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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19章 龙家主母(1)

    那汉子脸色一变,盯了他一眼,又盯了景横波一眼,一转身,“走!”竟是二话不说,匆匆离去。

    少年哈哈一笑。景横波正要道谢,那少年却不理会,只推着她肩道:“进去,进去。”急吼吼把她往里推。

    景横波想这样子推进去哪行?这位不会真的是看中自己要包夜吧?连忙尴尬地笑,指了指自己那间屋子,道:“客人,黑三爷的规矩,这个,奴家已经被人给包了……”

    那少年慢慢瞪大眼,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越笑越收不住,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弯下腰连声哎哟。

    笑得景横波撑着手肘摸着下巴,眼神慢慢危险起来——我勒个去,有必要笑成这样吗?有必要笑这么鄙视吗?这是要侮辱咱的节奏吗?

    “哎哟我的娘亲啊……哎哟哟客人客人……哎哟哟奴家已经被包了……哎哟这打扮这德行这花色……哈哈哈哈整个人都不好了……哈哈哈亏他们期待好久……哈哈哈她们果然都在骗人……”那家伙笑得在地上打滚,“……这台词太美我不敢听……”

    景横波眯起眼睛——这笑得很作死!

    “哎呀呀奴家已经被包了……”那家伙还在抱着肚子嘎嘎地笑,装模作样学她娇滴滴的语气,学得甚恶心,最起码景横波就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哎呀呀我发了失心疯也不敢包这样的……”

    “砰。”

    一块板砖凶狠地砸在了那小子的脑袋上。

    吐槽戛然而止,那小子眼睛慢慢地直上去,再慢慢地晕出大圈大圈的漩涡,片刻,“噗通”一声,仰面栽倒在地。

    倒下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她。

    “士可杀不可辱,女可睡不可蔑。”景横波抛掉板砖,干净利落拍拍手,居高临下地叉腰指着他鼻子,“教你个教训。你可以批评一个女人傻、白、甜、但不可以批评她丑、俗、老。知道吗!”

    那小子笔挺地躺着,眼白一翻一翻地,忽然伸手拉住她裙角,虚弱地道:“婶……”

    “还敢叫我婶婶!还敢叫我婶婶!”景横波大怒,跳起来一顿佛山无影脚,“不记教训的贱皮子,姐今儿亲自打醒你!打!打!打!”

    “别打了!”

    好像是宫胤的声音?

    “别……打……了……”脚下尘埃里,灰扑扑的家伙扯着她裙角,哭兮兮地扬起开了酱油铺的脸,“宫胤是我唯一的血缘最近的叔叔,我是他最亲近的侄子……婶婶!”

    景横波:“……”

    院子里一阵静默,“大侄子”在苦兮兮地冲“婶婶”笑。

    “婶婶”盯着“大侄子”看了半晌,忽然蹲下身,一把扯开裙角,转身就走。

    有一个大侄子,就会有一堆大侄子,她不想这个样子给大侄子围观!

    龙家未来主母和族中子弟的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好像又迟了,院门口呼啦一下,涌进来好些人,一大群男男女女,看见这院中一幕,都“啊”地张大了嘴。

    景横波背对他们,闪也不是,不闪也不是,回头打招呼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身后的窃窃私语,听得清晰。

    “啊,这就是女王陛下?”

    “这就是咱们家主为了她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位美人?啧啧……”

    啧啧声听来非褒义。

    “眼瞎了,眼瞎了……”有人在捂着眼睛呻吟。

    “方才街边那个卖花姑娘我现在忽然觉得很高雅。”有人惆怅。

    “白瞎了准备一路的赞美诗词,我还是送给碧映楼的青青姑娘好了。”有人拔腿就走。

    “我终于找到了我比家主强的地方。”有人洋洋得意,“我眼神比他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横波磨牙,扑入屋中,掐住宫胤脖子摇晃,“你家人来这么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身后一堆人哗啦一下涌过来,窗口边门边顿时挤满了人头。

    “放肆!无礼!粗俗!”出现了一个老者的声音,满满愤怒。

    “咦,有风格!”年轻的声音充满讶异和惊喜。

    “感觉好一点了。”有人赞叹。

    “现在看来其实也蛮美妙的……”有人重新审视。

    “此刻我心情为何忽然如此愉悦?”有人疑惑自语。

    “啊哈哈哈那是因为看见家主这个样子我心甚慰啊我心甚慰。”有人开怀大笑。

    “然也!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小声嘚瑟。

    “不知道家主会不会被这位早上踢起来挑粪……”有人充满憧憬。

    景横波掐着宫胤的手松开了,瞧了瞧他一脸无奈,撇撇嘴,不可思议地问:“这就是龙家子弟?这就是传说中清高骄傲遗世独立的龙家子弟?”

    和身后那群家伙对她的幻灭比起来,她此刻的幻灭感还更严重些。

    龙家哎,龙应世家哎,大荒历史上煊赫尊贵的第一家族哎,连大荒的开国女皇都不过是他家家奴,何等的矜贵,何等的荣光,就算到如今龙家式微,那也依旧是传说是标杆是所有人提起来便不由自主语气凛然尊敬的向往,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

    简直像一群七杀。

    难道不应该个个都和宫胤一样,走在空气中人家都觉得空气会弄脏了他么?

    “有什么不对?”宫胤反手拉开她的手,淡淡瞥一眼那群还在交头接耳的族人,“以前倒是像我的,可是你真觉得像我很好吗?”

第1320章 龙家主母(2)

    “难得听见你否定自己。”景横波笑,“不,你有你的好。当然,如果他们只学到了清高骄傲的外表,没能似你这般独一无二的姿态,那还是不要像的好。”

    宫胤的眼神很柔和,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第一次听你当面夸我。”

    “但我现在更想骂你。”景横波霍然青面獠牙,“朕一世英名,今日败坏在你的手里!”

    宫胤微微笑起,握紧了她的手,“没事,只要你对我凶恶些,想必他们立即会重拾对你的崇敬的,比你用艳丽容貌镇住他们更有效果。”

    “你就这么招人恨哦。”景横波眯着眼笑。

    “龙家人脱离世俗太久,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群怪人,龙家的武功本就绝情绝性,长久不溶于红尘烟火,便会导致心性越发怪异。所以家族历代,走火入魔、自尽、终身不婚娶的人很多,如果还要隐居,怕再没几十年,就真要绝后。”宫胤瞥一眼窗外,“所以驱赶他们入红尘,让他们去做那些以前不屑做的事,去经受所谓人间污垢,是我最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

    “挑粪?”景横波奸笑。

    “其中之一。”宫胤毫无歉疚。

    身后还在窃窃私语探头探脑,景横波觉得宫胤的初衷虽然很好,但似乎调教过头了,这些家伙已经无赖得连基本礼貌都忘记了。

    她一转身,手一挥,窗户和门砰一声关上,差点砸扁了那些家伙的鼻子。

    然后她收拾收拾自己,打开门,请那位老者,和南瑾以及那个原先伺候过宫胤的,叫春水的少女进来。

    宫胤已经初步介绍过,这位叫龙翟的老者,算是他目前在家族中唯一的长辈,景横波察觉到这位对自己有淡淡的敌意,这位伯父眼里,想必南瑾才是更适合宫胤的妻子。

    三个人一进门,就齐齐盯住了杆子上晾着的宫胤的亵衣。

    宫胤在咳嗽,景横波十分坦然,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顺手将宫胤已经干了的衣裳收了下来,拿到宫胤床头,才对客人们笑道:“诸位好久不见,抱歉此处简陋,不好招待。”

    龙翟冷哼一声,看一眼景横波,眼底厌弃之色一闪而过——放浪无行的女子,更害得家主真气流失,哪里比得上天生药鼎的明珠?

    男人,总会为美色所惑!

    南瑾看一眼宫胤,默默拿出一个包袱,景横波很自然地便接了过来,翻看了一下是衣物,笑道:“此处购衣不便,有劳明珠细心,还记着这个。”

    南瑾咳嗽一声,转过头不答。那少女春水看一眼明珠,咬了咬唇,低下头。

    只有她知道明珠从昨夜一直梭巡在濮阳城没有合眼,是明珠最早发现家主状况不大对一直远远跟着,因为明珠众人才能第一时间看见景横波的记号立刻跟了来,也是明珠,寻找家主过程中还不忘记给他备好衣裳吃食药物,想着这贫民窟里什么都不方便,然而巴巴地带了来,转眼就被景横波轻描淡写地接了去,甚至不能亲自送到宫胤面前。

    而在之前,明珠等了宫胤这么多年!

    景横波就好像没看见南瑾的低落和春水的愤慨,也对龙翟的不屑视而不见,笑道:“既然有衣服送来,各位能否先回避一下,让他换件衣服?”

    宫胤却道:“你们可有干净的合适的衣服?寻一套给女王,她虽说要改装,但这衣服实在质料也低廉了些,穿着怕不舒服。”

    南瑾脸色又变了变,春水皱眉道:“没有……”却被南瑾拉住,随即她淡淡道:“我去想办法给女王寻一套好些的来。”拉着春水出门。

    龙翟则不客气地对景横波道:“还是请女王先回避吧,老夫得瞧瞧家主的情形,这衣服也是老夫帮忙换了方便。”

    景横波不以为杵,笑着颔首应了,关了门和南瑾春水一起出来,那群年轻子弟已经散去,不知道去了何处,随即她听见那群暗娼们,三三两两地回来,经过过道,每个人臂弯里都挽着人,一路调笑着回来,仔细一看,可不是龙家的子弟们?

    隔壁院子也有迎客声响,这边的姑娘毫无顾忌地互相打着招呼,“喂,今儿生意不错?”

    “是啊,来了一群童子鸡。”姑娘们笑。

    “猜猜这回得买几个钟?”有人兴致勃勃地问。

    “半个时辰顶多!”

    “要我说一刻钟,可惜老赵不卖一刻钟的。”

    景横波看着那群听不懂行话的家伙,搂着女人,得意洋洋从自己面前过了,忍不住暗搓搓地笑了笑。

    如果这群童子鸡,知道自己被这群暗娼认定一刻钟都坚持不下来,不晓得还笑不笑得出来?

    景横波心情挺好,觉得宫胤把子弟们调教得满身烟火气也好,否则此刻如果是一大群雪白白直挺挺的龙家子弟,格格不入地在这里,那分分钟就被发现了。

    她想和南瑾攀谈几句,问问龙家怎么能这么快过来,外头情况如何,但还没开口,就见南瑾匆匆走开,而那少女春水,则站离自己远了点,侧着脸,一脸不愿理会的态度。

    景横波挑挑眉,也便不说话了,她不是不知道南瑾和宫胤的关系,也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让,唯独爱情不可以。

    她做得坦然,不打算照顾南瑾心情,就是因为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说到底她和宫胤之间再插不下别人,那又何必给别人希望。

    然而看在龙家这些看着南瑾长大,一心希望南瑾和宫胤在一起的人眼里,她一定是个绝情又无耻的女人,故意刺激可怜的南瑾。

    景横波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宝贝儿,管他们怎么反对,你娘一定会像征服你爹一样征服这群骨子里鼻孔还长在天上的龙家人。

第1321章 这一日终见他白发(1)

    赵家老大脚步急匆匆地过来,看见她身边多了陌生人也不问,在这里开店的人,都很有眼色,只是将一张颇为精致的请柬递给了她,道:“今晚有万象易卖大会,姑娘不妨问问你那位主顾,可愿去参加?”

    “万象易卖大会?”景横波翻看了一下请柬,有时间地点,主办人是这片街区的老大黑三爷。

    “是咱们这儿独有的售卖大会,这里临近港口,龙蛇混杂,正是濮阳乃至蒙国整个南部最大的隐私货物交易之地。一些违禁犯忌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才可以顺利脱手。因为参加的所有人,不报姓名,不露真容,盲卖哑卖,一旦交易完成,绝无任何瓜葛。黑三爷会为此担保。所以在这里买一些平素买不到的东西,十分安全。万象,是指这大会什么东西都卖,只要你出得起价,易卖,是指一般不接受银钱,只接受以物易物。”

    也就是个黑市地下拍卖场,景横波对此兴致缺缺,随手翻着请柬,问:“那一般会有些什么?”

    “这可说不准,除了事先将东西报备给卖场的买家,也有很多人临时拿出东西来售卖。就目前来说,好像这一次孙老爷子会卖掉他的一样祖传灵药,或者可以出手行医一次,条件是他需要找到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能力特殊的人。”赵老大神秘兮兮地道,“据说孙老爷子需要去采一株奇药,但那东西特别古怪,生长在极险峻狭窄之地,高手都难飞越立足的那种地方,而且需要在极快时间内采摘,采摘过程中,不能以手触摸,也不能以金铁之属挖掘,需要以特制工具挖掘,挖掘本身要特别小心,花费很长时辰,偏偏那地方根本不允许人长时间站立……总之那条件各种苛刻也各种矛盾,完全是在为难人,绝顶高手也做不到啊……”

    景横波扬扬眉——这完全是在为她量身定做啊。

    她没问孙老爷子是谁,听赵老大那口气,这附近所有人都该知道这位老爷子才对,她一问就会露馅,不过也不难猜,八成就是那让黑三爷也不得不供着的名医。

    不过她不打算去趟这个浑水,经历的事情多了,对阴谋有直觉,这事儿里透着诡异,像冲自己来的。那孙老爷子的灵药又怎样?她是女王,拥有的灵药还少?宫胤的问题,来自于血脉和经年累月的毒,若随便一个神医能治好,早就没事了。

    拿了请柬,谢了赵老大,正准备回屋把请柬给扔了,就见门砰一声推开,龙翟气急败坏地走出来,低声咆哮道:“怎么弄成了这样?怎么弄成了这样?明珠呢!快把明珠找回来!告诉她别扭捏了!药鼎再不用,家主就废了!”

    景横波一听“药鼎”这词就站住了。

    可惜她在对面那老头眼里没存在感,老头子急匆匆冲出来,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过,冲着春水急急地道:“把明珠找回来!这事不能再耽搁了!我这边备个单子给你,你顺便再去弄点药来。”说着就要去找笔墨纸砚,还没走出一步,被一只手臂拦住。

    龙翟定了定,抬起头,盯住了面前的景横波,眼神很冷。

    景横波怡然不惧,笑吟吟很有趣似地看着他。

    半晌龙翟缓缓道:“让开,不要耽误事儿。”

    “我不让咋地?”景横波偏头看他。

    “你不让你就是无耻卑鄙、自私无情,善妒恶毒,谋杀人命!”龙翟蓦地咆哮,额头上青筋猛地绽出,眼眸里似要烧着一团火,燎焦景横波。

    “哦?”景横波敛了笑容,慢吞吞问。

    “上次让明珠合体,就给你搅合了,这次你还要搅合,你口口声声在乎家主,时时刻刻粘着家主,却将他的性命安危总置于险地,你有脸说你在乎他?你有脸粘着他?你有脸像个妻子一样呆在他身边?”龙翟霍然转身指着屋内,压低嗓子吼,“他真气本就很难控制,最近竟然出现一次大损,以至于堤坝尽毁,巨浪泄洪,迟早会成为废人,不用问,这必然是拜你所赐,只有因为你导致的伤害,他才会一言不发!”

    景横波默了默,道:“确实是因为我。”

    “那你就该知恩图报!放手让他使用药鼎!老夫想不明白你有何理由阻拦!你本就是后来的那一个,你才是鹊巢鸠占的那一个!明珠是家族为家主自小培养的药鼎,为家主吃了多少苦,等了多少年,如今她不计名分,自愿奉献,你的夫人之位安然稳妥,你还有什么脸阻拦?世上男子三妻四妾也多了是,哪有你们女人置喙的余地?你若觉得你是女王容不下其他女人,那你趁早放手不要缠着他坏他性命!”龙翟重重拂袖,“哼,口口声声爱慕深情,却连一个求生的机会都不给他。你若真喜欢家主,难道不知道除生死无大事,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正骂得口沫横飞,一转脸看见南瑾抱着衣裳进来了,正面无表情地听着,立即一指明珠,道:“来得正好,扔了那衣服,有更重要的事你做。”

    南瑾看一眼他神情,看一眼景横波,再看一眼里头屋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便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模样,将衣服交给景横波,转身就走。

    “站住!”龙翟目瞪口呆,愣了一会才大吼。

    南瑾站定,背对这边,没有回头。

    龙翟暴跳如雷,匆匆上前一把拽住南瑾,“你也疯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讲理!这是你任性的时候?”

    南瑾双手慢慢插进自己袖子里,仰头望天,不答。

    龙翟愤怒得浑身发抖,只好猛转身,指住景横波,怒声道:“都是你惹的事,都是你作得梗,我龙家遇见你,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景横波狠狠盯着他,毫不退让,龙翟烦躁地在原地蹭了两圈,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道:“跟我来!”

第1322章 这一日终见他白发(2)

    他大力将景横波拉进了屋内,屋子里宫胤静静睡着,看样子被龙翟点了穴道。

    龙翟一直将景横波拉到了床边,自己坐在床头,忽然解开了宫胤的发髻。

    景横波目光一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动作男人做很怪异,但是她心却砰砰跳起来,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如沉渣般忽然自心潮中泛起,一遍遍翻搅,她忽然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龙翟手底,是宫胤乌黑的发,如此黑亮,锦缎一般的光泽幽幽。

    龙翟打了一盆水,景横波盯着他,她不是没见过宫胤的头发湿水,没发现过什么变化。

    龙翟在水里撒了一些药粉,足足三种,然后才将宫胤的发,放入那盆没有变色的水中。

    一开始还是没变化,龙翟轻轻搓洗发尾,过了好一会,有一层淡淡的黑色弥散开来,那些黑色竟然不溶于水,胶质一样。

    景横波没看那些黑色胶质,她死死盯住了那发尾,渐渐显露的银白,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何时青丝满头,换了一夜白发?

    龙翟瞟她一眼,无声冷笑,还要搓洗,景横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闭了闭眼睛。

    不用看了,白发是从发根开始白的,梢都是白的,自然是满头银发。

    她懦弱,她没有勇气看那一头银丝,那不仅会让她痛彻肺腑,还会更加痛恨自己——在似乎很久以前,她就应该已经发现他白发的端倪,记忆中曾有数次白发翻飞的影子,然而被她忽略。

    她禁不住要拷问自己——真的足够关心他吗?

    对面龙翟不放过机会地在拷问她,“女王陛下,你一脸在乎家主的模样,可是你真的在乎吗?家主白发已非一日,你很多时候和他朝夕相处,出生入死,你为什么就没能发现呢?”

    景横波无言以对。

    “他的白发,一开始用假发遮掩的,后来发觉假发不安全,又染发,后来发现染发易被水浸泡失色,又尝试药物,药物延续了一阵,会出现底层开始失效的情形,他又重新研制药物,终于将这一头白发彻底遮掩,只是这药物,依旧会对他的身体有伤害,仅仅为了不让你伤心,他不惜被伤害。”

    “而你,”龙翟声音有淡淡轻蔑,“在最早期他的白发还没找到完美掩饰方法的时候,都没发现。”

    景横波偏过脸去,她不会对龙翟心虚,但此刻白发,似落了她心头皑皑雪。

    宫胤……何必!

    这苦心遮掩的白发,掩了一时疼痛,终挡不住迟来的痛苦,而那痛,会因为歉疚自责而更深重。

    龙翟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放下水盆,重新挽起宫胤头发后,又解开他衣袖,一直拉到他手肘部位,指了指手肘肘尖处,道:“你按按。”

    景横波按了按,指底微微尖锐的触感,让她脸色又变了。

    “这底下有东西!”她骇然道。

    龙翟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针。”

    “针?”景横波感觉到那东西很小,是中了暗器吗,为什么取不出?

    “针,碎了的针,正是这东西,阻塞了他的经脉,导致他在离开帝歌后,足足一年时间无法动弹,后来见到你的时候,还不良于行。”龙翟指指宫胤手腿各处关节,“一根碎了的针,碎成无数段,游走全身,最后堵塞在所有的关节和重要穴道,不能取出,一旦取出经脉尽毁,只能慢慢化,他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化掉了四肢的碎片,但实际上,他本该最起码花三年时间。”

    景横波慢慢瞪大眼睛。

    “因为你,因为你找到了他,为了能保护你,他提前强势冲穴,”龙翟指指他的右腿,“他在不该用腿的时候提前用了腿,现在他这条腿,应该会在稍有阴雨时,便剧痛难行,当然,你定然是不知道的。”

    景横波想起当初在落云,她被冤枉杀了落云王世子,宫胤负责去取证,就在那时他开始用腿走路,她记得他转身时,曾似乎听见轻微的“咔嚓”声响。

    原来,那是他强力逼针的声音,强力让自己的腿恢复行走,好更方便地为她搅乱落云。

    “这针……”她觉得呼吸困难,“为什么会……”

    龙翟已经懂了她的意思,淡淡道:“针原先自然是完整的,是雪山控制所有弟子的法门,完整的针,在……下腹位置。掌控着下丹田的真气,这一手,是为了练就雪山门人绝情忍性的功夫。但家主令其发生了移动,本可以安全拔针,却又出了岔子,导致针碎全身,一夜白发。”

    景横波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针,是锁阳禁欲的,所以宫胤一开始和她在一起,根本不能动情,一动情,真气失控,冰封雪困。

    后来大概游走到了心脉附近,以至于他对生死不敢再担保,开始绝情地安排她的后路,所以有段时间,她能感觉到他心脏附近冰冷彻骨,所以有一次,她只是稍稍反抗,他的真气就无可控制。

    那一次,想必险些要他性命。

    然而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龙翟淡淡讥诮地看着她,说出的话最简单却最刺心,“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享受着他的保护和照顾乃至牺牲,却不愿知道他的苦处。”

    “或者你本该知道,但你内心深处怕承担那样的压力和内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可自己不知道。”

    “这样的你,这样自私的女人,配得上他的牺牲?够资格在此刻阻拦?你以什么立场阻拦?你为他做过什么?牺牲过什么?”

第1323章 这一日终见他白发(3)

    “你就觉得受了他伤害,但其实他受的伤害早早百倍于你,现在,要你牺牲一次,就这么难吗?”

    “你……”

    “别说了!”

    龙翟冷笑住口。

    景横波慢慢放下宫胤袖子,手指按在那处手肘,冰凉,熟悉的冰凉。

    她甚至不敢去碰他其余关节,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心虚的,和他最亲近的关系都有过了,却一直不知道最该知道的事。

    内心深处,她是不是如龙翟指控的一样,如此自私?

    不愿见,逃避见,就不必承担?

    此刻忽然明白心乱如麻的滋味,万千纠葛从心头缠绕,勒得心尖都似在发痛,勒出点点心头血,樱花般鲜红。

    这一日终见他白发,这一日终知心痴傻。

    往事如飞梭穿裂心头,每一桩每一件,也是堵在四肢百骸里的心的碎片,拔不出除不得取不下,等待用时光和生命来化。

    她在这一刻忽然彻悟,如果命运不允许她执念,或许执着只会让路越走越窄。

    千在意万执着,终不敌希望他乌发飘扬自在在她视野里活一场。

    屋子里死一般沉默,龙翟冷笑不休。

    她忽然道:“宫胤的问题,当真除了药鼎,再无别法?”

    “除了药鼎,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彻底恢复!药鼎本就是帮家主去除血脉遗毒的最有效办法!本来上次才是最好时机,因为你的作梗,他的问题严重,现在就算药鼎,他也不能完全恢复,再拖延下去,药鼎也会失效。你捍卫你的地位尊严,到时候却失了夫君,我等着你哭!”

    “你刚才要春水找的药是什么?”景横波又问。

    龙翟不理她,转头找笔墨,这种地方哪来笔墨,便用剑在地上写了几味药。

    景横波在一边看了,龙翟斜眼冷笑道:“你看什么?何必摆出这副假惺惺模样,就你这宁死不救的妒妇行径,谁还真相信你会在意他?”

    景横波凝视他半晌,她眼神在此刻依旧亮若星辰,艳烈如火,看得龙翟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随即他听见景横波淡淡道:“行啊。”

    龙翟霍然扭头,老脸上满是惊喜,他盯着景横波,却无法在这张还噙着似有若无微笑的脸上,找到让自己安心的正常神色——之前景横波那么不愿,为此不惜大打出手,如今说同意就同意,脸上还看不出任何为难纠结痛苦神色,实在瞧着让他不大安心。

    他惊疑不定地问:“你……你是真心的?”

    “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景横波望天,悠悠道。

    “你……你不会再从中作梗?”

    “你虽然满嘴胡话,但有句话还是正确的。除死无大事。没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

    龙翟也不以为杵,急急道:“那么你去劝说他?”

    “你也知道要去劝说啊,”景横波冷笑,“你该明白,这事儿不是我放弃阻止就有用,你家那家主,会同意吗?”

    “那你还是搪塞咯?”龙翟霍然变色,“你若真为他好,就该想办法让他接受!”

    “我可没什么好办法,要么你有办法?”

    “要么……你和他找个由头吵一架,决裂?”龙翟想了半天,试探地问。

    景横波格格格笑起来。

    她的笑意太嘲讽,龙翟脸色颇有些难堪地瞪着她。

    “您真是天真。”景横波呵呵笑,“当我和宫胤,是扮家家酒的小情侣呢,还是智商不满45的智障儿童?你们带了南瑾来,给他瞧病,这时候我和他莫名其妙决裂,你以为他看不出?我和宫胤之间连生死误会都有过,最终还是在一起,你以为现在随便吵个架就能决裂?”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龙翟想了想,忍住气问。

    “自己想!”景横波袖子一甩,不善地瞪着他,“逼我让出男人也罢了,还要我为这事出谋划策,你过分了啊!”

    龙翟真就自己想去了,想了半天,道:“你把脂粉和衣裳借给明珠……”

    景横波吸口气,不善地盯着他。

    老头子大概第一次干这种事,脸色也挺尴尬,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意思是需要景横波配合一下,他有办法让宫胤以为明珠是景横波。

    景横波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到龙翟虚心地转移了目光,才道:“你要什么东西,我会提供,但其余的要求,提也体提。我尊重宫胤的生命,我也尊重他的意志,如果我和别的女人串通了骗他上床,他不会原谅我,我也会轻视自己。”

    “哪能呢。”龙翟讪讪地道,“那只能是你贤惠懂得感恩,多少贤妻主动替夫君安排良妾通房……”

    “那是别人,不是我。那种女人,宫胤如果要,早就成亲生子。他的选择,我的选择,只有我们彼此能懂,你不懂。”

    “你这答应退让,却又不帮到底……”龙翟烦躁起来。

    “我退让已经是极限,我再帮这个忙我就是圣母。没有原则地侮辱他对我的感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景横波扔过去一盒脂粉,“自个想办法!”

    龙翟接了,想了想,下定决心道:“那你不要半途后悔再作梗,那就真没希望了……”

    “我马上就离开一趟,去参加那个易卖大会。”

    “好,我派最优秀的儿郎保护你。正好也可以看看那会上有无我们需要的药材。”龙翟问明了易卖大会,放下心事,觉得把握大了很多,一脸欣慰地道,“如此,我们还是要感谢你的,老夫先代南瑾感谢你,你放心,以后她会尊重你,绝不会越过你的位置,也多谢你体贴她多年的等待和牺牲,没让她的心血白费……”

第1324章 献身(1)

    “我不是体贴她,这个情你们就不必承了。”景横波打断他的话,转身踱到窗前,“我承认我为南瑾的等待和牺牲感动,我也觉得她牺牲了这许多却被我抢摘了果实很遗憾,但我不认为这是我应该让出宫胤的理由。相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需要的是我,我需要的是他,其他人付出再多,也不是我们要的。在他没有接受的时候,我就没有理由代他接受。”她顿了顿,回头望做宫胤,轻轻道,“我让步的唯一理由,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而已。”

    望你长寿,望你安康,望你白头转黑发,望你解这日夜不休的苦痛折磨。

    龙翟默然。外头,南瑾一直朝天望着,仰起的苍白脸庞,隐约间似有水迹一闪。

    “但凡他有一分别的希望,我绝不会将他拱手让人,但如果真的只有这个办法,我也只能试一试。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为他。只是,为他。”景横波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着那堆衣服,不再看那些人,转身出了门。

    出门便仰头吁一口气,似要将这一心的郁卒,都吐上此刻被窄巷割裂的逼仄的天空上去。

    何尝愿意,只是迫不得已,这人生太多迫不得已。

    一直想着找名医给他解决问题,但心里也明白,经年累月,重复伤害,他的身体底子已经空了,已经撑到头了,再多的药物,也不过灌一个勉强支撑苟延残喘,否则以他的性子,何至于一直做着死路和绝路的铺垫,他在为她撑,撑得超出了想象,发挥了超常,可是预支越多,还债的时候就越凶猛,后头的日子会怎样,她不敢想。

    她有时候宁可看见他缠绵病榻,自己照顾,也不愿看见他前一霎还撑着好好的,下一霎在自己面前倒下,那样的没有准备,晴天霹雳,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该如何承受。

    心里一直都明白,只有龙应世家,对自家多年的疾病研究甚深,再多年准备,所储备的药鼎,必然是治宫胤的最佳药方。然而这个最佳选择,需要葬送她的幸福,她和他之间,一旦中间隔了一个人,哪怕事急从权,在她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心中,都将是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拖延着,犹豫着,渴望发生奇迹,直到今日,被他的白发和突起的关节击中。

    命运推搡着她,推搡他往他人而去。

    院子里的南瑾犹自呆呆站立,景横波垂下眼……如果今夜,如果今夜他和南瑾真的能合鼎,她也不会再留下,来个什么妻妾同堂。就让南瑾,享受她应得的等待的果实吧。

    她愿和孩子平静而自我地渡过下半生,留他在红尘健康行走。

    身后,龙家的子弟在慢慢聚集,准备陪她去参加今晚的万象易卖大会。

    院子的那一头,龙翟胸有成竹地将南瑾拉进了另一间屋内。

    景横波没有回头,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听得见。人还在原地,却已经明白了诀别的滋味,明白了那年帝歌雪夜,那年玉照宫内他写下让位自逐书时的心路历程。

    一霎已天涯。

    她仰头,苍青的天空被斜挑的树枝割裂,日光在苍黄的暮色中渐渐消淡,似一抹褪色的陈绢。

    她那些斑斓美丽的爱情,也是一匹叠起的绢锦,深藏心间,慢慢抽动,磨砺得心房鲜血淋漓。

    她长长吁口气,没有回头,迈步。

    “走吧。”

    景横波走得很快,仿佛步子不迅速,就逃离不了那座简陋小院。

    万象易卖场在这片贫民区的中心位置,宫胤的那位大侄子,扮演了她的客人,毕竟暗娼身份不够资格拿请柬,所以现在大侄子穿得人模狗样,身后跟着一群龙家子弟们扮演的家仆。

    按照请柬所示一路步行过去,路上不少人都是同一个方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谈阔论。大多数人低调而沉默,身边伴着眼神隼利的随从,一看便知身份不同。

    高谈阔论的人,在肆无忌惮谈论最新的城中新闻。

    “……黑山司军已经进城,正在大肆搜捕全城,城门至今没有完全开禁,除了一些达官贵族,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城内米粮油价飞涨,眼瞧着要乱。”

    “当然得乱,离王殿下死在濮阳,这是何等大事,黑山司军属于离王麾下,对保卫离王有直接责任,不把凶手找出来,他们日子也不好过。这群虎狼之军,本就凶狠,如今更是猛虎出笼,据说现在府牢里人满为患,都是嫌疑凶手。要我说哪来这么多凶手,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倒了八辈子霉的富商巨贾,等着要被濮阳官府和黑山司军狠狠敲一竹杠……”

    “所以最近都收敛些。听说郑家也出了事,忽然就要和蒙家解除婚约,但蒙家那位即将联姻的少爷死活不同意。隐约听说这事和离王有关……”

    “说起来,现在反而是这片最混乱地区,最安静安全了。城中大索,这里还没被波及,黑三爷当真有些本事啊。”

    “嘿!你还真以为这是黑三爷的本事?一个大地痞,没靠山,哪能罩得住这一大片地盘?”

    “他的靠山是雷府尊?”

    “现在这种情形,一个府尊顶什么用?是这位……”说话的人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又把手指放平,随即才笑道,“因为这位,黑山司军才到现在都没来这里。你瞧着好了,离王一死,马上就会是这位的天下了……”

    一群人议论着走远,景横波不动声色地听着,之前府衙发生的事,后来稍微串联一下,她也算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阴谋,想必自己在丽人堂的一番举措,被人注意上,拿来做了筏子,无意中卷入了不小的风波,离王莫名其妙死于交换人质时,谁得利最大,谁就是幕后。自己,不过是个被随手拿来使用的炮灰而已。

第1325章 献身(2)

    她唇角微微一撇——拿她当炮灰?真是花样作死。

    那家伙最后手指放平是什么意思?据说蒙国大王身体不行,却未立王世子,膝下两大成年王子各有势力和拥趸,暗斗得很是厉害,莫非是那位平王?

    随即又想到蒙虎和郑小姐的事,景横波悠悠叹口气,自己莫非是个灾星?到哪都带来灾难,蒙虎好好的和郑小姐的婚事,因为自己的出现,便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数,想到那郑小姐想要掐死自己时的悲愤,景横波心里也堵得难受,恨不得自己也掐上自己一把——不逛街多好?不去丽人堂多好?那郑小姐着实是个善良女子,后来的要杀人也不过是太过悲愤,若能嫁给蒙虎,该是多好的良配……

    或许,自己的到来,引动了世事的变化,现在看来,这变化是不祥的,飓风一般扫荡而过遍地疮痍,所有在身边的人,似乎人人遭殃,她和谁越接近,谁越倒霉,比如,宫胤……

    心中如针刺般猛烈一痛,她猛地扭头,似乎这样一甩,便能将这一刻的疼痛给甩出去。

    这一甩头,就看见一方黑金的匾额,上书“汇珍”二字,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古董店。

    黑暗小屋里,宫胤慢慢睁开眼睛。

    龙翟带领子弟到来后,他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有龙家人在,景横波的安危无虞,所以他放心地任龙翟施为,沉睡了一场。

    这一睡悠长酣畅,记忆中从她抵达帝歌之后,似乎他就不曾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睡眠,这几年的睡眠,显得紧凑而混乱,很多时候人在沉睡,心在思考,似乎还有一只眼睛睁开着,等着招呼这四面八方的恶意和危机。就算在不能行动完全调养的那一年,躯体困住在沉睡,心里依旧是满满的焦灼,似牵了一根丝,轻轻扯一扯,都是天地凌乱,火焰颠倒,她在其中奔走呼号。

    而今天这一睡,只在醒来的末端,似感觉到身周气压沉沉,有微凉的手指,曾抚过他的发。

    宫胤立即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发,一切正常,没有露馅。

    那微凉的手指,不像是她的,她体肤微热,他清晰地记得她的温度。

    空气中烟气淡淡,是龙家专用的安神调息香,只是在这逼仄阴暗的小屋子里燃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净气味。

    龙翟立在窗前,凝视着前方,宫胤注视他一会,发现这位龙家硕果仅存的长辈,最近苍老了许多,心中生出微微的歉意。

    相比于他,也许这位老人,才是真正将龙家未来完全系在心上的人。而他,心上一大半,都沉甸甸地只系了景横波。

    “她呢。”歉意归歉意,第一句话还是问她。

    “有个万象易卖大会,她去参加了,说要给你寻些好药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龙翟端过一碗药来,“放心,我让子弟们都陪她去了。安全不会有问题。”

    宫胤凝视着药汤,并没有立即喝,龙翟的手指一紧,抬起头,迎上宫胤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怎么,怀疑我下毒?”

    宫胤唇角一勾,微微摇头,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龙翟垂着眼,目光深深。

    宫胤喝完药,沉默一会,才道:“我记得翟叔对横波不大友好。”

    “我敢不好么?”龙翟惨笑道,“我要对她不利,你能毁了整个龙家,你放心,她真的不会有任何事。”

    “龙家,”宫胤平静地道,“以后就是她的了,所以翟叔也不要再有心结。横波会照顾好龙家,百年流浪,可以结束了。”

    龙翟霍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宫胤不答,慢慢合眼。

    龙翟怔了半晌,冷笑,“你把信物给了她?可龙家是一件死物就能指挥得动么?你以为就凭她,能让龙家归心么?”

    宫胤只回答了他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能。”

    龙翟跺了跺脚,快步出门,走到门口,听见宫胤忽然道:“现在的龙家家主,其实已经是景横波。家族中人都曾发过重誓,不得对家主意志有任何违拗,也不能对家主进行任何逼迫,翟叔记好了。”

    龙翟的背影,黄昏微光里腰背似有些微微佝偻,半晌他一字字道:“你放心。”

    宫胤看他大步出了门,疲倦地闭上眼睛,龙翟使用了安神药物,想要让他先经历一场彻底的休息,他此刻有掩饰不住的倦意。

    龙翟快步进了另一间房。

    房内,南瑾笔直地坐着,已经换上了先前景横波换下的衣裳。她穿着那么俗艳的衣裳,整个人还是僵硬冷直的,她手边搁着一个盒子,龙翟一看她的神情,就叹了口气。

    “家主将信物交给了景横波,他将自己置于了绝地。”龙翟苦涩地道,“不知道的时候,我还能说一些话,知道之后,从现在开始,我们无论谁,都无法再对景横波有任何要求。明珠,今晚一定要成功。”

    南瑾微微颤了颤。

    龙翟走上前,打开盒子,里头竟然是一张和景横波惟妙惟肖的面具,一看那手笔,就是出自精擅易容的易国高手之手。

    龙翟亲自替南瑾将面具戴上,细心地抹平所有连接处。他掌下,那孤冷僵硬的女子,微微一让。

    龙翟停了手,望定她,南瑾微微扭着头,慢慢咬紧了唇。

    龙翟忽然道:“你是不是又打算像上次一样,用命将真气给他?”

    南瑾不答,一动不动。

    “糊涂!”

    一声厉喝,惊得屋内的春水抬头,南瑾依旧不动。

    “现在不比之前了,因为他在恶化!”龙翟厉声道,“之前你赔上一条命将真气倒灌给他,他确实有可能恢复;但现在,他强硬冲关之后又受重创,真气流失十之八九,丹田已空,如何还能受住你以霸道药物培养的数十年真气倒灌!你再这么做,等于以数十年掌力直击他要害,你是要看他立刻死在你面前吗!”

第1326章 献身(3)

    南瑾霍然转头,这一刻眼神终见惊骇。

    景横波一行人站在古董店前。

    然而这种贫民窟是不该有古董店的,古董店门口也不会有脸上刺青的大汉招呼,这些人满面彪悍凶厉之气,却都别别扭扭穿着青衣小帽,在门口充作迎宾,怎么瞧怎么违和。

    宫胤的那个远房大侄子,叫龙维,性子很是自在,毫无心理障碍地挽着他的“婶婶”,递上了请柬,很快就有人带着他们一路进去,但只允许两名随从跟随,龙维便随便选了两个龙家子弟,一行人跟着引路的大汉,穿过装饰一般的狭窄的店面,进入一条巷道,出了巷道之后是一个八角形的院子,中间有口井,八角形院子有八个进口,每个进口都是一条巷道,每个巷道都有人不断出来,景横波发现,巷道因颜色不同有所区分,有一条是金色的巷道,出来的人最少,只有两名大汉引着一个穿紫色披风的人进来,后头带着的随从却不少,明显对方身份不同,引路者、所用巷道和随从都放宽了要求。

    然后便是两条银色巷道,出来的人比金色巷道多一些,大多戴着面具,穿着披风,偶有没有掩饰的,要么表情僵木,要么笑容不改,明显是人皮面具。

    然后便是景横波出来的这种,灰黑色巷道五条,想必是没有特殊身份的人群,这五条巷道出来的人也最多,很多只是打扮华丽,用的是真面目,神情颇有些兴奋,一看就是来见识的富家子弟,多半带着女伴,龙维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很投入,很像。

    引路的大汉带着众人一直走到那井前,井口很大,简直像个小池塘,井沿上头装着滑轮,滑轮上装着小车,每车大抵能容纳两人,很多人轻车熟路地进入小车,在井边的大汉启动机关,小车便慢慢向下滑去。

    这拍卖场,竟然安排在地底。

    景横波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在地底,上来的机关掌控在黑三爷手中,这位要是心一黑,把井一填,这群非富即贵的买主,不是直接就埋在了底下?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也跟着上了小车滑下井,井很深,还有转折,非人力可以攀援,井壁很光滑,并无水汽青苔,底下自然也没水,隐约看见四面灯光晕染,很明显这就是一个伪装成井的入口。

    下到底部,有人过来,往龙维手里塞了根金色圆柱状物体,上面有些凸凹不平的起伏。景横波注意到了,每个有请柬的人,都有一把像这样类似钥匙的东西。

    底下依旧是个大厅,一侧是门,灯光隐隐从门内透出,想必里头就是拍卖场。

    底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泾渭分明,普通巷道进来的互相攀谈,银色巷道进来的各自不理,金色巷道进来的那个人,独自立在一边。

    随即听见众人嗡嗡地道:“黑三爷来了。”景横波好奇地转头,就看见一辆比较大的小车滑了下来,里头三个人,中间一个浑身金色披风,戴着个黑漆漆的面具,面具上一双画着白色眼线的眼睛,除了这双眼睛别无他物。

    光线幽暗的地底,乍然看见这样一张脸,整张脸都溶在黑暗里,只看见那双诡异的白色的眼睛,幽幽的,鬼火一般在众人视野里飘动,每个人都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盯着自己,转瞬却又飘了过去,很多人悄悄打了个寒噤,退后一步,杂七杂八地喊黑三爷。

    黑三爷面具很诡异,人却并不阴冷,一边和众人点头一边跨出小车。客人们便纷纷涌上去,将手中的黄铜小柱子插入小车之内。有人招呼还傻在一边的龙维,“赶紧来啊,就差你了。”

    龙维反应也快,当即上前,眼看众人都将手中的钥匙插入黑三爷使用的小车之内,转动之后便听见咔哒一声,急忙也照样施为。

    那边黑三爷笑道:“如今在下可将性命交由诸位手上了。你们少一个人,我也走不掉。”

    众人都笑,跟随黑三爷进入那间侧门。

    “什么意思?”龙维哈哈笑着过来,低声问景横波。

    “笨。”景横波白他一眼,“这车子是有钥匙的,我们的钥匙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开。黑三爷的车子却是特制,需要你们手上的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所以,少了你们任何一个,他都上不去,这是让你们放心的意思。”

    龙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怪怪瞄她一眼,“原以为有貌者多半无智,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景横波阴恻恻问。

    “没想到,你还真和流言传说不同,配得起我这一声婶婶。”龙维哈哈笑着跳开。

    景横波唇角微微掠出一抹苦笑。

    骄傲的龙家人,没那么容易承认一个人。但承认不承认又如何?她不在乎做谁的婶子,她只想做宫胤的妻,然而命运从一开始,就没给她铺下走向他身边的路。

    她吸口气,跟随人流进入大厅,有妙龄少女迎上前来指示座位,她和龙维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此刻有些心乱,就专心打量四周,这是一个圆形的大厅,中间应该是展示台,最好的位置给了那个金色巷道出来的紫披风,两侧是银色巷道出来的面具人,再往边就是普通席位。

    黑三爷陪着那最尊贵的紫披风坐在重要席位,身边还坐下一个老者,众人经过时都打招呼,口称孙老,想必就是那位本地名医了。

    江湖中人做事没什么废话,简单的几句开场白,没有介绍,直接开始了易卖。

    每人座前有纸笔,还有一个代表位置记号的木牌。一些妙龄少女在附近伺候,轻言细语解说,如果有看中哪位客人的东西,觉得自己带来的东西足可交换的,可直接举牌,并写明自己欲待交换之物。

    这一场易卖,不以金钱论价,直接只交换物品,售卖者在遇见竞争时,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1327章 有趣(1)

    开场之后,景横波便吸一口气,终于知道了这里为什么这么警备森严。

    南瑾在抹脂粉。

    是景横波给出的脂粉,其实也不是脂粉,是她惯用的护肤品,市面上没有,龙翟不识货,春水倒是知道的,打开之后,闻闻,点点头。

    龙翟走了出去,让春水替南瑾做好接下来的查漏补缺工作,包括巧妙地将胸垫高。

    天色全黑下来的时候,南瑾从屋中出来,龙翟一抬头,微微怔了怔。

    门口站着的女子,宛然便是景横波,只是那眼神中的孤冷和微微的自弃之色,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对于每一个女子,这样的角色都是一种侮辱,何况心高气傲的南瑾。

    龙翟硬生生地让自己忽略心中那一抹歉疚的感觉,生硬地点了点头,怕屋内的宫胤听见,指了指南瑾的脸,用口型道:“放松,放松。”

    随即他拉着南瑾到了院子门口,少女春水也跟着。

    龙翟吱呀一下推开门。

    顿时,脚步声,说笑声,由远而近,仿佛一大群人从外面回来,其中景横波的声音,轻快地道:“我回来啦,今儿收获不错!”

    院子里冷冷清清,热闹却真实喧嚣,这一刻的景象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春水的腹部,微微起伏。

    她有一门独特秘技,是腹语口技,这一点,连宫胤都不知道。毕竟他和家族中人,分离了那么久,救回家族之后,也养伤一年,很少交流。

    春水的腹语口技当真炉火纯青,那么多人的进入喧嚣之声,清晰分明,丝毫不乱,甚至连景横波的有些缓慢的脚步声也模拟了出来,伴随着她的模拟,龙翟将南瑾向前一推,低声道:“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进去之后,尽量不要再说话,他精神困倦,定然不会在意。”

    他眼神微微焦虑,心里明白要靠南瑾演戏是不成的,好在他之前动了手脚,只要刚才春水模拟的景横波声音惟妙惟肖,以宫胤现在的迷糊状态,会先入为主,很难分辨。

    从院子到屋子,就五步。

    南瑾手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慢慢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点灯,宫胤在床上微微侧头,道:“回来了?”语声模糊,显然困倦。

    然而那句话平静自然,彷如丈夫在询问晚归的妻子,南瑾心中一酸,低低“嗯”了一声。

    宫胤顿了顿,问,“累了?”

    南瑾点点头,坐在床边,先将侧面对着他,心里隐隐希望他发现面具的接缝,然而只是一霎之后,她又把脸转了过来,面对着宫胤。

    龙翟说过,这面具正面做得天衣无缝。

    宫胤却没有看她,只难得微微慵懒地弯起唇角,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景横波听着各人报出来的交换物品,开始觉得这大荒果然够大,自己就算是女王,被臣子称颂为天之女如日光辉,那光辉也照耀不到那许多真正阴暗的角落。

    很多违禁品在私下流通,包括帝歌和各国都严密控制的火药弹,包括各国新近研制出来的各式最新型武器,甚至还有贩卖秘密的。各国只有王室才能持有的宝物在此处也应有尽有,比如易国大王亲自制作的面具,那张脸竟然是姬国某个王女的脸;比如商国王室珍藏的灵药,可以让不孕的女子有孕,也可以让有孕的女子断孕……这些令人联想到无数阴谋诡计的东西,在这座地下的大厅里,被隐秘地买卖,厅中很少有人说话,很多东西不宜公开,以纸笔默然表达,妙龄侍女们蝴蝶般穿梭,将需要交流的信息传递给有意的买主或者卖主,厅中只有少数的窃窃私语之声,油灯下一张张肃穆的脸,被光线扭曲了形状,显出无数物欲的嘴脸,气氛因此显得凝重而诡异。

    很多人获得了自己满意的东西,也卖出了手中的烫手山芋,这些完成交易的人,会被黑三爷请到大厅四周的侧门里去,那里隐约有旖旎的灯光透出来,想必是可以让客人尽兴的声色场所。从那些熟客的神情来看,黑三爷这方面的招待一向让人期待。

    剩下的人渐渐少了。

    几个主要人物还在,黑三爷,孙大夫,金色巷道出来的紫披风,还有银色巷道出来的几个人,而普通席位的客人很多离开,毕竟这易卖大会档次太高,他们不够资格参与,也就见个世面。

    也因此,剩下的寥寥几个灰色席位,便显得格外显眼。

    刚才人多不觉得,此刻人少了,景横波却多了几分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注视自己的目光很多,前后左右都有,有些目光似乎还很有力度,她向对面看了看,又向四周还留下的十几个普通客人看了看,众人或微笑颔首,坦然相对,或漠然而过,或毫无反应,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黑三爷那双白惨惨的眼睛,瞄了景横波那边一眼,仔细瞧了瞧龙维,对紫披风微笑示意,紫披风摇摇头,伸手示意他先请。

    黑三爷便又邀请孙大夫,孙大夫捋须呵呵笑道:“老夫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不过是这一身鄙陋医术罢了。也罢,老夫就自吹自擂一回,给对面诸位小友听听,老夫擅长的是经脉调理之术,另有一门独特技艺,为换血之术。”

    虽然孙大夫说的时候不免得意之情,周围也都是敬仰之色,但景横波听着,没什么触动,她心头都是宫胤的问题,没觉得这换血对他有作用,再说她这个现代人更清楚,换血在古代的不可操作性,只怕血换了,人也死了。

    但她明显感觉到身边龙维浑身一颤,呼吸明显急促。

    景横波侧首看他,龙维眼睛闪着光,低声快速地道:“可找到了……可找到了!”

第1328章 有趣(2)

    “怎么?对你们有用?”

    “我们龙家就是血脉之毒啊!祖宗就说过是血里的毛病!”龙维难抑激动,“上一代有人曾经遇见过一位名医,说过我等血脉骨髓生有异变,唯一的办法是将血液换去,只是危险极大,条件苛刻,盲目换取只会导致更快死亡。他说有本《金匮大略》里提过这种方法,但书已失传多年,普天之下,再无能掌握此技艺的医者……想不到这里居然有人会!”

    “宫胤也是这毛病?”景横波眼睛一亮。

    龙维却摇了摇头,“家主和我们不同,他自幼离开家族,上了雪山,本身血脉中的影响就没我们大,又经过雪山秘法的调养,主要问题不在血液……他的情况复杂得很,我们也说不清。”

    景横波心中沉甸甸的,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龙家的这个病,很像血液病,血液病有一部分存在遗传,但不是绝对的。龙家人人有病,唯独自幼离开龙家的宫胤症状不显,那么遗传之说便有些站不住脚,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据她所知血液病很多由辐射引起,难道龙家当初隐居的地方有问题?或者练功的方式有问题?所以龙家子弟无一逃脱,而早早脱离龙家的宫胤,体内的问题就发生了变异。

    “婶婶!”那小子又喊她婶婶了,一把抓住她衣袖,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有没有好东西,可以和那老家伙交换他的医术!这个对我们很重要!很重要!”

    景横波拍拍这个已经陷入狂躁的家伙,她知道这医术确实对龙家很重要,龙家想必已经找了好几代,虽说她自己觉得换血之术荒唐,但古人的智慧也不能全然小觑,大荒多神异,试一试也好。

    龙维见她同意,欢喜地悄悄给她作揖,“婶婶,你试试。只要你努力过,无论成不成,龙家上下都承你的情!”

    景横波扯扯嘴角,心想承我情?把我男人还我行不行?

    此时她又感觉到几缕古怪的目光,甚至还似乎听见若有若无的一声冷哼,可等她试图捕捉声音来源,又找不着了。

    她摸了摸袖子中几个瓶子,对面孙大夫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她,呵呵笑道:“老夫以医术换取的条件,之前已经对外公布,诸位谁能应下,老夫无论需要救治的人是谁,都会立即出手,绝无二话。”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孙大夫的医术自然是想要倚仗的,可对方的要求也是很神奇的,众人自衬做不到。

    景横波把小瓶塞给龙维,悄悄嘱咐几句,龙维唰唰写了几个字,将那几个小瓶递给了侍女,示意她送了上去。

    这是景横波从浮水大王王座下找来的最高纯度的毒品,这东西是毒也是灵药,对孙大夫这样的医生来说,应该也是不舍得割弃的珍品。

    小瓶一送上去,孙大夫还没怎样,那紫披风,和一边一个银色巷道出来的,戴着死板面具的人,同时直起了身子,目光灼灼。

    景横波眉毛一挑——东西还没看说明就这样子,很明显见过这瓶子,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而浮水大王这玩意,是专门针对各国各族王室的糖衣炮弹,等闲人根本见不着,这两位,来自王室?

    孙大夫看了那瓶子,拔开瓶塞嗅了嗅,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现出几分犹豫。

    龙维激动得握紧了拳,景横波甚至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孙大夫犹豫了一阵,正要开口,忽然那紫披风道:“此物似乎不是孙大夫所求之物,倒是我瞧着甚好,愿意以物换之。”

    他一开口,那戴着面具的二等贵客立即也道:“此物我也很是中意。不知这位公子愿意以何物易之?”

    龙维哪有心思和他们罗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和你们换!我们只和孙大夫换!”

    紫披风和面具人都眼神一冷,面具人忍不住怒气,冷哼一声,紫披风却呵呵一笑,瞥一眼孙大夫,曼声道:“哦?孙先生,你换是不换?”说完便端茶,悠悠喝茶。

    他这句一说,孙大夫脸上犹豫之色更浓,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了瓶子,歉然道:“这位公子,老夫所求的条件,只是那能够攀援绝崖采空空花的异人,这东西虽好,老夫……却不需要。”

    龙维霍然站起,大声道:“你刚才明明心动了!”

    “东西是好东西,确实心动,只是,空空花对老夫更重要。”孙大夫遗憾摇头。

    “你的医术可以换很多次,换了这个,还可以再换空空花!”龙维不肯放弃。

    孙大夫还是摇头,“换血之术极其耗费精力,老夫出手一次,半年之内都不能恢复,老夫年事已高,体力不支,岂是如你想象这般简单,可以一换再换的?”

    “但是我……”龙维还要再说,景横波拉住了他衣袖,笑道,“公子莫急,再想想办法。”暗中使力,将他拽了下去。

    龙家人还是涉事太浅,怎么就看不出,这药孙大夫不是不想要,所说的理由也全是借口,之所以拒绝,完全是因为有他惹不起的人,看中了这东西。

    那紫披风和面具人争夺毒品的浑水,孙大夫不想搅进去。

    龙维颓然坐下,手指插进发中,呻吟道:“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啊……几代人……百年寻找……死了多少人……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好容易看见希望……好容易看见希望……”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哽咽。

    景横波默了默,她一直觉得孙大夫要找那个帮他挖药的人,是个陷阱,明显针对她来的,然而此刻,她忽然明白,既然是挖好的陷阱,横在前路之上,那就是绕不过去的。

    “别哭了。”她平静地道,“先想办法把那几个小瓶卖出去,回头我给你想办法。”

第1329章 有趣(3)

    龙维满怀希望地回头看看她,他觉得女王的神情看起来很可靠,顿时兴致勃勃地去卖那几瓶要命东西了。

    和紫披风以及面具人几番纸笔来往的讨价还价,看得出来,面具人有钱,富可敌国的架势,拿出来交换的东西却很有顾忌,景横波暗示龙维索要几样蒙国传说中禁忌之物,紫披风答应得很爽快,面具人却显得犹豫,甚至有些愤怒。

    景横波由此判断,虽然两边的人都属于蒙国王室,但显然面具人行事正统,顾忌多,而紫披风,则胆子颇大,肆无忌惮。

    更容易肆无忌惮的,是还没有登上最高权位的人。

    紫披风拿来和龙维交换的东西,有蒙国传说中最著名的一块玉,据说那玉的另一半用来制作了女王玉玺;有一种可以令绝顶高手都会被瞬间迷倒的药物,有一只传说中力能敌虎豹却非常娇小便于隐藏的奇兽,龙维对这些东西都很有兴趣,景横波却告诉他,“都不要。”

    “那要什么?”

    “要一个可以令你在蒙国境内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能通行的通关手令。”

    “这东西这人怎么会有?”

    “别问这么多,你只管提出条件便是。”

    龙维提出条件,果然对面的人眼神审视,但这种要求在此地也很寻常,毕竟手上能有各种违禁品的,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江洋大盗。

    面具人对这个要求直接放弃,不仅放弃,还眼神灼灼盯了龙维很久。

    紫披风却很有兴趣地想了一阵,随即派身边人出去,过不了多久,拿回来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龙维要验看,却被对方拦住,表示现在不方便看。

    “不方便看我怎么知道真假?万一是蒙我呢?”龙维理直气壮,头上戴着的绿色高帽子一颤一颤。

    黑三爷笑道:“客人放心,只要在我这做交易,一定童叟无欺。但凡出了一丝岔子,我黑三会赔上全部家业,也一定会追究那位敢作假的卖家,不死不休。所以这么多年来,这里从未出过一起欺诈。”

    龙维还要再说,景横波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衣角,龙维立即转头笑颜相向,“三爷如此说,在下怎敢不信,那便这么定了。”

    他冲着景横波悄悄飞了个笑眼,景横波扯扯嘴角算回应,隐约似乎又听见了冷哼声。

    她心思还在黑三爷身上,觉得这位的语气,不知怎的听来总有些怪异。

    小瓶子递了过去,换回了小盒子,这边的交易基本结束,黑三爷笑着邀请众人前去乐乐。那面具人冷哼一声,起身就走,紫披风笑微微地也跟了上去,黑三爷亲自作陪。

    几个一直坚持看热闹的普通客人还不走,被黑三爷派人软磨硬缠地拉走了。厅中只剩下了孙大夫和龙维景横波。

    孙大夫一边慢慢收拾东西,一边摇头叹道:“看样子没希望咯,没希望咯……”

    龙维张张嘴,没说话,转头祈求地看着景横波。

    景横波分明看见老头子眼底诡谲的光一闪一闪,直向自己掠过来,心底冷笑一声,娇滴滴挽起龙维,“公子,交易已了,奴家也陪您去乐乐。”

    龙维一脸恋恋不舍地被“婶婶”从座位上挖了起来,频频回头,两人经过孙大夫身边的时候,景横波忽然笑道:“老先生小心。”一伸手将孙大夫面前桌上一个药瓶扶正。

    孙大夫手一顿,含笑道:“多谢姑娘。”

    两人擦身而过,龙维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眼看孙大夫已经向外走,而景横波还在拖着自己向里头淫乐窝走,不由大急,“你答应我要帮我们的!”

    景横波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

    “你答应我的!”龙维怒极,囔道,“难怪翟爷爷不喜欢你,说你只会拖累家主拖累龙家,果然你就是个靠不住的!”

    景横波仿佛没听见,挽着他走过里头深深巷道,巷道两边都是屋子,屋子都透着各色旖旎灯光,隐约香气氤氲,翠袖飘影,女子呢喃娇痴之声不绝,耳朵听也知道里头在做什么。

    龙维一路叽叽咕咕地骂,景横波不动声色地听,一直走到一间门开着的雅室面前,才猛地一脚将龙维踹了进去。

    “喂你!”龙维还没反应过来,景横波已经一手拽过了门后面娇笑迎上来的衣着暴露女子,推搡在龙维身上。

    那女子立即很进入角色地抱住了龙维,心肝乖乖宝贝亲亲公子乱叫一气,眨眼间龙维的绿帽子掉了,衣襟撕开了,脸上红唇印子印了一打,童子鸡哪里经过这个阵仗,顿时武功也没了,真气也忘了,高冷也丢到姥姥家了,手忙脚乱地撕掳、挣扎、尖叫……

    那边景横波早已抛下龙家童子鸡走开,她这个婶婶没义务教大侄子启蒙性知识。

    她顺着巷道快速向前,一间间闪进那些屋子,不看那些被翻红浪寻欢作乐的场面,直接手一招,将那些人的黄铜小柱钥匙招在手中。片刻间袖囊里已经一大堆。

    接连走过了十几间雅室,除了有一间是空的,其余她都得手。

    闪入下一间的时候,她忽然一愣。

    这间,似乎有些太安静。

    没有娇笑,没有呻吟,没有淫秽放浪的场面,屋子里男子居然在和女子下棋。

    她进来的时候,女子面对她,男子背对她,她一眼只看见那女子一边下棋一边眼珠乱转,很明显不安分的模样。

    景横波之前取钥匙很容易,因为基本那些家伙衣裳都脱了,都在床上,她顺手捡就行了,几乎没人看见她。

    此刻却不同,屋内大活人居然没有做该做的运动。景横波想,糟了,这可要了亲命了。

第1330章 有趣(4)

    钥匙什么的还在其次,惊扰了这戒备森严的地下交易所,怕是一场麻烦。

    看见她进来,那女子一惊,果然张开口便要尖叫。

    那背对她的男子,却忽然倾身上前,笑道:“吃你一子!”

    他那一子按下,手便按在了女子手背上,那女子又是一怔,下意识将尖叫收了回去,低眼看着自己的手,脸竟然红了红。

    景横波趁这一霎,已经闪进了隔间之内。

    女子抬头见没人,有些恍惚,喃喃道:“我方才眼花了?”

    男子笑道:“你有没有眼花我不知道,只是我如今眼前有花。”

    女子一喜抬头,眼神立时流水掠波——这客人虽然戴着面具,但气质风流优雅,她这阅遍男人丛的花国宿将,自然知道这位必然是芝兰玉树之姿,正欢喜今日机会不小,奈何人家来了这销金窟,却偏要作正人君子,到现在只肯和她下棋,她正心痒难熬七上八下,猜着对方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怎的,此刻听见这句,心中大喜,就势便依了过去,呢喃笑道:“公子取笑奴家,奴家不依……”娇痴呢哝还没说完,手指已经悄悄解开了男子的外袍腰带。

    一枚黄铜圆柱形钥匙,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

    男子似乎丝毫未曾察觉,搂着女子低笑打趣。

    一阵风过,钥匙不见了。

    男子似乎依然未曾察觉,只是搂住女子的手,忽然松了。

    女子心中欢喜,跪坐在他身侧,娇滴滴去解他的内袍,“公子,此刻良宵,怎可虚度,不如你我……”

    “不如你我再手谈一局,窥尽这方寸天意。”男子接口,一笑,将内袍从木呆呆的女子手中抽出,又捡起外袍穿上,将女子轻轻推回原座,笑道,“来,再来一盘!”

    景横波又搜集了一批钥匙。

    虽然要去踏陷阱,踏之前也最好做好准备,现在这地域,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左不过就是底下这些人。黑三爷,紫披风,面具人,都有可能。

    而她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些人在她去给老孙采药时,不得不留在地底。尤其黑三爷,不得不处理众人失去钥匙的纠纷。

    哪怕他自己有备用钥匙,那情况下他也走不了。

    这里的设计很花了心思,并没有像大厅里一样分个三六九等,所有屋子都一样,给紫披风等人安排的屋子也夹杂在众人中间,没有任何特征,所以她只能一间间地扫过去。

    现在只剩了四间没去,如果没猜错的话,紫披风就该在这四间屋子其中一间里。

    但她知道,这人必然警惕,说不定还有护卫,她想要完全不被他发现,有难度。

    正在思考该怎么去拿紫披风的钥匙,忽然靠近她的那一间屋子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男子搂着一个女子撞了出来,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女子的双臂挽在男子颈项上,从景横波的角度看,正是热吻情浓的模样。

    这吻得也太天雷勾动地火,以至于两人竟然从屋里撞了出来,一个打旋,撞在了对面一间房的房门上。

    房门立即打开,探出来一个大汉的脸,满脸警惕,景横波目光一低,看见他隐藏在门后的腰侧,隐约有寒光一闪。

    那对男女竟然浑然未觉,搂在一起吻得浑然忘我,那大汉一眼看见,怔了一怔,随即骂一声,“贱货!”将两人往斜对面房间门上一推。

    斜对面房门一撞便开,这回似乎门后没人,那一男一女直接跌了进去。

    景横波微微笑了。

    她知道紫披风在哪间了。

    她默默从一数到五,然后,进门,转身。

    门口果然赤脚站着个苍白男人,正扒着门缝向外看,很明显被刚才的声响吸引,警惕地查看情况。

    床上的女子正要起身,忽觉眼前黑影一闪,随即脖子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景横波扶着她睡好,一眼就看见榻下的紫披风,她从容不迫地将一枚紫铜钥匙掏出,走到紫披风身后。

    紫披风似有所觉,骇然回首,瞳仁还没捕捉到景横波的脸,便觉后心一痛。

    景横波从容不迫地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后心。

    既然要制造麻烦,自然要制造彻底。

    那男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景横波顺手把自己先前卖出去的那几瓶毒品也拿了回来。

    她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帷幕后床上的妓女,那女子一直晕着。

    按说该杀人灭口的,但景横波想了想,摇摇头。

    这些已经是可怜人,算了。

    她身形一闪,这回闪进了那个和紫披风争毒品的面具男的屋子内。

    面具人的屋子,就是那间空屋子,当她走完这一圈之后,她便知道了那个面具人住的是哪间。

    她身影刚刚自紫披风的屋子里闪走,紫披风屋子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步履无声,他看见地上紫披风的尸体,却并没有任何惊异之色。

    仿佛跨过一只死猪般跨过紫披风的尸首,他直入屏风隔间之内,隔间内那被景横波打晕的妓女还在晕着,但眉毛微微抽动,显然将要醒来。

    男子站在床前,冷然俯视那女子,女子眉毛似乎又颤了颤,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男子默然冷笑一声,慢慢伸出手去。

    那女子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浸在昏迷之中,却在男子的手即将抵达她咽喉的时候,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伸手就去够床顶的一个凸起。

    她动作已经很利落,但却不及男子的动作快,一个手刀在黑暗中翻飞出雪白的光影,重重地砍在她咽喉上。

第1331章 那些年,那些爱(1)

    咽喉断裂的声音很清脆,像脆木忽折。

    女子软软地倒了下去,这回真的永远不会醒来了。

    男子平静地在帷幕上擦了擦手,擦掉那股令他厌恶的脂粉味道,抬头看了看床顶的消息机关,摇了摇头,咕哝道:“永远这么心软……”

    景横波并不会知道那间屋子里发生的后续,她正站在面具男的屋子里。

    屋子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却有一股古怪的气味,有点骚气。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响,面具人鬼鬼祟祟回来了,顿时一股景横波很熟悉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对面屋子的灯光微微打出一片暗影,隐隐映射出面具人仓皇的眼神。

    他靠在门口,急促地喘息几声,抬起衣袖,嗅了嗅自己的衣袖,眼神中那种惊悚意味更浓。

    景横波在屏风隔间内,静静地看着他。

    面具人拿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无须的脸,年纪约莫四十余岁,他无声地抹了抹额头的汗,似乎还觉得热,又脱掉了外衣。

    腰带上的钥匙落了下来,景横波手一招,钥匙慢慢落入她的掌心,因为这人始终没有点灯,又心情慌乱,根本没在意这屋子里的任何动静。

    景横波听见他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谁敢杀他……谁敢……”

    景横波唇角一弯,悄悄将那几个毒品小瓶子,放在了这人搁在床头的随身行囊里。

    这家伙和紫披风都和王室有关,但分属两派,刚才这家伙应该就是去查看紫披风去了,结果却看见了尸体,所以吓成这样?

    那就让他和紫披风这一系斗个你死我活吧,景横波对蒙国王室,也半点没有好感。

    那人似是听见了一些动静,霍然转头,看向屏风幕后,然而那里空荡荡没有人影。

    这人刚刚舒一口气,就觉得脑后一痛,听见“砰”一声闷响,似乎是从自己体内发出,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景横波扔开手中的瓷枕,蹲下身,想了想,解开了这家伙的裤子。

    然后她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果然是个太监。

    蒙国……真是挺有趣。

    她露出若有所思表情,随即闪身出了这间屋子,该拿的钥匙已经拿到,孙大夫想必还在等她,她该去赴约了。

    这间屋子在整个巷道的末尾,而紫披风的屋子在巷道的前端,也不知道是不是黑三爷故意安排。

    景横波闪到巷道前端时,忽然想起先前那一对狂热拥吻的男女,下意识对那间两人拥撞进去的屋子看了一眼。

    屋子门依旧开着,黑洞洞的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

    脚底忽然有怪异的感觉,她低头一看,却看见一道浓腻的血流,蜿蜒自对面紫披风的房间里流了出来,流到了她脚下。

    她下意识避让,不知不觉靠近了那间半开门的屋子。

    屋子里忽然伸出一双手,闪电般将她拉了进去!

    景横波一惊,抬手便要反抗,对方动作却又有力又迅捷,“砰”一声将她按在了墙上,再“砰”一声关上了门,双肘压住了她的肩,双膝顶住了她的腿,身子向前一倾,将她壁咚在墙上动弹不得。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咚”一声,那人手肘压在墙上,困住了她的脸,身边气息忽浓,脸上一热,一双温热的唇瓣,已经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景横波立即便挣扎,这气息炽烈狂放,绝非宫胤,然而那壁咚的家伙困死了她所有能动的肢体,力气也极大,她根本挣扎不开。

    身上那人的吻,几分狂乱几分迷茫,唇瓣炽热,从额头到眼皮,从鼻梁到两腮,连下巴都不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仿佛是个初哥,又或者有所顾忌,一阵乱亲,好一会儿没有碰到嘴唇。

    景横波只觉得脸上微痒,又嗅见除了男子的浓烈气息之外,还有淡淡的甜香,心中恍然大悟,想必那些来伺候的女子,都多少用了调情起兴的香,这位先前和人拥吻,多少沾染了些,以至于此刻似乎有些神智不大清晰。

    她想到这位先前和青楼女子的纠缠,再来招惹自己,心中厌恶,正要动动手指,召唤什么东西给他个狠的,那人忽然一偏头,咬住了她的耳垂。

    景横波浑身一颤,不由自主软了软,手指也便无力,那人却也禁不住一颤,喉间发出低低呻吟,景横波能鲜明地感觉到他的热度更炽,身体更勃然,气息更混乱难控,竟有些控制不住轻重,景横波只觉得耳垂微痛,偏头就扯,原以为对方必不肯放,少不得要扯破耳垂,不想他立即松了口,却又不肯放松,脸接着凑了过来,这回的目标,是她的唇。

    景横波又是狠狠转头,头一侧,一边鬓侧上一根钗,戳在对方颊上。

    冰硬的钗戳在颊上,令对方一醒,霍然住手,愣在那里。

    景横波还别扭地保持着靠墙偏头的姿势,冷冷地看着黑暗中的轮廓,地下无灯的房间,丝毫光线也无,只能看见那双眸子黑白分明,一瞬迷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苦痛。像一霎燎原的火过,只剩了凄凄焦草,断壁残垣,一人孤影,落日长河。

    随即他猛地放开了景横波,一手将她推出了屋外,那力道极大,以至于景横波踉跄跌出了屋外,扶住墙壁刚要站稳,那人已经夺门而出,身影一闪不见。

    景横波怔怔站了一会,抚了抚嘴唇,回想刚才的气息,半晌叹息一声向外走。

    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是谁了,却不想探究,有些事,不要捅破比较好,就当是一时冲动,掠过了,放开了,才能恢复重来。

第1332章 那些年,那些爱(2)

    她出了井,果然孙大夫在井口等她,看她出来也不讶异,微微躬身,说声姑娘随我来。

    两人自有默契,先前景横波在经过孙大夫身侧时,所谓的“扶药瓶”是假,手指一摆将孙大夫桌上药瓶凌空换了个位置是真,换过位置后她去扶药瓶,孙大夫顿时就明白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有孙大夫带路,一路出去很通畅,其间经过景横波租住的赵家小院,景横波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院门紧紧关着。

    这个时刻,宫胤在做什么?

    南瑾……有没有到他身边?

    她想快步走过去,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然而此刻夜寂静,只有风声在九曲回肠的巷陌里盘旋幽细。

    她心中似也有风,在幽咽地盘旋回荡,空空落落,抓挠不着实处。

    宫胤一把抓住了南瑾的手腕。

    南瑾一惊,下意识便要缩手,随即想起自己的任务,咬牙忍住,低眼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再看看宫胤闭目不语的神情,他的脸在淡淡烟气里看来飘渺高贵不似常人,南瑾痴痴地盯着看了一阵,转开眼去,眼眶慢慢红了。

    随即她又转过头来,此时才发觉,宫胤握住她手腕的动作太久,不似在调情缱绻,而像在……把脉。

    她心中一动,侧转脸坐在他身边,半晌听见他一声长吁,声音模糊。语气听来似乎又失望又放松,又怅然又解脱,随即他喃喃道:“没有……”

    没有什么?

    南瑾愕然看着他,似乎宫胤想要把出什么问题来?她知道自己脉象正常,正常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脸上有种微微的失望,可失望中却又生出微微的庆幸?

    这神情太复杂,以至于她怔忪半晌,忽然手被宫胤一拉,身子一倾,已经跌趴在宫胤身上。

    她撞上他的胸膛,脸深埋在他清逸深雪般的气息里,还没抬起头,脸已经蓬勃地热起来,心跳得激越砰砰,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激烈节奏,她一直以为自己修炼沉潜,定力非凡,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般难以自控的时候,那于她完全是一种陌生感觉,似浪潮当头,热浪灼心,近乎窒息,淡淡欢喜里,生出悲凉感受。

    随即她才感觉到宫胤身体发热,熟悉龙家人体质的她立即知道宫胤在发烧,应该还是高烧,所以神智确实不大清楚,龙家人因为体质原因,很难发烧,除非身体或者精神处于崩溃边缘,对于宫胤来说,也许两者兼有,毕竟长久以来,心与力,都操劳过甚了。

    她返身,抱住了宫胤,修炼冰雪真气的龙家人,本就是最好的降温药。

    宫胤身子向后让了让,让出一半床位,她一边微微酸楚地想着,这熟稔的动作,想必对着景横波早已习惯,一边靠过去,单手抵住他心口,想要传些真气给他降温,却见他双臂将自己一搂,喃喃道:“没怀也好,你日后可以更自由……”

    南瑾手一僵。

    怀……怀什么?

    宫胤的手指落在她鬓上,轻轻拨开她的乱发,手势温柔得她想落泪。为这对待珍宝般的小心翼翼,为这对待珍宝般的小心翼翼,其实不属于她。

    她身子微微一颤,宫胤手指一顿,南瑾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却没发现他神情的异常。

    好一会儿,在南瑾越来越禁不住紧迫的呼吸里,宫胤终于又低低开了口。

    “担心了很久,又期盼了很久,现在想想,还是这样对你最好……”宫胤垂下手指,唇角微微一弯,“你看似决绝,其实心肠慈软,我已经给了你牵绊,最好不要再有一个牵绊……只愿你斩得干净。”

    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竟无先前模糊。

    南瑾心中一颤,抬眼看他,宫胤依旧没有异常,双手松松地搭在她肩上。

    南瑾垂眼看他修长手指,那搭得可真轻,毫无力度,同样,虽然现在两人面对面搂着,可中间的距离,足可以睡下一个人。

    南瑾瞬间恍然。忽然想起那一夜,那微微颤抖的马车,那自己在长草间默然守护的一夜,那夜过后看日光自草尖升起,光芒万丈,而心中寂如空谷。

    他是怀疑景横波怀孕了吧?

    所以现在才遗憾地松一口气,他渴望孩子,却又不愿意景横波有孩子,不愿意因为自己再给她加一重牵绊,这一生永无自由洒脱。

    对面的人,神色疲倦,夜色沉在眉头,不见微光。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泪流满面。

    这是她一生第一次哭泣。

    泪眼朦胧里,仿佛看见那个小小女孩,站在褐色的木牌楼前,好奇地前后张望——眼前的世界太神奇,向后一步,是自己来时的青翠葱郁草木丛生的山路,向前一步,是光秃秃的雪白岩石,泛着白霜的土地,一片雪色里同样穿得鬼一样的人们。

    她有些害怕,牵着她的阿姨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凉,似乎连骨头都刺痛了,她不敢挣脱。

    一个白影子飘了过来,是个须发洁白的老头,看她的眼神没有温度,像一把刀,她觉得转眼就被这把刀里外剖了一遍。

    心中太害怕,隐约听见阿姨和老头对话,“是个孤儿……骨骼极好……符合条件……”

    “眼睛生得倒好,明珠似的,可是修炼我们这一门,要的是稳定恒一,冰雪不化,她再不会有明珠般流转的目光。”那老头淡淡的语气至今不忘,“也罢,终究对不住她,小名就叫明珠吧。”

    从那一日起,她叫明珠,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她是未来家主的药鼎,她拥有随时等待为人奉献的一生。

    这定义,幼小时并不知那般代价。

第1333章 那些年,那些爱(3)

    “伯伯,伯伯好痛,我不要洗那药水澡,你看我皮都掉了。”

    “家主需要药鼎,你必须洗。”

    “伯伯,为什么关我黑屋子……”

    “你心思太活,不符合一个药鼎的要求,先在此闭关三个月。”

    “可我怕黑。”

    “药鼎不能有畏惧。”

    “啊!里面有东西!有东西咬我!”

    “你每惊叫一声,就多放一样东西进去。”

    “格格格格好冷,我要冻死了……”

    “药鼎需要懂得冻死之前的极限。”

    “这补药让我肚子好痛……”

    “十八种剧毒之物,今天这是第一种,十八种你全部通过,再集合十八种来一次。”

    “不要这样灌真气给我,我要炸了……”

    “既名药鼎,自然得躯体如鼎,容纳超越常人的苦、毒和绵绵真元。”

    从有记忆开始的日子,叫黑暗。

    在绵绵不绝的苦痛里,有人一直给她虚幻地画着大饼。

    “熬过这些,你就是大荒最出众的女性。”

    “你将配得上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你会成为龙家最尊荣的人,成为龙家的家主夫人,你是龙家历代药鼎中资质最好的,你若成功,龙家或许会从此改换受过诅咒的血统,到那时,你是整个龙家的恩人,你会受到夫君宠爱,子弟爱戴,家族拥护,所有的苦痛到那时都不值一提,到时候你会感谢我们给予你的圆满。”

    “龙家继承人超凡脱俗,你怎可成为庸碌女子?相信我,当你见到他,你会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些炼狱般的日子里,不是没有想过死去,她本就无根浮萍,被命运的手推动至这一泊冰雪之地,人生如此寒酷,那些虚幻的许诺和想象,无法触摸,她宁可就此死去,不去为了那短暂的尊荣,为一个虚无缥缈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熬过这数十年的痛楚。

    “我不要做这药鼎,我宁愿死……”

    “你轻生,就会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你死去,就会令整个家族的心血白费,你也看见多少人为了捕捉那些毒物死在荒山野岭,你也看见给你灌输真气的长老一夜白发英年早逝,你也看见那些没能长大的童子,和你差不多年纪便死去的少女,无论如何,这个家族养育了你,给予了你,没让你一个孤儿死在灾荒中,还能锦衣玉食地长大,你真的能就此撒手?”

    撒不了手啊,这命定的责任和背负。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青春伴随苦痛,一步一挨而去,然后那一年终见他。

    第一眼见他是在雪山湖底。

    他自碧波中来,一样的白衣穿出不一样的风采,当久闭的石门在习惯黯淡光线的视野前缓缓开启,第一眼看见水清如蓝天,水波如清风,他在风中。身后无尽光明灿烂又朦胧,天上地下的光彩都在这一刻凝聚。

    这是命,似乎也是安慰,安排她出困后第一眼是她看见他,瞳孔惊摄了美与风采的记录,经久不忘。她忽然便觉得家族长老们诚不欺我,忽然便觉得过往那些苦痛果真值得。

    从雪山下来,她便知道了他是怎样找到家族的,历经十年的摸寻线索,最后一击的坚执决然,群敌环伺的从容淡静,临门一钓的出其不意,属于智慧男人的风采无限,她终于明白了“最优秀男人”的意义。

    哪怕后来他下山便伤病发作,经脉阻塞,足足一年未能起身,也再不能磨灭她初见那一霎的惊艳,整整一年,都是她,几乎衣不解带地服侍,也是在那一年里,生活的磨难和琐碎,反而更让她了解了这个男人,沉静清冷表象下,世人难及的坚毅和无畏。也是在那一年里,惊艳变成了惊心,她无可挽回地爱上他。

    爱上他沉默独处时静谧的轮廓,独坐幽篁里的茕茕孑立。

    爱上他指挥事务时的冷静从容,力排众议将家族带往红尘。

    爱上他忍受巨大痛苦默默复原时的坚忍,曾经有无数人以为他这一生再不会站起。

    到如今她才知道,所有爱他的理由,都是他为另一个人拼搏的理由。

    到头来在街头烟火小摊边,她站在街这边,看景横波在街那头,背对着他,将身影站成孤岛,看他就坐在景横波身后下馄饨,手指僵硬地推着馄饨下锅,手背苍白无血色,有淡淡青筋暴起。

    她只觉得一霎那心也似被推进了沸腾的热锅里。

    原以为二十年等待终有结果,到头来他早已与她共结鸳盟,两个人的天地血脉相依,谁的插入都是罪恶。

    纵横满面的泪,终于不再流。

    过往二十余年她叫明珠,善睐如明珠的明珠,这个名字更多像是一种刺激或者安慰,从她叫明珠开始,她就成为那个僵硬苍白古怪的女子,再没有流过女子最易流的泪水。

    她,原先也是景横波这样,流水灵动和明珠光华的女子啊……

    那就今夜好好哭一场,在此生原本属于她的男人怀里,在和他此生最近和最远的距离里,让一生的泪水,彻底流干,也算赎了上辈子相欠的债,但望下辈子不必再来。

    她流着泪,慢慢地靠过去,抱紧了他的腰。

    不知何时,他也在沉默中,将她抱紧。

    景横波站在山下,仰头看着前方黑暗中的山崖。

    她皱着眉头,从未想过在濮阳城中,也会有这样一座看似不高,却无比诡异的山。

    山像是被鬼神一刀劈过,九十度劈成两半,直上直下,滑不留手,整座山体灰溜溜的,山石颜色很怪异,居然没有生长任何植物,看见这样的山,便让人觉得心中不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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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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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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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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