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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4章 爱你的人,该给什么(3)

    还是姬玟,毫不犹豫扑过去,赤着手,将那堆东西拨来拨去翻找,衣裳上手臂上,渐渐沾满了各色粘液,滴滴答答拖到地上,而那锅东西一翻动,气味更是中人欲呕,景横波站在帐篷口都忍不住要吐,姬玟却似浑然未觉,半蹲着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鬓发垂下来,也沾了不少绿绿的粘液,忽然她吐一口长气,将手中虫子埋入一摊金色液体中,生怕液体不够,半只胳膊都伸了进去,过了一会拿出来,果然,虫子已经变成透明色。

    但是透明色的虫子更恶心了,因为已经可以看见内脏,还能看见内脏中一颗小小的青色丸子。看来巫医在死亡威胁面前并没有说谎,景横波却想着刚才那句“再以人的津液咬开……”

    她猛转头盯着姬玟,在她吐出来之前,姬国王女面不改色,猛地将那虫子扔进了嘴里。

    轻微的“噗嗤”一声。

    景横波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酸水。

    那边姬玟一声欢呼,取出一枚小小锦囊,将咬出来的那颗药小心地藏了进去。

    药刚一藏好,景横波刚想说声走,姬玟猛地弯腰,哇哇地呕吐起来。这一吐便是翻江倒海搜肝抖肠,她跪在那堆粘液里爬不起身。

    景横波一边看着,心中颇有些愧疚,无论如何,刚才这一系列恶心的考验面前,她犹豫了。

    也许当耶律真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她还是能做出这些,但她做不到这样决绝自然,她需要心理建设过程。

    姬玟是一国王女,金尊玉贵,她不会比谁更耐得住这些,能做到,只是因为爱和在乎。

    在强烈的爱和执念面前,生理的畏惧自动退避。

    景横波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真该让耶律祁看见这一幕。

    姬玟吐了一阵,强自忍住,抹抹嘴站起来,脸色惨白地冲景横波一笑。

    景横波拉住她冰凉的手,各自找块布巾蒙住了脸,出了帐。主帐那里还在闹着,七杀和天弃擒住一人在向前走,其余士兵节节后退。景横波过去看是王妃,便问巫维彦呢?那几人悻悻道那小子不是东西,发现不对立即拿姐姐挡剑,自己趁乱跑掉了,难为一个长短腿,跑起来成了飞毛腿。

    此时先前已经得了命令的横戟军,已经冲了进来,浮水部的护卫,少了主将,被擒了大公主,再被人里外夹击,顿时乱了阵脚,无心战斗,一阵蜂拥逃散。

    景横波下令,把人往落云部京军两大营赶!

    平原上烟尘弥漫,人群狂奔,马蹄和人腿绊在一起,在黄土地面上翻滚成一堆,横戟军围成一个松松的包围圈,不动声色地将浮水部士兵往两大营方向驱赶。

    七杀等人将王妃绑起,嘴里塞上布,套上一身普通士兵衣服,往一匹老马上一墩,一拍马屁股,那马便驼着挣扎嘶叫的王妃,夹杂在一群逃兵队伍里,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

    七杀飞吻相送,“祝你好运!”

    景横波嘿嘿一笑——她是个善良的人,不轻易杀人。落云部的王妃被落云部的士兵伤着了,可不关她的事。

    落云两大营此时刚刚接到浮水部营地异动的报告,刚刚点齐人马准备出动,忽见烟尘滚滚,人喊马嘶,一大群步兵骑兵狂奔而来,眼看就要冲营!大惊之下急令备战,一轮箭雨射出去,冲在最前面的浮水逃兵割草般倒下一大排。

    三排箭手射过,那些逃奔的散兵损失大半,此时才有人大喊“我们是浮水军队!我们是王子迎亲的护卫队伍!”落云部京军将领听见,大惊失色,急令暂且停手,但浮水士兵因为逃兵又遇袭击,惊乱之下踩踏相撞,死伤惨重。

    更糟糕的是,最后收拢队伍清点伤员时,落云部军队发现,伤员中还有他们的王世子妃,她在逃奔时为逃避乱箭挣扎下马,却被旁边倒下的马压断双腿,大概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而横戟军,早已收拢军队,回到营地,收拾整齐,并迅速后撤,一派无辜模样。

    女王陛下早已携着那一群混世魔王赶回落云城,擂台选夫还没出结果呢!

    半刻钟后,在那座女王陛下休憩的屋子里,传来女子慵懒的呵欠声,随即女王声音响起,“睡得好香……喂,外头那两个好了吗?”

    “好了好了,正等陛下您呢。”落云官员忙不迭地回答。

    景横波缓缓出门,发鬓微蓬,双颊浅晕,眼眸迷离,一副海棠春睡未足模样,那些落云官员不敢直视,慌忙低头躬身退到一边,眼看着女王裙裾缓缓从面前曳过,嗅见一股馥郁美人香的同时,他们忽然都疑惑地抽了抽鼻子。

    那香气里,似乎有一些别的气息,有些锈,有些冷……

    景横波携着那一身香气,和香气也掩不住的,军营里沾染的血腥气,回到原来的位置。百姓们又聚拢来,饶有兴致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宫胤和耶律祁都已经事毕,各自悠闲地据一边喝茶,景横波特意从耶律祁身边过,经过他身侧时嫣然一笑。

    耶律祁也报以一笑。

    众人瞧着,都觉得女王果然对这叶齐青睐有加,看来无论如何也是这位胜,都用同情的目光,瞧着宫胤。

    宫胤没有表情,一杯茶凝在唇边不动。

    这女人,衣袖里弹出药丸到耶律祁茶杯里也罢了,还非要笑得那么媚骨生花。

    “你们谁先?”景横波看着耶律祁喝下那杯茶,才放下心,却不接耶律祁感激的微笑,转向宫胤。

    她实在没脸接受耶律祁的感激,他应该知道姬玟的牺牲。

    “注定输的人先。”宫胤对耶律祁那边点点下巴。

第1215章 爱你的人,该给什么(4)

    景横波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向耶律祁,耶律祁笑笑,站起身,亲手掀开帘子。

    底下“哇。”一声。

    景横波也一怔。

    眼前竟然是两棵树,不高,但是树干笔直,郁郁葱葱,翠叶如碧玉,在这微热的天气里,看来赏心悦目。

    两树之间,竟然是一张吊床。吊床纯白底,大片大片金黄的向阳花,在碧树之间,鲜明亮眼,此刻正随风微微晃着。

    景横波和底下百姓一样瞪大眼睛,百姓们惊讶是因为没看懂吊床这玩意,景横波惊讶是因为这个时代她还没见过吊床,耶律祁怎么想出来的?

    她忍不住走近,摸了摸那吊床,走近才发现,树栽在擂台缝隙里,底部泥土尚自湿润,是刚刚移栽的,难得两棵树一般高矮,一般笔直精神,难为他仓促之间找来。

    吊床仔细看也发现做得简陋,布料是全新的,两头用丝带穿过,但虽简陋却不粗陋,看起来简单大方,更重要的是,她喜欢这花色,喜欢这搭配。

    此时日光尚在,金黄夕阳自树荫间洒落,映得向阳花灿烂如金,在风中微微摇曳。

    她吸一口气。

    很简单的吊床,很简单的设置,却第一时间触动她的心肠——这一场景所代表的闲适、自在、悠游、如意,正击中她内心深处的向往。

    那些一路苦苦追求、无惧牺牲而探手欲待攫取,却总如镜花水月,在彼岸如曼殊沙华般摇曳不可近的向往。

    在研究所的时候,她们也曾有过一张吊床,也是自己做的。当初为吊床的颜色式样,四个人争论不休险些打架,最后只好折中,做了个什么花样式样都没的纯白的。

    那张吊床,男人婆一向坐就是坐站就是站,绝不会去那样没姿态地躺,小蛋糕整天忙碌美食,没时间去躺,小透视个子有点矮,嫌吊床高,躺了几次不躺了,后来那床便成了她的独享,闲暇时,晚饭后,抱只电脑,在树间荡啊荡。

    荡啊荡。

    一荡荡进了梦里面,一荡换了时间空间。

    昔年树下的花儿已开遍,一起抢吊床的人已经不见。

    她眼底渐渐闪出微光晶莹。

    台下渐渐安静,百姓们也似感觉到了女王的触动,她只是一个凝立的背影,然而袍袖无风自动。

    耶律祁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轻轻笑道:“这床,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长日无聊,突发奇想,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的床。”

    他微微眯着眼,有些话,停在唇边,没有继续说出来。

    想到这床的时候,还想到她躺着的曼妙躯体,想着她披泻的微卷长发,想到日光在她发上闪耀乱金,想到她懒洋洋翻身,垂下玉节一般的手指,想到一朵花儿在她微微摇晃的指下,因她的香气而温柔倒伏。

    想到所有那些世间美好,在那一刻都在她的眼睛里。

    景横波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只此一床,便见心意。”

    只有对她足够了解,足够明白她内心想望的人,才能为她想出这懒人最喜欢的吊床。

    耶律祁却摇了摇头,道:“还有呢。”

    他衣袖一挥。

    吊床后原本是白墙,此刻左右缓缓分开,景横波这才发觉吊床后还有白板遮挡,她注意力都在吊床上了,竟然没注意耶律祁的场景,是递进的。

    白板分开,现出鹅卵石铺就的五彩缤纷的路。

    景横波欢呼一声,条件反射就脱鞋子——研究所也有这样的一条鹅卵石路,叫健身路,一大早常有人赤足于其上行走,身体弱得人走得龇牙咧嘴,身体好得人则面带得意,在前头大步生风。

    脱了一半,忽然想起时空已变,脱鞋太惊世骇俗。讪讪回头一看,耶律祁神色不变,宫胤表情古怪,底下百姓大张着嘴,不明白她又发了什么疯。

    她自失地笑笑,蹲下身,摸了摸,鹅卵石是真的,底下的青青小路是用纸剪成,鹅卵石一块一块粘在纸上,还不是随机排列,颜色,花样,形状,都有讲究。色彩分外和谐,显示出排列人天生出众的美感。

    耶律祁忽然一拉她,往侧面站了站,示意她再看,景横波这才发现,整条小路,每隔一段,都用颜色近似的鹅卵石,拼出一朵牡丹图案,近看小路韵致朴雅,远远看去,则似一路繁花盛放,一条路,竟然铺出了两种风情。

    景横波惊叹之余,也在诧异,他一个人,仓促之间,哪来这些材料?这附近有河,河边有卵石,但哪来的空捡来这么多?

    耶律祁向来能猜到她想法,笑道:“多亏裴兄手下帮忙。”

    景横波恍然大悟,忍不住想笑——少帅为了打击头号情敌,不惜去帮助二号情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宫胤肯定没人帮忙,要想搞出这么漂亮复杂的场景,没可能。

    景横波为大神的人缘叹气,忧愁地想这样的一位夫君真的是没耶律祁实用啊……这位连路都会自己铺……

    小路尽头,依旧有白板,景横波期待地站到白板前,耶律祁一笑,分开白板。

    入目是窗台。

    一座不算大却十分精巧的房子,白墙红瓦,垂着鲜艳的红灯笼,长长的碧绿茑罗从屋顶垂下,一直攀到窗台,窗台上精制的紫泥花盆内,种着夜来香和凤仙花。窗台下挂着鸟笼,里头的瓷碗小盅,精致如玩具。屋子外头一圈矮矮花墙,不是粗糙的篱笆,而是用红砖搭就的空心花墙,墙间也攀着青青长藤,长藤间点缀各式花朵。

    衬着蜿蜒七彩的鹅卵石小路,碧树间向阳花吊床,精致小院格局已成,美如童话。

第1216章 愿一切执念被成全(1)

    屋子还有门,门居然是真的,也不知从哪找来的双开红漆门,红得纯正油亮,紫铜锁扣着紫铜环,被风吹得叮叮作响。

    耶律祁微笑指了指那门环。

    景横波上前,轻轻推门。

    扑面竟然饭菜香。

    屋内,就是擂台后台一处两个桌面大的空间,现在那里,已经放了一张白漆矮桌,桌上热气腾腾,铺就雪白桌布,陈放家常菜四五样,翡翠鱼片、松仁鸡丁、鹅肉卷、清水白虾,山菌乳鸽汤……两碗米饭,盛在青花小碗里,雪白晶莹,颗粒泛着珠光。

    最家常、最实在、最美满。

    景横波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

    满心满肺的妥帖。

    这是家的味道,温暖的味道,归宿的味道。

    后面空间很小,众人看不清楚,都凑近擂台前看,啧啧赞叹。

    耶律祁微微弯着身,给她掀开了饭桌左侧的帘子。

    景横波睁大眼睛。

    迎面是顶天立地的衣柜,衣柜里花色式样各异的衣裙,春夏秋冬,皮毛丝绸,深紫绯红……满满叠叠。

    衣柜边,是造型特别而宽大的妆台,妆台上,有无数精致的瓶瓶罐罐,排成几列,都快堆放到桌边。

    妆台边,又是一个巨大的柜子,没有门,分成无数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鞋子。同样春夏秋冬,高跟低跟,深紫绯红……

    妆台里弹出一个抽屉,抽屉分成无数小格,格子里钗环钏簪,珠玉玳瑁翡翠宝石……一个人从头到脚的全套首饰,无数格。

    在这些东西之间,还有镜子,好几面比人还高的镜子,可以让人在屋内,随便一个旋身,便看见自己飞旋的身影。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全是真的,只是一个场景,很多东西都以木板和纸剪裁而成,但都做得精致如真,色泽鲜艳。

    和外间简单梦幻的气氛比起来,这里是华丽的、富盛的、冗余的、满满当当,挤挤挨挨,拥挤得似要下不去脚,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饱满气息。

    这却是每个女子,最为向往的拥挤。

    是梦想的富足,人生的富足,是一个人被珍爱被怜惜的富足。

    我只想拥有一座最简单的小屋,一个风中摆荡的吊床,可以晒到阳光的散发香气的窗台。

    别的,和你一起,别无奢求。

    然而最终你给我想要的一切,再给我你能给的、心知我会喜欢的一切。

    那是彼此心意的体贴。

    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横波,”耶律祁在她身边轻声道,“你向往简单的生活,但你天生就该珠围翠绕,享受人间一切富盛美好。这里的场景,就是我想要对你说的——爱你的人不该让你吃苦,用尽全力,也该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外表简单,内里丰富美满,不用在乎一切,但,享受一切。”

    他声音娓娓,如春风过柳梢头明月下。

    她微微闭上眼,只觉得这一刻,一个场景,唤醒美梦,她在梦中沉醉。愿不知天地何夕,只一步便跨入这幻境成真。

    再睁开眼,眼底微微晶莹。

    暮色沉落,夕阳晚霞下那抹水光流灿也如虹,跨越瞳仁,连接这世间所有美丽心意。

    四面无声,人们被这样的简单极致,而又美好极致的场景震慑,忍不住沉默,在迷茫中,微露向往神采。

    良久之后,景横波才转身,轻轻按按眼角,有点抱歉地对宫胤道:“我想,我真的感动了。你那个,我就不……”

    宫胤好似没听见,微微后撤一步,掀开了他身后的帘子。

    景横波语声戛然而止。

    帘子掀开。

    并无场景。

    也是一大片白板,遮住了后头,不过这白板上画着门,让景横波又惊又笑,笑的是这门实在没法和耶律祁那些场景的精美华丽相比,显然大神人缘真的太差了;惊的是这门的式样好像不是现今大荒的常见式样,白板上就画着一扇门,不是大荒的对开型,门上什么装饰都没有,靠墙中间位置画一个圆,就好了。

    如果不是这长方形的门画得横平竖直,圆圈画得滴溜圆,充分展示了属于大神才有的严谨准确风范,景横波差点就要嘲讽一句了——哪来的敷衍了事的涂鸦?

    门旁边有一个圆圆的筐子,看上去像普通人家的洗衣篮,只是里头装着些破纸片废布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脏兮兮的杂物,看起来实在碍眼得很。

    底下也在笑,确实,这一块光秃秃的白板,画这么简单的一扇门,还是半边门,画得再标准,也单调简陋,被旁边耶律祁花团锦簇童话般场景一衬,简直寒酸到了地板下。

    有人在大声笑,“只此一门,便输了。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现眼的?”

    还有人笑道:“还有那筐子,不放衣服都放着些甚?看着怪恶心的,就这样的一幕儿,也敢说和女王陛下心意相通?陛下喜欢的会是这些腌臜玩意吗?”

    景横波也笑,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咬紧唇,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门,仿佛那门下一瞬就会砰一下被推开,走出几个也许已经隔了时空、沉淀在记忆中的人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心中一遍遍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见她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众人有些诧异,有人以为女王失望已经放弃,看看天色,开始打着呵欠往家走。

    “砰。”

    白板上的单扇门,忽然被推开,挤出一只白白的小脑袋,那脑袋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四面看了看,才鬼兮兮地叼了一长条东西出来,一边向外溜,一边贼兮兮地回头看。

第1217章 愿一切执念被成全(2)

    底下人呆住,看了半天笑道:“一只白猫儿?”

    “不,白狗儿。”

    “不对,这眼圈怎么这么黑?画过了。”

    “叼着的什么?足衣?”

    众人纷纷猜测声中,景横波怔怔站在那里,嘴唇扁着,睫毛颤着,似哭似笑地道:“尼玛太含蓄了,这叼的应该是胸罩才对……”

    “啪。”一声脆响,一样东西从里面砸出来,里头一声大叫,“幺鸡!你又偷姐的内衣!”

    景横波又呆住,抖着嘴唇道:“尼玛,让霏霏画黑了眼圈扮演幺鸡,亏你想得出来……”

    门推开,不见人出来,却有一只手臂伸出来,利落地拎起“幺鸡”,往门旁边一个筐子里一投,“啪”一下“幺鸡”应声着陆,埋在一堆破纸烂絮里。

    里头有人骂:“尼玛,你把幺鸡扔垃圾桶里,我的袜子怎么办!”

    这声音语调慵懒,微微沙哑,生气也像在娇嗔,众人听着都笑,有人道:“像女王!”

    白板后又一个人回答:“捡出来再穿。”

    这人语气简洁利落,一字字特别清晰。

    “垃圾桶里的怎么能再穿!赔我新的!”

    “能赢我,就赔你。”还是刚才那人回答。

    忽然又一条手臂伸出来,在垃圾桶里翻翻捡捡,找出那袜子,道:“没弄脏,还可以穿呢,我帮你洗洗就好啦。”

    这人说话声音娇脆,明显年纪比较小。

    “不要不要。”袜子的主人却依旧很嫌弃的口气,“扔了扔了!小透视,不要什么地方都去翻,垃圾桶哎,脏死了。”

    忽然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喂喂喂,好烫好烫,谁来帮忙端一下哈!”

    这最后说话的姑娘,声音软甜,每个字拖着点翘翘的尾音,令人感觉甜美可人。

    唰一下白板后静默了,只有一个人蹬蹬跑去的脚步声,“我来我来。”是那个被称为“小透视”的姑娘。

    第一个声音道:“我吃我吃!”

    “幺鸡”从垃圾桶里一跃而起,撞开“门”冲了进去。

    里头最后一个姑娘声音软软地笑,“好吃吗?嘿嘿嘿我还没放盐呢。”

    里头“啪”地甩筷子声音,几声冷笑,“就知道!”

    底下百姓看得莫名其妙。

    景横波却早已浑身发僵。

    她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僵直,发鬓钗环无风自动,白板就在面前,走上几步就可以打开,她竟一直没有迈出那一步。

    白板后至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语言对话却极为鲜活,众人都已经被吊起胃口,都期盼着女王赶紧上前开门,见她不动,众人也发觉她的异常,窃窃私语渐起。

    裴枢紧紧地盯着她,皱眉看看她看看宫胤,表情似乎在思索这女人又有什么秘密只告诉了宫胤?耶律祁唇边依旧一抹微笑,看不出失落,只是眼神微微萧索。

    忽然白板上头,黑幕将落,似乎代表黑夜降临一般,再掀开时,众人“哗”地一声。

    景横波浑身一颤。

    面前,场景已变。

    靠墙两张床,床却很古怪,是上下两层的,看上去可以睡四个人,做工极其粗糙简单。

    两张上下位的床,四个床位,却是各具特色。靠墙左边一张床的下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淡绿色的床单和被褥,十分的小清新。

    这张床的上铺,却是风格惊悚。全黑的床单被褥,毫无别的色彩,床单铺得一丝褶皱都没有,视线平齐看过去就是一条直线。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豆腐块似的,四面有如刀裁,简直让人没法相信那是人睡的床。

    隔壁那张上下铺,又一种风格。底下那张,粉红的床单被褥,白色心形图案,很甜很少女很梦幻的那种,不算很整齐,被褥软软地窝着,特别蓬松特别厚,看上去非常舒适温暖,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享受派。

    这家伙的上铺,是四张床里真正最吸引人视线的一张,因为……太艳丽了!

    床上被褥床单都是闪亮的大红色,虽然干净,却随意地堆在一边,在床上的其余地方,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裹、盒子、袋子、还有一些袜子、色彩鲜艳的衣服裙子,从栏杆上长长短短地挂下来,看上去像六国八部聚集时的万国旗一样。

    “太客气了,太含蓄了……”景横波喃喃地道,“正常情况下,挂下来的应该是我的内裤和胸罩才对……”

    两张上下铺前面是一排桌子,一共四张,每张桌子的风格完全可以和四张床对应上,一看就知道哪张桌子是哪张床主人的。唯一的共同点是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圆圆的像脑袋一样的东西,大小也和脑袋差不多大,纸糊的,做得很抽象。

    众人在底下好奇地看着这新奇的场景,指指点点说那床有意思,节省地方,又猜那圆圆的东西是什么,景横波一开始也茫然不解,想了半天,回想当初四人宿舍时的布置,才恍然大悟。

    那是电脑!

    电脑!

    某人对“电脑”这种高科技产物毫无概念,也无从想象,仅凭从她嘴里听过的这个词,猜测既然有这个“脑”字,想必和人脑差不多造型……

    真是难得看见某人智商搁浅啊……

    看见这一幕的巨大冲击,她一直胸间澎湃,欲言不能,此刻因为这颇有喜剧效果的“电脑”,倒稍稍缓过来点,想笑,心里还是酸酸的,一丝微笑唇边尚未完美,眼底已有微光闪烁。

    忽然幕布又一落,景横波退后一步,听见里头脚步声和拉动桌子声音。

第1218章 愿一切执念被成全(3)

    幕布再掀起时,她睁大了眼睛。

    布景基本如前,还是那屋子,四张窄桌拼在一起成了一个方桌,三个人各据一边,手里各自抓着一叠硬硬的纸。

    白板后亮起灯光,高高地照过来,光线下最明显的,是左侧面的黑衣少女,说是女子,只是感觉而已,事实上这人有宜男宜女的俊美,连坐姿都透着男性的利落。短衣长裤高腰靴,一头黑发一丝不乱地扎起,露出光洁的高额头。一只脚蹬在旁边人的凳子腿上,唇角紧抿,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卡片,不苟言笑。脚边则蹲着霏霏扮演的“幺鸡”,正狗腿地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殷勤地擦她靴子。

    右面是个粉红衣裳的少女,奇怪的也是一身短衣长裤的,不合这个时代的短装。那少女雪白的圆脸,睫毛茸茸的乌黑眼睛,微微有些撅起的红唇,看起来甜美如蜜糖,只是那眼神一瞟一转之间,总不经意流露几分狡黠之色。

    她一边抓着那把卡片念念有词,一边顺手在手边的碟子里抓瓜子磕着,速度极快,瓜子壳雪片般从她齿间翻飞而出,她时不时还叨念一句,“五香味太浓,下次炒原味的……”

    背对景横波和众人的,则是一个浅黄衣衫少女,也是短装束发打扮,一头长发黑得发亮,坐姿特别端正优雅,规规矩矩抓着纸片,绝不像粉衣少女一样眼神瞟来瞟去,也不像黑衣女子那样一脸漠不关心。

    景横波久久盯着那三个人,觉得自己又无法移动脚步了。

    这是梦,是美梦,是留存在记忆中最美好的存在,是封在过往里不忍触碰的曾经,是橱窗里的水晶球,缓缓转动,氤氲着六角形的雪花,鸣奏琳琅的音乐,美到击中所有人心里的希冀,却又不能企及。

    她怕自己一靠近,彩云易散,水晶球破碎。

    这只是做给她看的场景而已。

    那三个人却不打算只当人肉背景。忽然一抬眼,都望向她。

    左边的黑衣少女,对她勾勾手指,也勾勾唇角,道:“三缺一。”

    背对她的黄衣少女,转过头很老实地笑,“快快快,就差你了。”

    右边的粉衣少女,端起那碟瓜子,哗啦啦地摇,“快点啦快点啦,今儿彩头,奥尔郎秘制烤翅哟。”

    三张笑脸,忽然绽放在眼前,景横波怔怔地吸一口气,抿抿唇,终于移动了脚步。

    她快步过去,拉开那张空着的凳子,坐下来。

    将那张桌子填满那一刻,心中的酸楚如海潮铺天盖地而来,她喉间一哽,险些哽咽出声。

    三年多了。

    失散三年多,一千多日日夜夜,她从未曾忘记这一幕,在梦里无数次重温,醒来时直勾勾瞪着屋顶,满面茫然一腹唏嘘。

    因为始终没有团聚,这心便似飘萍,在这异世尚未寻着根,扎不紧,落不下,悠悠地荡。

    而这一路风霜雨雪,艰难困苦之时,便分外想念三个死党,无数次想象如果她们都在会怎样?她一定不会那么狼狈被逐出帝歌,她一定不会被情伤得体无完肤还没有疗伤的机会不得不挣扎而起。那三个人,小透视会去拼命,小蛋糕会去下毒,男人婆会把她按在床上抽一顿骂她的蠢,再出手将包括宫胤在内所有人都抽一顿,嗯,男人婆更有可能在帝歌雪夜里,抓紧她握不紧的匕首,狠狠送进宫胤的心脏……

    和宫胤的爱太茫然太绝望,绝望到甚至不敢期待未来,所以那些内心孤独无依的日子里,对团聚的想象,才是支撑她行走到底的动力。

    要混得好啊,她无数次对自己说,混得好才有脸见基友。

    异世特么的太难混了,那三只一定不比她适应。不混得好一些,将来基友谁出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也要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吗?

    那三个人,在朦胧的灯光下转脸对她笑,恍然如真。

    她定了定神,才看出黑衣女子是左丘默,不得不说宫胤安排左丘默在最明显的地方,是用了心的,因为这种角度看来,她真的很像很像太史。

    有一个人特别像,那种真实感便扑面而来。

    她心中悠悠地叹息一声,知道宫胤还是看出左丘默的女子身份了,而且竟然猜出了她是因为左丘默像死党,才移情的。

    因此他做了这一幕。

    对面的“小透视”,是拥雪扮的,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不擅演技,因此背对她坐着,但那种姿态神情,还真有几分君珂的感觉。

    侧边的“小蛋糕”不认识,也不知道宫胤从哪找来,眼神很灵活,动作很自然,很可能是经常登台的戏子,做这一幕场景也驾轻就熟。

    再看一眼彼此手中的纸牌,她险些笑出声来。

    她曾在酒后发疯,和宫胤说过三个死党的外号,也曾在他建造的冰花之上,和他相拥一夜絮语研究所的一切,纸牌也是其中之一,可惜和电脑,以及听错了的“奥尔良”一样,宫胤只得其名不得其精髓,每个人手中只有两张硬纸片,一张上面写着“纸”,一张上面写着“牌”。

    景横波看着那铁画银钩的“纸”“牌”,陷入了深深的无语。

    场上下一阵静默,众人诡异地瞧着诡异的女王,不明白这一幕的意思,也不明白女王参加进去是在做什么,是在占卜?占卜需要这么感动吗?瞧那眼睛闪闪的,似乎眨一眨就要流下泪来。

    那三个人在对她看,这么牛逼的“纸牌”,谁也不会打。

    好一会儿,景横波眨眨眼睛,将“牌”往桌上一扔,笑道:“我先出完!我赢了!”

    左丘默立即将牌一扔,站起身,喊一声,“尤里沙列克阿列克谢耶维奇波戈洛夫斯基!”头也不回走了。

第1219章 相视一笑(1)

    “幺鸡”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小蛋糕”哈哈笑一声,端出一盘炸得金黄的肉,弯起眼角道:“哎呀,忘记说清楚了,今儿的彩头是奥尔郎秘制鸡翅,赢的没份,输的共享呵呵呵。”

    “是吗?”景横波笑吟吟地作势起身,“人家才不稀罕,油腻腻的弄脏衣服……”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一个转身,劈手去夺盘子,“……也要吃!”

    “就知道你来这手!”那边“小蛋糕”哈哈一笑,把盘子往君珂床上一扔,“吃呀,快吃呀,友情提醒,被窝里好多螨虫哦。油炸鸡翅伴螨虫,想想也是新菜式呢……”

    “哎呀!我的被子!”老老实实在一边收拾桌子的“小透视”,一声惊呼,扑上去就去抢救自己的被子。

    景横波已经扑向了“小蛋糕”,将她扑倒在床上,一手以虎爪之势紧紧抓住了她的小笼包,一手从上铺栏杆上抽下一条袜带,在手中绕了几绕,淫笑着逼近“小蛋糕”,“姑娘细皮嫩肉,给大爷我奸一下……”

    那“小蛋糕”格格笑着挣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她的胸,笑道:“你的目标物比我明显……”

    “哗啦”一下,幕布降下。

    避免了让千万百姓看见女王有失尊严的一幕。

    但千万百姓已经傻了,张着嘴,瞪着眼,直勾勾盯着那一块黑布,想不明白尊贵慵懒的女王怎么忽然变成采花的淫荡恶棍,更想不明白这几个姑娘是干啥的?什么身份?怎么能这样和女王没大没小动手动脚?还有她们说话怎么都那么奇怪……

    他们死死盯着幕布,等着下一幕开场,虽然看得云里雾里,但不知怎的,就觉得很舒服很亲切,虽然女子们行径太大胆了些,但隐约间似乎有种特殊的感情在流淌,让人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也禁不住微微向往。

    那是封建制度下被礼教束缚的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和放纵的自然向往。

    然而众人屏气凝神等了许久,幕布也没有再拉起。

    幕布后,灯光已熄。景横波已经不笑了,伏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久久不动。她身下那个扮演小蛋糕的少女,有点惴惴不安地挪出自己的身子,站到一边,左丘默和拥雪也站在角落地,默默地看女王的背影。

    虽然暗影里那女子的轮廓不动不言,但众人忽然都觉得,空气里起了淡淡的湿意。

    那扮演小蛋糕的少女,虽然演技最好,但也最摸不清情况,见状有些不安,上前想要对景横波施礼,忽然一只手将她拨开。

    她回头,就看见宫胤。

    宫胤神色清浅,对三人挥挥手,示意不要在此刻惊扰,左丘默点点头,带着两女下去。

    宫胤在景横波身侧坐了下来,景横波趴着没有动。

    宫胤垂眼看着她微微耸起的肩骨,纤细的腰肢,隐隐颤动的流水般的长发,静默良久,眼底淡淡怜惜。

    他伸手,似要拢起她的长发,却最终拨开她的发,手指落在了她的背脊上。

    感受着指下有点单薄的身形,他垂下眼睫,手指在她背心的穴道上轻柔地抚过,替她理顺气息,调气舒郁。

    知道她在哭,他不阻止,有些积郁,需要抒发的机会。

    景横波埋脸在柔软的被褥里,这被褥都还原了她当初的描述,是普通棉布,温暖妥帖,仔细看能发觉下面的锦缎,可见仓促时间之内,他找来被子,还不忘记直接在外面加了一层棉布。

    棉布的朴实和阳光般的味道,再次将她心底的思念和感激唤醒,她埋脸在那团柔软里,痛痛快快,将粉红色染成深红。

    因感动而哭,因触动记忆而哭,因这一幕,成全了她内心想望而哭。

    如果这一生,真的和她们无缘再聚,有过这一幕,也算一次微带心酸的弥补。

    原以为他会布置一个和她成亲的场景。

    想来对他来说,这一幕才在他心中最重,这一幕也说得上和她心意相通。

    然而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只因为一直以来,他一直将她的事,她的在意,她的牵记和思念,凌驾于他自己的愿望之上。

    这世间有无数人七窍玲珑,可只有最爱你的那个,才能将深藏的渴望击中。

    她趴着,不肯抬起脸,只觉得身体软软的,心也软软的,似被泡在适度的温水中,四周没个着力处,然而便是那漂浮,也是灵魂到身体都安适似在云端,四面透着亮,看见湛蓝的天和明媚的日光。

    听见他轻轻语调,还是那般清冷,似乎不带太多感情,然而只有她知道,那正是因为感情太深太重,才被他层层压封,比热潮狂涌的爱情,更多密度。

    他道:“横波,耶律祁说望你过上最好的生活。而我,只望你在世间的一切执念,都能获得成全。你的思念如是,挚友如是,人生里每一件事每一个愿望,都如是。”

    这一声淡若春雨。

    这一句深切心中。

    这一句让她霍然抬头,再也按捺不住久抑的心潮,猛地扑入了他怀中。

    他立即将双臂圈紧,并无一丝以往的犹豫。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一声叹息凝在咽喉,欲吐不吐。

    心间同样微微酸胀,有淡淡喜悦,也浅浅释然,有轻轻惆怅,有无数怜惜。

    喜悦的是这红尘情意烟火气息,他渐渐嗅见,如同转过一道弯,眼前一亮,在一色皑皑如雪人生路上,终于看见人间烂漫四月天的胜景桃花。

    释然的是当初知道她这些执念,原是有些不快的。他的人生看似拥有天下,其实一片苍白逼仄,被她的鲜亮涂满后,就再容不下其他,也容不下她的人生里,还有别人的位置,只望她的天地中,满满都是一个他。但如今忽然觉得,她心中藏着这些美好的人和事,有牵记和绊挂,也好。可以让她在风霜磨折中依旧有可以想起便微笑的往事,可以让她在跌宕迷茫中依旧有可以坚定去寻的方向,可以让她在万一失去他之后,还有可以依靠支撑的肩膀,不至于一片空茫。

第1220章 相视一笑(2)

    惆怅的是现在只能给她一个美好场景,终究不能将那三人真正带到她面前;怜惜的是她在他怀中,已经千磨百练过、近期几无柔弱之态的女子,此刻的姿态依旧是依赖的,柔软的,全心贴靠的,无论外在已经锤炼得多么强大,在内心深处,被唤醒的总是那个以慵倦面目,掩饰内心孤独和不确定的女子。

    他只恨自己不能给她更多。

    他只恨自己怀抱不够温暖。

    他只想此刻将她抱紧更抱紧,用紧拥的力量,告诉她,一切善意和牵记,自会有上天关怀。

    景横波感受到这股力量,舒服地叹息一声,将脸往他怀里贴了贴,这个时候顾不上装逼别扭,抓紧机会享受他的主动和温柔先。

    天知道下一次说不定他又因为什么原因跑开,能抓住的时候,一定要狠狠揉散他,揉透他,像揉一团死筋的面,下了死力气,等他喧腾地发开来。

    她觉得他已经有点开窍了,怀抱不再如以前总有些僵硬,显得柔软而放松,手也很自然地搁在她腰窝,她有意无意地将胸往他面前挤了挤,感觉到他颤了颤,但以前那种下意识微退的动作没有了。

    景横波心中一乐,又有些唏嘘——早点这样开窍多好,当初也不用费那么大事,现在开窍,睡也睡不了了。

    外头已经有了喧哗之声,大概是看两人在黑帘子里呆那么久,很觉得有些古怪,景横波听见裴枢有点急躁的脚步声,在帘子外转了好几圈,估计很快就耐心用尽,要闯进来了。

    她起身,擦擦泪痕,对宫胤一笑,宫胤有点贪恋又有点遗憾地,起身掀开了帘子。

    外头的人神情各异,裴枢满面愤怒,耶律祁微带怅然,景横波看看台下众人期待的神情,才想起这一场选夫还得有个结果。

    她歉意地看了宫胤一眼,无论如何,耶律祁她是要留下的,有太多疑问要问。

    宫胤一看她的眼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弯弯唇角,此刻不想计较。

    他本就无心争这什么“王夫”,除了她心中最重位置,其余一切都可忽略。会出来搅场,固然有看着那些人不大愉悦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觉得她此举蹊跷,想知道原因,以及觉得那些人动机不纯,怕给她带来危险,想为她剔除罢了。

    刚才她的举动,已经说明一切,其余虚名,何须在意。景横波天性良善,要她不管历劫归来的耶律祁,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微微皱皱眉,看来某人在她心里,地位还是颇重啊……

    景横波看他那复杂的脸色就想笑,宫胤现在越来越有人间烟火气了,冰山一般的姿态出现了裂缝,她已经可以轻易窥见他内心情绪的几番变化。

    就像他已经懂得,相爱须得心意相通,相爱需懂得成全一般,他在走近红尘,走近她。

    “各位,”她心情愉悦地道,“今日选夫结果……”

    身边宫胤忽然皱了皱眉,随即裴枢也转身,向人群外瞧看,耶律祁精神不佳,稍微慢一步,抬起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景横波警觉地住口,看向三人,她的明月心给了宫胤,再无修炼真气时的耳聪目明,但这三个人可是高手,三人同时露出“发现不对劲”的表情,就说明应该有了事儿。

    她四面望了望,发现落云官员们,忽然也不见了。

    人影连闪,天弃和七杀已经掠了出去查看,景横波想莫不是东宫和浮水王子在这布置的人,得到命令准备动手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浮水王子和东宫现在奔逃还来不及呢,哪有工夫管这里?

    不一会儿天弃回来,悄声道:“外头有仪仗接近,侍卫很多,大概哪个王公贵族经过过,在疏散百姓。”

    随即景横波便见落云部的官员们,越过人群挤了回来,当先礼司司相抹抹满脸的汗,赔笑道:“陛下,是我们大王听说此处擂台精彩,忽然起意,想要来恭贺女王,您看……”

    景横波这才释然,笑道:“大王太客气了,如此,朕去迎一迎。”

    “您先宣布王夫人选吧,”那官员道,“百姓们都还等着呢,不然不肯散开……”

    景横波听着这话有些奇怪,随即想这天色确实已晚,人群再聚集在街上有危险,便一边向台下走去迎接葛深,一边随手笑指耶律祁道:“今日选王夫啊,先定一个人选就是他……”

    天色已晚,落云城外四大营经过一番乱象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为了推卸责任,以及避免被落云两大营夹攻,横戟军的女王护卫营,已经后撤十里,选择了安全的地方重新宿营。

    浮水护卫营已乱,很多人还散在山间不知所踪。

    入夜的时候,山上山下都燃起了点点星火,那是落云和浮水残部,在用火把召唤散失的士兵。

    山路上有喘气之声。

    “呼哧呼哧呼哧……看见那些火把没有?”

    “看见了,殿下。”回答的声音婉转娇媚,“这是咱们的人吧?咱们要不要也顺着灯火下山?妾身上还有火折子。”

    “先别这么莽撞,”巫维彦的声音,在经过半日亡命奔逃后,已经变得沙哑,“说不准是咱们浮水的人,还是横戟的人。别说横戟军,就算是落云部的军队,现在也不能盲目相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女王达成了什么交易……你,先去找一个最近的火把,看看是不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就扶我去汇合,不是我们的,还得继续藏匿。”

    “是,”黑暗中女子眼光流转,笑容温柔,似乎并不觉得一个男人,在这荒郊野地驱策自己一个弱女子走山路有何不妥,她甚至掏出香帕,给巫维彦找了一处树干,铺好帕子,扶他坐下,道,“殿下您在这歇息,妾去去就来。”

第1221章 你的正宫只能是我!(1)

    巫维彦不耐烦地挥挥手,忽然又道:“记得找点吃的来。”

    女子笑应了,袅袅走开,巫维彦看着她曼妙的背影,一边捶捶自己酸痛的腿,一边满意地笑了笑,想着这捡来的美人真是个可人儿,温柔体贴,忠诚可靠,还吃得了苦,受得了罪,这半天逃奔山路,自己一个练武的大男人都觉得吃不消,她却还能支撑……

    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一呆,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混沌的脑子打了结一般不清楚,他托住额头,正在思考,忽见前面女子转过身,对他嫣然一笑。

    他呆了呆,只觉得这笑容灿烂娇美,下意识也回以一笑,却见那女子笑着,忽然从身后抽出一张弓来。

    弓极大,真正的铁胎巨弓,连箭都比别家箭粗上三分,黑暗中架在女子身前,箭尖森冷如鹰眼。

    巫维彦怔住,此刻竟然在想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她一直单薄衣衫,藏不下任何东西,这弓哪来的?

    这弓是本来就藏在这边树后的!

    这里是可心扶他过来的!

    那他现在坐的位置……

    巫维彦如被咬了屁股一般,猛地要跳起来。

    然而他没能跳起来,因为屁股真的被咬住了。

    臀下垫着的本是美人香帕,此刻却像是带毒上胶的刺毡,火辣辣地刺痛肌肤,却又粘住了他的屁股,他双腿无力,一时竟挣扎不起。

    身后鳞皮剥落,灌木围绕的老松树后,忽然伸出两只手,手中一条宽宽的布带,猛地兜住了他的脖子!

    巫维彦大惊挣扎,双脚猛蹬地面,铲得泥皮纷飞,身后勒住他脖子的力道,却始终如一,既不过紧勒死他,也不过松放开他,似乎只是要他留在原地一般。

    在挣扎的间歇,巫维彦仍然清晰地看见,对面,可心在拉弓!

    不急不忙,姿态从容,他甚至能感觉她眼底从容的笑意。

    那样的重弓很难拉开,除了少数一些专修此道者,很少有人能用这弓射快箭。

    一轮惨白的月在密林山道间游移,辉光时隐时现,远处黑暗中那些游弋的火把,此刻看来似幽冥之地的鬼火,巫维彦无法呼救,也不能自救,他的手胡乱在空中抓挠,却只够着阴冷的空气,身后有更阴冷的笑声,他绝望地看见,镀着冷月清光的铁箭,猛地一闪。

    “咻。”

    重弓之箭,势若破风。

    极速黑光如电,被黑暗淹没。

    在箭抵达之前,巫维彦身后的人,猛地抽掉了布带,并一把抽掉了巫维彦身下的带毒的帕子。

    巫维彦下意识起身欲逃,一个前倾的姿势。

    下一瞬“嗤”一声,箭尖倏至。

    巫维彦身子一僵。

    一霎血光如红樱。

    箭穿咽喉,再碎喉骨,犹自入木半尺,几乎穿透那棵百年老树。

    鲜血甚至没能喷溅出来,而是顺着碎裂的喉骨,倒流进了松树内部。惨白的树瓤,一片淋漓的红。

    来年这树若还能活,不知会否剥下树皮,可见淡红树身。

    一条黑影,从树后缓缓转了出来。

    对面,可心在慢条斯理地收弓,一边收一边嘶嘶吁气。

    “左丘家的重弓,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的,据说左丘默能用这弓一步瞬射三箭,真是不可思议。”

    她的虎口已经被箭震裂,满手鲜血,她嘘嘘地吹着,不断地摇着头,“如果不是你在那边用布带勒住他,这箭给我五步之内都射不出。”

    “没这本事,做得像也行。”那男子将布条缓缓收起,弯身看巫维彦伤口,满意地道,“我们多虑了,还怕布条留下印子引人怀疑,特意选了这么宽的布条,没想到这箭这么重,这家伙整个脖子都碎了。”

    可心端详着巫维彦的姿势,他至死保持着身子前倾的姿态,点点头道,“你时机把握得正好,箭至那一霎放开他,他起身那一霎被箭钉死。除了左丘家,谁家有这样的重箭?除了左丘家,谁家使用这样的重箭还能须臾杀敌,让对方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男子轻蔑一笑,“那当然,这天下,谁比得过公主善谋?”

    “很快,”可心悠悠道,“左丘默会知道,托庇于女王麾下,一样会有麻烦;女王也会知道,一个王者的尊位,并不足以让她护住所有人,包括左丘默,和她自己。”

    夜风里,冷月下,巫维彦尸首前,两人相视一笑。

    景横波指向了耶律祁,那落云官员目光一闪,随即躬身微笑,道:“那下官理应前去拜见。”说着带着他身后那群始终弯腰控背的属下官员,向耶律祁走去。

    景横波此时的注意力在外头,因为前头仪仗导引,百姓让路,葛深已经到了。

    她去迎接葛深,裴枢和宫胤的注意力,自然在她身上。

    景横波刚往台下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一声巨响。

    她霍然回首。

    第一眼,看见擂台又塌了。刚才台上的人,包括耶律祁,全都不见了。

    她第一反应是这擂台咋这么不结实?随即见裴枢一声怒叱向擂台急掠,立即反应过来——耶律祁出事了!

    她立即反身,身后传来葛深热情的招呼声:“陛下今日选夫结果如何……”她理也不理。

    身形一闪就到了擂台裂口处,那时她已经看见裴枢在裂口边立住,眉头紧皱,心中一沉,顿知不妙。

    低头一看,擂台上裂了个半丈宽的大洞,刚才站在那里的是耶律祁和几位落云官员,现在全部都在洞里。其中有两个落云“官员”被踩在耶律祁脚下,另外四位,脸上有震惊之色,背靠着木茬尖锐的洞边,四剑交错,将耶律祁困在正中。

第1222章 你的正宫只能是我!(2)

    四剑明光如水,两边都开了刃口,交错成一个正方形,从四个方向紧紧贴靠耶律祁的脖子,只要稍稍一动,就可以预见咽喉被割断的结局。

    所以裴枢不敢再靠近。

    所以景横波又惊又怒,却僵在洞口边。

    耶律祁倒还平静,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两个人,半晌慢慢抬起眼睛,叹息一声笑道:“到底身体最近差了些,只一次解决了两个……”

    他语气中,为给景横波带来麻烦,而满含歉意。

    另外四个“落云官员”,脸色却更加难看了,他们当然不是官员,是落云王室精心网罗的高手,冒充官员上台来拜见王夫,原本打算和外边里应外合,不惊动女王,一举擒下耶律祁,毕竟台上这几个女王亲近的人当中,明显这人身体不支。谁知道这个看起来病歪歪的人,遇袭那一霎,反应竟然犀利得惊人,一霎间踩断擂台提醒女王,在落下那一刻,居然还来得及出手伤了两个人,踩在脚下,避免了受到陷阱底下毒刺的二次伤害。

    此时百姓已经被驱散,擂台下不远处,站着脸色阴沉的落云部大王葛深,他慢慢拢起袖子,将刚才没来得及发射出去的麻药小弩,收了回去。

    原本打算女王下台,他大步迎上那一刻,射出这淬毒淬麻,十分小巧的箭,先制住女王的,谁知道女王却被擂台那一声巨响,给唤回去了!

    在他身后,一排衣甲严实的护卫,以同样的动作,默默收回了袖子里,可以无声发射的弩箭。

    这些弩箭,原本计划在大王对女王动手的同时发射,射向裴枢宫胤等人的,也因为大王计划的夭折,不得不放弃。

    葛深冷冷看了一眼台上,先退入护卫保护中,深深皱起眉。

    他两手准备,对女王下手并挟持新中选的王夫,就是害怕出现意外,最起码还可以有王夫为人质要求女王退让,本来目标是裴枢和宫胤,但王宫高手看出这两人扎手,他便选择了新出炉的这位。

    只是不知道这新选的王夫,能否让女王怜惜退步?

    景横波一眼也没看身后。

    她知道事情有变,落云部已经翻脸,虽然不知道翻脸原因,但对方既然敢这么做,事情已经糟糕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而她也不愿意挽回!

    尤其当她看见耶律祁在这样的境地,犹自抱歉没能一次解决六人,抬眼看来的微笑歉然而又温柔时,心中也似忽然裂了一个洞,被滚滚而来的酸楚和歉意充满。

    她不该抛下身体虚弱的耶律祁独自在台上的!

    她不该让他面对那些陌生落云官员的!

    她不该先入为主,认为这几人就是刚才那几人,没有仔细看过!

    她不该对自己自信太过,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拿了药惩治了王妃,落云王室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

    她低头,看见那被耶律祁垫在脚下的两个杀手,胸口透出尖锐的棱刺,已经死了。

    就是刚才,这擂台下还埋伏了人,如果不是耶律祁反应快,现在胸口被棱刺穿心的,就是他。

    而他在那样危急时刻,还不惜耗费宝贵功力踹裂擂台,只为了提醒她。

    景横波慢慢抬起眼,看定耶律祁。

    因为大力动作,他的斗篷风帽已经完全落下,连带衣裳都撕裂,此刻她看清楚他的脸,苍白淡青,透着股淡淡的死气。因为妄动真力,他只说了那句话,一直在低低咳嗽。

    一年多之前,他在她危险之时以身相代,被许平然掳走;一年多之后,他好容易归来,她却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害!

    景横波心中充满了对落云王室和对自己的愤怒,那怒火冲在胸臆之间,回旋激荡,她慢慢咬紧了后槽牙。

    宫胤已经掠了来,立在她身边,本想按住她的肩,劝慰她不要冲动,然而此刻见她,只有眸中烈火燃烧,身躯表情都纹丝不动,心中不由微微一叹。

    她已成长,成为真正宠辱不惊的女王,在付出无数代价之后。

    景横波看清楚洞内情形后,只冷冷看了一眼那四人,随即转身。

    擂台下,原本热情相迎的葛深已经退入护卫保护之中,刚才的一脸笑意,化为此刻冷面寒霜。

    景横波声音也如寒霜,“葛深,你真想好了,要和朕撕破脸皮?当真以为我客居你落云,就杀不了你吗?”

    “陛下已经先一步撕破了我落云的脸皮,为何还要问这句?”葛深一掀眼皮,眼底恨意深毒,“当真以为你是女王,我落云就不敢报仇吗?”

    “东宫王世子妃,伙同浮水部王子,挟持我的亲朋故友,试图暗害朕,朕如何不能还以颜色?”景横波冷笑,“为浮水的王室子女,落云大王不惜和朕开战,浮水落云真是一家亲啊!”

    “他们便有罪,陛下也当小小惩戒,交由我王室处理,如何能灭我东宫满门!”葛深愤然道,“便王妃有错,我子葛蘅何罪?陛下先设计令其成为废人,再残杀于东宫殿内,何至于此!我子被废,落云一句未曾怪责陛下,如此忠诚,难道换来的就是陛下的变本加厉赶尽杀绝吗!”

    景横波瞪大眼睛,“朕什么时候杀过你儿子……”她转头四面寻找七杀,伊柒远远地招手大叫,“咱们没那空!”

    景横波心中一沉。

    有人捣鬼!

    有人在她离开东宫后,杀了王世子!

    是谁,钻空子这么巧妙?

    心念电转,已经想到两个人,目光一扫,果然没看见那两人,一时心中恨得牙痒,恨不得将那两个贱人拖出来,杀了再杀,但此刻也只得按捺住,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大王,只怕其中有误会。朕没有对东宫动手,必然是小人作祟……”

第1223章 你的正宫只能是我!(3)

    话还没说完,就被葛深悲愤的笑声打断,“我子死于东宫主殿,属下所有护卫尽亡,我子临死时欲图跳窗逃生,却还被丧心病狂的凶手,刺杀于窗棂之上。临死之时他亲笔写下,女王杀我!陛下,葛蘅有必要拿生命来污蔑你吗?还是你觉得我葛深愚蠢,杀子深仇,仅凭三寸之舌轻巧一翻,便翻过了那一殿尸首,王室血案?”

    景横波对天狠狠翻了翻白眼。

    凶手既然要栽赃,自然要做全套,解释何用?

    到这种时候,只有拳头开路,才有机会敲醒榆木脑袋。

    她看一眼那洞里用剑架在耶律祁脖子上的人,始终目不斜视,一动不动,根本不为外头对话影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用眼神先后询问离洞最近的裴枢,和身边的宫胤,那两人都用眼神回答她——不行。

    剑离耶律祁太近,又是四柄。就算一霎冰封杀人,也来得及往里一切。

    除非四人注意力同时转移。

    但对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很难。

    “你要怎样?”她忍住气问。

    葛深看一眼眉目凌厉的裴枢,再看一眼神色冷漠的宫胤,脸上的愤意忽收,垂下眼皮道:“本王不想怎样,既然陛下自辩,本王也愿意给陛下一个机会,要么,您随本王去宫中,好好坐下谈谈?”

    他语气客气,神情却冷漠,顿了顿,道:“一个人。”

    他挥了挥手,一群护卫上前一步,人人神色冷肃,目光精锐,手中还拿着精铁锁链。

    葛深淡淡道:“陛下神通,来去自如。所以我等不得不防,如果陛下有诚意,相救你这王夫,还请自缚。”

    “不行!”裴枢抢先开口。

    宫胤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真是异想天开。”

    景横波想说话,手指却被他悄悄紧紧扣住,而洞里,耶律祁微微仰头看她,用眼色写满拒绝。

    那眼神,她很害怕她一旦答应,他会不会先撞到剑上。

    她只得先沉默。

    宫胤的嗤笑,引起了葛深的注意,他立即看向宫胤。

    对于这人,他总觉得眼熟,但也总想不起来是谁。正因为如此,直觉告诉他,此人很重要,很不好对付,而且看女王对他的态度,也存在微妙区别,所以此刻他明明不想理会任何人的话,却还是下意识转过了目光。

    宫胤却一眼不看他,只冷而讥诮地道:“落云部人的脑子,果然和衣服一样的简单直白,居然还真以为女王选中的王夫是他。”

    葛深皱眉,随即冷笑,道:“巧舌如簧,妄想乱我心思?女王神情,当真如此吗?”

    “你懂什么女子神情?”宫胤冷笑一声,忽然拽住景横波,“走!”

    “你干什么!”景横波猛地甩开他,“这时候犯什么醋病!当真一条人命都不管吗?”

    “你想选的明明是我,何必拿他来气我?”宫胤又飞快地抄住她的手,一把拖到自己身边,“这么矫情地全国选王夫,这么大张旗鼓地摆开擂台,不就是等我过来?到现在还演什么戏?”

    “胡扯!”景横波怒目瞪他,“少自恋了!谁特么的等你诱惑你?你算哪根葱?朕看中的就算他,一见钟情!”

    “你对谁都一见钟情,选一堆歪瓜裂枣,连女人都可以一见钟情!”

    葛深呆了呆,忽然看见了左丘默,想起这位,好像前几天刚刚被女王“一见钟情”“狂热追求”?

    女王的一见钟情,可真是容易……

    再看这俩人争执,一个强势霸道,一个娇纵矫情,怎么看,都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我爱对谁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一堆歪瓜裂枣,也比你这个不解风情好!”景横波被宫胤拉出几步,一条腿拼命向后赖,“放开!别影响我救王夫!这个王夫,朕要封为正宫!”

    “你的正宫只能是我!”宫胤猛地一拉,砰一声景横波撞上他胸膛,宫胤用力竟然奇大,景横波撞得七晕八素,张嘴要骂,猛然眼前光影一暗,香气一近。

    景横波霍然瞪大眼,瞪得眸子都快散光。

    裴枢张大嘴。

    冷笑的葛深笑容猛地一僵。

    所有人齐齐一偏头。

    连那四个人的眼神,也不由自主转过来。

    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大庭广众……那个……光天化日……

    景横波已经顾不了周围人的眼光,也顾不上呼吸了,宫胤第一次大庭广众下的主动,让她震惊得忘记了思考和动作,她就算拓展出全宇宙的脑洞,也想不到大神竟然能做出这种动作,一时间脑子里糊糊的,眼前却星花乱爆。她心中乱糟糟的,一边觉得这样当众接吻时机不对,一边心里也明白这必须配合,一边还要操心后面的动向……忽然唇角一痛,竟然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抬起眼,正撞进他乌黑的眸瞳,凝聚了千万年宇宙深邃和天地星光,亮到惊人,那光芒旁若无人,她只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忽然他眼角轻轻一瞟,景横波在倒影的尽头,看见背后那四个人,眼光已经转了过来,但还直挺挺维持刚才姿势,握剑的手还很紧……她忽然轻轻一笑,踮起脚,站上他的靴子,抱紧了他的脖子,猛地将唇压了上去。

    葛深眼睛已经快要瞪出眼眶。

    裴枢眉毛似要飞到天上。

    耶律祁的眼神,浅浅的,几分无奈几分怅然。

    比一个男人当众强吻女人更惊世骇俗的,是一个女人不仅没羞怯,还当众强吻男人。

    那四个人,终于忍不住微微一转头。

第1224章 王者大风(1)

    宫胤忽然一抬手,星芒爆射,空气骤冷。

    四人立即回头,便见剑身一沉,剑上忽凝一层厚厚冰雪。

    四人剑往里一收,要切耶律祁脖子,但凝了冰的剑,从耶律祁脖子边滑过。

    只此一霎。

    耶律祁猛地向后一仰,一个头锤,砰一声后头那位倒在坑边。

    头锤的同时屈膝一顶,啊一声惨叫前头那位弯腰如大虾。

    “砰砰。”两拳,裴枢的拳风如擂鼓,狠狠擂在已经震掉剑上冰雪,要刺中耶律祁的左右两人头顶。

    那两人猛然软倒,但耶律祁身前那位动作却快,弯腰同时,腰带“啪”一下弹出一截乌黑刀刃,正插向和他距离极近的耶律祁。

    但此时景横波已经到了。

    “啪。”一声一块石头砸下,生生将那截刀尖砸扁,石头砸在那人脚背,那人一声大叫要跳出洞外,迎面便遇上了裴枢的拳,景横波的刀。

    分不清谁更快,骨裂和刀尖入肉声音同时响起,听来瘆人,那人虾子一样的身形在半空反弯如弓,溅射鲜血一簇直上夜空。

    景横波手一挥,那尸体砰然掉落在葛深脚前,惊得他顾不得发号施令,一退再退。

    宫胤此时已经掠到洞边,伸手将耶律祁拉起。

    这一切不过刹那之间。

    四人第一次联手,完美成功。

    但葛深的狞笑声依旧响亮。

    景横波抬头,就看见无数兵士,如潮水般狂涌而来。

    看见擂台四面,所有居高临下的楼阁之上,都响起机簧嘎嘎之声,啪啪啪窗户不断推开,一架架重弓迅速推出,乌黑的箭头,对准这方圆三丈之地。

    看见所有向外而行的通道,都已经被密密阻塞,一眼望不到头,长达数里之外,连四面屋顶之上,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看见天弃和七杀因为先前去探查情况,被隔绝在半条街之外。

    看见自己的护卫,带进城的本来就不多,先前被落云部官员麻痹,都已经被带离了擂台附近,现在都团团被落云的士兵刀对枪指,陷入重围。

    在援救耶律祁的这段时间内,四面敌人汇聚如大海。

    擂台和她,成了孤岛。

    景横波一瞬间心中发凉。

    只觉此刻所遇,才是人生至此最险。

    落云至这一刻,彻底撕开脸皮,此刻全国皆敌,而她正在这部族的核心之处。

    当初被逐帝歌,有宫胤乔装守护,有耶律诚心相留,有全城百姓悍不畏死保护,而此刻,从核心向外走的路途还有千里,一国人人都是敌,身边寥寥几人虽然都是高手,但谁都知道,个人武力再强,也无法冲垮庞大的国家机器,再充沛的真力,都会被那源源不绝的军阵武力,消磨至最后一滴。

    便纵能闯出一两人,必得有人拼死,可这里的人,她谁也不能折损。

    宫胤裴枢耶律祁左丘默,都聚拢至她身侧,几个人除了左丘默说了一句“陛下你先走!”之外,都一言不发,只挡在她面前。

    他们都知道她,便纵此时只有她能走,她也一定不会走。

    对面葛深在冷笑,眼底寒光闪动,景横波看他眼眸一片血红,显然之前有痛哭过,心中一动。

    听闻葛深对葛蘅十分宠爱,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他能为了葛蘅悍然和自己这个女王翻脸,不怕给落云带来祸患,可见他对凶手的无比憎恶。

    只要找到真正凶手,给出确凿证据……

    她眼角一瞟擂台侧边,那一排酒楼高楼,一处深青色檐角之上,有白影一闪。

    忽然她觉得擂台上,似乎少了一个人,她带来的姬玟呢?

    稍一寻找,就在台下角落站着姬玟,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武功,怕耽误正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擂台,此刻她正机灵地缩在擂台的阴影角落里,和先前落云朝廷安排的一批伺候茶水的侍女站在一起。

    正好她穿的也是侍女的衣裳,看起来和她完全无关。

    景横波心中一喜,向姬玟方向缓缓走了几步,道:“葛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今日你的举动,不仅不能替葛蘅报仇,还会给你带来祸患。这会让那个暗地里的凶手,何等快意?”

    葛深狰狞一笑,道:“陛下此话,听来甚是熟悉。但凡凶手想要开脱自己,都会这么故布疑阵的。”

    “我觉得你时而精明时而糊涂。”景横波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我客居此地,身处你落云核心,带进落云城的护卫不过百余,而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城中军队就不下五万,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想到要对你的爱子下杀手?我如果真想发这样的疯,又何必只带百余护卫进你落云?”

    “听起来很有道理。”葛深冷笑一声,“只是陛下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声名么?你不是一向以放纵狂野,恣意无畏著名的么?你刚刚被接入帝歌,就杀了大祭司桑侗,将帝歌朝廷搞了个乌烟瘴气,被逐出帝歌,还走一路祸害一路,到哪里哪里死人,打回帝歌刚当上女王,就将你帝歌群臣诱反,斩杀近三分之一,那时候你在帝歌立足未稳,按道理不也不该这么疯么?你那样的事都做了,在落云城杀一两个王世子算什么?如果不是我子临死挣扎写下你的名字,我又如何敢轻易怀疑你,你这个凶手,到时候还不是得被我恭敬送出落云?那才叫亲者痛仇者快呢!”

    “听起来对我很了解,我都没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景横波眯着眼睛笑笑,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台下姬玟,“但你也只了解了皮毛。往日里我杀的,都是和我有过深仇大怨,或者涉及权争的对头。你落云世子,和我还上升不到这个级别。我真要杀,也该对葛深你下手才对。葛深,你我都一国王者,王者应该清楚,对王世子的杀戮,更多时候,和本国内政有关。到底谁能在这场争斗中获益,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我这个过路客!”

第1225章 王者大风(2)

    葛深似乎微微震了震,首次露出思索的神情,随即却摇摇头,“还是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却经不起推敲。葛蘅是我适龄之子,稳坐世子位多年。为了他的安危,其余王子,除一个刚刚三岁的,都已经外放其余州郡封地,你不会意指我那只会啼哭的三岁幼子,是杀他哥哥的凶手吧?”说完大笑。

    景横波悠悠道:“一定是男人么?”

    葛深笑声忽止。

    景横波趁着他一霎变色,对姬玟使了个眼色,手指指尖微翘,指向那座酒楼。

    姬玟明显已经接受到她目光,但却对她的指尖指向方向有点茫然,四周兵士太多,酒楼略远,景横波又不能抬手去指,她一时难以领会。

    宫胤忽然微微侧身,借着裴枢身子遮挡,嘴唇蠕动几句,景横波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却见姬玟眼睛一亮,垂下头去。

    过了一会,她悄然在人群中退后,消失。

    景横波心中舒了一口气,幸亏身边几个都是人精,猜到了她的用意。宫胤一定已经传语姬玟,指示她去那酒楼找那姐妹二人。

    至于去了之后如何说,刚才景横波一番话就是暗示,说得隐晦,她不能确定姬玟到底能做到何等地步。

    一切就看天意安排了。

    葛深似乎终于被她击中了敏感之处,陷入了稍稍的沉思,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一方的小小动静,随即他还是摇头道:“不可能……她没这么大胆子……”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景横波还是听见了,微微一哂。

    挺好,看来葛深对那俩姐妹,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葛深,我这边虽然人少,但个个是高手,你也知道。”她深吸一口气,道,“城外还有我的横戟军营,一旦我们开始猛冲,我们固然损失巨大,你们也会死伤无数。”

    “我知道。”葛深阴沉地道,“但只要留下你们,就值得。而我们,一定能留下你们。”

    “甚至不惜元气大伤,引来帝歌军队,导致战火连绵,最后被周边浮水等部族虎视眈眈,趁机蚕食?”景横波讥诮地笑,“真是个伟大的父亲啊!”

    “那你要如何?”葛深沉默半晌,眸子深深地盯着她,“想要我放你走?绝无可能。”

    “给我一天时间。”景横波道,“我负责给你找出真正凶手。”

    宫胤立即道:“我等愿束缚武功,留作人质。”

    裴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话他本也想说的,这货平时冷冰冰的,抢话倒快!

    “你不行。”葛深一口否决,“你才是最主要的人物,是凶手,何况又身有神异,来去自如。放跑了你,我留他们又有何用?”

    景横波叹一口气,“那我留下,放他们出去?”

    “不行。”那几个这回都很快,同时道。

    “想得倒美。”葛深嘴角一撇,“这几位都是高手,裴少帅还掌管横戟,这全部放虎归山,我先得担心会否有人引兵来攻落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怎样才行?”景横波动气,“都在你面前自杀行不行?”

    “本王愿意给陛下一个机会。”葛深淡淡道,“除了你,你们之中,派一人出去,寻找所谓真正凶手的证据。其余人锁住真气,留作人质,一日之内拿出证据,小王自然要给陛下赔罪,若不能,说不得,只好得罪。”

    “那让……”景横波心知这事讨价还价不行,目光在几人中掠过。裴枢头一昂,“我不去,我陪你一起。”

    耶律祁微笑不语,一脸任其安排状。

    宫胤淡淡道:“我倒想陪着你,只是不敢将你的生死,交于草包之手。”

    “你说谁草包?”裴枢怒目而视。

    宫胤根本不理他。

    左丘默上前一步,“陛下若信我,让我去,我毕竟对落云熟悉些。”

    景横波摇头,左丘默去?一个时辰就被那俩姐妹害了吧?

    其实现在也只有宫胤合适了,只是他始终看起来行动不便,此去必定危险,她微微有些犹豫。

    那边葛深嘴角却泛出一丝冷笑,慢条斯理开声,“本王好像没有答应,由女王指定所去之人。”

    景横波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

    “应该由本王挑。”葛深眼神不怀好意地掠过台上台下,“在女王身边所有人中挑一个。”

    景横波听见“所有”两字就觉得不好。

    她眼光掠过台上下,天弃七杀被隔得很远,过不来,现在身边……她忽然看见了拥雪站在擂台帐幕旁边,肩膀上蹲着二狗子。

    葛深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景横波暗骂一声无耻,掠掠发鬓,抢先笑道:“大王不会看中了朕那只鹦鹉吧?哈!有些人,长着张脸皮,真不知道有个鸟用!”

    葛深老脸一红,掩饰地咳嗽一声,道:“当然不是!这样吧,抓阄!抓到谁就谁!”

    景横波暗骂一声真是爱计较,只好同意。葛深便让人送上抓阄用具。过了一会一个宫人送上一只盒子,经过拥雪身边时,脚踩着微微塌陷的地板,身子一倾,拥雪并没有去扶,那宫人下意识抓住她衣袖站住了,拥雪立即抽手,那宫人歉意地笑笑,继续向前走。拥雪看看自己的袖子,发现没什么东西也便罢了。

    箱子送来,一个水晶制的箱子,里头几个圆球。葛深给每个人一一看过,道:“有一只较沉,谁拿到谁负责找凶手。记住,各位只能捡取一次。”

    裴枢抢先上前,拿了一只出来,抛了抛,道:“轻飘飘的!”

    宫人道:“不是。”

第1226章 诱惑与扮鬼(1)

    耶律祁拿了一只,也不是。

    葛深对拥雪招手道:“这位如何不来?”

    景横波看一眼宫胤,对拥雪点点头,拥雪过来抓阄,手刚伸进箱子,脸色就一变。

    箱子是水晶的,能看见手进入后的动作,众人都发觉,拥雪手一伸进箱子,一只球立即滚到了她掌心。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有抓捡的动作。

    景横波上前一步,去抓拥雪的手,那宫人却先一步抓起了拥雪的手,取过那圆球,笑道:“沉球,中了!”

    她手势极快,快到竟然连景横波都没看清动作,那球已经到了她手中,她将球往盘子里一扔,当地一声响,很明显那球中间应该塞了铁。

    而先前那一撞,她可能在拥雪手腕上已经放了磁环,只是刚才那飞快一夺,想必又收了回去。

    景横波唇角一勾,盯着那宫人的手,笑道:“好快的手。”

    那宫人谦虚地笑笑,退后一步,将手藏进了袖子里。

    葛深唇角微微一抹得意笑意,道:“既然如此,就请这位姑娘……”

    “我还没抓。”宫胤忽然打断了他。

    葛深眉毛一挑,道:“已经抓到了……”

    宫胤不理他,伸手进箱,抓出一只球,往盘子上一抛,“当。”一声巨响,那声音震得几个人耳膜一阵嗡嗡直响。

    “这只最沉。”宫胤道。

    景横波险些笑出来。尤其当她看见葛深脸色的时候。

    葛深僵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球明明做了手脚,必然是那小姑娘捡去,凭那小姑娘,一个人找凶手,须臾可毙之。而女王这几人束手就缚,可以不动声色做掉,如此仇也报了,自己的人也不用折损,正是最好的方案。

    含铁块的球只有一只,为什么这只球更重?

    想说球换了,但那球明明还是原来的。

    想说抓到铁球才算抓中,但明明先前说的是最沉的那个抓中。

    拿秤来称了,确实宫胤抓的那个更重一点。

    葛深只好咬牙不语,挥手令宫人将东西拿下去。那宫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走一边将那球掏出来看,拥雪抓的那个,铁块包在木心中,虽然小,但还在。她最后拿起宫胤抓过的那个,脸色霍然一变。

    一股寒气如利剑,断筋裂骨,猛地插入了她手指经络中!

    “啊!”

    一声惨叫,箱子翻倒,木球滚落一地,众人一惊回头,就看见那手势特别灵活的宫人,抱着手指滚倒在地,惨叫声撕心裂肺。

    那十根手指僵硬地在空中伸展,似在寻求援救,但刹那之间,已成青白霜色。

    葛深骇然变色。

    宫胤面无表情地看着。

    景横波微笑,笑意媚若新莲。

    她的怜悯心不会用在这时候,刚才如果真给这宫人得手,让拥雪出去寻凶,那么这里的人都得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必须的。

    那些球骨碌碌滚了下去,其中一颗,在擂台边缘撞裂后,滚到擂台下的青草丛中。

    所经之处,一路冰晶撒落,群草皆白。

    台上,宫胤不再看脸色难看的葛深,只轻轻抚了抚景横波的发,道:“等我回来。”

    景横波觉得这话听起来真是无比熨帖,能让她因此延伸出无数美好的感觉,眼睛放光地连连点头,笑吟吟招呼那几个,“我们留下,正好凑一桌麻将。打完了,事情也就解决啦。”

    裴枢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愿见景横波此刻满满信心,眉飞色舞的表情。

    便纵性子恣肆无羁,此刻也不禁酸溜溜想——换成自己去,她是否还会如此放心?换成自己说这一句,她是微笑还是不安?

    裴枢拒绝再想下去,有些答案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耶律祁一直在微笑,他也看出了刚才的猫腻,也有办法解决那一霎危机,但他不想去争。

    她最放心的是宫胤,此刻最适合去的是宫胤,如他逞能要去,会令她不安紧张,何必?

    一路相伴,历经生死,从帝歌城下看她狂笑当哭开始,他便渐渐改了心态。他想要她平安闲适,想看见她从容自如,争斗也不过为博她一笑,而不是为了自己能拥她入怀。

    景横波看见几人神情,也微微一笑,这一霎,她觉得便危机当前,身陷囹圄,心中亦幸福。

    宫胤转身。

    他转身一霎,右腿忽然发出“咔”一声轻响,他有简短的停顿,随即一步步走了出去。

    步子不快,却极稳。

    景横波笑吟吟看着,忽然皱起眉头,想起之前,他的来去一直是飞掠,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正常走路,感觉他还有一条腿不大方便。

    现在这是……

    不等她询问,宫胤已经下了擂台。葛深阴沉着脸挥手,士兵们自动让开一条道,手中武器却没放下,刀剑枪箭,寒芒四射,都近距离对准他的要害。

    宫胤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

    修长的白影渐渐没入铁黑色的甲群,所经之处,人群如潮分开,裂出深黑色的海,他往潮心去,不被巨浪卷没。

    那些竖起的刀矛之尖,在他身前,一片片如草偃伏。

    葛深遥望着那个从容而去的背影,心中那种隐约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那种熟悉令他感觉不祥,仿佛看见王者负杀气而去,终将携刀甲而来,那些偃伏的武器之林,因大风而掉转,冷芒寒刺,入他心肺,穿王城国器,血、溅、三、丈。

第1227章 诱惑与扮鬼(2)

    擂台边的高楼上,葛氏姐妹看着底下的谈判成功,并没有显出失望之色,只是冷笑一声,将斗篷的高领竖起,挡住了脸,准备下楼。

    虽然很希望女王和葛深引发火拼,最好一个被乱军射死,一个被女王身边高手杀死,两败俱伤,便宜她们来捡。但自幼在宫廷和豪门中博弈生存的两位公主,都很明白,越是王者,对于流血厮杀越避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相比于杀人,他们更喜欢用计。

    葛深心思深沉,女王也并不是鲁莽蠢笨的性子,这一场杀戮,果然没进行得成。

    但只要多想点法子,火头总会燃起来的。

    葛莲刚刚要走,视线一转,忽然“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东宫那边的侍女?这时候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葛芍也认了出来,道:“是那个阿文。”

    两人探望王世子时,姬玟曾经以王妃侍女的身份,送两人至二门。姬玟这种人,哪怕布裙荆钗,都会被人仔仔细细看在眼里,尤其女子,对美丽女子更有种天生的敏感和记忆。

    此时两人看见姬玟,正在对面楼下街道上躲躲藏藏行走,因为此时士兵锁街,街上几乎没有人行走,姬玟神色慌张,似乎没有想到这边有这么多士兵,一路上掩藏行踪,不断从楼下店家的廊檐下,招牌下躲躲闪闪穿过。

    两女默不作声凝视着她,看她走了一截,发现前方全是士兵,无法前进,终于唏嘘一声,满脸失望之色,慢慢按了按怀中什么东西,往回走。

    葛莲立即道:“跟上去。”

    两女匆匆下楼,坐上马车,放下帘子,一路慢行跟着姬玟,葛莲不断掀帘观察姬玟神情,示意外头车夫做好准备。待到姬玟走到一处窄巷边,此时葛莲的马车行驶在她身侧,挡住了外面街道行人的视线,巷子里也没人,葛莲喝道:“上!”

    车夫猛地伸臂,一把将走在车下的姬玟掳住,飞快往车厢里一扔。

    姬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刚张开口,嘴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

    马车车窗暗门猛地拉了下来,啪一声脆响,随即车子飞驰,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道:“别喊了,留着点力气等问话吧。”

    姬玟惊恐地睁大眼睛,辨认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道:“莲公主?芍公主?”

    那两人不答,葛芍的鞋子压在姬玟膝上,压得她起不了身,悠悠道:“阿文是吧,你不去伺候你家王妃,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姬玟张嘴欲答,忽然一脸警觉低下头去,呐呐道:“奴婢奉命出来采买……”

    葛芍冷笑一声,“东宫人都死了一堆了,还有心思采买!”

    葛莲目光冷冷瞟过去,葛芍惊觉失言,扭头不语。姬玟的脸色,恰到好处地变了变。

    这一变正好看在葛莲眼里,更加验证心中猜测,慢悠悠道:“瞧你行路方向,似乎是要出城,是出城给王妃送东西吗?”

    “啊是是……”姬玟下意识答,随即神色一醒急忙改口,“啊不是……”

    葛莲微微一笑,示意葛芍放开脚,温和地道:“我们和你家王妃是闺中密友,怎么会难为你,起来说话。”

    姬玟战战兢兢起身,葛莲又赐坐,姬玟小心地挨了半个屁股坐了,还没坐稳,忽听葛莲道:“你衣襟松了。”

    姬玟一惊,立即伸手去掏衣襟,葛芍忽然身子一倾,劈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拉,笑道:“藏得什么好东西,给本宫也瞧瞧。”

    “啪嗒”一声,一个小盒子滚落在地,落地时华光一闪,姬玟啊呀一声扑过去欲抢,葛芍一个巴掌便将她打了回去,葛莲一抬脚,将东西踩住,款款笑道:“妹妹仔细划伤了美人的脸。”

    葛芍本倒不在意,此刻不禁看一眼姬玟,眼底妒色和杀气,一闪而过。

    姬玟心中一凉,默默咬住嘴唇。

    葛莲一句话把杀人的活儿丢给了葛芍,自己捡起了盒子,拿在手里便一呆,失声道:“继宗宝函”?

    这一声再不复她平日永远镇定微笑,连声音都微微变调。

    葛芍直接忘记杀人灭口的事,直勾勾瞪着那盒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姬玟低下头去。

    “继宗宝函”,顾名思义,是存放足可继承大宝之位的玺印的宝函,在大荒,一般指的是存放王世子宝印的专用盒子。

    开国女皇拓元三年,立长子为皇太子,当时以紫金为盒,镶嵌九色宝石,重锦为里,内存羊脂玉太子印。玉照殿前太子玉冕衮服,纹章九饰,三跪九叩后从女皇手中接印。自此大荒六国八部,都依此制作继承人存印宝盒。

    宝盒外圆内方,象征天圆地方之意,外圈黄宝石,以示大荒煌煌厚土沼泽,内圈六角形镶嵌六颗红宝石,以示六国光耀大地,最里面八角棱镶嵌八颗绿宝石,以示八部勃然生机。最中心是帝歌地形图,镶嵌一颗硕大的黑曜石,以示女王如苍天,光泽四方。

    这是六国八部所有王族子弟,自幼启蒙便必须知道的常识,在那些王族律典里,关于宝函的形状制式,图样也清清楚楚。虽然只有一人拥有,但所有王族子弟都认识。

    所以葛氏姐妹一看就知道真假。

    所以她们震惊到不能发声。

    姬玟垂下的眼底,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所有都是戏。

    只有这宝函是真的,不然不足以骗过这两个奸诈的女人。

    宝函当然不是葛蘅的,是她的。

    从商国回去后,因为在商国表现佳,她已经被姬国女王内定为王世女。因为诸女争位,而女王久病衰弱,为免发生意外,女王提前将世女印给了她,她这次边境巡察,有调动边军可能,便将世女印带在了身上,谁知道竟然在此时派上用场。

第1228章 诱惑与扮鬼(3)

    宝函里的印当然和落云世子印不一样,可宝函的开启有技巧,她敢打赌这姐妹俩不知道。事实上,这种宝函上的宝石,是由开国女皇陛下统一安排制作发放六国八部的,采用的宝石都是同一原石内的宝石,每个尺寸都有讲究,根本仿造不来,也无人敢于仿造。

    所以她不怕被发现。

    至于将自己的世女印拿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身在异国,和耶律祁一路相依为命,此刻没有什么,比耶律祁的安危更重要。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葛莲紧紧地握着盒子,呼吸急促。

    葛芍在一边贪馋地看着那盒子,看葛莲藏在袖子里,连看都不舍得给她看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姬玟颤声道,“是王妃飞鸽传书,命奴婢速速去东宫殿内某处,将这盒子拿出来,秘密出城送给她……”

    “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一人送出城?”葛莲眼光一闪。

    “有三队护卫大哥,和奴婢分头出城的,只是奴婢不知道他们带着的是什么。”

    葛莲长长“哦”了一声,自以为猜到了王妃的计策——故布疑阵,让几批人带着假宝函出发,却让一个看起来最没有用的小宫女,带着真正的宝函,算定就算有人注意到,也想不到她如此大胆。

    葛莲几乎要放声大笑——老天护佑!竟然让她误打误撞碰上了!这不是上天的意旨,又是什么?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葛莲袖中飞快地转动着宝函,心念电转——王世子极其受大王宠爱,可调动落云城内除宫卫外其余人马两万人,只要持世子宝印便可。目前王世子被杀一事,暂时被大王封锁,消息还没传出去,自己如果真的要行动,就得速战速决……

    马车内光影黯淡,她的面容沉在一片灰黑之色里,只鼻尖隐隐一点白亮,那点白亮渐渐开始滚动,竟然是渗出了汗珠。

    葛芍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妹妹,她一直以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此刻葛莲的神情让她也紧张起来,悄悄在车板壁上抹去了满掌心的汗水。

    姬玟的脸也隐藏在黑暗里,悄悄观察着葛莲的神情。渐渐唇角掠过一抹森然的冷笑。

    这表情很熟悉。

    当年,谋反事败被凌迟的她的二姐,在动手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的表情。

    葛莲已经心动了。

    不枉她冒险将宝函拿出手。

    狐性天生贪婪,近在眼前的诱惑,怎舍得放弃?

    只要她们敢动手,落云必定大乱,姬玟相信,女王一定能从中找到机会。

    她要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的心放了下来,另一半的心却提了起来。

    黑暗中呼吸细细密密,眼神闪闪烁烁,那是近在咫尺的杀机。

    以这两个女人的心性,杀人灭口是必须的。

    姬玟正想着是不是拼死跳马车逃跑,忽然马车一声大震,停了下来。

    时辰回到宫胤刚刚掠出街道的时候。

    他没有从擂台旁边的街道走,而是反方向穿过军阵,远离葛氏姐妹所在的酒楼方向。

    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会选择先抓住葛氏姐妹,他却反道而行,直奔东宫。

    东宫戒备森严,刚刚发生的凶案被严密封锁,不允许泄露一丝一毫。东宫护卫已经被全部撤换,换了大王近卫,老远就看见铁甲军密密麻麻站出了半条街。

    东宫附近几个坊,都是朝中大臣居住的地段,此时家家门户紧闭,看上去比东宫还要死气沉沉,但里头四处探听消息的忙乱,各种猜测的惴惴不安,只有这些高墙内的人家自己知道。

    东宫忽然换防,封锁,大批军队开入,等于告诉豪门贵族,王室出事了。

    因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没有人敢出门探听,宫胤一路从各家府邸墙头过,看一眼底下纷乱,唇角神情淡淡。

    这才是刚开始而已。

    他直奔东宫王世子寝殿,那里自然守卫极其严密,但是想要挡住他,还是不可能的。

    一刻钟后他立在对面殿顶,遥遥看对面寝殿墙下,传说中王世子半身挂死之处的窗下,现在那里写着“女王杀我”的半截墙,已经不见了。

    宫胤微微皱皱眉,他直奔此处,就为这面墙。

    王世子挂身窗边而死,垂下的手指,如果写了什么,是很难被发现的。

    现在那面墙没有了,自然是被葛深整面截下,留作指控女王的证据,以免女王派人来毁证。

    宫胤并不急躁,遥遥看了看那面墙的墙面,趁守卫换班的间歇,又到那窗台前,低头看了看那些脚印,随即闪进殿内。

    殿内自然没人,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隐隐残留着一股焦尸的恶浊气味,宫胤的姿态,却依旧如当年他巡视静庭。

    他从容走到书架边,书架已经烧毁半边,他在完好的那半边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一批公文,随便打开几份,看了看王世子葛蘅的亲笔批示。

    然后他将东西放回原处,出了殿,行到寝殿另一侧一处,有浓荫遮蔽的窗台下,顺手杀了两个发现他的守卫,将守卫尸首往窗台上一放,观察了一会方位后,蘸着守卫的手,写了“女王杀我”四个字。

    他写得很快很自然,但如果此时葛深或那些凶手在,大抵要惊得目瞪口呆。

    他明明没有见过那面写了血字的墙,却将“女王杀我”四字写得和葛蘅留下的血字一模一样,甚至连笔划方向,字体大小,鲜血垂挂的痕迹,都差不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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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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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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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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