”
宋一源看了看那怪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要把它带回去啊?”
墨倾理所当然地问:“不然我们抓它做什么?”
她说着就去拉捆绑怪物的绳索。
宋一源连忙制止她:“我来我来。”
他生怕墨倾用她受伤的手,免得伤情进一步加重。
可——
怪物虽说身形瘦,但胜在高啊,重量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以他的身体素质,在人类领域算中等偏上的,可跟怪物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于是他拽绳子的时候,不仅没把怪物拽起来,差点一个踉跄摔了。
墨倾见状,眉毛抖了一下,叹息后伸出完好的右手,单手就将怪物拽了起来。
宋一源:“……”
沉默须臾,宋一源只能自觉地挪到一边,将墨倾的背包接过来,安静地跟在后面。
往回走的时候,怪物其实是很不配合的,墨倾以武力要挟,没用。
后来还是宋一源献出了他的煤油和布料,在地上找了一根棍子做成个火把,顺利把怕火的怪物制得服服帖帖的。
“嗬,它是真怕火。”宋一源有点得意,可一想又犯愁了,“可为什么,阿布不怕呢?”
难道阿布真的被驯化了,习惯了人类的生活?
“找不出答案的问题就先晾着。”墨倾毫不在意地回答。
宋一源想了半天没想出答案,只能挥舞着他的火把,暂且把问题搁在一边了。
*
回到阿布住所的时候,临近中午,围绕在村周围的雾,也散得差不多了。
房屋没有被潜入过的痕迹。
一切都是他们走时的样子。
阿布
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墨倾直接去了厨房,把怪物绑在一根木柱上,先是打量了怪物一会儿,眯了眯眼,然后把她的军刀摸了出来。
宋一源见到了,有点紧张、疑惑,他迟疑着问:“你要做什么?”
“喏。”
墨倾用刀尖指了指怪物腹部的那道划痕。
原本近一厘米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一道浅浅痕迹了。
——怪物的自愈能力强到离谱。
宋一源盯着那道划痕打量半晌:“我记得这一刀划得挺深的吧?”
“嗯。”墨倾说,“我打算再试试。”
宋一源表情纠结:“会不会太残忍了?”
“放心,我不下狠手。”
“……”
宋一源觉得,一个对自己烧焦了的手掌视而不见的人,对“下狠手”这三个字的理解,跟他的完全不一样。
事实也果然如此。
墨倾只顿了两秒,就在怪物的手臂上划拉了一刀。
宋一源看得眼皮一跳,有些不忍。
然而,怪物皮糙肉厚的,墨倾这一刀下去,只是稍微割破了它一点皮,不见一点鲜血。不过半分钟,它的伤口就自愈了。
宋一源看得瞠目结舌:“这也太……”违背常理了!
哪有愈合得这么快的?!
未等宋一源发表意见,墨倾就又在怪物手臂上划拉一刀。
这一刀较之先前,明显要深一些。
手臂的皮肤比腹部的薄一点,一刀下去见了肉,很快的,就有“液体”就从伤口流出……
“白……”宋一源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白色的血!怎么跟植物一样!”
“植物?”
墨倾奇怪地看他。
“很多植物割开后都会渗出白色的乳汁,最典型的就是橡胶树,还有榕树,夹竹桃……”宋一源说,“总之有很多,有些是有毒的。”
宋一源越往下说,眉头皱得越紧:“可我没见过任何一种动物体内的血液是白色的。”
墨倾分析:“可能是生病了?”
“这可看不出来,得拿回去研究。”宋一源在身上翻找了一遍,跟小叮当似的拿出一个小空瓶来,去接怪物白色的血液。
可惜怪物的愈合速度过快,他才接了几滴,怪物就不流血了。
伤口也正在愈合。
“离谱,简直就离谱。”宋一源啧啧称奇,“这要是被外面的人发现,肯定得拉去研究。”
墨倾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我们现在做的,没什么区别。”
她挥刀,又往怪物手臂上划,等血液再次渗出来,她用一块竹片沾了一点。
宋一源好奇地问:“你想做什么?”
“试试有没有毒。”
墨倾四周扫了一圈,寻觅着其他小生物的存在。
她让宋一源看着怪物,自己找了些蚂蚁测试血液的毒性,确认蚂蚁毫发无伤后,又进了屋,一刻钟后她抓到一只耗子来做实验。
给耗子喂食血液后,耗子依旧精神奕奕。
在粗略的试验后,墨倾做出判断:“应该没毒。”
“……”
宋一源看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潦草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墨倾被烧伤的左手,神情里忍不住添了些愠怒:“你刚刚做什么了?!你看你的手!”
墨倾一怔,低头扫了眼她的左手。
左手的疼痛一直在持续,但她没有当回事,惯性以为她的伤会跟以前一样,很
快就能好。
可现在,手掌处的绷带被鲜血渗透,一片殷红。
墨倾讶然。
怎么回事?
她受的伤……不是一向好得很快吗?
第440章 西坞村【17】
墨倾还在愣怔时,宋一源已经风一般走过来,拿起她的手腕,看着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俊脸直接皱成了包子。
“让你不当回事,这下好了,恶化了吧?你这情况要是一天能好,我把我脑袋给你剁了当——”
“闭嘴。”
墨倾忍无可忍地说。
她盯了宋一源一眼:“就你话多。”
“你——”
宋一源龇牙咧嘴的。
墨倾眉一挑:“把黑瓶拿出来,我自己处理。”
“你处理个屁。”宋一源把沾血的绷带解开,“就你那粗糙的处理手法,当我助理我还嫌呢。烧伤可不是小事……”
宋一源吧啦吧啦说个没停。
墨倾实在是听烦了,找了个小板凳坐着,把手交给他处理。
她心不在焉的,盯着那怪物发呆。
宋一源怕她疼,一直念叨着“忍着点”,结果快重新包扎的时候,才发现她一声不吭的,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
“好了吗?”
墨倾仍是看着怪物的方向,但话却是跟宋一源说的。
她的语气有点凉。
宋一源愣了愣,才说:“马上。”
他加快了手中动作,小心谨慎地将绷带扎好。
刚弄好,墨倾就站起身,朝怪物走去。
她拿出一个打火机。
宋一源不明所以,直至见墨倾走至怪物跟前,摁了下打火机后,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走向墨倾。
但已经晚了。
墨倾直接用火去烧怪物手肘处的皮肤。
“嗷嗷嗷——”
被火苗触及的那一刻,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野兽嘶吼,令人背脊发凉。
宋一源当下心惊,喝了声:“你在做什么?!”
打火机的火苗很小,可盯着一块皮肤烧,杀伤力仍是大的,少顷就传来皮肤被烧焦的气味。
“墨倾!”
见墨倾此般,宋一源情急之下,抬掌朝墨倾拿打火机的手腕拍去。
可墨倾不闪不躲。
她直接抬起刚包扎好的左手,自下而上将宋一源的手挡开。
宋一源又急又恼,说了句“注意你的手”,很快又朝墨倾的右手袭去,可他又怎敌得过墨倾,墨倾左手一抓,直接抓住他的手腕一拧。
她拿打火机的手,纹丝不动。
剧痛之下,宋一源的行动受限。
宋一源一方面担心墨倾左手的烧伤,另一方面又觉得墨倾此举不对,左右为难。这时,墨倾一掌拍向他的肩膀,将他逼得后退几步。
墨倾嗓音微冷:“别捣乱。”
宋一源紧皱着眉:“你这样做,跟当年拿你们做实验的刘珏有什么区别?”
墨倾闻声,手抖了一下。
可她依旧没熄了打火机,对怪物的惨叫置之不理,也没有回应宋一源的话。
“墨倾!”
宋一源急不可耐地喊。
微顿,墨倾淡漠出声:“我做事,你少管。”
“你!”
宋一源气得很,抬步向前时,肩膀处传来剧痛,他不由得抬手扶了下。
火苗仍在持续不断地烧焦怪物的皮肤。
阵阵惨叫入耳。
宋一源自知无能为力,又不忍见怪物这般,咬咬牙,干脆视而不见,气恼地进了屋。
墨倾没有看他。
足足烧了一分钟。
看到怪物被烧伤的小块皮肤,墨倾终于收了打火机,然后静站一旁,瞧着剧烈挣扎的怪物,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站了有一刻钟。
怪物被烧伤的皮肤一直没有复原。
墨倾眼睛眨了下,极轻地吐出口气。
她看了眼渐渐安静下来的怪物,又看了眼自己的左手,神情里添了些难以辨明的复杂意味。
*
宋一源一直待在屋里兀自生气。
直到外面声音趋于平息,他琢磨好劝说墨倾的话语,才满腹纠结地走出来。
然而一到厨房,那里空荡荡的,不仅没有墨倾,连怪物的身影都不见了。
宋一源眼皮直跳。
他跑出厨房,慌乱四顾,雾已散尽,明媚的阳光笼罩村庄,却衬出难言的孤寂萧条之感,哪里还能见到半个身影?
……
不顾村里潜在的危险,宋一源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整个村都找了一遍。
他没找到墨倾。
也没遇见怪物。
夜幕降临,宋一源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时,看着又渐渐起来的白雾,心里莫名开始质疑自己——墨倾真的出现过吗?
上午遇见墨倾,会不会是幻觉?
那一切是否根本没发生过?
说起来,昨晚起雾的时候,他有吃药吗?
资料记载这雾是能致幻的,宋一源的思绪往“幻觉”联想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琢磨越觉得细思极恐。
走到房屋附近时,宋一源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把墨倾防雾的药拿出来。
可拿出的瓶罐里,赫然出现个小玻璃瓶——里面是那几滴白色的血液。
宋一源愣住。
“假的,假的。”
宋一源喃喃自语:“哪有白色的血,肯定是我从哪棵树上弄的。”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又给自己倒了几颗药,往嘴里一塞,干吞了下去。
险些噎住。
宋一源咳嗽两声,确定药都吞了,缓缓吐了口气,想要进屋,可一抬眼,就见到前方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一瞬间,宋一源感觉天灵盖都被寒意掀飞了。
“啊。”
前方的怪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
然后,缓缓将手伸过来,干瘦细长的手指,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宋一源定了定神,这才仔细去辨认跟前的怪物:“阿布!”
认出对方身份,宋一源松了口气,感觉浑身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淌了。
“你吓我一跳。”
宋一源缓了口气。
“啊。”
阿布站在夜色里,长长的爪子伸到宋一源眼前。
宋一源细细一瞧,发现它拿的竟是一些干粮——两个罐头和一盒自热米饭。
那是萧于群他们带的牌子。
而现在,这些罐头和米饭包装上,全是未凝固的血。
触目惊心。
宋一源止不住地反胃。
“啊。”
阿布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他似乎知道家里没食物了,希望宋一源能收下这些。
宋一源静站着,一动不动。
他看着沾了血的包装,想着阿布获取这些的途经,又想到墨倾对怪物下手时的果决,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难言的凉意。
他从未那么迫切地希望,这一切全都是幻觉。
第441章 西坞村【18】井时要杀江刻
被雾气笼罩的村庄阴森诡谲,白茫茫的世界里,废弃老旧的房屋若隐若现,高大挺拔的青松挺立如俯瞰的巨人。
江刻悄声走在其中,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自墨倾走后,江刻就第一时间跟上,没想在混乱中被耽搁了,等他脱身之际,再未寻得墨倾踪迹。
幸运的是,昨晚他在雾中迷了路,却没撞见怪物,黎明时注意到地形问题,找到了熟记于心的地图记载的路线。
可雾散之后,他就徘徊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他像是遭遇鬼打墙一般,一遍一遍地在原地打转,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弃前进,借机调整自身状态,养精蓄锐的同时等待雾气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雾间隔时间短。
天刚黑,雾就出现了,而永远走不出去的森林,陡然出现了新的道路。
这次没走多久,就行至村庄。
江刻手持手电筒,至一处半墙废墟时,赫然见遍地鲜血,呈喷洒状,他冷静观望,往前半米,赫然见到草堆里的断臂。
断口处并不平整,像是强行撕扯下来的。
顺着痕迹往前,碎块愈发密集,渐渐拼凑成人形。跟碎块挨得近的,还有一个眼熟的背包,直接被蛮力撕开,里面的物品洒落一地。
那是萧于群那伙人的装备。
——看来他们之中,有人误打误撞进了西坞村。
——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江刻看着满地尸块,寻到人头所在处,半蹲下身去检查,刚确定此人死亡时间不超两小时,打算迅速撤离此地时,忽生异动。
无形的危机感笼罩全身,江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原地侧身一滚,避开了刺向他的匕首。
刚躲闪开,那人又袭上来。
手电筒滚落在地,弥漫的雾气遮挡视野,江刻只得凭借直觉躲闪、抵抗。
“井时。”
几个闪避后,江刻猛然抬头,直视着逼近的匕首。
他声音有力、笃定。
匕首在空中一顿,停在离他鼻尖三寸之处。白雾袅袅,持匕首的人,隐匿在其中,隐约能见一人影轮廓。
浓雾虚无缥缈。
江刻凝眸的视线,却像实打实落到井时身上。
“你设计这一切,就是为了杀我?”江刻一字一顿,语气沉稳。
自打从帝城出发,“迟时”表现就不对劲。
本来只是怀疑,但现在,江刻几乎能断定——“迟时”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现在是井时。
第一次出现雾的时候,井时和宋一源悄无声息地消失,应该是井时安排的,他借着那次机会进了西坞村,并且做好了充足准备,等着江刻过来。
“是。”
浓雾之中,传来井时肯定的回应。
冷漠而笃定。
不含丝毫情绪。
“杀我是因为江延?”江刻问。
井时冷声说:“你死了,他就能回来。”
江刻极轻地锁眉:“他如何回来?”
“你不需要知道。”
井时语气里透着危险和杀气。
匕首一挥,横着刺向江刻的脖颈,可江刻一动不动的。
匕首在触碰到江刻皮肤时一顿,井时沉默了一会儿,嗓音低且沉:“你怎么不躲?”
江刻不答。
他沉声说:“你不会下手,因为你还有话要说。”
“是。”井时没有否认,“你还有什么愿望?”
江刻说:“我想要一个答案。”
井时问:“什么答案?”
“关于我存在的答案。”
说这话时,江刻语气很淡,似在说一件寻常事。
他自有“江刻”的自我意识后,就不知为什么而活,所以在寻找自我的旅程时,他遇到任何线索都紧追不放,但仍旧一无所获。
直至他遇到了墨倾。
他对墨倾有天然的亲近,从表面的行为模式、生活习惯,到潜在的感情和在意,一切都支配着他接近墨倾。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墨倾。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接受了这个答案。
但不合理。
如果江延会复活,就没必要有他——哪怕他只是个傀儡。
所以他又想,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献祭——献祭给江延。
他活着,就是为了死亡。
这个答案他不愿接受,所以他一直在竭力回避。
眼下,答案摆在面前,井时哪怕只有一丝半点的仁慈,都会跟他解释清楚。
但他想错了。
井时确实是仁慈的,可在沉默地看他半刻后,却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存在。”
江刻眼里闪过诧色。
雾愈发地浓了。
天地一片寂静,遮了所有光亮,此处像是被世间孤立了。
井时握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紧,嗓音如这夜一般冷然:“因为,你就是他。”
江刻怔住。
“准确来说,你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他的。”井时将匕首收回,语气缓慢地说。
“可我身上没伤。”江刻顿了顿,像是缓过神,“脑袋也没洞。”
“当然没有。”井时说,“江长官中弹后,虽未当场毙命,但命不久矣。索性那时我们发现了西坞村,这里的居民医术高超,与墨倾相比并不逊色,我死过一次,就是他们救活的。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将江长官送到这里。”
江刻问:“江延也被救活了?”
井时站在雾里,沉默着,久久未说话。
直至江刻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我死而复生,是有代价的。江长官拒绝用这种方式复活。”
江刻神色微凝,等着他继续讲。
井时说:“他选择了成功率只有一成的方法——陷入长久的睡眠,用漫长的时间恢复身体,但极有可能像植物人一样,难以醒来。”
“后来他在西坞村待了九十年。可因为某种原因,西坞村最后一个人即将消失,这里危机四伏,我只能带着他去了东石市。”
“西坞村的村长消失之前,跟我说了唤醒他的方法,我花了差不多五年时间,他才有苏醒的迹象。但新世界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随时会有危险,只能将他托付给十三爷。”
井时简短地说完了这一百年的事情。
晚风吹动了浓雾。
井时在暗夜中深深地看了江刻一眼:“江长官接受治疗前,就跟我说过,如果他醒来时忘记了一切,成了另一个人,不用惊讶。他会归来,只要你死。”
“……”
江刻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冰凉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无孔不入地袭向他的肌肤,刺入他的血液和骨髓,他体内的寒气一点点被抽走。
直至四肢都僵硬了,江刻才问:“这些话,是江延跟你说的?”
“是。”
“给他治疗的人,说过他会失忆,变成另一个人,这样的话吗?”
“没有。”都说到这份上了,井时也没有在细枝末节处隐瞒,诚实地说,“他说这是古籍记载的医术,后遗症未知,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江刻缓缓起了身。
他望着井时,字字顿顿:“你就没怀疑过什么?”
井时没有一丝停顿:“我从不怀疑他的话。”
“呵。”
江刻倏地低笑了一声。
那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笑,沙哑的、沉闷的,裹着复杂的情绪,难以辨别。
井时眉宇掠过一抹疑惑,他想要追问什么,将心里生出的疑问说出来,可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如果他追问,他会下不去手。
不知为什么,他这么想着。
可他自恢复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劝说自己,要找机会向江刻下手,要让真正的江延回来,要让墨倾跟江延终成眷属。
墨倾愿意跟江刻在一起,肯定是以为江延就是江刻。
如果墨倾知道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对象其实是另一个人……
不。
他宁愿墨倾不知道。
他希望江延能悄无声息地回来,让原本错误的事情走向正轨,让这一切都成为它计划中的样子。
所以他策划了这一切。
趁着混乱之际,先将宋一源带进西坞村,自己找机会脱身,得到独自行动的机会,然后再想办法分散墨倾和江刻,在江刻落单之际向他动手……
他是最熟悉西坞村的。
他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他身上杀气渐浓,浓到对面的江刻,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江刻却不像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打算怎么杀死我?我跟他共用一具身体,我死后,他也活不成?”
井时说:“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操心。”
话音落,他转动着手腕。
第442章 西坞村【19】
虽然在跟井时谈判,但江刻从未放松警惕。
井时本就是江延的警卫,以武术最为突出,加之他如今身体机能跟墨倾接近,没有重武器的普通人,在他跟前都无抵抗能力。
所以,在井时逼近的一瞬,江刻抬臂一挥,手中扬起一把粉末,正好迷了井时的眼。
这是墨倾硬给江刻塞身上的毒。
本来是为了应付尾随其后的敌人的,却没想到,现在是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井时在见毒粉袭来之际,就意识到危险,可闪避已经来不及,中了招。可他只是停顿一瞬,就想趁尚未毒发之际,先要了命江刻的命。
江刻抓住这一瞬,拉开了跟井时的距离。
周围浓雾弥漫,四周静悄悄的,井时的动作声响一清二楚。
正当江刻想辙之际,忽然听到夹杂着疑惑的熟悉声音——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
墨倾!
江刻和井时的动作皆是一顿。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肢体动作,然后偏了下头,朝墨倾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起初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鞋子踩踏杂草的动静很明显。
渐渐的,她愈发地近了,身型也愈发地清晰。
她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明显不是她的,尺码偏大,她也没拉拉链,衣襟敞开着,里面那一件速干衣倒是她的。
头发跟往常一样扎成马尾,干净又利索。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走到两人中间。
她看了看江刻,又看了看井时,黑暗中她眉头紧拧着:“跟你们俩说话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
“……”
江刻和井时都没及时说话。
墨倾又忍不住嘀咕:“我不会中招,产生了幻觉吧?”
“没有。”
终究是江刻开了口。
他说:“我是借着今晚的雾进来的,刚跟井——迟时碰上。”
“你呢?”墨倾扭头看向沉默寡言的井时,“恢复记忆了吧,把宋一源扔下做什么去了?”
井时瞧着墨倾,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江刻注意到墨倾不对劲:“你身上怎么回事?”
刚离得远,没注意。
方才离得远,江刻还没注意到,现在走近了,他才发现墨倾外套下的衣服上,沾满了白色污渍,像是大盆牛奶泼上去似的。
她头发和长裤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墨倾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没事,血。”
井时神色微凝,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异样:“你杀他们了?”
“杀了。”墨倾语气淡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井时犹豫了下:“先回去。”
“行啊,”墨倾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沾了白色的血,她随意晃动两下,语气轻飘飘的,“要不是碰上你们俩,我还杀得停不下来呢。”
井时表情微变。
江刻凝视着墨倾,眼神复杂——他能感觉到墨倾情绪不对劲。
墨倾看似跟寻常一样,可她不是傻子,自己跟井时在这里僵持,她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以她的性格,不可能不问。
井时恢复记忆的事,她也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似乎早知道了……
江刻喉结滚动了下,将视线移开,从地上捡起背包,并没有跟墨倾走得太近。
墨倾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墨倾在前方带路。
井时第一个跟上,但在他往前走时,江刻忽然抬手挡了他一下。
井时锐利的视线登时扫向江刻。
可江刻手掌一翻,却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他——那是方才那些毒粉的解药。
井时现在身体已经开始有症状了,但他体质特殊,不是非吃不可。他想问江刻,为何要给他解药,但瞥了眼五感超凡的墨倾,最终没开口,收了毒药。
江刻拎着包走向墨倾。
*
随着厚重的雾落下来,空气愈发地冰冷刺骨,雾沾染在衣服、发梢凝固成水珠,时间一长,水珠连成一片,湿漉漉的。
三人走了很长一段路。
尚未看清那栋可住人的房屋,就见到门前两根木杆上,挂着两盏煤油灯。
昏黄而黯淡的煤油灯,在浓雾中只有依稀星点光芒,远远一瞧,房屋的轮廓半隐其中。这诡异、阴冷、寂静到被遗忘的村庄,因这两盏煤油灯,添了一些浪漫和温馨。
木门上也挂着一盏煤油灯。
宋一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发呆。
猛地注意到三道身影,他似是受惊般抬头,借着微弱灯光看清是墨倾三人后,先是一喜,而后复杂的情绪浮上来,遮了喜悦。
“没想到你们仨会一起回来。”宋一源起身迎接他们。
井时目光环顾一圈:“就你一个?”
他在问阿布。
宋一源一抬眼,眼帘又缓缓落下来,半遮了眸:“他不在。”
跟阿布的事情,还得追溯到三个小时前。
在看清楚阿布手里拿的是萧于群那一伙人配备的食物后,宋一源就猜到是阿布抢来的,而事物的主人大概率丧生了。
早把阿布当宠物的宋一源,无法不将阿布跟资料记载上的“野兽”“怪物”联系起来。
宋一源并没有情绪失控,只是说了一个字——“滚”。
他没想到阿布真的听懂了。
那一瞬,阿布猩红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哀伤,他注视了宋一源良久,然后放下食物,低头走进了浓浓的雾中。
之后再也没回来。
他走后,宋一源不知为何有些后悔、不安,思绪久久难以平静,于是便一直坐在门口。
宋一源想调整情绪,好好跟阿布交流一下,但没等阿布回来,就见到了墨倾三人。
“他自己会回来的。”井时说。
墨倾乜了他一眼,语气淡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而阿布没有?”
井时微顿:“快了。”
“什么意思?”宋一源忙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井时看了看宋一源,然后又将视线转到墨倾身上。
宋一源忽然闭嘴。
——他可以确定,迟时恢复记忆了!
——以前的迟时哪有这么冷淡哦?!
但他来不及继续腹诽,就被井时接下来的话惊到——
“以阿布现在的状态,”井时顿了顿,“再有三年,他会跟村外那些人一样。”
墨倾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恢复正常——像是猜测得到了证实。
江刻置身事外。
唯有宋一源,唰的一下抬起头,表情震惊又茫然:“你说什么?”
“那些人”?
阿布和村外那些……是“人”?
第443章 西坞村【20】名为不死的诅咒
面对宋一源的反应,井时倒是很从容。
正常人都这反应。
他在得知此事时,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他们以前是人。”井时介绍说,语气极其平静淡然,他想了下补充道,“是新世界想要找到的人。”
“新世界费尽心思进西坞村,就是想找他们?”宋一源脑子乱成一团,实在是理不清楚,“为什么?如果他们是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还有这个村子……以前就是他们在住吗?”
宋一源脑海里蹦出了无数疑问。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井时说的这近乎玄幻的事情。
正常人怎么可能……
到底要经历怎样的事,才会变成这样?
门前厚重的白雾在翻滚,煤油灯的光在风里摇曳,光线依稀。
井时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他们自称西坞族人,背负着永生不死的诅咒,一直隐匿于世间,但行事往往有诸多不便,一千多年前,他们发现了这一块磁场特殊的土地,于是便在村长的带领下,在这里扎了根。”
“他们擅长医术,平时除了农作,还会种植草药、配制药材,等起雾时出去卖钱,再换一些物资回来。”
“他们也不总是待在村里,村长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孩童自幼读书识字,除了学他们的医术外,还学外面的知识,成年后就可自由进出。唯一的规定,就是禁止他们把外面的人带回来——当然,每个人都知道事情严重性,所以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些人会一二十年甚至更久都不回来,在外面跟普通人一样过日子。但时间久了,多数人都会选择回来——除非那些死了的,或者回不来的。”
“西坞村永远会接纳他们。”
起初是宋一源认真听着,然后墨倾神情变得专注,最后连江刻,都不自觉地锁眉,认真听起了井时的讲述。
“什么是永生不死的诅咒,既然他们都回村了,怎么一个人都找不见?”宋一源刚一问完,想到游荡在村周围的怪物,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会都是……周围那些……吧?”
刚一问完,宋一源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邪门!
实在是太邪门了!
就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事!
“就是他们。”井时的语气依旧平静得不起波澜,“西坞人的寿命很长,普通人活过百年已是不易,而他们永远不会衰老,一直是年轻时的模样。”
听到这,江刻和墨倾几乎是同一时间抬眉,视线落到井时那张年轻的脸上。
宋一源反应也不慢,顿了两秒后就想到一件事——井时似乎没有衰老的迹象。
井时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但没有及时解惑,只道:“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与外面的人生下的孩子,不会背负这样的诅咒。而且那些孩子,寿命会相对长一些。”
“至于纯种的西坞人,他们会在长生的诅咒里,见到外面的家人亲朋离世,然后回到村里度过一段漫长的岁月,等待理智被吞噬——最终会异化成外面那些生物的样子。”
第444章 西坞村【21】长生药
“……”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背负着长生诅咒的种族,擅长医术,隐匿在深山野林之中,本该能成为一个令人向往的民间传说,可他们的最终宿命却让其染上了阴冷可怖之感。
无法死去。
理智被吞噬。
最终成为行尸走肉。
江刻和宋一源神情凝重,几乎第一时间看向墨倾。
墨倾却很坦然,跟早就料到似的:“我跟他们,是同类吧?”
事实上,早在抓到“怪物”,在对方身上实验时,她就意识到了——他们是同类。
他们有着相同的特征——对火烧的伤痕难以复原。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变成怪物,没有理智,仅靠本能活着,藏身于黑夜,但她清楚这样的生物不该存活于世。
于是她也凭借本能行事——
杀了他们。
“嗯。”
井时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哪怕你没有沉睡这一百年,你照样能以这个面貌活到现在。”
沉沉看了眼墨倾后,井时终于开始讲述墨倾的故事:“自你沉睡后,江长官发现你并非改造人,你的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跟刘珏的变态实验毫无干系。”
“于是我们开始寻找你的种族。”
“你留下的《百毒集》起了很大作用——你的族人被《百毒集》吸引,主动找上门来,又见到我们从古墓里搬出的医疗设备,交谈之下意识到你或许是他的族人,于是在回去跟族长交谈后,找到江长官自爆身份。”
“为什么?”墨倾不解,“不是有族规吗,怎么会向江延破例?”
“因为他们需要你。”
“我?”
墨倾先是疑惑,旋即皱眉。
井时说:“他们需要你杀了他们。”
墨倾一怔,陡然间似有什么砸落下来,令她的心往下沉。
井时缓缓说:
“他们在异化成失去理智的怪物后,就绝对不会再被杀死,哪怕被切割成肉块,这些肉块都是有活性的——仍是属于他们的一部分。”
“只有同族圣女的血,才能赐予他们死亡。”
“虽然跟你是同族,但他们跟你不一样,没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他们的血也没药用价值,除了寿命长一点,身体强壮一些,大体上都与普通人无异。只有极其特殊的基因,才会在出生开始,就有他们异化成怪物后的身体特征。”
“因为这种特殊基因只存在于女性身上,所以他们把拥有这种特殊基因的人称之为圣女。”
“他们的圣女消失了一千年,村子周围都是你们看到的这些怪物,有时这些怪物还会在雾中袭击外面的人。为了避免更多的灾难降临,村民选择降低生育,降生的人越少,悲剧也会越少。”
“但幸运眷顾他们,一百多年前,在村民只剩三十几户时,西坞村的圣女终于再度出现,给了他们死亡的希望。”
“可是小圣女长到三岁,在一场大雾中走出了西坞村,就此失去了踪迹。”
说到这里,井时注视着墨倾:“你就是那个小圣女,从西坞村走出去后,流浪了一段时间,然后被刘珏捡走了。”
一切都是巧合。
机缘巧合之下,刘珏捡到了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基因宝贝。
正好刘珏在研究改造人,而墨倾符合他理想中改造人的特征。
于是造就了“改造人实验成功”的乌龙事件。
也因此,看到成功希望的刘珏,更加疯狂地的投入实验……可世间没有第二个墨倾,他的成功也没再出现第二次。
长久的沉默后,墨倾看了眼远处的黑暗。
她道:“这一百多年,村民们逐渐异化成那些活尸,就剩阿布一个了?”
井时点头:“嗯。”
墨倾顿了下:“就没有其他人活着?”
很奇怪。
对于一个长寿的村庄,一百多年前还剩三十几户人,哪怕一直没有新生儿,他们也不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灭亡。
难不成村庄里本来就是垂垂老矣、临近异化的老人?
也不对。
如果是,她是如何出生的?她总不会是两个即将异化的老人造出来的吧?
“有的。”井时明白墨倾的意思,眉宇蹙了蹙才缓缓说,“自你失踪后,你的父母和族内年轻一代自发出去找你,有的会定期传消息回来,有的一去就没了音讯——不过自村长异化后,传消息的也没了。当然更多的年轻人,出去就遇见了乱世,义无反顾投身其中,之后便没了消息。”
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从西坞村走出去的人,都怀着悲悯之心,一旦入世,就无人能从中脱身。
长寿对他们而言才是诅咒。
年轻的躯体并不会被诅咒,他们会伤会痛会死,越年轻就越像个普通人,所以他们或许成了无数默默奉献的人之一,英雄白骨,却无人知晓。
村长尚有理智时,总是坐在村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偶尔会跟井时聊天,聊到他们这个种族漫长的历史,聊到漫长又虚无的生命里他们互相扶持,聊到他们经历的一次又一次战乱和投身乱世的年轻人。
聊到最后,他说:“这么多次改朝换代,我总劝年轻人回来,因为胜利也改变不了什么,徒增伤亡罢了。只有这次……”
只有这次啊,他从未挽留。
因为即将到来的崭新时代,值得。哪怕代价是他们这个种族就此覆灭。
*
如井时所说,阿布自己回来了。
他重新带回了食物,饼干、自热米饭还有矿泉水,但这次背包里没沾水。
他把背包送到宋一源跟前。
宋一源愣怔了很久,看着阿布那张异化的脸,看到他异人的眼睛清澈又干净,忽然心头一酸,茫然又慎重地将背包接过来。
“阿布。”
井时喊了一声,阿布回头看了眼,立即如风闪过,藏匿到井时背后的黑夜里。
井时说:“先吃点东西吧。”
宋一源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井时、墨倾、江刻三人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开了一盒自热米饭等加热,手里拿着一块饼干。
“阿布是村里最后一个人,智力退化到三四岁的水平,再不久就彻底异化了。”井时介绍着阴影中的阿布,“他知道我偶尔会过来,经常打扫房间,囤积食物,也不会伤害我带回来的人。”
就像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
记忆逐渐衰退,能记住的人不多了,但会因为一些本能去做事。
比如惦记着还有人回来,就会定期打扫房间,有时间就去找食物,甚至他还会清醒时去耕地,只是这样的时刻很少,往往一块地还没开垦完,那块地就被杂草覆盖了。
他明明活着,却在一点点死去。
宋一源曾在医院见过阿兹海默症患者,想到那种不可逆的悲剧,一边往嘴里塞饼干一边忍不住嘟囔:“真是个诅咒。”
无数人为永生而着迷。
对真正拥有永生的人而言,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诅咒。
墨倾却忽然开口:“那我岂不是能一个个送你们上路?”
“……”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目光皆有些异样。
不愧是她。
说的话永远这么不合时宜。
“哦不,你应该不会死的那么早——”墨倾微偏头,视线转向井时,“是吧?”
“嗯。”
井时顿了片刻,终究点头。
对此,就连宋一源都不觉得意外——井时毕竟是民国时期的人,能活到现在还容颜不改,跟西坞村的人也差不多了。
宋一源问:“你是怎么办到的?让普通人永生的办法,真的有吗?”
井时说:“有。”
宋一源捏了把冷汗。
永生一族,永生之法……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估计得引起天下大乱,难怪“新世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来西坞村。
井时:
“永生一族很久以前就被盯上了,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叫楼兰,后来楼兰覆灭,他们经过三百年左右的流浪,最终才选定在这里。”
“这三百年里,他们一直被追杀,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可他们还是被找到过,族人被抓走——有一次,那些人抓走了他们的圣女。”
“圣女一向是种族内天赋最高的人,完美继承了祖传医术,也只有她,最有可能研究出长生之法。”
“她确实成功了。”
“她不忍族人受苦,以自身为药引,炼制出三颗长生药——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超现代的基因药剂。”
“这种药可以改变普通人的基因,延长个体寿命、增强身体机能,也就是变成他们一族的人。但最终的结局,也会跟他们一样。”
“不过,追杀他们的人没能如愿长生,基因药剂炼制成功的那刻,长生一族集体反杀成功,没留下一个活口。圣女不在后,长生一族又过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期间送出去了两颗长生药,最后带着仅剩的一颗来到了西坞村。”
宋一源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问:“以圣女生命为代价的长生药,总共就三颗,就这么轻易地把最后一颗给了你?”
“嗯。”
井时不经意地抿了下唇。
他说:“对于普通人而言,长生药是无价之宝,对他们而言,不过与生俱来的寻常,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村长把长生药给他,也不是没条件的。
村长知道墨倾会在百年后苏醒,他们需要一个人活到那个时候,把这一消息传递给墨倾,让墨倾给他们的族人一个了结。
或许村长也希望,他看着出生的小圣女来到一个全新时代后,不会太孤单。
故人仍在。
就是他送给小圣女最大的礼物。
墨倾听完后,也没太大的反应,捧起自热米饭吃了两口,忽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身边的江刻:“那他呢?最后一颗药被你吃了,他跟你活到现在的方法不一样吧。”
“……”
感觉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宋一源顿时瞳孔地震。
!!
你们都是些什么怪物!
“是的。他当时濒临死亡,是村长靠古法续的命——”井时望向江刻,眼神渐渐冷却,“他不是江延。墨倾,你想让江长官回来的话,必须杀了他。”
宋一源:“……”
这又是什么惊悚骇人的发展!
宋一源觉得平平无奇的自己不配出现在这里!
不是一个部门的好兄弟吗,怎么非要打打杀杀的?!
墨倾单手支颐,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放嘴里,慢慢咽下后,才微微侧首看着江刻,用闲散语调说:“他让我杀了你。”
江刻没她那般吊儿郎当,但神态平静,不见丝毫沉重与紧张。
他说:“我听到了。”
尔后,他又说:“我又打不赢,你看着杀吧。”
躺了。
反正井时给不了他一个答案。
井时要他的命,他尚且会反抗一下,可墨倾若要他的命,他便把命给她好了。
反正他的命也没什么意义。
“他这么说了。”墨倾指了指江刻,然后给了井时一个交代,“既然命都是我的,等我想好再杀。”
“……”
井时脸色变了又变。
但哪怕他再如何木讷,也知道墨倾对江刻没起杀心,而这件事一旦被墨倾知道——决定权就在墨倾手中了,他的意见不重要。
只有他知道,让渡主动权后,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你们不要杀来杀去的好吗,”宋一源嘴角狠狠一抽,“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们这一个两个……三个新古董,能不能有点法制意识?”
墨倾扒了几口饭,注意到他的米饭都没动过。
于是跟没听到宋一源的话一样,指了指他的自热米饭:“你不吃吗?”
“……不吃。”
想到那个沾了血的背包,宋一源就忍不住反胃。
刚咽下去的饼干都要在胃里待不住了。
“给我吧,我还要补身体。”
墨倾顺手把他的米饭捞过来。
宋一源险些被自己呛到:“你?补身体?”
你个跑起来比风快、一拳能砸碎石头的变态……要补身体?!
“是啊,”墨倾理所当然地说,手不自觉地停顿了下,继续用那散漫语气说,“这两天要杀怪,我得养精蓄锐,否则身体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