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一片漆黑之前，枕风终于亲眼见证了艾露儿的那张底牌，目光掠过一个个晶莹的光点，直直注视着头顶的那轮黑月。
灯枯油竭之时，他已无法感知到任何能量波动，即使面前正上演着一场足以瞬间毁灭幻魔乃至至魔的能量风暴，他也没有任何感觉。浸入黑暗的月亮仿佛有种无形的魔力，牢牢攥着他的眼睛和灵魂。
记忆的末端，最终停留在了那副画面中。
“怎么还不醒？”
耳边响起了微弱但熟悉的声音，仿佛远在大洋彼岸，远在雪山之巅。
昏黄的光线逐渐从世界两端延伸过来，每进一步，黑暗就少一分，但它的扩张很快就停了下来，中间留下的那一片深海，被朦胧的雾纱一点点接管。
睁开眼睛，在那片雾纱消散到某个阈值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一抹静静矗立于眼角的烛火，摇曳的火焰让他感受到了脸颊传来的温热。
枕风眨了眨眼，试图让看到的世界更清晰一点。视野尽头，一块块跳动着的红色巨石镶嵌在岩壁上，但现在看上去，似乎比记忆中要慢一些。那条贯穿上下的阶梯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上面奔涌翻滚着的火焰也已经完全熄灭。
目光随后向下挪动，依次扫过石桌，石凳，木桌，木椅，以及那些弧形书架，看到的这些景象和脑海中的记忆连通了起来，他马上便意识到，自己还处在那千龟山中的巨大洞穴里。
上下各处并没有传来疼痛之感，但阻止他调用手臂的疲惫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多次尝试未果之后，枕风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方向转移到了嘴上。
“扶我起来。”
终于艰难憋出了四个字，他甚至能感受到一团气流必须经历过无数道阻碍，才能在他体内完成一次循环，鼻入口出，发出沙哑而微弱的声音。
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冥想后，枕风才完全恢复过来。他的身体刚刚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状态之中，明明没有任何伤口，但生灵之息的凝聚却异常困难，全身的血肉和骨骼仿佛变成了腐朽的枯木，上面到处都是苔藓和杂虫。
“你醒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在了？”
听完艾露儿简略的描述后，枕风一个起身，从床上跳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对，那时候这里就恢复原样了，你翻开的那本书他也没动。”
艾露儿就站在床边，手里还紧握着长弓，看到他气色恢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的确如她所说，周围的景象和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就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逼真的梦，醒来之后，才算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走到石桌旁边，那本厚重的书籍依然停留在正文第一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标题，没有章节，下面还有两处涂改的地方。
枕风抬头看着那些“心脏”，在脑海中将一个个记忆碎片拼合起来，每次昏迷过后，一些过去的画面也会被打乱，大脑如同经历了一场翻江倒海的强烈扰动，他必须想办法让所有浪花都平息下来，把一切都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个黑色的月亮，是你召唤出来的吗？”
须臾，枕风再次睁开双眼，转身问道。
艾露儿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在他整理思绪的过程中，一直静静靠在床边，听枕风说这句话之后才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那是我最厉害的一个魔法，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使用。”
得到肯定的答复，枕风心里另一个疑问的答案就也浮出水面了，在刚进入无界宝库的时候，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强大的血气杀手，几次交锋之后便将他打昏了过去，等到他醒过来，杀手已经逃走了。
他们之间仿佛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殊的默契，枕风很多时候都想问很多问题，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感觉没有必要。
“又一次死里逃生，不应该感到很开心嘛？”艾露儿看着枕风，微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空间中又凭空出现了一股魔法能量，和上次的场景别无二致。两人下意识地紧握武器，眼睛第一时间看向了那道阶梯。
“恢复得挺快。”
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男人便出现在了两人目光对焦的位置。
他的再次出现立刻推翻了枕风的猜想，对方看上去也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空间传送尽在弹指之间。
“你想怎么样？”枕风冷冷说道。
尽管无形的剑气已经环绕在了身边，但他现在几乎已经放弃了战胜对方的念头，只是随手甩出的一道魔法能量，就让他们拼尽全力才保住了性命，这中间完全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放心，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规则的束缚，不论如何，你们还是接下了那一剑。”
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差不多厚度的书籍，随后坐到木椅上，从容自然地翻开书页，仿佛他们两人不存在一样。
艾露儿从床边悄悄挪到枕风身旁，双手紧握着长弓，丝毫没有放下戒备。
“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么？”枕风用试探的口吻说道。
“走上去，石门就会自然打开。”
男人依然低着头，停顿了两三秒后，翻到了下一页，同时接着补充道：“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就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下次再踏进这里，就没有出去的可能了。”
听到这里，枕风和艾露儿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同时闪过一丝犹豫。石桌上的那本《寒冰血脉》仿佛泛起了微微的蓝光，枕风想起了男人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说此书世间仅此一本，有关于寒冰元素的全面描述。
两人不禁看向眼前的那些书架，每一层都挤满了薄厚不一的书籍，里外五圈，价值不可估量。
思绪从发散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枕风想起了当年和罗伊一起，研习疾风剑法的时候。
那时他们不过十五六岁，在军营里也只是两个小小的步兵队长。罗伊父亲曾传授给他疾风剑法的一些基本招式，并从小就让他熟背剑法心决，罗伊将这些内容又陆续讲给了枕风，在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战斗中，他才一点点领悟到剑法中的强大技能。
他和罗伊都没有亲眼见过这套剑法的书卷，只靠口口相传与摸着石头过河的尝试，他就已经和剑气产生了感应。到现在，虽然只掌握了四个招式，疾风剑法却早已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重要性甚至超过了他的长剑。
与武器的磨合自然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但剑法的支撑就好像一块敲门砖，如果没有它的存在，即便拿着再好的神兵利器，也只能在门外徘徊。
他不知道这成千上万本藏书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财富，目光从一片片书架上扫过，枕风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魔法符文，看到了一招一式，看到了复杂而精妙的奥术矩阵。
随着这些思绪在脑海中回响，最初的那一丝犹豫悄然之间飞速成长，再回过头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哪怕只有一本他能有所领悟的书籍，那也会带来不可想象的力量。
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男人身上，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只盯着桌上的那本书，似乎灵魂已经彻底融入了进去。
左右两股力量在脑海中激烈交锋，对力量的渴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它永远都不会熄灭，并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而那神秘的男人又像是片黑压压的乌云，无法预测他会在什么时候降下瓢泼大雨。
枕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面前那条通往光明和安全的阶梯，沉声说道：“我们走。”
艾露儿跟着走到阶梯旁边，她看着脚下的第一块红色石砖，又看了看枕风的眼睛，随后轻声道：“我感觉他说的有道理，错过了就没有下次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枕风下意识地收回了即将登上石阶的脚，扭过头看着艾露儿。
艾露儿点点头，在枕风耳边悄悄说道：“我有种预感，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样出乎意料的态度让枕风有些开心，如果有两种方式可以抵达山顶，一个平缓安全，但十分漫长，山路十八弯；另一个陡峭危险，但直通顶峰，注定心惊胆战，那么，枕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条路。
得到了搭档的支持，枕风又转过身来，径直走到石桌旁边，同时精心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打扰到旁边端坐着的那个人。
艾露儿则绕过了他们两人，直接走到了最外圈的一个书架旁边。目光从上到下层层扫过，在这上百本藏书中，大部分的书脊上并没有注明题目和作者，只有拿到手里，才能知道这本书大概讲了些什么内容。
她本想找找看有没有描写暗夜精灵的书籍，但发现了这一点后，只能无奈放弃，一本本翻的话，也许到猴年马月都没有结果。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随便点到一个幸运儿后，艾露儿将它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拿到手中的第一时间，她便惊奇地发现，这本书虽然看上去很薄，宽度只有一指多一点，但重量却不可小觑，手里沉甸甸的，好想拿着几块石头。
书籍表层被一块灰棕色的裹布包的严严实实，摸上去比较粗糙，而且上面沾了不少灰尘，应该很长时间都没被打开过了。
艾露儿双手抱着它，无声走回到了中央区域，坐在枕风对面。
裹布的存在为这本书增添了一份诱人的神秘色彩，尤其是在把书平稳放到石桌上，站起来俯瞰的时候。
艾露儿的好奇之心愈发浓重，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裹布，如履薄冰一样把它放在旁边，露出了这本书真正的面貌。
“龟神步？”枕风念出了封面上的那三个大字。
艾露儿随手翻动几页，指尖的触感为她解答了刚刚的问题，这本书里的每一页，都是用绒布制成的，摸上去立刻就会有一种久远的感觉。
特殊的材质决定了它里面没有大量的文字叙述，既然这《龟神步》只有寥寥几十页，艾露儿干脆拿起它来，从前至后快速翻过。事实上用“大量”来形容显然十分夸张，翻完最后一页，她估测这整本书中的文字都不会超过二十个。
每页上都用墨水画着一幅简单的图画，大部分都是对人形轮廓的勾勒，再联想起它的题目，艾露儿顿时喜出望外，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一本介绍功法的书籍。
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和预期，艾露儿重新返回到第一页，作为全书的开篇，这一页就占用了极其珍贵的两个字：一、缓。
下面紧跟着的就是一副图画，看上去是一个人站在地上，双脚自然叉开，手臂也对称着拉出一定的角度。简单几笔，完全看不出任何内容，就是一个粗略的人体轮廓。
看到这里，艾露儿不由得心里一沉，这还是她第一次准备认真看一本人类的书籍，况且她使用的力量又和枕风常说的奥术魔法有很大差异，就算是有详细介绍，她也很有可能无法领悟，更何况只有一副简单至极的图画。
意识到这一点后，艾露儿感觉自己被狠狠浇了一盆冷水，她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自己毕竟是暗夜精灵，和人家的魔法当然不能互通，不应该抱这么大的希望。
翻开第二页，一样只有幅插图，只不过上面的小人换了个姿势，双腿弯曲，身体下沉，两只手一上一下放在胸前，看样子像是在运功。
艾露儿又连续往后翻了好几页，终于才看到了第二章，依然占用了两个宝贵的席位，在顶部写着两个字：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