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8
游光蒲此刻的动作十分尴尬,双膝跪地,两手还碰巧撑在贺晏清大腿上,更难堪的是,她的脸再次和贺晏清的玉带来了个会面。
……这人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要不是她嘴闭的及时,她的门牙差点就要被贺阎王的玉带给磕掉了!
就在游光蒲呲牙咧嘴地,想把自个脸移到安全位置的时候,贺晏清已经先一步用手抵住她的脑门,直接将她推到了车壁边。
等拉开距离之后,游光蒲才发现……好家伙,这人是有多嫌弃自己,连抵她脑门的手指都是包在袖子里的。
“杨给事怎么现在才来?”
贺晏清一边甩了游光蒲一记眼刀,警示她别闹出动静,一边理所当然地回应着外面的人。
“本座正要回府,明日再来吧。”
亲眼目睹他这种丝毫不配合对方工作,且倒打一耙的做法,游光蒲都有些同情外面那人了。
按照大淳的会典,锦衣卫提取罪犯须先从司礼监取得“驾帖”,也就是皇帝下发的正式诏书,等呈送给刑科给事中签发后,再至都察院领取精微批文,才可抓人。
虽然到闵裕做皇帝这几年,锦衣卫早已不把都察院放在眼里,但对刑科给事中依旧避让三分。
毕竟给事中职掌诏令审核,有封驳之权,连诏书都是敢驳回的,这无疑极大地制约了锦衣卫的缉捕权。
不过贺晏清敢如此做,游光蒲略一思索后便也理解了。
刑科给事中明面上制约的是锦衣卫,实际制约的却是皇权,皇帝必然早对此不满,而贺晏清作为下臣,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架空给事中的审核之权。
沉默片刻,马车外便传来了杨万里低沉的声音:
“贺指挥使,不按照规矩行事,必会导致人心汹汹,各怀疑畏……”
贺晏清自是听不得他人说教,敷衍道:“唔……本座记得驾贴今早已遣人送过去了。”
“那是一张空白驾贴,”杨万里加重了语气,“缺乏原案奏章及圣上的批语,无法审核签发。”
“所以你来,是想要本座……补交原案奏折?”
贺晏清轻笑出声,似乎是在嘲笑对方的不可理喻。
这直接就激怒了车外的杨万里。
“贺晏清,此事我会上奏圣上,你最好别不识大体。”
“……我说杨万里啊,都过去十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拿这些东西来压人呢?”
贺晏清依旧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态度。
“你且去上奏吧,看看圣上会如何定夺。”
游光蒲本在一旁看着好戏,突然就听到了他最后话里的“杨万里”三字。
……杨万里,哪个杨万里?
莫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游光蒲心头猛地一震……杨万里,他们已经十年未见了……
彼时,他还是个少年,因着他父亲是内阁成员的关系,两家一直交往亲密。
他小小年纪言谈沉稳,老被她的兄长戏谑成沉闷的老头子,但她不觉得,毕竟每次她偷看买来的话本,总是不自觉地会把他的形象带入进去……
可现在,听着那低沉的嗓音,游光蒲发现自己已无法勾勒出对方如今的面容,甚至一开始还傻傻地没反应过来。
多年未见的故人近在咫尺,看一眼……就让她悄悄地看一眼吧。
游光蒲失神地抬起二指,想要拨开布幔一探究竟。
而一直盯着她的贺晏清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扯一压间,便将她再次死死按在了身侧的座椅上。
你,给我,放乖点。
游光蒲读出了对方的唇语,但她还是无法控制的望向被布幔挡住的地方。
两人这一番折腾下来,动静虽说不大,但杨万里就站在外面,听得也是一清二楚,他当下就产生了一丝怀疑。
“贺大人,是身体不舒服吗?”
“身体无碍,”贺晏清声音里带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如果无事的话,杨给事请先回吧。”
杨万里顿觉其中有诈,以他对贺晏清的了解,此人爱在言语上站上风,不会轻易放过嘲弄人的机会,而今日却十分反常。
而且还有更可疑的地方,他今日乘坐的是一辆外无饰物的普通马车,而不是平日那辆八面威风的官轿,就连驾车的车夫,身段气质看着也十分不一般。
在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杨万里一改之前的严肃,开始同贺晏清假模假样地寒暄起来。
“杨某倒是不急,只是贺大人怎么突然改乘马车了,是要临时去什么地方吗?急匆匆的连面都不露。”
贺晏清很快便心下了然,杨万里如此不依不饶,一定是之前闹得动静引起了他的怀疑。
如果被杨万里知道,此刻他的马车上还有一名涉事太监,他一定会以私自带走朝堂囚犯的罪责参他一本,那可就麻烦了……
“杨给事想多了。”
他语气轻松,背地却用力地捏了捏游光蒲的后脖颈。
“……本座只是想着,如今还能去湖边赏一圈桂花,冬日来临可就没机会了。”
游光蒲也早已醒过神来,如今计划还没实现,她绝对不能为了与杨万里相认而功亏一篑。
她轻轻拍了拍贺晏清的膝盖,示意对方放开自己,她有办法应对。
贺晏清狐疑地看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放开了钳住她的手。
脖颈上的力道一松,游光蒲缓缓站起身,大着胆子坐到了贺晏清的身上,手臂也虚环在对方背部。
这动作十分放肆,就连一向经多见广的贺晏清都怔愣了一瞬。
他猛地看向游光蒲的眼睛,但对方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直直地望着他身后的车板,耳朵尖红的厉害。
“你……”
贺晏清很是震惊……
这个肮脏的男人居然敢坐到他身上?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居然会允许这个男人坐到自己身上!
虽说他猜到了对方此举的真实意图,且现下也不得不配合,但他依旧惊异于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立即推开他。
难道说……他的洁癖还有的救?
杨万里自是不知马车内发生了何事,他只听得贺晏清的一声轻呼,觉得时机正好,趁那车夫不注意,飞身上前撩开了布幔一角。
他手上动作迅猛,嘴里却还关切地问道:
“贺大人可还好,马车上可藏有贼人?”
藏没藏贼人,其实在撩开布幔的那一刻,杨万里便知晓了。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一向自命清高的贺指挥使,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小倌在车内搂搂抱抱!
那小倌虽外罩男衣,但那轻薄的材质一眼便能看到内里的女服,真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杨万里铁青着脸,厌恶地合上了布幔。
第二百二十三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9
在那布幔即将合上的最后一刻,游光蒲还是没忍住扭头望了出去。
贺晏清也没阻止她,毕竟任她怎么看,也只能看到杨万里离去的背影。
“……游小公公居然会与六科给事中相熟,可真是令本座刮目相看啊。”
游光蒲本就虚坐在贺晏清腿上,冷不丁耳后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把她吓得直接从腿上滑到了地上,十分狼狈。
但趁此机会,她的脑子却在快速思量着对策。
贺晏清能有此推断,一定是将她刚才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本来贺晏清就不信任她,此时撒谎定然是弊大于利。
略一思索,游光蒲换上一副落寞神色,抬眼望向了上方的贺晏清。
“奴婢曾有幸与杨给事有过同窗之谊,只是时过境迁,杨给事应该早不记得了。”
“没想到小公公年纪不大,故事倒是挺多呀。”
贺晏清含笑看着游光蒲,游光蒲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您别不信,奴婢在家道中落前也是进过书院的,您要是好奇,回去奴婢便将这其中曲折一五一十地讲给您听!”
听完如此恳切的发言,贺晏清轻微颔首,估计暂且是信了。
他叩响窗板,朝外面的车夫说道:“先去湖边转一圈,再回府。”
还真要去湖边赏桂花啊……游光蒲暗自腹诽道,她以为贺晏清只是随意对着杨万里一说,没想到他居然小心谨慎至此。
马车重新起驾,贺晏清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靠在车窗边。
“哎,临时出行也没带什么解闷的玩意……不如趁此机会,游小公公来说说自个的故事吧?”
啊,这……这么快?
游光蒲本想回到府中再说,好歹回去的路上她还能编一下说辞,这下好了……只能靠现编了,不过现编故事也难不倒她,毕竟她当年可看过许多话本。
贺晏清见她面色一路变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觉得十分有趣。
“……这是不愿意说了?原来游小公公之前是在拿话框本座啊。”
游光蒲知道,今儿她要不把故事给编圆喽,贺晏清怎么把她替出来的,就能怎么把她给换回去。
于是她陪着笑脸说道:“哪儿会呢……贺大人想听,奴婢一定是知无不言呀,哈哈哈。”
“您听好了,这故事是这样子的……”
马车轻晃着行在石条路面上,野桂花的香气顺着湖边的秋风轻巧地攀进了车窗内,吹起口若悬河之人扬起的衣袖,吹出一截明晃晃的皓腕。
夕阳也不惜借扬起的窗幔,将光洒在她的脸上,可惜她的脸太过苍白,渗不进光,如一片摔碎的旧瓷片,只泛出不通透的白来。
说到难为情时,她敛眉思忖,欲言又止,说到过往趣事时,她又眉眼舒展,言笑晏晏。
可即使她如何生动的在他面前表现着,贺晏清都觉得虚假。
因为她的嘴巴在笑,眼睛却满含阴雨,湿凉的快要漫出来了。
“大人,到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脱出,马车也稳稳停了下来。
游光蒲长长地输出一口气,看向贺晏清,似乎在询问他能否下车。
谁知贺晏清看都没看她一眼,柳叶似的嘴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她又怎么惹着他了?
游光蒲摸不着头脑,只得忍气吞声地转过身,先下了马车。
她低着头行了几步,心里还是觉得膈应……往日里她的故事总能逗的兄长大笑不止,何况她刚才为了讨贺晏清欢喜,还特意加了点杨万里年少时的丑事进去。
怎么这人听完了,却叫她“滚”呢?
……算了算了,贺晏清不识抬举,那她游光蒲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了。
游光蒲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等到她抬眼去看时,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快马加鞭地朝这边驶来,而路中央正站着一个弱小的身影,眼看着就要卷入铁蹄之下。
“危险!”
身体比声音先行,游光蒲已飞身冲了过去,她一把护住路中的小孩,往另一侧滚去。
眼看着翻滚的速度比不过马奔腾的速度,身后的马车裹挟着尘土就要朝她碾来,游光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大仇未报,她就要先凄惨的死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便能在天上与家人相遇了。
忽闻耳边马匹惨烈嘶叫一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她的身子一清,后脖颈被人提溜了起来。
“……本座看小公公弱不禁风的,倒很是会找死啊?”
游光蒲立即睁开眼,就见面前的人正冷峭阴沉地看着她,话语透着寒彻冻骨,她吓得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没……意,意外。”
“嘶——”
贺晏清吃痛,游光蒲低头一看,就见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小乞丐,正恶狠狠地一口咬在贺晏清的左手上,他手中的刀“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游光蒲这才看清,那刀上全是浓稠的血迹,已经被砍的卷刃了,而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个毫无生气的马头躺在地面上,沾满灰尘。
这下她彻底弄明白了,贺晏清这是为了救她二人,当街斩杀了马匹。
“……快松口!”
她连忙掐出小乞丐的下颚骨,逼迫着他松口,毕竟被马踩死只用死一回,咬贺阎王一口那可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果然松开口后,贺晏清就作势要捡起地上的刀,给小乞丐也来一下。
游光蒲立即将小乞丐拉到了身后护着,“贺大人,您英勇神武、宽宏大量,就别跟一小孩计较了吧。”
贺晏清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冷哼转过身去,要往府里走。
游光蒲见状也拉着小乞丐要跟上去,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哭泣声。
“宁乐郡主……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贺指挥使大人,求您快来看看我家郡主吧!”
……
那辆被斩杀马车上,居然坐的是宁乐郡主?!
游光蒲直觉浑身血液凝固,耳边只能听见一片嘈杂的人声。
宁乐郡主……是那个差点要嫁给她兄长的女人,也是那个差点毁掉她清白的女人……
没想她们还会再次碰面,宁乐啊,这么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这回该换她有仇必报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0
游光蒲背对着众人,抬手将马血大面积涂抹在脸上……宁乐见过她的脸,她现在绝对不能被她给看出来。
就在她抹脸的功夫,小乞丐偷摸着瞧了她一眼,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诶!这小子,也不说声谢,算了……”
听着身后哭天抢地的叫唤声,贺晏清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不耐烦地转过头,从袖中掏出几张“弘顺宝钞”,拍到一旁的车夫怀里。
“把郡主送回去。”
他停顿片刻,有些勉强地补了一句:“再赔匹马。”
车夫脸色一僵,为难地小声说道:“大人,这些钱买马……不太够。”
贺晏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想办法摆平。”
许是感受到了贺晏清拒人千里的态度,这边小侍女的哭声又拔高了一个调。
“郡主你快醒醒吧,别吓奴才了!”
这次宁乐的声音倒很快从人群里传了出来,还带着股细弱和不可言说的委屈。
“……小霜,我这是怎么了?”
“郡主你可算醒了!”
小霜摸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泪水,声情并茂地说道:“回禀郡主,我们的马儿刚才失控了,多亏那边的贺大人救了我们。”
“贺大人?”
宁乐顺着小霜说的方向怯生生地看过去,就见贺晏清一身红衣,正双臂环抱靠在石狮子边上,身长玉立,望之俨然。
宁乐故作娇羞地收回目光,朝小霜微抬起手,哪儿还有半分病意。
“这么大的恩情,我怎能不亲自去感谢一番?”
小霜连忙点头,托住宁乐的纤纤十指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像执着一根随时会断的香灰般,小心翼翼。
游光蒲在一旁漠然看着……这对主仆果真还是如此做派,虚情假意,惯会把别人当傻子耍,贺晏清自始至终都没救她,她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宁乐迈着弱柳扶风的步子,挪到贺晏清跟前,正打算羞答答说出第一句话。
“贺大……”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大码绣花鞋率先抢到了她身前。
“贺大人~不是叫了奴婢来府上伺候的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进去?”
来府上伺候?!
宁乐扶着小霜的手顿时一颤,她抬头看向面前那个衣衫轻薄的背影,隐约认出了这装扮所代表的身份,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
大淳会典上明确写着“禁绝倡优”,尤其是官吏,想找倡优的人们便钻起了空子,认为会典里倡优的性别是女,却没限制不能为男性。
一时间大淳男风盛行,全国上下都来效仿,就连宁乐的父亲恭亲王,也会借着府内宴席叫上一批,气得宁乐母亲咬牙。
可不管其他人如何,在宁乐心里贺晏清却是不同的。
即使他的刑罚骇人听闻,能止小儿夜啼,但他本人却洁身自好的紧,断不会沾染这等腌臜之事!
贺晏清不知宁乐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将视线轻轻扫过她,最后落到游光蒲满是马血的脸上,蹙起了眉。
然后紧接着一个侧身,拉住游光蒲的袖子往后一拽,游光蒲便一个踉跄扑到了他的身后。
“滚进去。”
“诶~”
游光蒲边应着,边直起身要往里迈,就听宁乐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宁乐前来,是来谢指挥使救命之恩的。”
贺晏清明显不想搭话,没得到回应的宁乐只好又解释了一遍,“宁乐感激指挥使当街斩马救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知此月十五仲秋节,贺指挥使可有空来恭亲王府做客?宁乐一定会将您奉为上宾。”
郡主主动邀请上府邸做客,对于其他人来说的确是荣幸至极,但对贺晏清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他猜不出宁乐此番的来意,有谁会单纯邀请他,一个朝中声名狼藉的指挥使,去参加仲秋节?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郡主,并没有自己的府邸,要去也是去她父亲的恭亲王府做客,这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横竖是去不得,贺晏清也懒得和对方周旋了。
“本座公务繁忙不便上门做客,还望郡主见谅。本座是个俗人,如果郡主执意要报答‘救命之恩’,请直接将异宝、钱财送至亲军都尉府,我的下属会替我笑纳的。”
说完他也不等宁乐反应,转身就进了府。
宁乐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在自己身前合上,一句话挽留的话也说不出,身后的侍女小霜连忙上前搀扶住她,朝大门瞪了一眼。
“郡主别生气,都说当今指挥使出身市井,一介匹夫,难怪如此不识好歹。”
宁乐打断了她的话,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小霜,你说我以前见过贺晏清吗?”
“应该……不曾见过,”小霜摸不着头脑,“郡主怎么这么问?”
宁乐:“奇怪,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小霜笑着打趣她,“主子,你不会是在梦里,梦到过这位指挥使吧?”
“好啊小霜,居然编排自己的主子,找打~”
……
大门一关,游光蒲的小命可就算是彻底捏在贺晏清手里了。
贺晏清极快地在前走,游光蒲就跟着后面陪笑,暗地里却在快速记忆贺府的地形布局。
结果就是贺晏清突如其来的一个刹车,游光蒲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
贺晏清指着府内的湖说道:“过去,把脸洗干净。”
“哦。”
游光蒲磨着步子走到湖边蹲下,双手掬着一捧水刚要拍到脸上,屁股就被人实打实地踹了一脚。
“扑腾”一声,整个人都落入了湖中,摔成了个落汤鸡。
……贺晏清这个小人,真是找着机会就要报复她,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这么个玩意儿!
刚入秋的水还不算太凉,游光蒲浑身透湿地从水里起身,就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朝她走来,而贺晏清早已离去,只留下了个背影。
“这位客人,请随阿容过去沐浴更衣吧。”
阿容客客气气朝游光蒲笑着,游光蒲不好耽搁,只得抖落抖落身上的水和落叶,捂住自己微隆的胸口上了岸。
最近情况说明
我先旋转180度托马斯给大家道个歉!!!
必须说明一下最近的情况,我给自己找了份通勤两小时的工作,基本一天四个小时泡在路上了,而且新的编导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我的写作欲,最新的篇章“小太监”又是非常需要布局的,种种客观和主观的原因相加,导致我断更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大家放心,这本小说耗费了我很多心血,本人是绝不会让它付诸东流的!
同时面对这个情况,我也发现了自己在更新方面很严重的问题和不足,所以想写一篇来锻炼自己速度的文章,当然还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进行的。
先放出文案预告一下,不出所料就是这个月开始更新,而这本快穿小说,我会暂时断更(如果有灵感,依旧会不间断的更新,所谓断,但是不全断)。
新小说文案:
姜白穗看着手中的金冠奖杯,默默地留下泪水。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已经从一枚小糊爱豆飞升到当家花旦了,还有人争相要当她金主爸爸?
拍戏大导演想潜她,慈善晚宴影帝想包养她,就连坐飞机都有大佬想泡她?
她就想问一句:
到底是她不够有钱,还是她的实力不够被叫爸爸?!
但以上这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好吗?!
虽然她的金主现在还小……但她一定会细心呵护,假以时日,定让他成为娱乐圈顶流背后的男人!
……
不过谁能先告诉她,
为啥她家小金主也火出圈了???
暂定名字叫做《就是你想当我金主爸爸?》,是一篇娱乐圈甜宠文,讲娱乐圈小糊明星和她的小金主的甜甜爱情。
毕竟写多了悬疑恐怖,这次想写点让自己轻松点,大家也看的开心的文,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๑ᵔ⌔ᵔ๑)
第二百二十五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1
跟着阿容七弯八拐了好几次,就在游光蒲感觉身上衣服都快风干了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一间屋前。
阿容推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门内放了一扇屏风,隐约能看见里面放着的木盆,和蒸腾而起的水汽。
“换洗衣物放在里面了,客人洗完如果不会换,可以叫阿容来帮忙。”
说完阿容便关上了房门,留游光蒲一人在房内。
……真走了?
游光蒲听了会儿墙角,确定人已经走了,才做贼似的绕到屏风后面,颤抖地解开了身上的衣服,十多道惨不忍睹的鞭伤显现出来,她用毛巾沾着洗澡水,轻轻地在伤口附近擦拭,伤口沾到一点水,都疼得她直咬牙。
等到清洗完伤口,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再用最后的水冲洗一下头发和后背,她才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裹胸的布条还没完全干透,游光蒲毫不在乎地再次缠上,然后抖落开为她准备的衣服——那是一件青布直身的男士长衣,宽大的尺码刚好不会触碰到她的伤口。
整理好一切之后,游光蒲终于推开了房间的门。
阿容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
“客人这边请,主子早已恭候多时了。”
好吧,她承认这澡确实洗的够久的,外面天都黑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走廊里人少,游光蒲边走边环顾四周,不放心地问道。
小厮回答:“这是去主子寝卧的路。”
不是吧……约人在寝卧话事,贺晏清还有这癖好?
游光蒲不解地问:“你们主子,平时就在寝卧办公的吗?”
“客人误会了,”小厮转头冲她笑了笑,“我们主子有洁癖,一般人来可是连书房都进不去,能进寝卧的,客人您还是头一个。”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啊?
“到了,客人请进。”
“好……好。”
小厮就在旁边看着,游光蒲也不好逃走,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推开了门。
她也不敢乱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便低着头迈进去,试探性地喊了几声贺晏清。
“贺指挥使,您在里边吧?奴婢进来了?”
还没走两步,门就“哐”的一声,被小厮给关上了。
好吧,这下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房里有些太暗了吧?贺晏清是有多缺钱啊,多点几个蜡烛都舍不得点……
游光蒲正在心里吐槽,偶一抬眼就见贺晏清穿了件白色里衣,正坐在床沿边,披头散发地擦拭着手里的匕首。
她的寒毛登时便竖起来了,大晚上的,这贺阎王也忒吓人了吧,就不能整些阳间玩意吗?!
见游光蒲磨磨蹭蹭地站过来,贺晏清斜着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叫什么?”
……感情跟了这人一天,他到现在连她叫什么都不记得?
游光蒲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恭敬地说道:“回大人,奴婢叫游光……”
“太难听了。”
她都还没说完,怎么就难听了!
贺晏清擦净了匕首,转手便将匕首藏到了枕头下方,嘴上却说着不相关的话,“还以为你家南风馆有多厉害,结果老鸨取名就这种水平?”
“站那么远干什么?还不过来。”
游光蒲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敢违抗他的指令,只得谨慎地朝床边靠过去,谁知还没待她靠拢,贺晏清便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一把将她给扯了过去。
就在游光蒲避不可及,不得不栽到贺晏清身上时,她看见对方朝自己做了个口型:
屋,顶,有,人。
游光蒲顿时警觉起来,而贺晏清已经顺势勾住了她的腰部,将她的身子巧妙地固定在了自己的上方。
借着身前人的遮挡,贺晏清很明确地辨认出屋顶某块瓦片,漏进的光比其他的要暗一些。
他心下了然,自己今日的举动有异,必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怀疑。
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是哪边派来的人呢?
“放轻松。”
贺晏清拍了拍游光蒲僵硬的背脊,轻声说道。
游光蒲看不见背后的景象,只能苦苦撑着手臂,装作将贺晏清“压”在身下,这姿势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
游光蒲小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贺晏清也发觉了,她的手臂正因紧张而不断颤抖,于是他灵光一闪,突然语态亲昵地说道:“这就撑不住了?”
“那本座等下要是将你拆了,你可别哭哦。”
游光蒲只觉得浑身所有血液都瞬间冲到了头顶。
他,他他,到底在些说什么啊?!
话毕,贺晏清紧勾住游光蒲的软腰,就着一个翻身,瞬息间将她转到自己身下,同时掀起一旁的锦被,将他们二人裹的严严实实。
两人都维持着目前的姿势没有动,如同被点了定穴一般。
只有微弱的火光,隔着锦被朦朦胧胧地透进来,将被子上的缱绻花纹,影影绰绰地映照在两人脸上。
贺晏清一直在听着屋顶的动静,见屋顶上的人还没走,便想跟游光蒲说一声,要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他不低头还好,一低头便发现,自己平日里贴身佩戴的红玛瑙项链,不知何时从里衣中滑了出来,正不偏不倚地落在游光蒲的额前。
就在他望着游光蒲的同时,游光蒲也在望着他。
因被内闷热的缘故,她的额上早已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脸颊也发出些不自然的红晕,搭着那颗水滴状的血红玛瑙,倒很是相得映彰。
突如其来地,贺晏清开了口:
“我叫你阿菩好不好?”
游光蒲蹙眉,不解其意。
“菩萨的额间,也有这样一个红点。”
游光蒲顿时心头大震。
这阎王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突然将她比作菩萨?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她聋了?!
游光蒲就见对方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然后在她的耳边温热地吐出了一个字:“叫。”
叫,叫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就知道了,因为贺晏清的手正放在她腰间的软肉上,只轻轻的那么一拧,她便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贺晏清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叫的声音有些太大了。
这一刻,游光蒲只想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
羞耻,太羞耻了……她终于知道贺晏清要她叫什么了!这个禽兽!
第二百二十六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2
整整半个时辰,房内都回荡着游光蒲的叫声,那叫一个哀怨,那叫一个凄厉,比作杜鹃啼血,也是不遑多让了。
不过贺晏清也没强到哪儿去,床板都快被他抖散架了。
额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一颗颗砸到游光蒲才换的青布长衣上,晕出了一片片青花瓷上的山茶。
虽说帐下这二人清清白白,距离未进分毫,但那帷幔落下后难以抑制的喘息,落在外人眼里,却是一室风月,入骨缠绵。
轻微的瓦片声响起,屋顶上的人终于离去了。
游光蒲累的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只记得最后贺晏清掀开被褥,嫌弃地朝外面喊了一声:“四六,备水”,然后她就彻底倒头睡了过去。
……
日上三竿,朱色赤黄,游光蒲终于从床上清醒了过来。
这还是她多年来头一次起这么晚,从大惊失色、惊心动魄到惊魂未定,她昨儿个算是把一年的情绪都体验完了。
床上的被褥一片狼藉,贺晏清早已不见了踪影。
游光蒲躲在被子里解开身上的长衣,发现昨日处理的伤口处,果然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在心里咒骂了贺晏清几句,正要翻身下床,冷不丁发现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个瓶子她平日在宫里办差时见过,模样与这个别无二致,里面装的是化瘀生肌膏。
小心起见,她打开瓶子放到鼻尖一闻,发现果然是生肌膏那股熟悉的药味。
emmm……难道这贺晏清良心发现,特地将药留在这给她用?
算了,管他呢~不用白不用!
游光蒲美滋滋地捧着小瓶子,低下头解开衣服,认真上起药膏来。
白莹莹的药膏被她冰凉的指尖轻点抹开,浅浅的覆盖在青紫的伤口上,疼痛感减退了许多。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客人,你起了吗?”
游光蒲迅速系好衣服,趿着那双大码的男鞋,跑过去开门。
阳光瞬间照进了昏暗的屋子,照着游光蒲的眼睛都忍不住微眯起来。
“客人昨夜睡的可还好?”
门外边站着的,正是昨夜领她过来的那个小厮。
昨晚太黑没看仔细,今儿一见游光蒲才发现,这小厮长相白净,脸上还带着些未褪去的肥膘,看着十分讨喜。
于是她面上也带了些笑意,回道:“睡得挺好,贺大人的床铺自然是软的没话说。”
“那就好。”
小厮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凑到游光蒲耳边说道:
“我家大人要我转告您,安全起见,这三天您最好不要踏出他房门一步,三餐会由我亲自给您端过来,您在房里用膳就好。”
游光蒲:“啊?!”
小厮见她一脸的心有不甘,又凑过去补充道:“大人还说了,现在只有他能保住您,您要是背着他做些什么,那就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好吧,我知道了。”
游光蒲怏怏地回了一句。
小厮这才退开,朝她鞠了一躬,“我叫四六,您有事可以随时叫我。”
“嗯……”
但故作沮丧地关上门后,游光蒲神情立即一变,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哪儿还有半分先前的萎靡。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够她恢复身上的伤了……顺便还能趁贺晏清不在,将他房里的秘密一次探个干净!
然而让她大跌眼镜的是,贺晏清的寝卧里几乎空无一物,除却必要的家具和两幅画,其余的地方是连个摆件都没有,简直跟“三只手”洗劫过似的干净。
游光蒲一屁股跌坐在床边,只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位极人臣的锦衣卫指挥使,房内摆设空空如也,最多的是蜡烛,这说出去谁信啊?就奔着他指挥使的名头,这送礼的能不趋之若鹜?
何况她第一次见贺晏清,他那副穿金戴银的打扮,也不像是个清官啊……
简直哪哪儿都说不通。
搜寻到最后,游光蒲也没丝毫发现,甚至还帮贺晏清把被褥给换了套新的,别提有多憋屈了。
最后她干脆找来四六,给自己送了本《大淳会典》来,无聊翻着看。
……
时间很快过去,天边云层的几经变换,太阳逐渐西沉。
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身红衣的指挥使大人终于下班回来了。
房内窗门紧闭,黑暗一片,还能闻见一阵似有若无的药味,贺晏清皱着眉,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手边的蜡烛。
他执着蜡烛往前走了几步,就见靠窗的软塌上,蜷着一个人。
“起来!”
贺晏清抬起皂靴,就往那软塌上一踢,不耐道。
被那冰冷冷的声音一呵斥,游光蒲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冰凉的地让她清醒了许多,游光蒲立即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摆出一副笑脸。
“……您回来了?累着了吧?吃过晚膳了吗?”
贺晏清对她狗腿的表现十分满意,拂了拂袖子坐下,蹦出两个字:“没吃。”
“好嘞,我马上叫四六端过来!”
“嗯……等等!”
游光蒲正要窜出门去,冷不丁被对方叫住,便又腆着脸回来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贺晏清下颌微抬,点了点地上那双大码男鞋。
“把鞋穿上。”
“……哦。”
……一时半刻,四六就将饭菜全部端了上来。
一盘油焖冬笋,一盘淋着香油的鲈鱼,还搭配了一大碗八宝攒汤,馨香美味。
四六摆好银汤匙,和两双牙箸,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闻着面前香气扑鼻的饭菜,游光蒲没志气地吞了下口水,一点点往餐桌边上挪。
而贺晏清此时已经提起筷子,动了口鲈鱼:“今日可有异常?”
游光蒲思索片刻,立即摇头道:“没有异常!我一天都待在房里,什么都没听到。”
“哼……”贺晏清顿时嗤笑一声,“小游公公睡的香,听不见也正常。”
游光蒲的脸不禁灼烧起来,她……她没想睡的,主要是那本会典看的太熬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
贺晏清突然改口说道:“你够散漫,才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已经有人怀疑了?”游光蒲忧心忡忡地问道。
贺晏清反问道:“……你说呢?”
“昨日才将你运送出诏狱,便有人冒着毙命的危险,夜擅闯我府邸,而东厂今日就派人来,找我问询你的下落。”
“没想到,小游公公还真是块……人人馋的香饽饽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3
游光蒲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这情况,我也属实没料到……那您是怎么跟东厂交代的啊?!”
“自然是先找一具尸体搪塞过去了,大惊小怪……”
贺晏清皱着眉从嘴里挑出了一根刺,便舍了那盘鲈鱼,转而去夹冬笋。
游光蒲这下总算是安了些心。
她走时跟蔡中平留过一封密信,如果蔡中平发现那具尸体不是她,便会猜到她被贺晏清救下,计划一切顺利。
现下她已经成功利用“李氏灭门案”,暂时留在了锦衣卫的地盘,接下来,就是取得这位贺指挥使的信任了……
思及此,游光蒲便坐到了贺晏清对面,腆着脸说道:
“嘿嘿贺大人,您看,我们这马车也挤了,床也上了……也算是性命之交了吧?”
一提到这个,贺晏清筷子一顿,脸明显黑了下来。
偏偏游光蒲还毫无察觉,继续说着:“所以您会保我吧?我这三天保证待在您房里,一步不出,您说话可要算话!”
“……”
听完游光蒲的肺腑之言,贺晏清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笑。
他右手撂筷,左手同时卸下身侧绣春刀,“啪”一声搁到了桌子上,不光如此,整个人也朝游光蒲压了过去。
“……你在威胁我?”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过于骇人,尤其在只点着三两盏烛灯的昏暗房内。
“小公公还请别忘了,这是在贺某的府邸,比起担心外面,你更该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先被绣春刀拆下来。”
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冒着寒光,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吓得游光蒲的屁股不自觉的往后移了好些,都快虚虚地挨着板凳边了。
而见她脸色惨白,贺晏清这才重新坐回凳子上,接着往嘴里夹菜。
“明天我会叫四六准备笔墨,小公公就好好呆在这,给我把李氏灭门案的里里外外,一个字一个字的,全部写下来,”
“若是我明晚没看到成果……”
他用筷子点了点游光蒲的左臂,“就先把这条胳膊给拆了,要是后天还没看到,那就再拆两条腿。”
“三天一过,这条命在不在?可就要看小公公自己了……”
被那筷子尖一点,游光蒲只觉浑身凉飕飕的,血液都停滞了半分,没敢再说话,一时房内安静的只剩下了贺晏清吃饭的声音。
恰在此时,四六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主子,韩大人求见,奴婢已将他领至书房了。”
“……嗯。”
贺晏清又扒拉了两口饭,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桌上的绣春刀,出门办事去了。
屋内此刻只剩下了游光蒲一人……
她呆坐着,看那燃烧的蜡烛融化成蜡油,又在滴下时凝固成蜡块,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拾起未动的筷子,捧着碗缓慢吃了起来。
烛光亮着,却照不进游光蒲眼里,只能将她的眼睛照的红红的,带出一层浅浅的水汽。
她将那条被贺晏清动过两口的鲈鱼,整条夹进自己的碗里,吸了吸鼻子,低头吃了起来。
边吃嘴里还边哼唱着,从母亲那学来的一首歌谣:
“鲈鱼美,雪片肥,游子乍见欢……扁舟岸,故地水,只盼早日归……”
终有一日,她会查明所有的真相,带着父母的期愿,乘胜而归。
……
等贺晏清打理完一切回来,便发现烛灯熄了几盏,游光蒲已经窝在软榻上睡着了。
窗前的月光透进来,浅浅的照在她皱成一张的小脸上,将她本就苍白的皮肤映照的更加不染纤尘,如玉般莹莹发光。
发丝柔顺地垂在脸侧,倒显得多了一丝温软。
贺晏清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愈看眉头愈紧。
……凭借这等容颜,和敢同他交易的胆识,来他锦衣卫估计早就出人头地了,怎么会想着去宫中做宦官的?
而且还是一个和杨万里有过同窗之谊的人,他真的甘心吗?
总觉得不对……就算是家道中落,日后也难保东山再起,何至于放弃大施拳脚的机会,入宫成为宦官?
……难道说,他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进入东厂?他想干什么?
贺晏清盯着软塌上的人,眼里满是探究之意。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甘愿寄在他贺晏清篱下,任由他差遣,连读书人的傲骨都可以不要?
是杨万里,蔡中平?还是——“李氏灭门案”?!
贺晏清缓步退到床榻边坐下,黑暗逐步将他笼罩,只留一双映着火光的眼睛,在夜色里涌动。
良久,他伸出手,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了一条青色的帕子。
他将帕子轻折几道,系在眼上挡光,合衣而眠。
烛光在空中摇晃片刻,便随着蜡油一同跌落,临了照亮了那手帕的一角,上面绣着的一尾绯红小鱼。
……
再次醒来时,游光蒲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薄褥子。
她揉着眼睛往身后看去,就见相隔四米的床榻上,又是空无一人,贺晏清照例上朝去了。
她起身的动静不大,但外面的四六还是敏锐的听到了,很快便敲门走了进来。
“阿菩,这是大人要我给你装备的笔墨纸砚。”
“……阿菩?”
她莫不是听错了吧?这不是那晚贺晏清临时喊出的名字吗?
“这名字多好听啊!”
四六微微一笑,将东西搁到台面上,“大人都跟我说了,你在南风馆的名字太俗了,他给你改了新的,你以后就能叫阿菩了。”
游光蒲:“……”
呵呵,那她还真是谢谢他了……
四六:“大人把你赎回来,你以后就在这住下了,有什么事情都能找我。”
看来她南风馆小倌的身份,从此算是彻底坐实了。
游光蒲谢过四六,坐回了桌前,一边磨着墨,一边思考她该写些什么。
……她不想被卸去一条胳膊,但又不想现在就将内情全盘托出,毕竟面对贺晏清这种阴晴不定的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呢?
游光蒲是思来想去,前思后想,最后终于提笔在纸上落下了几个字——李氏灭门案全部人员名单。
第二百二十八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4
游光蒲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五十多个名字,有的很普通,有的甚至都没有全名,但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写完这些,游光蒲的喉咙都干了,她执杯子喝了口水,用笔舔着砚台里剩下的墨水,落笔写下了最重要的三个人名:
李鹤立、李愈、柳淑婉。
这三个人分别是前内阁首辅,首辅长子,和首辅夫人。
略作沉思后,游光蒲觉得还是不够,又提起笔在末端补上了一个新名字,李舒游。
繁重的笔画,几经圆转方折,汇成了一股飘逸的墨流。
下笔,收笔,搁笔,游光蒲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恍若隔世。
……
不知不觉,时间就在一笔一划里逝去了。
贺晏清今儿回来的早,一推开门便发现游光蒲正坐在门口,抱着自个儿的膝盖发呆。
见他进来,游光蒲懵懵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痣无辜地点在眼尾,显出几分脆弱无助。
“怎么坐在这里?跟镇抚司前的大黑一样……”
许是难得看到她憨傻的样子,贺晏清心情甚好,没有赏她一脚,而是绕开她进了房间。
“是已经写好了,所以在门口盼着我回来?”
桌上的纸张还摊着,墨迹已经干透了,贺晏清眼神一凛,走过去细细翻看起来。
整整五张纸的人名,有的甚至还标注了职务,他暗自吃了一惊……对方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又是怎么背下来的?
贺晏清的指尖停在最后一页纸上,轻轻划过那几个极为特殊的人名,当滑到最后一个时,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
“……这上面为什么会有她的名字?”
游光蒲不知道他问的是谁,便缓缓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靠过去看。
而此刻的贺晏清,周身已经暴起了一层戾气,那张纸被他紧攥在手里,大拇指盖狠狠地掐着尾端的那个人名,留下一道细而深的指甲印。
看到他指的人,游光蒲瞳孔微震,局促地看向了一边。
“她能在这,自然是因为她死在了那场灭门案里……”
“你好大的胆子!”
贺晏清怒喝一声,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她扔了过去,“遇害人数至今不详,你从何得知她在里面的?!”
厚重的镇纸砸向游光蒲的肩膀,她也不躲闪,只是呆愣在原地。
贺晏清抓起游光蒲的衣服,直接将她整个人按到桌上,她能感到对方身上的绣春刀炳正抵着她的腰部,咯着她的生疼。
而贺晏清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带着寒彻骨的凉意。
“……怎么不回答,说不出话来了?”
“当年首辅密下江南,突逢暴雨改走陆路,案发时无一目击证人,猎户发现时已过五日,面目全非,而经手过卷宗的也不过只有五人,你一个小小太监,又是从何得知的?!”
游光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对方竟知晓案情到了这个地步。
她连忙收敛心神,尽量平静且恭敬地答道:“其中自有内情,还请贺大人听奴婢解释。”
“……解释?”
贺晏清撑着桌子,将她抵在自己和桌子中间,阴恻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的真伪。
“本座知晓公公擅会编故事,但如果在这件事上撒谎……公公还得掂量掂量自己这项上人头。”
“奴婢……自然不会撒谎。”
游光蒲紧张地下意识吞咽了一口,盯着贺晏清身后的天花板,问道:“贺大人可知,杨万里的父亲是谁?”
贺晏清蹙眉,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现内阁首辅,杨应平。”
游光蒲:“不错,那您知不知道……杨应平曾是李鹤立的学生?二人经常促膝谈心,关系甚好,后来也是李鹤立一手将他提拔进了内阁。”
“奴婢曾说过,自己和杨万里有同窗之谊,当时书院的人都知晓,杨万里私下和李家交往频繁,尤其是李鹤立的一对儿女,李愈和李舒游。”
提到这两个名字,游光蒲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后来李家遇难,杨应平第一时间派杨万里赶往案发现场,”
“虽说现场凌乱不堪,但杨万里还是在一具女尸身上,发现了李舒游随身佩戴的一枚玉雕小鱼……贺大人,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见上边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游光蒲转头看了过去,而她这也是头一次,在贺晏清脸上看到一个不曾出现过的表情。
贺晏清一言不发地站着,眼中结着一团迷蒙不清的深雾,鸦睫低垂,宛若被雨浸湿的檐瓦,透出一种物伤其类的哀鸣。
但只是一刻,他便立即转回过身去,松开了桎梏游光蒲的双手。
“……我知道了,你歇着去吧。”
说完,他便走向床榻,拉下幔帐躺了进去。
而不知为何,看着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游光蒲的心中竟升起一丝生扭的疼意,好像纸上那道深硬的指甲印,掐在了她身上一样。
……估计他是想起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游光蒲缓缓坐起身子,揉着被咯疼的腰,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
……
之后的两天,游光蒲都是吃吃喝喝的挨过去的。
自从得知了李舒游离世的消息,贺晏清便没了踪影,整天在外面忙公务,深更半夜才回家,也不逼着游光蒲继续写案卷了。
不过游光蒲倒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还是要抓紧时间,取得贺晏清的信任!
所以她抓着四六的衣袖,第十遍问道:
“……四六,你家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四六被她缠着没办法,苦着脸道:“阿菩,大人没通知我,你再怎么缠着我问,我也不知道啊。”
游光蒲:“胡说,你不是大人的贴身伺候的书童吗?!”
四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谁是贴身伺候的书童啊……
他扯回自己的袖子,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今天大人什么时候回,但往年的这时候,他都会回来的早些。”
“为什么啊?”游光蒲奇怪地问道。
四六:“……因为明天就到仲秋节了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5
听到这个离自己过于遥远的节日,游光蒲轻微愣了片刻。
仲秋节,这个五谷丰登,万家团圆的节日,她有多久没有好好过过了?
也罢,她早就没有家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又谈何团圆呢?
“……阿菩?”
四六见她神色低迷,料想她回忆起了什么伤心事,便安慰道:
“每年的仲秋节大人都会给府上的人放假呢,街上的花灯可好看了,还能喝到桂花酒,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游光蒲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婴儿肥的少年,不忍心拂他的意。
“好,那明天一起。”
“……一起什么?”
冷不丁从后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游光蒲一回头,就见贺晏清站在院子的门口。
他还是穿着往日那件鲜衣怒马的红色飞鱼服,只是下垂的眼尾,却藏了一丝疏离的疲惫,眼下也泛出些乌青之色。
他淡淡地撇了游光蒲一眼,便掀起衣摆往屋内走。
四六连忙追上去说道:“回禀主子,奴婢正在和阿菩协商,明日仲秋节之事。”
“……仲秋节?”
贺晏清的反应和游光蒲如出一辙,显然也是才回想起,明天是什么节日。
“是了,是仲秋节,”
贺晏清卸下头上的乌纱帽,和身侧的绣春刀,执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对四六吩咐道:“你给阿菩找几件他能穿的衣服来,他身上这件该扔了。”
游光蒲在一旁听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都穿这件衣服三日了,他总算是想起要给她添置衣物了吗……
“奴婢马上去办!”
四六说完就要出去,贺晏清又叫住了他,“等等!”
“把他脚上的鞋,也一并换了,”贺晏清点了点游光蒲的脚,“阿菩脚小,别买大了。”
“欸!”
四六欢天喜地地蹦跶出了院子,徒留游光蒲一人在原地,满脸燥热。
“……贺大人,”她走上前去,替贺晏清将杯子里的水倒满,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突然为我置办衣物,是要带我出门吗?”
贺晏清就着她倒的水又喝了一口,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自然。”
“贺府不养闲人,你的身份又较为特殊,以后就作为我的贴身书童,随行左右,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想接近你,量他们也毫无办法。”
太好了!做贺晏清的贴身书童,比只能待在房里可强多了,甚至还能探查到锦衣卫第一手的讯息!
这么一想,游光蒲的脸逐渐舒展开来,显出一个清淡的笑意,人看着也鲜活了许多。
“那贺大人,我可以上街赏花灯,吃月饼,喝桂花酒吗?”
“……你想的倒多,”
贺晏清冷哼一声,“最近一直查的案子有了响动,我要去探查一下虚实,你得跟我一起。”
游光蒲追问道:“……可是陆芝华的案子?”
“正是。”
“……好吧,”游光蒲难掩失望,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谁知贺晏清也毫不含糊,立即说道:“确实有你能帮上的忙,衣服送来你就知道了。”
等四六捧着几叠衣服过来时,游光蒲便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是不是眼熟的很?这是小倌的衣服。”
四六将那两层衣服抖落开,赫然是一件套着男衣的女服。
“大人交代了,你明天就穿这件出门,别害臊,我特地给你选了件不透的男衣,罩在外面不明显的!”
游光蒲:“……”
好家伙,出门穿这个,她不要面子的啊?!
游光蒲不服气地拽着那件衣服跑到床榻边,找贺晏清评理:
“贺大人,明天可是仲秋节,不能赏月玩乐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奴婢穿这种衣服上街啊?”
贺晏清正坐在床边,翻看自己这个月仓廪府库的账簿,闻言抽空瞄了那衣服一眼。
“……不是你说要帮忙的吗?陆芝华案的嫌疑人经常出入那家南风馆,你扮做那里的小倌,再合适不过。”
游光蒲被他噎了一句,有些后悔刚才多嘴说的话,于是她不死心地问:
“可是大人,奴婢只是个太监,没干过小倌的活,什么才艺都不会,不会露馅吗?”
贺晏清挑眉:“……琴棋书画,一样不会?”
游光蒲狠心地点点头:“琴棋书画,一样不会!”
“……你不是杨万里的同窗吗?”
贺晏清怀疑地眯起眼睛,“你别跟我说,你那个书院是花钱买进去的?”
被他逼问的没辙,游光蒲只好承认了一样,“我,我偏科严重,就算数好点!”
“嗯,那就够了,”
贺晏清满意地下了结论:“你的才艺就是背《九九乘法歌诀》。”
游光蒲:“……”
一旁的四六听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游光蒲瞪了他一眼,他才正色道:
“对了主子,恭亲王府送来了请帖,邀请您明晚去王府,参加月夕诗会。”
贺晏清翻账簿的手一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四六盛着请帖,递到贺晏清手中,“送来的人好像是宁乐郡主身边的侍女,小霜。”
“……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贺晏清没接,顺手合上了账簿放在一旁的桌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游光蒲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试探性地轻声问道:“贺大人,明晚上要查案,还要去参加郡主的诗会,时间会不会有些紧啊?”
“谁说要去参加诗会了……”
贺晏清不耐地翻了个身,“把灯熄了,安心睡觉!”
“……哦。”
……
八月十五日谓之中秋,游人达旦不绝,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十多日前各家便用竹条扎起了灯笼,做成各种鸟兽、鱼虫的形状,系与竹竿或露台之上,燃灯以助月色。
店铺都摆上新酒,大户人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响彻城镇的街巷,融在桂花香里,远飘千里。
贺府的门前也罕见地挂上了红彤的灯笼,显出些节日的气氛来。
枣红的官轿边,身后一队身着锦绣服的人马正安静地等候差遣,锦衣卫佥事高川打头站着,颌下长髯轻摆,八面威风。
不多时,贺晏清便从府里走了出来。
今日过节,他特意穿着一件御赐的香色麻飞鱼袍,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层金色光泽,霞明玉映,英气迫人。
第二百三十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6
见贺晏清走来,高川立即上前禀告道:
“贺大人,韩擒已按照您的吩咐,带着阿菩去了长春院,现在就等那人出现了。”
“嗯,”贺晏清轻哼一声,掀起轿帘钻了进去,“先去长春院附近,找个地坐坐。”
秦淮河畔,人流如潮,往来不息。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庆的笑容,但即便是节日的喜悦之情,也无法冲淡民众内心深处对锦衣卫的恐惧。
所以当四人抬着贺晏清的官轿,大摇大摆经过时,百姓依旧避退两侧,无人敢抬头去看。
官轿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长春院对面的茶馆,暗香阁。
高川:“大人,地方到了!”
贺晏清掀帘出了轿,茶馆里的人看到这阵仗,顿时就跑了大半,倒霉的老板只得苦着脸上前,将二人给迎了进去。
上到三楼最好的包房,点上最妙的茶水和小菜,贺晏清就和高川对坐着,一言不发望向街对面的长春院。
……
长春院,应天最大的南风馆。
前身是一家国营妓院,里面大多是犯官的家属,因闵裕当年清除献帝余党,曾将不少政敌女眷贬斥入教坊司中,以示惩罚。
久而久之,这种瓜蔓抄的族诛形式,和厂卫的酷刑,一时使得教坊人员大增。
而因这些秦楼楚馆能充盈国库,很长一段时期闵裕都持默许态度。
直到官场世风日下,娼妓业逐渐腐化官员的进取意识,闵裕受到士大夫们的强烈反对,这才下令“裁汰官妓,严肃法纪”。
至此之后,各大城市的官方妓院均被查封,只留少余的民营妓院营业,来稳固税收……长春院便是在那时留下来的。
……而此刻,游光蒲就坐在长春院的天字房里,等候着陆芝华案嫌疑人的到来。
她穿着四六准备的衣服,拘束的坐在屏风后面,和她一同来的韩擒却大咧咧地坐在前厅,一个劲的往嘴里扔花生米。
在韩擒吃完两盘花生米之后,游光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大人,你们确定这人今日会来吗?”
“小兄弟,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韩擒露出满口的黄牙,将那花生米咬的嘎嘣嘎嘣响,“这案子可是万岁爷点名查的,人都盯一周了,放心吧,保准不会错!”
游光蒲还是放不下心来,又往屏风前凑了凑。
“韩大人……你就透点口风给奴婢吧,比如嫌疑人是谁?有何习惯?要不等下人来了,奴婢露馅了可怎么办?”
“害……不告诉你,还不是怕你知道多了反而露怯嘛?”
韩擒在鬼门关前走过太多次,面对这种抓捕任务,心态反倒相当轻松,游光蒲的焦虑在他看来也是不值一提。
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开解道:“你自然跟他聊天就行了,还有卑职在这守着,保证安全!”
“那……那奴婢的命您可得看仔细了。”
游光蒲苦着脸坐了回去。
就在此时,门外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就听有人低声吩咐道:
“有个小鬼溜进来了,瞧着是个女的,这片都搜仔细点!别让她搅了生意……”
随后几个人影便从他们窗前快步走了过去。
游光蒲觉得十分稀奇,探头想朝外面探个究竟……真有女客会来长春院?她当年可是求了哥哥很久都没成功的……
然而就在她张望的间隙,窗沿附近冷不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游光蒲立即朝韩擒使了个眼神。
韩擒意会,挺着珠圆玉润的肚子,“噌”地就窜上了房梁。
电光火石之间,窗户便被人破开了,就见一个圆滚的“球”从外面翻了进来,一路滚到了游光蒲的脚边,四仰八叉的散了开。
“嘶……美,美美人!”
球说话了。
游光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对方抓住了双手,“好美的美人!看来这次偷摸进来不亏啊!”
听着那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游光蒲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女客?”
“美人真聪明!”
对方的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纱,看不见容貌,但能看见那双圆溜溜的招子,正在灵巧地转来转去。
见游光蒲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此人翻身而起,摸摸这看看那,最后捧着那盘韩擒吃剩的花生米,到游光蒲跟前坐下,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游光蒲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但她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他们要等的人,只能乖乖的由对方看。
说来奇怪,不知为何,她看到对方就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亲近。
此时,就听对面人说道:“我叫……闵洛书,美人你叫什么呀?”
……连说个名字都这么费劲,定是没说真名。
游光蒲微微一笑,也道出了自己的假名:“阿菩,奴婢叫阿菩。”
“阿菩……你看起来好眼熟,特别像我在一幅画上见过的人。”
闵洛书又凑近一些,细细打量道:“不过……你的眼角有痣,那幅画上的人没有。”
游光蒲眸光一紧,面上却还笑着:“客官该是看错了,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何况奴婢身份低贱,没有入画的资格。”
“唔……也是,罢了罢了,应该是我记错了。”
闵洛书摆摆手,又绕着屋子转了几圈,仿佛不是偷摸进来的嫖客,而是进来视察的老鸨。
但没逛几圈,她便有些烦躁起来。
“阿菩,今日仲秋,你不会就要坐在这里一直接客吧?要不我带你翻出去,逛逛街市?”
游光蒲正要同她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立即招呼闵洛书:“快,快躲起来!”
闵洛书:“可这,没地方藏啊?”
房内确实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游光蒲灵机一动,将闵洛书按在了琴桌之下,又在上面蒙了一层桌布做掩护。
就在她刚刚摆好面前的琴时,门“砰”地一声就破开了。
老鸨扭着身子走了进来,讨好地跟身后人说:“这位就是新来,顶替了明月的小倌,阿菩。”
游光蒲不敢作声,坐直身子在屏风后屏气凝神。
外面的人沉默片刻,终于是迈进了房里,状似随意地问道:
“……可我记得,我找的是明月吧?”
来人声音低沉,还没见到正脸,游光蒲便觉得有一股凌厉的气息,弥漫了开来。
徒然,她听见脑内响起了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
“叮!主线任务降临:追捕疑云,”
“请宿主在中秋节之夜,抓捕出现的逃犯:梁则广,故事实时进度值:0%。”
第二百三十一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7
什么任务?什么梁则广?
最重要的是,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游光蒲的手慌乱中一动,不小心碰到琴弦,发出了一道极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她就感到对面的视线朝她射了过来。
幸亏这时老鸨的解释声响起:
“呵呵,是这样的客官,明月他最近受伤了,正在修养呢……但是您放心,我们阿菩比起明月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保证您喜欢!”
“……是吗?”
来者沉声道:“那我倒要看看,这阿菩有没有你形容的这么好了。”
“那,爷您慢慢玩,咱就先出去了~”
说罢,老鸨就挥着帕子退出去,将门仔细掩上。
门一关,喧哗声便被拒之门外,屋内的动静越发明显起来,游光蒲能听见对方的鞋踩在木地板上,沉闷的脚步声。
就在屏风上的人影,由朦胧逐渐变的清晰时,游光蒲的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别过来!”
她刻意压低声音,伪装成豆蔻男子变声期时的声音,但尾音里的颤抖,却无法掩盖。
果然,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在笑她的欲擒故纵。
游光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亡羊补牢道:“客官还请……先停步,且听阿菩弹一曲,如若合您心意,再见面不迟。”
对方来了兴趣,“你会弹曲?”
游光蒲当然会弹曲,不但会弹,还弹的很好,她先前跟贺晏清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其实是诓骗之词。
“今日仲秋节,”游光蒲抚上琴弦,轻问道:“客官想听什么曲?”
她特地在前面提点一句仲秋,就是想暗示对方,选一首思乡曲。
果不其然,对方说道:“……那就弹《三春三月》吧。”
《三春三月》是一首流传甚广的曲子,描绘的是暮春三月时节,游子看到一片莺飞草长的景象,思及故乡时的情感……
游光蒲暗自思忖,对方选这首曲子,是否说明他的家乡在南方呢?
她双手抚上古琴,垂下眼眸,轻柔拨动,扫出一片松沉悠远的意境,宛若“太古之音”降世。
明明是一派鸟鸣花开的春意,却将思念之情糅杂其间,透出股淡淡的哀愁,带着无数有家不能归的游子之思。
琴音隔窗飘出,愈飘愈远。
街上有听到的客人忍不住驻足聆听,直至飘到街对面暗香阁的三楼,大开的门窗内。
“……”
听到琴声的贺晏清耳朵一动,执茶的手顿住,对高川说道:“派人去看看,是谁在抚琴。”
“有人在抚琴吗?”
高川一介粗人,对音律相当不敏感,见贺晏清面色不善,他立即改口:“卑职这就去查!”
等人走后,贺晏清放下茶杯,眼神深邃地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长春院。
也许是一室茶香迷离,他的思绪被琴音带去了很远,那些被封锁在过去的,见不得光的记忆,一股脑全部涌了上来。
……嘈杂的火红的薄帐,耳里满是陌生男子和母亲的交欢声,他害怕地蜷缩在墙角……那些昏暗的夜晚,他被迫掌灯,目睹将他买回的高官老爷,在床榻之上折磨同他一般大孩子的景象……
那些人虚伪的嘴脸,朝他伸来的双手,全沾满了利益和肉欲的气味,恶心的他想吐。
贺晏清急速喘气,反复摸着那冰凉的绣春刀刀柄,才逐渐回过神来。
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肮脏东西,都被他一刀割了去,只要他穿着干净衣服,谁能知道他曾被鲜血淋漓,溅射满身?
只要他还能呼吸,还能听到那高墙之外的琴音,便代表他还活着,这便够了……
贺晏清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眼神又慢慢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不多时高川便返了回来,“启禀大人,抚琴的人好像是……阿菩。”
听到这答案,贺晏清微愣片刻,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意,茶杯在他的掌间瞬间龟裂,化为齑粉。
“哼……很好,这家伙果然花言巧语,谎话连天……给我看好他那屋,不能出一点差漏!”
“是!”
……
而此时的游光蒲沉浸在琴瑟意境之中,根本没考虑到此举会惹怒贺晏清。
也许她想到了,但还是会这么做,毕竟她面前的客人,比起贺晏清更为捉摸不透。
一曲终了,余音悠扬,游光蒲伸手熨平琴弦,等待对面人的反应。
“客官,您可还满意?”
对面的人回味片刻,沉声道:“……好曲,甚是满意。”
“满意就好,”游光蒲笑了笑,主动起身绕到了屏风前,“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日能相逢,或许是客官和阿菩的缘分所至。”
一出屏风,游光蒲就看到桌案前,正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虽说他相貌平平,但眼神却十分锐利。
见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男子眼睛一直,顿时黏在了她身上,不舍得移开。
游光蒲今日穿的男衣可谓相当正常,但架不住她本身是女子,那衣服罩在她身上更显柔美,尤其是宽衣广袖之下,那双素白的纤手。
“……敢问客官姓名?”
游光蒲小步上前,执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推到那男子的面前,她希望对方能快些醉去,不要再用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
“梁,梁则广。”
梁则广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难得有些结巴。
他看着面前这位宛若仙子的阿菩,浑身血液沸腾,却又不敢做些什么,生怕他会离自己而去。
倒是游光蒲看到他那副呆像,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她轻微一笑,又替对方倒了杯酒,说道:“则广兄……阿菩刚才就想问了,你为何要选《三春三月》这首曲子?”
“哎……”
梁则广再次一口喝掉面前的酒,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言明。
游光蒲眼睁睁地看着他借酒消愁,却一言不发,觉得有必须要做点什么,套出他的话。
于是她趁其不备,一把上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
“则广兄莫不是嫌弃阿菩,不够明月贴心解语,才不肯吐露心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8
游光蒲本就长得清雅俊秀,加上那尾泪痣,任是无情也动人,更别提此时微蹙眉头的模样了。
梁则广只挣扎了一下,便很快缴械投降了。
“阿菩无需自责……我只是听到你的琴声,一时想起了十年未见的胞妹,有些伤怀罢了。”
游光蒲疑惑问道:“既然想,为何不去见?”
烛红酒暖,又被一双柔夷虚虚握着,梁则广先前的防备已卸去大半,难得借着过节的由头,吐露了心声。
“见不得啊……不立功名,无脸面见家乡。”
高大的汉子说到此处,垂着眸,声音竟有些抖。
“……则广兄,愚钝啊,”
游光蒲忍不住摇头,轻声劝慰道:“阿菩知道则广兄志存高远,但是还容阿菩说一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十年未见,足以物是人非,不要等到天涯两隔,才悔不当初啊。”
梁则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游光蒲此时也感到自己多嘴了,便作势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借机收回了自己的手。
“……则广兄不必放在心上,阿菩只是随意一说,你,你快把酒喝了……”
“哦哦,好。”
几杯酒下肚,梁则广已然显出些醉态,他仰头喝掉杯中的酒,眼睛却一直没从游光蒲身上移开,边喝边暗中打量。
从对方那乌鸦的眉,移到泛着粉光的面颊之上,又顺着那道垂下的细密青丝,移向那双白嫩素手。
就是这双手,奏出了他难言的思乡之情,也是这双手,轻柔地将他的手笼在掌间,用冰凉的温度化解他火热的烦躁。
想起被握时的奇妙触感,梁则广的手心不自觉的汗湿了。
此时不知从哪儿刮来的一阵风,吹的桌上的蜡烛一阵摇晃,也将游光蒲身上的香味吹散了开。
不同于女儿家的脂粉香,倒有些像清冷的梅花香,又或者药香,在静谧的房间里,嗅的梁则广不禁越发心痒难耐起来。
借着酒劲,他忍不住轻声唤道:“……阿菩。”
听见旁边的人叫自己,游光蒲微转过身子,侧眸,水烟般的眉毛微微翘起,似乎在向对方发出无声地询问。
那双水晕晕的眼眸中晕染着迷蒙的雾色,睫毛一下一下地闪动着,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副很是纠结的样子。
“……怎么了?”
她见梁则广不说话,只得开口询问。
可梁则广此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波光潋滟的绵软薄唇之上,根本无心回答,而是欺身上前,诱哄着说道:
“阿菩……你想不想替则广兄解忧?”
喝醉的男人面色驼红,眼睛却亮的吓人,游光蒲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她又不能逃跑,思索片刻只能无奈说道:
“……想。”
但那绵软的语调,委委屈屈的,分明是不想。
梁则广立即轻笑一声,直接上手揽住了她的腰肢,“那梁某便不客气了!”
入手只觉满手盈软,一折便断,梁则广惊叹之余,施在手上的力道更大,轻而易举便将游光蒲带进了自己怀里。
游光蒲哪受过这般折辱,即使是先前和贺晏清在一处,不得不配合演戏,对方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曾有过冒犯。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抵着男人的肩膀想将自己剥出去。
这声叫的又尖又细,实在不像是男人能发出来的,幸亏此时梁则广软玉在怀,没有在意那些。
“阿菩,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你……”
游光蒲被他气的牙疼……她说那些话,可不是要他这么曲解着用的啊!
可偏巧她两只手都被对方擒住,要不她早就一巴掌打到那张泛着油光,长满胡茬的脸上了。
“你放开我,不要……啊!救我……”
眼看着梁则广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游光蒲彻底失了理智,惊声尖叫出来。
这一切全部被趴在房梁上的韩擒看在眼中,他的手早就摸到了腰侧的绣春刀,但是却没有动手……
……他在等,等有没有其他可能,毕竟在他跳下去的一刻,梁则广一定会有所察觉,他和阿菩的身份都会暴露。
好在上天没有让他进退两难太久,雕花屏风轰然倒下,闵洛书掀翻身上的桌子,将七弦琴猛地朝梁则广扔了过去。
“你这淫贼,看我不打死你!”
游光蒲被梁则广压在桌子上,而梁则广则背对着闵洛书,听到声音时他正要做出反应,背部却已被狠狠地挨了一下。
琴撞击完他的背,便落下地翻滚了几圈,摔的个七零八落。
他吃痛地回过头,就见面带黑纱的闵洛书足尖一点,正朝他袭来。
可即便在此刻,梁则广仍不打算放手,他一手紧拽游光蒲的衣领,另一只手同闵洛书对招。
游光蒲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觉得他掌掌锋利,一看就是多年的习武之人,闵洛书才同他缠斗片刻,便已落了下风。
闵洛书也清楚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上对方估计没有胜算,便趁其不备,拨开腰间的小药瓶洒了出去。
白色的粉末直击梁则广面门,他情急之下闪开,却还是被粉末染到了眼睛里,登时一只眼睛不能失物,如火烧般疼痛。
“……放了阿菩,我就给你解药。”
闵洛书强撑着身子,气势十足地威胁道。
而此刻房内的动静早就传到了外面,韩擒见事情已暴露,便也从梁上跳下,准备对梁则广实施抓捕。
他看了眼被他吓到的闵洛书,安抚道:“公子莫慌,鄙人也是来救助阿菩的。”
梁则广也不是傻子,看着韩擒的打扮,和那把路人皆知的刀,此时已经想清楚了全部。
知道真相的一刻,他居然还有闲心回头,看着游光蒲反问,“阿菩,原来这屋内不止我们两人啊?”
此时多说什么都已无意,游光蒲干脆闭口不言。
韩擒已抽出绣春刀,指向了梁则广:“梁则广,把阿菩松开,保你不受皮肉之苦。”
“哼,你们锦衣卫的话,我可不敢相信。”
梁则广将游光蒲拽到身前,捡起桌上因打斗碎裂的杯子碎片,抵在她脖颈上,压着她和自己一起,贴着墙壁缓缓移动。
韩擒看到游光蒲无言的求救,眼神顿时也暗了几分。
“……不要敬酒不吃罚酒,梁则广,要是伤害了阿菩,我也保不了你。”
“是吗?”
梁则广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藏在火烛的阴影里,迸射出幽暗的光。
就在众人的眼皮之下,他猛地拨开插销,带着游光蒲一起倒头跌出了窗外。
第二百三十三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19
长春院一边临街,一边靠着秦淮河,梁则广非常幸运地选到了靠河的窗户。
河对岸全是手执莲花灯的男男女女,星火点点的花灯带着人们的寄托,顺着水流一齐飘向远方。
在破开窗户的一刻,游光蒲感到耳边风声烈烈,下一秒她便随着梁则广不受控制地坠落了下去。
此时此刻,她脑内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希望等下摔下去别太疼。
所以当她看到接下来的景象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想。
就在她坠落的窗户里,陡然窜出来一个身影,迎面朝她扑来。
那黄褐衣袍上的飞鱼被隔岸灯火照的明明灭灭,但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却折射着灼人的光辉。
像一块燃烧的熟碳,滚烫的连燃起的烟尘都足以将她烫伤。
……是贺晏清?怎么会,他怎么会……
她从未想过贺晏清会来,而且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紧随其后,不顾一切,明明传闻中的他,是那样一副冷冽阴狠的样子啊。
游光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措,震惊,亦或是动容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梁则广松开了自己。
但梁则广松开她,却并不想放过她,他紧握手中的碎瓷片,就要往游光蒲的脖颈处扎。
幸亏贺晏清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砍了过去,梁则广为了闪躲,只来得及在游光蒲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而长的猩红印记。
眼看着梁则广先一步落入河面,贺晏清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伸出左手大喊:
“游光蒲,将手给我!”
……这好像还是贺晏清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她还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游光蒲淡然一笑,伸出双手去够对方的胳膊。
风随着在高速下坠越来越急促,她险些睁不开眼,只感觉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下一刻位置轮转,她就陷进了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怀抱里。
瞬间,她的鼻尖便充盈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茶香,还有茶香也掩盖不了的,浸淫诏狱多年所累积的腥甜血气,和杀伐之气。
换作平时游光蒲早怕了,但现在的她不仅不反感,然而莫名觉得安心。
只听“噗通”一声,两人双双坠入冰凉的秦淮河,彻底浑身湿透。
幸好水流不是很急,游光蒲被托举出河面,狼狈地趴在贺晏清肩头,吐出了一口水。
“……谢,谢过贺大人。”
“别动。”
贺晏清一边固定住游光蒲的腰身,一边抽出一只手抚向她的脖颈,不容拒绝地说:“头抬高点,让我检查一下伤口。”
他的语气还是如往日一般强硬,手上的动作却分外轻柔。
游光蒲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薄茧,落在自己的肌肤上带起了一阵麻苏的触感,和摩擦下淡淡的温热。
“……还好不深。”
贺晏清盯着伤处良久,冷不丁发现面前的人正梗着脖子,动作十分僵硬。
一向不留情面的男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游光蒲的衣物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领口在先前在和梁则广的撕扯中被强硬挣开,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在此刻昏暗的夜色下,在河水的洗礼下,竟白如玉雪。
虽说贺晏清出生青楼,见过比这昳丽十倍千倍的艳色,但他此刻竟喉头一动,快速的移开目光,罕见地显出几分慌乱的意味来。
而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总能闻道对方身上,散发的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在浸过水后越发的濡湿香甜。
种种想法萦绕脑间,贺晏清竟没发现,自己那洁癖的毛病没有再犯。
恰巧此时,韩擒的声音从楼上传了过来:
“贺大人,你和阿菩还好吧?”
贺晏清像找到发泄口似的白了他一眼,怒道:“……废物一个,还不快滚下来捞人!”
锦衣卫的效率没话说,不多时韩擒便麻利地划着小船,将两人平安接上了岸。
贺晏清抖落着皂靴里的水,看着耷拉在身上的衣服,脸色很不好,毕竟他今日穿这件御赐飞鱼服时,可没想过会来秦淮河泡澡。
韩擒的大圆脸凑上来,腆着说道:“大人,高川已经带着人去追了,等下便会有结果,您先换件衣服要紧。”
……
距离这里近又能换衣服的地儿,非长春院莫属了。
但等韩擒买来衣服,打点好一切,贺晏清却站在门口半天不肯进去。
乖乖……这位爷又是怎么了?
聪明如韩擒,提溜着眼睛转一圈,便想起了这位恶名在外的指挥使,最人尽皆知的一项传闻:相传贺晏清是从一青楼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从小爹不养娘不爱。
虽然韩擒这些年在贺晏清手下办事,确实没听说过他有家人……但贺晏清要是真厌恶青楼的话,刚才又何必只身冲入长春院呢?
难道就为了跳窗而出,舍生去救阿菩?
……这,这把他的头砍了都不可能啊……
还不等韩擒想明白,游光蒲那厢就耐不住了,她身着潮湿的单衣站在风里,忍不住冷的直打哆嗦。
于是她转头望向身旁的贺晏清,伸出两指轻轻地拽了拽对方的衣袖。
“大人……奴婢错了,奴婢千不该万不该害您落水,”
游光蒲先认了个错,见贺晏清面色松动了一些,立即又话锋一转说道:
“但您惩罚奴婢可以,别在这吹病了自己啊,上面和百姓可都指望您做主呢!”
贺晏清:“……”
还以为她能说点什么好话出来……贺晏清看着面前那张一张一合,只顾叭叭的小嘴,一时心烦意乱,没忍住抬手上前捏住了对方的下颌。
这一捏,他便不放手了,因为那腮上的软肉意料之中的好捏,被他揉拧的鼓鼓囊囊的,活像街边上贩夫卖的那种,粉扑扑的兔儿爷。
“大人……口水……口水要流出来了。”
游光蒲嘴合不拢,只得含糊不清地抗议了一句。
而揉过她的脸后,贺晏清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大发慈悲地收回了作恶的手,背在身后带头进了长春院。
“哼,就知道欺负我……”
游光蒲揉着酸胀的脸颊,也委屈地跟在后头进去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20
长春院里此刻依旧是张灯结彩,欢闹不息。
各色环肥燕瘦的美人,如同南园粉蝶般在众人间来来去去,看到这般景象,贺晏清的身子骨明显僵了一下。
游光蒲就走在他的后面,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奇怪……平日面对血腥酷刑都不皱眉头的指挥使,怎么来趟青楼,反应这么大?
韩擒此刻才从后面赶进来,领他们去了之前打点好的空房间。
“贺大人,衣服都准备好了,里面请吧。”
贺晏清先行踏入了房间,游光蒲踌躇地迈出一只脚,又立即给缩了回去。
……她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子,和贺晏清一屋换衣服,是不是有些不妥?
门口的韩擒见她想往外走,诡异地瞧了她一眼。
“你去哪儿?衣服湿了不换啊?”
“呵呵,”游光蒲干笑两声,“贺大人贵不可言,同奴婢一屋换衣服,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游光蒲猛一扭头,就见贺晏清趴在门边,幽幽地盯着她。
“你莫非是嫌命长了,妄想从本座眼皮子底下溜走?”
游光蒲急忙摆手:“奴婢不敢!”
“那就别耽误功夫,人要是没抓到,回去拿你是问。”
贺晏清一个扬手,就把衣服扔到了游光蒲脸上。
游光蒲一时被衣服挡住了视线,还来不及反应,后背就被韩擒用力一推,顿时不受控制地扑进了房里。
“咚——”
她差点摔的以头抢地,而门在已经身后“咯吱”一声,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游光蒲狼狈地取下脸上的衣物,揉着膝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冷不丁就看见面前绣着花鸟的屏风上,映出了一道挺秀的人影。
那人肩宽腰窄,精瘦修长,光看背影就能觉出那身躯之下,蕴含的暴戾和力量。
他正低头解了腰间的玉带,往那屏风上随意一搭,接着便要去解衣襟上的系带,吓得游光蒲忙转过脸去。
贺晏清这厮怎么也不知避讳!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嘶,不对,这要是贺晏清比她先换完衣服,出来撞见她,那她女子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思及此,游光蒲赶忙哆嗦着手,慌乱去解身上的衣物。
屏风内的贺晏清,听着外面一阵乒乓作响,不禁嗤笑一声,下意识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阿菩,你在外面拆衣物还是在拆房子?”
游光蒲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语调竟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憨,“……大人,奴婢也是头一次扮小倌,哪里知道这衣服如此难解。”
贺晏清不但没有责怪她的顶撞之语,反倒相当热心地说道:“那你过来,本座帮你砍一刀。”
“不了不了……岂敢劳烦大人。”
她回想起上次对方挥刀架在她脖颈上的情形,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其实同贺晏清生活了这些时日,游光蒲也算是对贺晏清的品性有了一定了解。
贺晏清与那些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不同,成天将“拆”啊“砍”的挂在嘴边,还动不动就喜欢拿武力压迫她,性格也难以捉摸……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他说话算话。
他答应过会保住她,所以连韩擒看到她遇险都没往外追,他也会二话不说跟着往下跳。
而且贺晏清机敏聪颖,远比她看到的还要更洞察人心,比如放在她床头的那盒药膏,和随口向四六提起她的鞋不合脚……
她不确定这是否是他刻意所为,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戒备正在一点一点被他动摇。
……不过他肯这么做,是为了那桩灭门案吗?
游光蒲睫毛搭拢,将干净衣服从肩头拢起,怯怯地开口问道:“大人……那桩案子的背后深不见底,你确定真的要查下去吗?”
听到她的话,贺晏清缓慢转过身去,看向了屏风后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瘦弱身影。
他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桩案子”是什么,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蔡中平对你好吗?”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到蔡中平了?
游光蒲不解,但还是照实回答道:“义父对我自然是好的。”
贺晏清又问:“那他被人杀了,连同亲友全被杀了,你会为他复仇吗?”
游光蒲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
“……那我也一样。”
贺晏清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沉重却又重达千金。
游光蒲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对方问话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有一个在意的人死了,死在灭门案里,所以他一定会复仇。
只是不知他在意的人会是名单上哪一个呢?难道他有在李府做丫鬟的姐姐,或是当差的父亲?
此时贺晏清已经穿好了衣服,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游光蒲正在系最后一根系带,冷不丁见他冒出来,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没注意地上的那团衣物,被绊了下脚。
多亏贺晏清上前一步,眼明手快拉住了她的肘部,才没有摔倒。
“……谢……”
游光蒲抬眼正要道声谢,却直愣愣撞上了贺晏清如墨的黑瞳,那其中涌动着还未收回的赤裸裸的恨意,以及一抹除之后快的狠厉。
但只轻轻一个眨眼,那些锋芒便又宛若水滴,沿着被大雨冲刷干净的瓦檐,无声地汇入了弯弯的卧蚕里,让人瞧不真切。
贺晏清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依旧攥着游光蒲的手肘,不光不打算放开,甚至还越收越紧。
“现在该你交代了吧?你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如此在意这桩案子?”
游光蒲立即吃痛地踮起脚尖,试图缓解手臂的疼痛。
“大人忘了……奴婢不是说过嘛,奴婢认识杨万里……嘶,轻点啊大人!”
“本座看起来很好骗吗?”
贺晏清眉头一挑,语气更为轻慢:“杨万里是杨万里,你是你,他为了李家那对儿女去死本座都信,但是你——”
“一个普通的同窗,又是何以为了这案子沦落至此的呢?”
……果然一个谎言还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圆,电光火石之间,游光蒲想到了另一个托词。
“大人明鉴啊!其实奴婢和您一样,也是因为有一位在意的人!”
贺晏清自是不信她的话。
游光蒲立即解释:“是真的!这个人您也知道,就是李家的大小姐,李舒游!”
贺晏清明显手一僵,看她的眼神也冷了半分。
第二百三十五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21
为了更加真实可信,游光蒲继续倒豆子般解释道:
“奴婢全坦白,奴婢曾和杨万里一同去过李府,当时便对那位小姐一见钟情了,”
“她知书达理,尤其精通琴艺,就连流民和乞丐听到她的琴音,都会聚在李府附近,久久不愿离去……实乃九天玄女在世啊!”
游光蒲说的都快口干舌燥,结果贺晏清盯着她的眼神越发的幽深不可测,如果眼神犹如实质的话,恐怕早就如同一柄尖刀插入她心口了。
她不会看错,那眼神里确实是杀意,贺晏清是真的想杀了她。
怎么会这样?
游光蒲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毫无根据的想法忽然从她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贺晏清不允许别人提到李舒游,他不乐意听到别人爱慕她。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啊,贺晏清爬上指挥使的位置,都是灭门案七年之后的事了。
难道说他们之间,有某些她都不知道的过节?
游光蒲的眼睛在贺晏清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轮转了一圈,细细搜寻回想,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有见过这般容貌的男子……
但当下的情形已不容她考虑再多,于是她有些不确定的找补道:
“但其实说了那么多……那位小姐自始至终根本不认识奴婢,一切都是奴婢一厢情愿的爱慕而已……还望大人能够,成全奴婢最后的这点小心思。”
“为这位可怜的小姐以及她的家人,讨回一点公道……”
游光蒲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当望见贺晏清眼里的杀气逐渐减弱时,她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贺晏清甩开她的手肘,只冷冷回了她四个字:“……自不量力。”
说完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游光蒲捂着胸口缓了一会,随即也追了出去。
……
高川正在门口候着,见贺晏清从长春院出来,立即走上前去汇报情况:
“贺大人,那疑犯从秦淮河游到对岸,卑职带队去追,发现水渍到了恭亲王府的后门,便消失不见了。”
“卑职特来前来请示大人,是否要进恭亲王府抓人?”
贺晏清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妥。”
“今日仲秋,宁乐郡主宴请众贵宾入府,不乏皇亲国戚,你此时带人进去,恐会落下把柄。”
“这……”高川迟疑道,“不如卑职暗中带人包围恭亲王府,等那疑犯现身?”
“还是本座亲自进去抓吧,你派人在府外蹲守。对了,要四六把府上郡主的请帖拿来。”
贺晏清换了件沉香色的直身,额前束着网巾,精神焕发,如果没有身侧那炳绣春刀,看上去和街上的百姓别无二致,而他身后的游光蒲相较穿的古朴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就如同普通人家的少爷带着书童出游一般,当然如果不是忌惮那把绣春刀,凭这二人的身段样貌,早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凑上来了。
夜幕已经降临,过了热闹非凡的秦淮河,就能看见圆满的月亮正高亮悬于天际,旁边还伴着好些悠然上升的天灯,点点落入星河。
这样随意的穿行在街上,游光蒲的嘴角也翘起来了些,尤其是看到街边那些个晶莹剔透的糖人时,她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
这一幕恰好被侧身的贺晏清看到,轻笑一声,笑的她害臊地移开了眼睛。
而平日庄严肃穆的恭亲王府,此刻也罕见的大门敞开,挂上了各式彩灯。
“主子,阿菩!”
四六在墙边候着,见二人到来,连将“月夕诗会”的请帖,和拜访礼品递与游光蒲,眼神里透着些担忧:
“阿菩,情况紧急,我叮嘱你几句,主子不喜与人亲近,你第一次贴身伺候,注意不要碰到他。”
游光蒲点点头,心里却在暗忖……刚才她落水的时候,贺晏清可是抓的她够用力了,这病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嘛。
“……还有一点,”四六拉她近些,凑在耳边道:“主子他,他不平日都不看诗词的,你机敏点,帮他能躲则躲。”
“啊?”
这话倒把游光蒲弄懵了,感情贺晏清不会诗词还要来参加诗会,这不是上赶着被人嘲吗?
查案查到他这种地步,也着实惨了点吧……
此时门口的贺晏清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梁则广来恭亲王府,是慌不择路,还是本就在这有内应,都不好说,只有尽快将他捉拿归案才能弄清。
“请帖还没拿好吗?!”
“来了,大……主子!”
游光蒲赶忙别过四六,奔向恭亲王府大门,将请帖、礼品交于门口的门子,由着厮役带了进去。
“贺指挥使大人,这边请。”
……
与此同时,恭亲王府潇湘阁的厢房内,侍女们进出不停地往屋内运送珠宝和服饰。
宁乐站在厅中央,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正对着侍女手上的饰品挑挑拣拣。
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小霜提着裙子跑了进来。
“郡主!来了来了,贺指挥使来了!”
“……真的?!”
宁乐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霜,将手中的耳环往旁边一扔,“他真的来了?为我来的?”
“当然是为了郡主您来的啊!您不知道,前厅还集结了不少年轻俊秀,三皇子来了,四皇子也来了!”
小霜简直比宁乐还激动,恨不得围着她绕几个圈。
“总之您一定要好好打扮,把其他的官家小姐都比下去!”
“那是自然。”
宁乐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皇弟,她作为皇戚女身份显赫,心气自然就高,从未将其余人放在过眼里。
可能唯一能让她气恼多年的,就是前首辅的长子李愈,曾主动提出要解除和她的婚约。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不管解除与非,李家都已经灭门了,没有谁会再知道她那些污点,她依旧是那个高贵的宁乐郡主。
宁乐换上一件湘妃色的直领对襟披风,襟前系着花形玉纽扣,上面彩秀着繁复的花鸟纹样,头上还带了根银兔纹路金簪。
她本就长相明艳,盛装之下更是动人,既端庄大气,却又不失少女的甜美。
“小霜,快,扶我去关雎苑。”
……
关雎苑是恭亲王府专门接待贵客的庭院,其间有数十种花鸟鱼虫。
这个时节刚好赶上桂花开,金桂落于地面,陈香扑鼻,清可绝尘,贵客们踏着满地淡黄,在回廊间迤逦向前,举杯对谈,风月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