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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3章 假凤虚凰(3)

    不过据说大荒六国八部的仪礼还各有区别,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襄国这边的特有规矩。

    景横波和耶律祁下车时,递上礼帖,听见礼官长声传报:“禹国薄少师偕夫人到——”

    立即就有宫人前来迎接,很自然地走到景横波面前躬身,“少师大人请。”又有年轻宫女上前来搀扶耶律“夫人”。

    景横波袖子掩住嘴,咳嗽两声,忍住即将喷出口的笑。

    耶律“夫人”娇怯怯地靠在她肩头,掐着她的胳膊,“男儿气态,男儿气态!”

    景横波清喉咙,站直身体。

    男儿气态要学吗?不用,回想太史阑神情姿态就行了。

    即使景横波自认为和太史阑是死对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人比太史阑更能扮男儿。这并不是说她举止如男人粗俗。而是她天生姿态笔挺,行事狂纵风流,有种男子都及不上的潇洒气度,有时候看着她,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女子,却恍惚总觉得,她做个纵横天下的男人,也是很适合的。

    学着太史阑神情气态,自然而然会觉得胸中生豪壮之气,景横波忽然有点恍惚——太史阑现在在做什么?另外两只在做什么?想必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最女人的那个现在在扮男人,最懒散的那个现在在最辛苦地挣扎吧?

    她抬起手,抚抚心口,唇角一抹从容的笑意——据说在一起的人,运数会有转移的说法。她这么惨,应该能换那三只一路平安坦途吧?这么算倒也值得,当然,以后见面了,一定要和她们要回辛苦费,尤其要和太史阑要双倍——太史阑那么皮糙肉厚,最该吃苦,她这么身娇肉贵,最该享福,如今她没能享福,一定是代太史阑吃了命运的苦,当然要她双倍赔。

    不过假如她吃了苦,那三只也没过上好日子,她一定会砸了这贼老天!

    一侧耶律祁转头,盯着她此刻笑意,微微有些发怔。

    这段日子来,她如常大笑微笑贼笑甚至贱笑,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笑意背后,那一抹散淡和漫不经心。

    仿佛那样的笑,也不过是笑而已,不含多少真正愉悦,甚至似这夜的风微凉。

    然而此刻她的笑,弧度并不夸张,只是浅浅一抹,他却少有见她如此笑意——温柔、纯净、平和、怀念,眼眸里闪烁着最绵长的星光。

    她为谁而笑?

    谁能令她此刻笑意如风中莲。

    这一刻,她在想谁?

    少师不算什么重要官职,本身是国主的辅弼之官,所以在簪缨如云的此刻,着实不显眼。

    景横波本来还有些担心,此刻看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放心。这种场合想被人注意很难,想不被人注意简单,比如她知道绯罗以及帝歌部分达官显贵会来,但到现在她还没找到人呢。

    这么多人,王宫中最大的燕禧殿也摆不开排场,三品以下官员都露天坐到了殿外院子里,那里彩棚也早早搭好了。

    少师无实权有品级,所以景横波和耶律祁排在殿内坐席,但已经靠近殿门,这位置让她很满意,可以就近观察殿内情形,必要时跑起来也是很快的。

    景横波向上看,是黑压压的人头,向下看,是更多黑压压的人头。

    在两大簇黑压压的人头中间,是一方池子,池子中满满是淡褐色似泥土似液体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在池子的正中央,摆着金案金册。看金案的桌脚埋入池子的深度,大概池内的淤泥有将近她小腿的高度。

    这是什么意思?金案金册她知道等下是要准夫妻上前合印的,难道要这两位穿这一片淤泥而过?这淅淅沥沥的还像个样?

    “这是襄国风俗。新婚夫妻要共同跋涉香泽,才能合印。其缘由,关系到一个传说。”身边耶律祁给她斟酒,慢条斯理在她耳边道,“襄国第一代国主,是开国女皇身边的第一女将,以英勇果敢闻名。她的成名之战,就是当年开国女皇在黑水泽被敌对军队围攻,需要有人渡泽报信,黑水泽号称地狱之域,是大荒第一险泽。飞鸟不渡,猛兽不近,泽上白骨无数,仅仅黑水泽散发的气味,就能让体弱的人迅速死亡。当时女皇麾下众将,无人敢应,是这位女将挺身而出,单身渡黑水泽,送出了至关重要的信报。当她渡过黑水泽的时候,双腿全失,硬是爬着将信送到的。因此,建国后,女皇以她为第一功臣,将拥有能生产香料的香泽之地赐给她为封地,号称香国,也就是后来的襄国。”

    “这样,”景横波若有所思地道,“终身残废,给个封国,应该。”

    “你倒和开国女皇一样大气魄。”耶律祁奇怪地望她一眼,“当年多少人非议开国女皇分封六国八部的行为,认为这是人为分裂架空大荒王权的愚蠢举动,只是碍于女皇无可比拟的巨大威望,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景横波挑眉,心想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过皇图绢书。

    “所以后来襄国王族,便添了这一层规矩。未来夫妻共涉沼泽,以示不忘先贤,携手共进,风雨同舟,克服人生路上万难。”耶律祁眯起眼睛,看着那小型香泽,“等会和婉和雍希正会穿上齐膝铁靴,相对走过这沼泽,到达金案之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绯罗要想做手脚,应该就会选择这沼泽。”

    “你和绯罗怎么接头?她怎么能确认你会出手帮忙?”

    耶律祁低笑起来。

    “你笑这么贱兮兮干嘛?”景横波有不好的预感。

    耶律祁扶了扶鬓上一枚粉红流苏的步摇,笑吟吟地道:“我和绯罗约定,当她看到有位官员,贪喝御宴佳酿,微醉之后不小心碰掉了夫人头上的金步摇时,就说明我到了。”

    景横波一怔。转念一想,又嘿嘿笑起来,暗搓搓地搓搓手指。

    耶律祁这家伙,原本想占自己便宜,这下可搬石头砸脚啦。

    “夫君,请饮一杯御宴佳酿……”耶律祁双手举起酒杯,微微侧首一抹眼角胭脂淡红,他眼眸天生弧度漂亮,飞起媚眼来也是一抹醉桃花,佳酿也不如他笑意醉人。

第354章 假凤虚凰(4)

    隔邻左右的男人们,都将眼光偷偷地射过来,惊艳这“少师夫人”的姿色。

    景横波粗声大气,“这小小一杯怎么够?为夫自己喝!”狠狠将他一推。

    耶律祁身子一倾,娇弱地扶住桌案,云鬓一阵轻颤,头上步摇却没掉。

    一众四面官员都用眼神谴责景横波——如此娇弱美人,你竟这般粗鲁!

    景横波暗骂耶律祁这步摇插得真牢,这是逼自己靠近去拔啊摔!

    “夫君……”耶律祁袖子掩住脸,不胜委屈地又靠近来,袖子底下悄悄笑道,“景老爷,又不是让你采花,何必这般矫情呢?”

    “是极。”景横波假笑,一把搂住耶律祁肩颈,笑道,“夫人,你这步摇歪了。”一边搂住耶律祁脖子的手臂用力,死命勒他,一边另一只手手中酒杯准备故意一歪,撞歪步摇。

    忽然外头一静,随即长声传报。

    “国师驾到——国主驾到——”

    景横波一呆。

    手中酒杯不由自主一翻,哗啦一杯酒,整个倒在耶律祁发髻上……

    一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宫胤和襄国国主的辇驾已经到了殿门前,院子里早已黑压压跪了一片。

    金黄双螭龙辇驾上那人雪衣玉冠,漠然的眼波如一抹冷烟云,笼罩了整座大殿,所有人凛然无声。

    大殿里所有人反应也很快,齐齐立即翻身跪倒。

    于是就剩景横波这一对造型诡异。

    宫胤和襄国国主的眼神,很自然地便落在殿口那对年轻官员夫妻身上。

    似乎正在调笑灌酒,男子搂着女子肩颈,正将酒杯凑近。姿态亲昵,不避人前。

    宫胤眼神只淡淡一瞥便转了开去,看那香泽池里淡黄色的淤泥,似乎觉得那淤泥更好看些。

    襄国国主脸色却不太好看了,皱眉问身边内侍:“此乃何人?”

    当下内侍翻名单,回报是禹国少师夫妇。

    国主一听不过虚衔官员,立即冷笑一声:“身为禹国官员,于此庄严堂皇之地如此放诞不经,岂不令我盛宴蒙羞,还不速速逐出!”

    “且慢。”

    国主愕然转向宫胤,“国师……”

    “国主今夜是喜宴,何必宴尚未开便动戾气?搅了喜庆气氛?”宫胤淡淡道,“少年人不知约束,言行浮滑,稍后训诫便好。”

    王后也在一边笑劝:“年轻人嘛,犯错难免,说到底,还不是喜欢咱们王宫美酒香醇?”

    “国师宽容,敢不从命。”国主一笑,挥挥手示意上前的侍卫退下。

    四面众人都瞧着这一幕插曲,各自对了对眼神。

    近期有传闻,虽然明城女王回归,但很可能她想做傀儡也做不久,国师宫胤正在对朝廷进行暗中换血,照那架势,很可能是要为夺帝位做准备的。

    他若登基,就是大荒历史上第一个男帝。

    襄国离帝歌最近,对暗中政局最了解。行动可谓诸国诸部风向标。比如今日襄国对待国师的礼仪,就很是意味深长。按道理说,国师和国主在大荒可谓平级,但襄国国主宫门迎驾,步辇在后,态度又是如此恭敬,其中深意,还用说吗?

    因此众人跪得更加恭敬,腰背更低。

    因此便显得景横波这一对突兀显眼。

    耶律祁其实无所谓,早已做好准备跪一跪的,结果给景横波狠狠搂住,一时倒觉得她用力得甚好,不妨再用力些。

    景横波其实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但刚才无意中一回头,正面接触到那人目光,这还是事件发生后,她和他第一次直接近距离目光接触,一霎只觉得他目光清冷如冰深邃如渊,似藏无限黑暗秘密,让人直欲被拉入其中,不禁被惊住。

    她记忆中,未曾见过他这样的目光。

    但随即转念,不禁心中自嘲一笑——没见过的多啦,在那事之后,当然一切都该不同。

    此刻看见的,才是真相,不是吗。

    她一惊便醒,眼看四周众人诡异目光,立即推开耶律祁,顺势在桌案后伏下。

    并不觉屈辱,最屈辱是完全无知被欺骗,是完全无奈被压迫,一旦心中有了愿景,做什么都不过是过程。

    耶律祁被她一推,这回头上云鬓真的歪了,啪一声流苏中坠落,滚到正中地毯上。

    此时也不方便去捡,已经够吸引人注意了,再出头就是自己找死,两人都当没看见,将头低下。

    一片寂静中,景横波眼角觑到宫胤雪白的袍角,缓缓从自己眼前过,并没有停留。

    她心中悠悠出一口长气,暗赞七杀易容术精妙。

    那片雪白衣角烟云般地过了,景横波眼光从空荡荡的地毯上掠过,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刚才滚到地毯上的流苏步摇呢?

    被踩到?为什么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她看见宫胤长垂至地的袍角下,忽然腾起一抹淡粉浅金色的烟雾。

    景横波怔怔看着众人的脚步过了,流苏步摇不见了。

    宫胤一脚将步摇踩成了粉尘?

    她心中忽然拔凉拔凉的。

    是巧合,还是……

    好在虽然步摇消失得有点让人惊悚,但后来宫胤没有任何异常,他和襄国国主夫妇在殿上,按例道喜祝酒,敬国主夫妇,遥敬殿上殿下,众宾客起身恭领,诸般仪礼做完,从头到尾没有看景横波这边一眼。事实上也不大看得见,隔得太远。

    景横波这回看见了绯罗,作为襄国女相,她排在前面,景横波正想着她能用什么办法来传递消息,忽然觉得肩头被谁一碰,她回头想看,却忽然看见自己膝上多了一根筷子。

    拿起筷子仔细一看,上头有细细密密的小字,她却不认得。耶律祁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道:“香泽池里有玄机,让纪一凡右移三步。”

    “什么意思?”景横波有听没有懂。

    “我也不大明白。”耶律祁在她耳边沉吟,“绯罗不可能会将全计划告诉我们,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他很入戏,靠着景横波说话,侧面姿态娇媚,罗袖软软地拂在景横波膝上。四周官员有些用眼角觑着这边,都不无嫉妒地暗哼一声,心中大骂这对夫妻感情忒好,这小娘子忒粘人,这做夫君的忒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355章 情海生波(1)

    景横波满脑子想着绯罗的阴谋诡计,哪在意某人的“千娇百媚吐气如兰?”

    上头襄国国主一眼看见,笑对宫胤道:“难怪年轻人不知自重,那位年轻夫人,想必出身蓬门小户,甚是娇媚放纵。”眼神颇贪馋地在耶律祁身上落了落。

    宫胤只低头喝酒,淡淡道:“此人似有狐臭。”

    “啊。”襄国国主瞪大眼睛,甚八卦地道,“如此,那做夫君的倒算癖好特殊!您瞧那两人挨挨擦擦,甚是亲热,也不嫌味道大。”

    宫胤又喝一口酒,眼也不抬,道:“想必饥不择食。”

    过了一会,景横波看见前殿起了一阵骚动,随即看见一身红锦的雍希正出列拜倒在地,而殿后,和婉被女官贵妇缓缓搀出,翟衣双佩,九钿紫缨,头冠垂落珍珠面帘,珠光柔和,隐约可见其后年轻秀美面容。

    景横波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凤冠霞帔,盖头遮面,这样也许和婉可以狗血的李代桃僵,让个丫鬟装扮自己,然后想办法和纪一凡私奔。此刻一看和婉出来的阵容和装扮,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王家婚礼,身边侍应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衣裳冠制更有特例,不是谁想跑就能跑,谁想扮就能扮的。

    雍希正与和婉拜倒在宫胤和襄国国主面前,按例参拜,各有勉励祝福话语,宫胤一直都是淡淡的,将一对玉如意放在宫人奉上的托盘里示意下赐,便抬手叫起。襄国国主和王后赐下的东西却不同寻常。

    国主是短刀,王后是刀鞘。不过短刀没有开刃口,并无杀伤力。

    耶律祁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是模仿当年第一代国主渡黑水泽送信一节。当年第一代国主送到对岸去的,就是开国女皇随身携带的短金刀。如今襄国这一礼仪,大抵是指从此后夫妻同心,如刀入刀鞘,协力对外,其利断金。”

    雍希正与和婉起身后便向殿外行去,身后,跟上了纪一凡和一位年轻女子。分别帮他们捧了刀和鞘。纪一凡捧刀,那年轻贵族女子捧鞘。

    “原来是这样。”耶律祁恍然大悟,悄声道,“纪一凡这身份,算是雍希正的傧相,等会是要将刀递给他的,雍希正持刀,和婉持鞘,两人在香泽边套上铁鞋,相向而行,至金案正中以刀入刀鞘,将当年第一代国主做过的事重复一遍,才算完成全套仪礼。这才是真正的合印。”

    “幸亏刀不在和婉这边,”景横波喃喃地道,“不然我怕她干脆一刀就捅死了未婚夫……”

    “香泽泥池里有玄机,等下纪一凡应该有固定站位,而机关肯定需要换个站位才能被触动,绯罗要你我做的事,就是迫使纪一凡换个站位。”

    “咱们和殿下隔着台阶和一小段路,上下都是人,众目睽睽之下怎么逼他换位?”

    “不然绯罗何必让你我去?就是因为出手容易,但看的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很容易被发现,她是打定主意要躲在人群后,洗清自己的。”耶律祁笑道,“不过这个其实对你来说一点不难,你随便操纵什么东西砸砸纪一凡的头,他也就移动了,正好也报了他推你下屋之仇。”

    “你想害死我就赶紧地!”景横波瞪他一眼,顺手塞了一个肥猪蹄到他嘴里,笑道,“说这么多,辛苦了,吃块肉润润嗓子,啊?”

    这席上的猪蹄是摆菜,白惨惨的毛都没拔尽,一股腥膻之气冲鼻,景横波欣赏着耶律祁瞬间要吐的表情,顿觉心神大畅。

    筷子刚刚放下,忽觉背后有如芒在背感觉,似乎被什么目光紧紧盯住,她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绯罗和帝歌重臣那边,没有什么异常。

    收回目光时她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殿上,宫胤似乎正在和襄国国主攀谈。

    她目光近乎茫然地从他袍角掠过,重重地落在朱红的殿柱上。

    不该看,要洗眼睛。

    以意念操控物体来砸纪一凡,迫使他换位置是行不通的,这等于告诉在场无数人自己是景横波。最起码宫胤和绯罗一定能发现。

    景横波正在思考办法,忽然听见一个女声轻微地“啊!”了一声。随即听见一阵低微骚动。

    她转眼,才发现跟在和婉身后那个年轻贵族女子,忽然跌倒在地,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住了。

    景横波眼尖,隐约看见她鞋底附近有一颗粉红珍珠,似乎正是先前耶律祁鬓上的步摇上的珍珠。

    可是步摇不是已经被宫胤踩成灰了吗?哪来的珍珠?

    景横波确定刚才自己在宫胤离开过,注意过红毯,那步摇在他走过后完全消失,红毯上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还有珍珠先前就滚落一边,但要落,也是落在红毯和白石地面的缝隙之间,如此才能躲过宫胤那凶猛一踩。

    但既然已经滚到一边,现在又怎么能忽然滚出来,滑跌了那少女?

    景横波盯着那颗珍珠,浑身的汗毛慢慢竖起。她忽有诡异感觉,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那少女跌倒在地,一时爬不起,和婉见状,立即回身要去扶。

    当然用不着她去扶,后一步的宫女也不少,都赶上来去扶那少女。一大群的宫女低下身,撒开的宫裙裙摆,遮住了地面。也遮住了那少女跌落在地的托盘。

    景横波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努力探身,想要看清楚那边的情况,但人太多太杂,能看见的只是重叠的人腿和裙子。

    片刻后,那少女已经被扶起,但神情痛苦,似乎已经不能走了。

    有人将情况报上去,襄国国主皱起眉。这男女傧相,是特意选出来的襄国贵族少年男女。一般都选出身高贵的未婚纯净少女,以示吉祥。这下人忽然出了问题,临时找谁来替代?

    宫胤高高坐在首位,浓黑眼睫微垂,似一尊在云端的神,无意于人间纷扰。却忽然开口:“既然女傧相不能行礼,那就换人吧。选在场身份最为高贵的女子代替便可。”

    襄国国主脸色一变,阶下绯罗一怔。

第356章 情海生波(2)

    除了王后和公主,就她这女相身份最高贵了。

    众人脸上也多有怪异之色——绯罗高贵是高贵了,可这是个寡妇,还是个嫁了三任夫君的寡妇,襄国更有她杀夫的传言,这样的人参与喜事已经算是给她面子,算襄国王室开明。还让她担任女傧相,别说面子问题,吉祥角度来说,也不妥啊。

    但宫胤开口说的话,谁敢违拗?国主脸色也就一变,随即笑道:“国师所言甚是,不知女相可愿偏劳?”

    绯罗立在当地,脸色微微发白,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用尽心思,不惜和耶律祁交换条件,目的就是为了等下的计划中,好让自己干净地摘出去。她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整个仪式过程,都要处于人群中,众人目光下,博个清白毫无嫌疑。

    但此刻容不得她拒绝,她一人无力抵抗宫胤,更不能得罪襄国国主。

    她只得盈盈转身,整出一脸荣幸的笑意,娇声道:“绯罗谨领圣意。”

    襄国国主咳嗽一声,目光有点飘,一旁的王后脸色铁青,大袖下手指似乎在捏国主的腿,国主的脸色越发难看。

    三人暗潮汹涌,宫胤就好像没看见。

    景横波一脸古怪,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神情若有所思。

    绯罗转身,端起那放了刀鞘的托盘,走在和婉身后,队伍又恢复了正常。

    等一行人走到那香泽池子边,景横波原以为客人们也该出来观礼,不想众人都坐着不动。她问耶律祁,耶律祁道:“按说是该观礼的,想必国主也怕人聚多了,容易出事,干脆都不让动,这样也安全些。”

    景横波想安全是安全了,但如何能逼纪一凡让开三步?

    襄王夫妇站起,对宫胤伸手一引,道声:“请。”三人一起下殿,前往玉阶下庭院观礼。

    景横波看了下众人的位置。和婉与雍希正对面而立,侧对众人。纪一凡站在雍希正身边的池角处。绯罗站在对面同一位置。宫胤和襄王夫妇三人侧背对她,面对殿下众臣而立。

    有宫人上去给未婚夫妻送铁靴,所谓铁靴就是束紧了口子的皮靴,镶铁皮靴尖,淤泥池中行走艰难,穿沉重的靴子走更难,以此表示牢记当年第一代襄王渡沼泽之艰辛困苦,不堕先王之志。

    和婉蹲下身套上铁靴的时候,绯罗忽然上前,亲自帮她穿靴。和婉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对绯罗没什么好感,下意识避了避,绯罗却微笑着,扶住了和婉的肩。

    景横波看见她扶住和婉肩的一瞬间,和婉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穿鞋,直起身。

    与此同时她看见绯罗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整理腰部衣服一般,对外掸了掸。

    耶律祁“咦”了一声。

    景横波敏锐地看他:“咋了?”

    “计划有变。”耶律祁道,“绯罗取消了原计划,不要我们想办法让纪一凡移动了。”

    景横波一怔,想着绯罗为这个计划已经筹谋了很久,一定要当着众多来宾的面,杀了雍希正,嫁祸纪一凡,怎么舍得忽然放弃?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她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她是你妈啊?”景横波一挥手,“不行,她说不做我非要做,非要纪一凡动三步不可!”

    耶律祁似笑非笑看着她,懒洋洋地道:“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总是依着你的。”

    他语气宠溺,靠在景横波鬓侧吹她的碎发,景横波头一偏,不着痕迹地让开去。

    耶律祁笑容似不在意,眼底光芒幽幽。

    此时在大殿席上的官员们虽然没有下座跟随,但都饶有兴致地伸长脖颈观看下方的仪式,景横波斜斜靠着桌案,拈着酒杯,似乎对那杯中酒特别有兴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她高挑修长,媚态天生,做女人时令人觉得天下少有女子如她一般女人味十足,谁都可以扮男子唯独她不能,然而真这么扮了,却又是一番新风采,英秀中几分媚意,活脱脱意态风流红粉少年,殿中那些年轻夫人们,一多半都在偷偷看她。

    景横波在看襄国王后,嘴角一抹邪笑,左一眼,右一眼。

    耶律祁一看她那姿态神情就知道她要使坏了,然而使坏的景横波眼睛光彩熠熠,令人觉得便是搅翻了天地,能多瞧一眼这风流也值得。

    他就殷勤给她斟酒,左一杯,右一杯。

    景横波眼神在襄国王后耳垂上飞过。

    襄国王后忽然觉得右边耳环往下一扯,她轻轻哎哟一声,护住耳朵,道:“大王,您这是做什么?”

    “什么?”襄王莫名其妙地偏头看她。

    他一偏头,王后一呆,这才想起大王在自己左手边,怎么可能伸手去扯她右耳垂?再说这场合大王怎么会忽然扯她耳环?

    她看看自己右手边,没人,只在斜侧方,站着幼弟纪一凡,他离自己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双手捧盘,万万没可能伸手来扯自己。

    纪一凡迎上她眼光,莫名其妙地向她一笑。

    王后怔了怔,想着也许是幻觉,放下手,端然而立。

    此时雍希正在纪一凡的托盘里取了刀,和婉在绯罗的托盘里取了鞘,两人在池子两端对望一眼,扎起袍服,各自下池。

    池中淤泥,正到雍希正小腿,和婉膝盖。

    因此,雍希正走路就要方便些,他是男子,步子也大,几步就能到池子中心。

    和婉就不行了,淤泥阻力大,靴子沉重,走得磕磕绊绊。

    但按例两人要同时行到金案前,所以雍希正的步子也很慢。

    殿前殿后皆无声,人人凝注那一对璧人慢慢接近,前人的艰苦跋涉到此刻简化成一道短短的池子,跨过便是新路程。

    景横波饮酒,目光如流波,掠过。

    襄王后忽然又觉得耳垂被重重扯了一下。

    她赶紧摸耳朵,眼角看了看身边襄王,他正满怀感慨地看着和婉,眼底隐约有光芒闪动。

    襄王后心中有些不快——襄王早年沉迷炼丹,伤了身体,多年来膝下空虚,早先只有和婉一女,两年前才多了个儿子。这幼子是她生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从妃子直升为王后。

第357章 情海生波(3)

    襄王老来得子,自然将儿子千宠万娇,可长女毕竟也宠爱了那么多年,感情早已根深蒂固,这些年因为觉得愧对女儿,襄王对和婉的宠爱甚至更上层楼,襄王后为此已经不满很久。

    想到和婉,不禁就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她瞪了纪一凡一眼。

    向来幼弟怕长姐,纪一凡被她一瞪,下意识向左移动了一步避让。

    襄王后冷哼一声,转回目光,忽然觉得耳朵又一痛。

    她大怒,一摸耳垂,火辣辣的痛。看来看去,这里没人能隔空扯她耳朵,也没人有这个闲心和胆子,除非她那宝贝弟弟!

    襄王后暴怒的眼光射过去,纪一凡打个寒战,赶紧又向左让一步。

    两步。

    景横波默默数一数,又喝下一杯酒,身边耶律祁摇摇空了的酒壶,顺手从隔壁桌上偷渡来一壶。

    雍希正与和婉,已经快要行到金案前碰面。

    景横波目光,狠狠对襄王后耳垂一扫。

    “啊!”襄王后耳垂一阵剧痛,伸手一摸,耳垂已经裂开,耳垂上琉璃孔雀坠珍珠串耳环珠子已经掉了一颗。

    襄王后瞪着手指上一抹血迹,抬头霍然看向纪一凡——是不是这小子!恨她促成和婉和雍希正的婚事,要恶整她这个姐姐!

    这一看,顿时发现纪一凡托盘上,骨碌碌滚着一颗珍珠。

    正是她耳环上掉落的那颗珍珠!

    襄王后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住,不理襄王低声询问:“怎么了?”一拂袖,大步向纪一凡走去,准备好好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

    纪一凡原本有点担心的看着姐姐,不明白她一再用暴怒的眼光看自己做什么,看见姐姐竟然怒气冲冲走过来,大惊之下再次跳开一步。

    他落下的时候似乎觉得不对,身子想要一纵而起,但殿内耶律祁忽然一弹指,咻一声轻响,纪一凡膝窝一酸,踉跄落地。

    第三步!

    绯罗变色。

    景横波霍然扔杯而起。

    “咔嚓。”一声轻响。似乎发生在淤泥池底,但此刻众人目光都被忽然怒气冲冲的襄王后所吸引,忍不住站起身相望,无人听见那声异响。

    景横波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和耶律祁道:“想办法告诉和婉,速速离开淤泥池!尤其不要靠近中心!”

    耶律祁点点头,默默动了动唇,景横波心想这就是所谓传音?以后她一定要学。

    池子中和婉似乎已经听见,一怔之下四处张望,景横波迎上她目光,微微点头。

    和婉愣了愣,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但她并没有按照景横波的吩咐停下,反而抓紧刀鞘,继续向前。

    景横波一怔。

    此时襄王后已经走到纪一凡身边,拉扯住他。

    此时雍希正与和婉面对面,雍希正一步即将跨入池子中心。

    此时襄王莫名其妙看着王后。

    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王后或者那对新人,只有宫胤,一直低头看着淤泥池中。

    “啪。”一步跨入池中心的雍希正,脚下忽然发出异声。

    他一低头,脸色微变。

    淡黄色的淤泥池中,忽然出现隐隐的波纹,似乎还有粘腻的气泡出现。

    雍希正霍然举刀!劈向和婉!

    众人惊呼。

    正在这一刻,和婉也发出一声大叫。

    “去死吧!”

    她手一抹,手中刀鞘忽然掉落,现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薄刀,一刀捅向雍希正!

    “唰。”一声淤泥四溅,一条三尺长的黑影忽然从两人之间蹿出,一张口狰狞獠牙闪亮,扑向和婉。

    “啪。”一声,雍希正下劈的钝刀,劈在那黑影背上,将黑影劈飞。

    “嗤。”一声,和婉手中的刀,刺入了雍希正的小腹。

    时间空间在一霎凝固。

    所有人僵住动作。

    襄王后抓住纪一凡的手顿住。

    纪一凡霍然抬头,瞪大眼睛。

    襄王目瞪口呆,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和婉。

    雍希正捂住小腹,伤口血流如注,他仰起头,紧紧盯住和婉,眼神没有怨恨,却怅然苦痛绵长。

    和婉双手满是鲜血,怔在池中已经呆了。

    只是一霎。

    景横波忽然扑了出去,大叫:“啊!公主!你想杀那怪物,失手误伤驸马了!”

    一声惊醒梦中人,所有人刹那都恢复活气,襄王后推开纪一凡,疾步上前,雍希正眼底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是一丝黯然,和婉还是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依旧没能反应过来。

    景横波心中大急——刚才那被劈飞的黑影,忽然又弹了起来,再次扑向和婉。

    此时雍希正重伤,和婉发痴,其余人都在岸上,无人可为她遮挡。

    景横波一边扑来,一边双手用力一挥。

    “啪。”一声,那黑影再次被击中,景横波却感觉那东西极其滑腻力大,迅速从她意念掌控中脱身,借势一甩,扑向离池边最近的襄王!

    “啊!”一声大叫,襄王向后便倒。

    那黑影一弹即起,张口发咝咝之声,就要对襄王咽喉咬下。

    宫胤终于出手!

    雪白衣袖一甩,一股寒气迅速在半空中凝成冰晶,那黑影似乎对这冰晶很是忌惮,身子一扭避开冰晶,一口灰雾喷出。

    正在此时景横波扑到,她一边奔一边试图大叫和婉避开。嘴正张着。那口灰色雾气,直直扑入她咽喉之中。

    刹那间她只觉得气息一窒,从咽喉到肺部,忽然就不能呼吸,随即眼前一黑。

    她噗通一声倒下,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见宫胤一次倒霉一次,果然这家伙是我克星……

    又是人影一闪,大惊的耶律祁闪出,看景横波倒下,伸手就去抓她后心。

    一道冷风袭来,重重打开了他的手,耶律祁借势一个翻身,人还未站稳,已经被扑过来的人墙远远挡在外面。

    宫胤的护卫,已经迅速出现,比王宫护卫更早一步占据了有利地形,将池子整个包围。

    他刚想闯,人墙里宫胤声音已经冷冷传来,“谁擅闯一步,本座立即将人质投入池中。”

第358章 情海生波(4)

    耶律祁只好站住不动,隔着人墙,心急如焚地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景横波怎么样了。

    群臣惊惶地奔出,聚集在宫胤护卫人墙外,探头探脑,拎着心,不知道里面到底怎样了。

    池子边几个人各自惶然。

    襄王倒在地下,没能爬起来。脸色发青,襄王后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头呼叫,被宫胤一个冰冷的眼神盯住,缩手不敢动,惶惶然东张西望。

    几个护卫下池,将雍希正扶出来,他的鲜血,已经将身边淤泥染红。

    他一直看着和婉,眼神凄然而又坚决,和婉一直怔怔看着他的伤口,看着鲜红的淤泥,再看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先前脑中迷迷糊糊的感觉已经过去,她终于清晰地记起发生了什么,记起自己对雍希正拔刀,希望他死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和纪一凡双宿双飞了。她拔刀那一刻看见雍希正也拔刀,心中还在狂喜——这下更有理由对他出手了!这下拼着受点伤也能解除婚约了……

    结果,结果却是这样。

    喋血的不是她,是雍希正。

    这个男人举起的刀,是为了替她劈开危险。

    她却在那一刻,将刀送入他腹中。

    她心中似乎乱糟糟的,塞满了不得其解的情绪,又似乎完全空了,只留下那一刻近乎狂乱的一刀。

    “这里有个洞!”有护卫发现了池底的玄机,脚踩了踩池中的地面。

    “小心!”立即有人将他拉开,“小心再出来一条。”

    “和婉!”纪一凡跳下池,将她搂入怀中,“快出来!池里可能还有危险。”

    和婉没有如平时一般,立即扑倒在他肩头痛哭,她还是怔怔的,身躯甚至是僵硬的。

    被抬上岸的雍希正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这一幕。

    所有人中,完全正常的只有宫胤。

    他淡淡看着这困于三角之中的痴男怨女,眼底神情似远似厌恶。

    他脚下蜷缩着一条黑色的东西,刚才先袭击和婉,后吓倒襄王,再一口灰雾喷倒了景横波的,就是这玩意。

    宫胤漠然看了景横波一眼,道:“此人是谁?”

    “回主上,应该是禹国少师薄寒。”

    “此人可疑,先行关押,稍后再审。”宫胤语气不容置疑。

    和婉仔细看了看景横波,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刚想说话,却被宫胤一个眼神阻住。

    景横波被抬了下去,此刻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都盯紧场中。

    只有耶律祁,眉头微皱,觉得宫胤此举颇有些奇怪。

    他看一眼场中——如果不出意料,绯罗很快就要倒霉了。

    绯罗被宫胤拎出来之后,为免暴露,就临时取消了放池底怪物的计划,改为趁机亲自蛊惑和婉,和婉自己出手杀雍希正,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景横波不走寻常路,还是开了机关,和婉伤了雍希正,自己没事,等和婉清醒过来,哪里放得过绯罗?

    耶律祁微微有些犹豫——如果没有他在,绯罗怕是要倒霉,但如果他不跟去看着景横波,他也不放心。

    但这犹豫只是一霎,随即他身形一闪,追着那群带走景横波的护卫而去。

    此刻所有人都用畏惧和厌恶的目光,看着地上那东西。

    灰黑色,满身细小鳞片,头小腹大,似蛇非蛇,头顶有一个圆圆的小包。看上去像没生出来的犄角。

    “这好像是黑水之泽的黑螭啊!”有人看见,悄悄惊叹,“天,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池底!”

    “是这东西!黑水之泽最可怕的三毒兽之一!黑螭毒液天下奇毒,不过据说如果中毒雾而不死,以后便对黑螭有了抵抗能力,大荒最可怕的黑水之泽,便对那人危险性大大降低。不过这东西不是最不喜欢香泽的香泥吗?当年开国女皇将香泽之地赐给第一代襄王,就是因为第一代襄王在黑水泽曾被黑螭咬伤,伤势多年不愈,而香泽的香泥提炼的药丸对这种伤有效。才令她就近封地休养。按说黑螭不应该在香泽池子里出现啊。”

    “所以这黑螭是被困在这里的。你没发现这条黑螭威力不如传说强大,而且特别烦躁啊?刚才护卫不是说底下有洞?这黑螭一定已经在池子底下洞里关了几天,被香泽的香泥压制逼迫,威力大减的同时也无比躁狂,啧啧,香泽底下关了条黑螭,保证了这东西不会提前作乱,不能对其余人发生太大的威胁,但又足够害死雍相和公主……这谁这么阴狠巧妙的心思!”

    “等等,这东西到底怎么放出来的?池底都经过检查,洞是怎么来的?”

    “谁知道呢,没见国师已经下令围住了池子?说明凶手就在人群之中,你我还是离远点,小心被牵连……”

    被纪一凡抱上岸的和婉,眼神只恢复了片刻清明,又转为痴痴的。

    她一上岸,绯罗就赶紧迎上来,一边急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边伸手来把和婉的脉。

    “咻。”一声,她的手腕被一道指风弹开。

    那道指风弹开她的手腕后,并没有立即消失,诡异地向上一掠,击中了和婉眉心。

    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烟气从和婉眉心缓缓散出,和婉浑身一震,眼神渐转清明。

    绯罗脸色一变,回头看出手的宫胤。

    宫胤立在池边,看也不看她一眼。

    “公主。”他道,“前因后果,你应该已经想明。这是你襄国内政,本座不会干涉。该怎么做,是生是死,前进后退,你自己斟酌。”

    和婉又是一震,转头看看倒在地下的襄王。

    “我父王……”她低声道。

    “大王受了惊吓,应无性命之忧。不过短期内怕是难醒。”

    襄国群臣轰然一声,一脸震惊——大王倒下,继承人尚幼,现在……已经国内无主!

    襄王后惊吓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随即明白了什么,便要扑向纪一凡,却被宫胤护卫拦住。

    有相当一部分人脸色变幻,咬牙思量,但看见岿然屹立的宫胤和他那一片同样如雪森凉的玉照护卫,便不得不将心中欲望打消,暗恨为什么偏偏国师在。

第359章 情海生波(5)

    “公主。当日我和你说,要想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先掌握自己的命运。”宫胤向后一退,干脆在护卫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了,“要不要在你自己,本座在此,但也仅,此刻在此。”

    然后他不说话了,但他坐在那里,就没有人再敢靠近一步,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和婉慢慢抬起头来。

    小姑娘脸上泪痕未干,眼眸里却已经没有了泪水,她目光先落在宫胤脸上。大荒第一人没有表情。姿态永如千万年不变的巍巍雪山。

    看着这样一个令人凛然的人,和婉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感受——永远镇定、永远冷静、在位数年,经历数次宫廷政变部族叛乱,就在前不久还面对了几乎半个朝廷的反抗,却从不失败,从来都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这个男人,这个看上去几乎没有弱点的男人,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

    不,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那些权力的宝座,浸透了倾轧的血雨,每寸经纬都吸满了失败者的灵魂。

    恍惚中想起先前大宅里,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身在王室,并无私事。身在王室,爱情奢侈。想要拥有它,你可能要付出比你想象更多的代价,不仅是你自己,也许还有你的亲人,你的一生,你,可曾想好?”

    她当时不懂,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关别人什么事?此刻这半池鲜血,和那躺倒的父亲,终于教会了她懂。

    身在王室,婚姻爱情也是利益交换的工具,是阶层用以博弈的刀剑,一旦想要挣脱,不是伤己,就是伤人。

    以前她被保护得太好,今日国师,以这流血一幕,让她懂。

    事已至此,只有走下去。国师说了,只会帮她这一次。

    她忽然指住了绯罗,对王宫护卫们厉声道:“拿下!”

    王宫护卫们一愣,所有人都一愣,但随即王宫护卫们就扑向绯罗。

    “住手!”绯罗退后一步,怒喝,“公主!你干什么!凭什么对我忽然下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下手?我是襄国女相!”

    “凭你对我下手!”和婉一步不让,“凭你在我的刀鞘之中做手脚,换了其中含刀的刀鞘,又以控神之术蛊惑我意志,诱惑我出刀!”

    “证据何在!”

    “我的话就是证据!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冤枉你?”

    “我和公主同样无冤无仇,为何要暗害您?”

    “因为你希望我杀了雍相!”

    “那公主刚才是意图杀害雍相咯?”绯罗唇角笑意冷然。

    “当然不是!”和婉立即想起先前景横波大喊的话,傲然道,“我欲出刀时,被黑螭惊醒,那一刀和雍相一样,也是想为他杀死黑螭,结果我学艺不精,误伤雍相而已!”

    “我还是那句话,公主指控,证据何在?”

    “我是受害之人,我的话就是证据!”

    “公主为何不查问,是谁打开了机关,放出了黑螭?”绯罗冷笑,“还是公主明知那人是谁,有心袒护,才故意转移目标,嫁祸于我?”

    和婉一窒。

    她按捺住想要转头看纪一凡的冲动,咬唇不语。

    先前机关开启的事情,别人不清楚,她在池中还是听见了的,应该是纪一凡移动的第三步,踩到了机关,洞口打开,才放出了黑螭。

    她隐约听见,靠纪一凡更近的雍希正应该听得更清楚,她看雍希正一眼,他半身染血,正在包扎,低垂眼睫,一言不发。

    和婉心乱如麻,咬咬牙道:“何止需要查清开启机关的人是谁?还得查清,是谁在池底做了手脚,放了黑螭!”

    “你说谁就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和婉霍然转身,在宫胤椅前下拜。

    “襄王室女和婉,在此向佑圣国师大人请求,”她朗声道,“宫宴生变,国主惊厥。王后荏弱,世子幼龄。天不可失日,国不可无主,若无人一肩担之,王室将如大厦将倾。和婉斗胆,请求以未嫁适龄王室长女之身,于父王未痊及世子尚未长成期间,暂代国务宫务……”

    她还没说完,襄国群臣就已经爆发出轰然之声,掩掉了她下面的话。

    “不!”襄王后终于醒过来,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喊,张手扑上,“不!国主之位是定儿的!只能是定儿的!你不过是个公主,你没有资格窃取大权!”

    她被宫胤护卫拦下,她急声道:“御卫!”

    王室护卫想动,和婉也厉声道:“不许动!”

    王室护卫夹在两个女人之间,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一凡!一凡!”襄王后急声呼喊她的幼弟,“公主得了失心疯,大逆不道胡言乱语,你去劝劝她!她一定听你话的!你去!你去啊!”

    纪一凡苦笑——往日千方百计拦着不许他和公主接触,此刻倒让他主动去劝了。

    他刚想挪动脚步,那边和婉已经决然转身。

    她背影的姿态,写满拒绝。

    纪一凡停住脚步,望着和婉背影,心中满是苦涩,恍惚中觉得,不知何时,那个娇俏灵动,烂漫不知人间事的小姑娘,一夕之间,忽然陌生。

    “国主病势未明,公主你怎可在此刻欲图窃夺大权!”绯罗厉声道,“当真以为这朝中无人,这天下无人么?来人——”

    “女相!”忽然发声的竟然是雍希正,他正由人扶起,脸无血色,却坚持着慢慢走到和婉身前,“你已经由国主暂停女相职务,在府思过。待罪之身,有何资格咆哮金殿,对公主不敬!”

    他脸色苍白,声音却坚决狠戾。绯罗咬牙大恨——她正是因为在老国主面前失宠,被罚思过,才不得已奔帝歌寻求盟友,本以为这是老王私下处置,无人知晓,谁知道雍希正竟然知道!

    和婉望着面前雍希正背影,他衣衫染血,却在她身前一步不让。

    她的睫毛,忽然蒙上细细水光。

    两相对峙,和关乎自身利益,如怒眼鸡各不相让。

    躺在地下的国主,至今没有人管。

第360章 情海生波(6)

    宫胤忽然开了口。

    “本座尚未发话,你们争什么?”

    他声音不带丝毫烟火气,众人立即凛然不敢说话。

    此地最有话语权的,还是他。

    虽然他口口声声不干涉襄国内政,但他每句话都分量极重,因为只要他出行,上万玉照龙骑就会在襄国边境待命,一个时辰可直下崇安。除了襄国国主外,没有任何人能在此刻调动军队来抵抗宫胤。

    “天不可有二日,国不可无一主。”他说话还是那么简单,“本座回帝歌后,将会请女王王命,封和婉公主为襄国护国长公主,于国主重病期间代理国事。当然,公主年轻,诸般国务当有指定重臣辅佐,不可独断专决。重臣人选,此乃襄国内政,本座不予置喙。由公主自决。”

    一直嗡嗡嗡的人群,议论声戛然而止。

    国师已经表态,公主将会成为护国公主,国主一日不痊愈,她就会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而世子才两岁,等他长成,最起码有十年,襄国会是和婉公主的。

    而国师要求指定辅政大臣,公主之前没有嫡系,此刻谁先拥护她,谁就可能成为新一代主子的新宠臣!

    话虽这么说,毕竟局势未定,此刻带头向公主效忠,事后出现反复,引起清算怎么办?

    官场忌讳应声虫,却也忌讳出头鸟,一时众人目光闪烁,面面相觑。

    雍希正忽然推开搀扶他的人,缓步上前,挣扎着对和婉拜下。

    “臣雍希正,拜见护国长公主。”

    一个头磕下去,砰地一响,决然。

    第一个效忠的副相,足够分量,也足够号召。

    和婉低头看着那人乌黑的发顶,袍角殷然的血迹,一时竟至痴了。

    痴心与真爱,深情与无奈,这世上情意二字从来不讲缘分,一出出都是啼笑姻缘。

    这个男人深重的爱意她到此刻才知,只觉千钧之重,承担不起。

    而自己爱的那个人……

    她目光转向纪一凡,纪一凡也大步要来,却被襄王后死死拉住了衣袖,这平日里潇洒自如的男子,此刻便如当初茶楼相会她要他私奔时一般,眼神殷切,却又满脸为难。

    和婉心中长长唏嘘一声,忽觉只一日夜,地覆天翻。

    以为的爱掺杂了太多阻碍和功利成分,以为的恨却在现实前被真挚击碎。

    少年浮华轻佻的感情一霎间如水流过。

    恍惚中似明白了什么。

    她弯下腰,搀起雍希正,轻声道:“多谢雍相。日后便要多多依仗雍相了。”

    雍希正对她微微一笑,只觉得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女孩,在这一刻终于长成。不胜欣慰。

    有人带头,有宫胤坐镇表态,后头的效忠便顺理成章。来客退到一边,屏息看襄国的大臣们流水般上前参见长公主。

    谁也没想到,一个公主的定亲仪式,最后竟成为一个朝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朝代的开始,襄国政权将在今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公主摄政的时代,此刻开端。

    见证了这一刻,众人依旧心中茫然,连和婉自己心中都朦朦胧胧,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似乎这一步,是许多人精心计算的结果,有人设计,有人参与,有人推动,有人因势利导,最后成就她,而成就她似乎也不仅仅是为了成就她,是为了更深远的未来。

    那未来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打算探究。

    在一些人如天人一般的智慧谋算之前,只需要臣服等待便好。

    这是属于她的小智慧。

    人走到一个位置,便会顺应那位置的高度去做重新思考,此刻她再去想一日之前自己关于逃婚私奔以及在仪式上杀了雍希正的计划,和自己一刻之前还心心念念的爱情,忽觉遥远而可笑。

    那些都不重要,不再重要了。

    正如国师所说,王者无私事,你要的也许只是小小一件东西,但最后蔓延出的结局,很可能就是一宫,一国,他人一生。

    没有任性的权力,只有拼搏的人生。

    她转身,对宫胤躬身,姿态端庄而尊贵。

    “稍后帝歌会有旨意传达。”宫胤淡淡道,“请长公主先行处理好此刻事务。”

    “是。”和婉心领神会。

    “不!”襄王后忽然抱住襄王,一跃而起,“女子不可以摄政!王位只能是定儿的!我不允许!大王你醒来!大王!来人!救护大王!”

    她忽然发出烟花信号,星彩一线直入长空,襄王后和她的护卫抱住襄王便往后退,和婉看了看宫胤,宫胤在椅上喝茶。

    “王后失心疯了!来人!拦住她!”和婉厉喝。

    几条人影爆闪而出,拦向襄王后,又有几条人影从宫内冲出,和这边接战,护住王后向内宫退去。和婉立即道:“御林军!拦住王后,违抗者,”她顿了顿,“格杀勿论!”

    “和婉!”纪一凡扑上来,拦在她面前,“你不能!那是我姐姐……”

    和婉脚步一顿。

    眼前是深爱的男子,和她对抗的是他的长姐。

    眼前是他哀切的求情的目光,一如往昔深情款款,一语不发已足够令她沉迷忘言。

    对面是他姐姐憎恨的敌意的目光,一如往昔充满戒备,一直都是她和他之间的壁垒。

    这样的抉择。

    她不用回头,也感觉到身后宫胤的目光淡淡瞥来。

    事情还没定局,国师还在等着看她的表现。

    如果她此刻优柔寡断,或许他就会将一切收回,一个担负不起重任的利益代言人,他不需要。

    拥有并不稀罕,可失去便面临地狱。

    她以前不懂,此刻懂了,纪一凡以前懂,此刻却似不懂。或者他懂,但装不懂,所以妄想以情意来阻拦?

    她深深吸一口气。

    “纪卿!”她厉声道,“你要犯上作乱吗!”

    纪一凡一怔,抬头深深望定她,眼前坚毅漠然面容,令他震惊又觉陌生。

    和婉却已经绕过他,决然向前走去。

    纪一凡怔怔看着她背影,只觉得此刻她脊背笔直,长长的裙裾在鲜血中缓缓逶迤,这般高贵姿态,熟悉又陌生。

第361章 牢中(1)

    熟悉,是因为见过那许多掌握权力的女子,便是这般姿态。

    陌生,是因为,这样的姿态,原本从来不属于她。

    御林军已经向王后的护卫队扑去,将那一群人紧紧困在中央。襄王后也是悍厉性子,绝不肯在此刻让步,指挥着护卫队一步步向内宫深入,满嘴胡言乱语说要找到什么神丹,救醒国主,斩杀篡权夺位的公主,还襄国朗朗青天。

    巨大的圈子渐渐缩紧,不住有鲜血泼洒飞溅出圈,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偶尔或有残肢断臂蹦出,落在围观者的脚下,鲜血染红院中红毯,红毯渐成紫色。来宾大臣们渐渐后退,不敢再靠近厮杀圈。

    唯有宫胤端坐不动,甚至一直在喝茶。还有和婉,这个以往有些天真的公主,此刻一直站在人群最前方,鲜血溅脸,断臂撞裙,她一步不退。

    嘶喊声渐渐弱了,御林军的将领脸容酷厉,满身鲜血来向和婉回报:“启禀公主,叛乱者已多半伏诛,现在王后挟持国主闯入内宫,请您示下如何处理。”

    和婉微微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决然:“暗弩伺候。”

    “是。”

    听清这句话的纪一凡愕然抬头,眼神震惊。

    “不——”

    他的阻止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惨呼截断。

    御林军暗中埋伏的暗弩手,向来用来对付挟持人质者,出箭向不空回。

    “姐姐!”纪一凡发疯般地向内宫奔去,护卫想阻止,和婉摆了摆手。

    纪一凡头也不回地狂奔,他母亲早逝,由长姐照顾长大,彼此感情很深。

    和婉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眨了眨眼,清冷月辉下,泪盈于睫。

    别了,这同样狂奔而去的青春。

    再转身时,她盯住了绯罗。

    “拿下!”

    深夜月如钩。

    宫闱已经恢复了寂静。

    再怎样翻覆的变化,再怎样狂洒的鲜血,都会被时光抹去,甚至未必载入历史。

    和婉已经控制了宫禁。

    作为襄王最宠爱的女儿,她甚至知道玉玺和国主密印的位置在哪,顺利地代发王令,收束王城军权。重伤囚禁了襄王后,并将世子移宫。

    但在围杀绯罗的时候出了岔子,人是拿下了,却在押解入天牢的过程中脱逃。绯罗本身和老王关系暧昧,对宫中极其熟悉,甚至在宫中埋下了不少暗线和棋子,有先后三人戴着近似她的面具,混淆了追兵的视线,助她逃出了宫廷。

    不过虽然逃了命,女相的威风,以后却没了。和婉当即下令免了她的女相职位,由雍希正接任。

    和婉向宫胤汇报时,颇有些不安,宫胤却似乎不在意,只淡淡道:“放麋鹿于野,正可供诸兽共逐之。”

    说这话时他仰望明月,脸颊似月色一般光辉氤氲。

    和婉有些不明白国师的意思,他似乎并没将绯罗的生死当回事。麋鹿指的是绯罗?堂堂襄国女相,在他眼里也只是麋鹿?他放走麋鹿,是为了让“诸兽”围猎?锻炼爪牙的意思?那“诸兽”又是指谁?

    疑惑,却不敢问,看着这个男人一动不动的背影,她便觉得似有如山压力压下,不敢造次。

    这个人,也未曾大她几岁,他是如何成长至此?这一路上又如何艰难竭蹶?走到如今到底经历过多少摧心之痛,暗箭之伤?

    他如此看透感情,看得见王室背后爱情所要面对的深寒未来,那他自己呢?有没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向宫胤恭谨地告退,走出门外的时候,忽然便想起詹妮,想着她不知道去哪了。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走出殿外,她忽然停住脚步。

    月光下,长廊前,雍希正默然伫立,面朝殿宇,一个等待的姿势。

    夜露湿了他的肩,眉间凝了微霜,他抬眼看过来的神情依旧温柔。

    和婉定定看着他,一瞬间百感交集。

    曾经想要留住的流水般逝去,曾经想要推开的始终于原地等候。到底什么才是天长地久,也许只有时光才能给答案。

    良久,她吸一口气,也绽开一抹微笑,提起裙摆,轻轻向他走去。

    宫胤始终没有回头。

    蒙虎在他身后悄悄出现。

    “主上,您为何……”

    宫胤竖起手掌,蒙虎便不敢再说话,只低下头,掩下眼底深深忧伤和怜惜。

    “准备好了么?”宫胤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已经好了。”蒙虎立即回答,伸手擦了擦衣襟,皱皱眉头。

    宫胤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蒙虎转身时,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好热……好冷……好闷……好腥……

    混乱而复杂的感受,一波波潮涌而来,身体处在奇异的感知交替之中,动弹不得,意识却清晰异常,似乎每根汗毛都能感受到此刻黑暗的四周,潮湿的环境,身下稻草软软,墙壁上慢慢渗出水滴,墙灰被湿气侵蚀,扑簌簌往下掉,远处有浅浅的灯光,是镶嵌在石壁上的铜灯……

    景横波霍然睁开眼睛。

    眼前果然如她感知中一样,黑暗,潮湿,身下的稻草温暖而干软。

    感觉像个牢房?

    她大字型躺着,嘿嘿笑了两声——尼玛,牢房好像是穿越女主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坑骗拐卖之后必去场所之一。

    躺了一会,晕倒前的情境渐渐回来,她想起那黑色玩意扑入她口中的灰雾,感觉是很厉害的毒,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难道是因为体内有毒,狗血地以毒攻毒了?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说不清是一种什么状态,不舒服,体内忽冷忽热,似乎像有几种气流在互相攻击,搅得她恶心欲吐。

    她试着用自己的瑜伽呼吸法引导体内气流,但越引越乱,体内天翻地覆,连脑子都不动了,只得躺住不动。

    观察了一下四周,这牢房除了地面是整块石板外,四壁都是石壁,十分的深,天窗开得远远的,门户可能只有一个,在远远的通道那边,牢门栅栏都是铁的,锁有手臂粗,一看就是关押顶级重犯的大牢。来一群高手也不容易闯进来的那种。

第362章 牢中(2)

    她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就关进大牢了?似乎也没犯什么要命的罪?扑出来给和婉救场有罪?

    想到和婉她心中一紧——莫非是和婉失败了?也被打入大牢了?所以她这个扑出来帮和婉的人被连累了?

    看来是这样。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苛刻,准备再周全,也抵挡不住老天的随意拨弄。

    暂时动不了,她就既来之则安之,一边试图调息,一边观察四周,苦中作乐地想以前看那些狗血言情小说,牢狱里总能遇上奇怪的狱友,比如看过的一本叫什么摇什么皇后的小说,女主人公坐过好几次牢,遇见过等她好多年的绝世高手,也遇见过知道她身世的她妈的老情人,又有高手又有隐秘,狗血遍地洒。现在自己坐牢了,左边右边都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整个牢狱都没人,尼玛,高手呢?身世揭秘者呢?来不了高手,来只小强也是好的啊!

    对了小强……

    景横波再次发觉了不对劲,这牢狱外头很牢狱,阴惨惨潮湿湿,牢房里却很干净,传说中的老鼠蟑螂之类的友好邻居一概无,地上连个草芥都没有,身下的稻草像是刚换的,还散发着阳光温热的气味。

    估计是天牢中的高级牢房。

    景横波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养足了精力找样东西砸开天窗,她估计等会耶律祁就该在那等着了。

    她闭上眼睛那刹,忽然觉得什么不对,霍然又睁开眼睛,惊吓地瞪着自己脚头。

    脚头,堆着高高的稻草,原本遮挡了一半的墙壁。

    现在这堆稻草忽然慢慢隆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上头的稻草哗啦啦地滑下来,都滑在了她身上。

    然后她听见啪一声。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见一个人,从自己脚头爬了出来。

    深夜孤身一人的牢房里,看见自己脚头忽然爬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人,那感觉实在太惊悚了。

    完全恐怖片情节。

    景横波发现人真的受惊吓的时候,是尖叫不出来的,喉咙发紧,肌肉发僵,所有的力气都在眼睛上,拼命想要瞪出框。

    那黑漆漆的人钻出来,却像比她还惊吓,“啊”地一声向后一撞,撞在墙上。

    他四面看了看,似乎发觉这里的环境不对劲,一转头又要钻下去。

    他这个动作顿时给了景横波勇气——不是鬼,是人!

    “站住!”她立即厉喝。

    那人浑身一震,站定了,缓缓回头。

    就着昏惨惨的灯光,景横波这才发现这家伙看起来黑漆漆,是因为穿着黑色紧身衣,戴着连帽头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分明是夜行大盗的打扮。

    此刻她躺着,对方站着,从她的角度,正看见紧身夜行衣包裹着的男子的好身段,倒三角型的肩背,窄腰长腿,周身线条利落流畅,略清瘦,却又能令人看出衣裳包裹下的身躯的柔韧和弹性,真真是一副漂亮身材。

    景横波想是不是经常进行夜间活动,练出来的?

    那人被她叫住,一惊之后也镇定下来,四面环顾,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晦气!怎么挖到这里来了?”

    景横波一听便明白,敢情是个擅长挖洞盗窃的小偷,也不知怎的,把地道挖到这大牢底下来了。

    她此刻男装打扮,足可以假乱真,也不担心对方会对自己起邪念,连忙粗着嗓子道:“这位兄台,相逢即是有缘,你看你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也不符合你们做生意的理念是不是?要不要顺带把我也给捎带出去?”

    “不行。”对方断然拒绝,“我的地洞很窄,我缩骨才能游过去,你过不了。”

    “要么你辛苦一下,把地洞扩大点?”景横波觑着对方神色,“当然,不会让你白忙,出去后,银子大大地谢你。”

    那人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不行,我忽然不打算出去了。”

    “啊?”

    “你以为我是来偷东西的?”那家伙瞪了景横波一眼,“谁没事偷东西偷到王宫天牢来?我是被仇家追杀,无处躲藏,想到一个好主意,准备躲到王宫哪个空着的宫室里过一阵子。谁知道判断错了地方,竟然挖来了天牢底下,不过牢里就牢里吧,一样,说不定还更安全些。”

    景横波顿觉失望,白他一眼道:“这里会有人查狱,你被发现了可别怪我。”

    “这是重狱,轻易不关人犯,关了之后多半就是等死的,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有人来。”那人道,“等你被拖出去处死,我就走。”

    景横波哼一声,心想深牢无聊,有个人说话也不是坏事。当然,这家伙这么凉薄,自己走的时候,一定不带他走。

    那家伙自说自话安排完了,忽然起身,道:“你挪挪,带我睡个位置。”

    “啊?”刚躺平的景横波差点蹦起来。

    “啊什么?”那家伙莫名其妙地看她,“这地上这么冷,你的草铺这么大,挤挤有什么?”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又不是女人。”那家伙自说自话上了草铺,忽然一顿,狐疑地看景横波,“你不会真的是女人吧?你有没有胡子?”说完似乎就想伸手来摸景横波的下巴和颈项。

    景横波急忙把下巴抵住,殷勤地拍拍草堆,“当然不是!我只是独睡惯了,一时不适应而已。来吧,来睡来睡!”

    “嗯。”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睡了,似乎很累的样子,让景横波放心的是,他睡得也很安稳,并没有靠她很近,两人之间足可以再睡下一个人。

    景横波手指悄悄抵住小腿,那里时刻藏着一柄匕首。

    这一生,任何环境,她都不会再丧失对任何人的警惕。

    身边男子原本身上有泥巴有稻草,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但他掸去泥尘睡下时,她忽然发现,这人身上的气味很特殊,很好闻,带着点丝丝凉意,微微还有点药味,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太安定了……

    安定得她眼睛要闭上了……好困……怎么会突然这么困……

第363章 牢中(3)

    疲倦潮水般涌来,意识一点点陷入黑暗,她努力抗争着睡意,却依旧无法抗拒地被拖入黑甜乡,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咬牙心想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手中匕首抽出,缓缓向前,向前……

    在匕首抵达目标物之前,一股巨大的困意袭来,她手指一软,眼一闭。

    睡着了。

    黑暗中,朦朦胧胧,似乎响起一声悠长叹息。

    又似乎没有。

    景横波觉得自己很快就醒来了。

    这个很快应该不是错觉,因为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对面墙壁上一滴往下流的水滴,还没流到底。

    身边那个家伙在睡觉,似乎比她还累,鼻息沉沉。

    景横波觉得和这么一个陌生人,忽然一起睡在襄国王宫的地牢内,很搞笑,很莫名其妙。

    但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么一个人睡在身边,一片寂静中听他疲累到极点后沉沉的呼吸,她忽然也觉得很安心,心中温暖而空明。

    她曾以为她再也不能在任何人身边安睡,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竟然能让她安眠。

    或许,就因为是陌生人吧。

    她有点羡慕地看着他的睡颜,这个谨慎的家伙,睡着了也不取下面罩,但眉宇安静,看得出来好梦。

    她很久没有过好梦了,虽然能睡着,但噩梦太多。

    想到噩梦两字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腹中一痛。

    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流,似乎终于被牵动,猛然爆发,在丹田处汇聚成一个小小漩涡,呼啸翻卷,搅得她肠胃都似忽然翻倒。

    她痛得几乎要缩起。

    身边沉睡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翻身时手臂抡了一圈,啪一声,正打在她肚子上。

    景横波以为自己肚皮一定被打炸了。

    但体内似乎也同时“啪”一声,那小小漩涡,炸了。

    疼痛骤然散去。

    她蜷缩的身子下意识伸展,有点茫然地摸摸肚皮,肚皮上火辣辣的,那是被这家伙打的,但肚子里那剧痛,忽然就没了。

    该骂他还是谢他?

    景横波一侧头,看见他沉沉睡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解了同床的危难。

    景横波决定不谢他也不骂他,扯平。

    她闭上眼睛,准备试图调息,那毒雾还没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自己体内混杂的气流太多,好像对那毒雾造成了牵制,但又不能完全制服,以至于那毒雾化为不安分的一团,似炸弹般随时要炸开。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从腹部到胸中都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猛蹿了出来,然后在胸口,汇聚成小小的一团。

    糟糕!

    她立即便知道,下一刻,这漩涡便会开始搅动,说不定会绞碎她的肺和心脏!

    她猛力调动体内气息,临急时刻发挥超常,平时只能丝丝缕缕调动的气息,忽然凶猛地运转,她能感觉到丹田一股灼热而浑厚的气息逆行而上,直追漩涡。

    换平时她得欣喜若狂,因为这是伊柒告诉她的,拥有内力的标志:通经脉,调气息。有了这一步,她的经脉以后会比常人更坚实,内力的修炼也有了可能,虽然慢了许多,但以此为基础的很多术法就可以修炼。

    但此刻她来不及欢喜,因为虽然调动了,却追不及!

    漩涡起,剧痛生!

    身边的人,忽然又一个大翻身!

    “啪。”一下,那家伙翻身都爱抡手臂,好比挖地道抡大铲,手臂重重地抡在她……胸上。

    震一震,漾三漾。

    景横波痛得险些要尖叫。

    那家伙手臂重重压在她胸上,更要命的是,这回他没有立即拿开,还压了压。

    景横波如果能动的话,一定会一刀捅过去。

    她已经在摸索着找刀,找到先前掉落在草铺上的刀,一刀正准备戳过去,忽然一怔。

    怎么不痛了?

    漩涡转起,下一步就是剧痛,剧痛呢?

    还有,胸口漩涡呢?什么时候散了?

    我勒个去,不会又被这家伙误打误撞地打散吧?

    景横波手指一僵,匕首又落回了草堆上,她呆了半晌,觉得这世界真玄幻。

    她琢磨了好一阵关于世界玄幻的问题,以至于那家伙手臂一直压在她胸上都忘记了,主要也是压着实在很舒服,一股热力透体而来,她发觉那漩涡在消散。

    不对。

    体内那团小漩涡接连受挫,确实是要散开,但好像……要散入经脉之中。

    几乎立刻,她便感觉手臂一麻。

    她心中暗叫不好,这种毒竟似有自己的意识般,转移了战场,一旦散入四肢血脉,是不是自己就得瘫痪?

    她忍不住看看身侧床伴——喂,你要不要再翻个身?

    那家伙没翻身,只是闭着眼睛向前蹭了蹭,手臂搭在她肩上,腿向前一跨,架在了她腿上。像抱个无尾熊一般,把她抱在了怀里。

    景横波整个人窝着,头在他胸前,嗅得见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青草香和浅浅男子气息。她浑身不自在——一生至此,其实未曾和人接近如此。

    他的温暖透肤而来,压迫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推开他,却觉得体内那毒正在游走,走到哪里哪里便一麻,但那麻不知道遇到什么阻碍,瞬间便又散去,这么一麻一松,一松一麻,感觉奇异如过电一般,那过电般的感觉慢慢蔓延,从四肢到体内到下腹,她体内忽然似生了浅浅瘙痒和隐隐灼热,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越发地不敢动了。

    不敢动,却听见自己无法控制的喘息,细细地在这幽暗的囚室回荡,如呢喃如呻吟如娇痴的邀请,她又羞又恼,想要挣脱,想要跳起,想要远远离开这个怀抱,却动弹不得。只得祈祷这家伙是真的睡着了。

    她忐忑地抬眼看他,正常男人,抱住了一个女子,清醒状态下都该发现不对,尤其听见这样的喘息,而正常男人一旦发现她是女子,此刻多少也该有点反应……

    他还是静静的睡着,露出面罩外的肌肤微白。眼睫浓黑。

第364章 牢中(4)

    看上去很正常。

    她微微放心——如果清醒,哪有这样的定力。

    她抬起的睫毛扫着他颈项肌肤,她微微一让,一抬头看见他头上面罩颜色似乎深了点,她正在奇怪,忽然他睡梦中手臂一抬,又重重落下,拍在她肩上。

    她肩头一震,只觉体内似乎“啪”一声,四肢那种游走的毒气猛然爆发,无数关节经脉猛地一痛。

    “啊!”她身子一震。

    “砰。”一声,那家伙身子被弹开,弹出草堆,跌在地下。

    景横波半抬起身看他,他滚了滚,坐起来,眼神茫然。

    景横波稍稍放心,然后才发觉,自己能动了。刚才四肢毒气猛然一爆,似乎将那毒爆出了不少。

    但能动的幅度不大,也就是稍稍起身。但总归是个好信号。

    “怎么回事?”他似乎浓睡被打扰,很有些下床气,声音闷闷地嘟哝。

    景横波忽然感觉他年纪应该不大,都说人在刚睡醒的那一刻情绪最没防备最真实,这个人这一刻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

    “你睡相太难看。”她道,“流口水,打呼噜,还折腾个不行,把自己给折腾到床下了。”

    那家伙掸掸衣裳起来。动作很疲倦,似乎睡眠没能让他恢复。景横波很怕他再睡回来,正要想法子拒绝,忽然听见脚头底下似乎有声音。

    她怔了怔,想起脚头似乎是这人爬上来的洞口。

    “什么声音?”她想坐起身去看。

    黑衣人走过去看,地上是石板,有一块已经被掀开,他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道:“没事,老鼠。”将石板砰地向下一盖。

    石板盖下的时候,景横波觉得自己似乎听见石板底下有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响动还挺大,不像老鼠能造成的后果。

    她还在探头,那家伙看看她,干脆一屁股在石板上坐下了,开始调息。

    她只好悻悻地算了。

    石板下。

    耶律祁恼怒地瞪着上方。

    他早跟到这大牢,为取能克制黑螭的药物耽误了点时辰,取了药之后他先准备从天窗下去带走景横波,结果平时看不见人的天牢,今日戒备特别森严,他还没上屋顶就被发现,之后他换个方向,在天牢附近侦察,发现一个不起眼的洞,从位置看很可能通往天牢,他干脆也一路进来,地下虽然不辨方向,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推测是对的,看见顶上石板他更是一喜——十有八九就是天牢地面,谁知道只差最后一步,石板忽然盖下了。

    耶律祁警惕地侧身在地道中,做好防备姿势,按常理说,地道被发现,上面的人应该就会出手。

    等了好一会没有动静,上头的人好像只是想把门关上就行。

    耶律祁倒觉得不对了。随即他听见上头砰然一声,似乎有人坐下了。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根干草类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那草慢慢燃起,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味,耶律祁看准上头石板推开后留下的裂缝,将草塞了进去半截,燃着的火头卡在石缝里,确保火头不露出地面,以免被掐灭。

    上头景横波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空气里似乎有种淡淡气味,说不清香还是臭,闻了也没什么感觉。

    “嗯?”那盘坐入定的家伙似乎什么都没闻见。

    片刻后景横波无意中对地面一看,“啊。”地一声,“蛇!”

    地上黑黑的一长条,乍一看还以为蛇,再一看原来是一大队的黑蚂蚁,歪歪扭扭地从牢门外涌进来。

    蚂蚁后面是蜈蚣,蜈蚣后面是老鼠,老鼠后面是蛇……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着蛇虫鼠蚁互不侵犯,排成队,向……那个入定的家伙袍子下进发……

    “呃,”她茫然地指了指那家伙,他好像还在入定,闭着眼睛,“那个……”

    “嗯?”他道。

    “这个……”景横波咬着指头,看蚂蚁进去了,蜈蚣进去了……

    “嗯?”他睁开眼睛,手掌忽然向下一按。

    身下石板塌陷一寸,燃着的草露出火头。

    他手指轻轻一拈,将草拈了出来,那些蚂蚁啊蜈蚣啊立即转了个方向,直奔那草而去。

    他毫不犹豫,站起身,手指在石板上划了个圆圈,一块石头无声落在他掌心,露出一个洞口。

    随即他飞快将燃着的草头从洞里扔下去。

    蚂蚁蛇虫立即再换方向,顺洞口而下。

    洞里,耶律祁冷笑抱臂看着。

    历来地道打洞,先横后竖,他猜到上头的家伙必然会将草头拔出来扔回给他,所以早早躲到横洞里,在竖洞底下挖了个坑,那些蚂蚁蜈蚣蛇老鼠都啪啪地落到坑里,根本伤不着他。

    他蹲下身,扯出几条毒蛇,拔掉毒牙,将毒牙捏在手中。

    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落完,他看着上头露出的洞,一亮又一暗。

    一暗的时候,他身子掠出纵起,手中毒牙激射,穿洞而出!

    拔走药草的人,等蛇虫鼠蚁全部落完,一定会探头看下洞口,将洞口堵上才会离开。

    堵洞口时脸一定在洞口上方。

    就是这一刻。

    毒牙激射!

    连景横波都已经听见地下穿透隧道的风声!

    上头那家伙,忽然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块取下来的石头往洞口一扣!

    快如闪电!

    “啪啪”几响,毒牙击在石头上粉碎。

    耶律祁身子此刻将落未落。

    上头那人忽然抽了一大把稻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一晃之下便将稻草点燃,迅速拉开石板,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稻草往底下一扔!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他一系列快准狠的动作,隐约似乎还看见他手指间晶光一闪,但转瞬不见。

    蓬一声地道里火头燃起,直落耶律祁头顶。

    “呼。”一声耶律祁急速下落,落下时依旧不忘衣袖反抽,无数火星溅射,射出洞口。

    火星落在耶律祁头顶,也落在那家伙衣襟上。

    “啪。”上头那家伙再次扣死了石板。

第365章 牢中(5)

    然后掸掸衣襟上的火星——衣襟已经被烧得千疮百孔。

    然后铺好稻草,再次从容淡定地坐下。

    景横波已经被震得话都忘记说了。

    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就见到一幕高手龙虎之争。

    确实是高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眼力她还是有的。刚才不过须臾之间,上头的人和下头的人,已经过了三招,这三招,考诡计,考智慧,考眼力,考反应,缺一不可。

    两人都是牛人。

    下头那人被堵住,用草吸引毒虫来蛰上头那个,也有逼他离开的意思。

    上头那个抠洞驱虫下洞,以己之道还施彼身。

    下头那个也算到这一反击,备好暗器,在洞口出现上头这人的时候出手。

    上头这人却也预料到这一招,手中划开的石头一直没扔开,电光火石之间扣上,挡住暗器后,顺手一把火就扔了下去。

    看似简单,其实却是智慧博弈,两个人都反应快到惊人。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最后结局似乎两人都吃了点亏,底下那人吃得大一点,当然,地形对他不利,也怪不得他。

    不过景横波觉得应该还有她没看出的手段。

    她目中泛着异彩,将两人这一番争斗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想,心中若有所悟。

    这才是她该学的方向。

    伊柒说她骨骼已成,学武已迟。想要成就高深武学几乎不可能。但可以另辟蹊径,成就另一种才能。而且最好选择自己擅长的。她刚才明白了,她最应该练习的,就是反应、速度,和计算。

    计算他人的行为和可能有的反应。如果能永远知道别人下一步会做什么,做好准备等在那里,那就永远不会输!

    黑衣人静静抬起头来。

    看她目光流转,若有所思,他眼底泛出淡淡笑意。

    聪慧颖悟的女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绽放光芒。

    半晌,景横波回神,问他:“那个……底下的是谁?”

    心里知道他不会给答案。

    “不认识。”果然他答。

    “那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她撇嘴。

    “狠吗?”他若无其事地道,“地道是我辛苦挖的,他想撬?问过我同意?”

    景横波对这句凶狠又霸道的话扑倒无语,并表示觉得这话怪怪的。

    她只能哀悼那位倒霉的仁兄,千万不要是耶律祁,应该没这么巧吧?

    地道下。

    耶律祁吃力地掸掸头顶,被烧断的头发簌簌地飘下来。

    地道下恢复了安静。再没人骚扰,景横波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放心。长长出了口气。

    对面的神秘家伙又开始入定,这回倒没再要求和她睡。

    景横波注视着他,这人个子不高,很瘦,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瘦,周身线条很柔韧。她细细比较着身形气质,就外形来说,这人很陌生。

    景横波耐不得寂寞,这么一个人一动不动坐她对面,她的感觉就很奇怪,像被人盯着般,忍不住要找话讲:“那个……你是做大盗的?劫富济贫那种?”

    “盗墓的。”他道。

    景横波“呃”地一声,顿时肃然起敬,原来这世上真有盗墓这一职业啊,难怪挖洞挖得特别好。

    这家伙说完一句就不说了,似乎根本没有攀谈的欲望,景横波只好再问:“独行侠?”

    那家伙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道:“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景横波立即兴致勃勃追问。

    “我是草莽出身,不过现在有人管。”他干巴巴地道。

    景横波还等着他下文,结果这家伙又不说话了,景横波只好抓狂地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家伙真心反应迟钝。

    景横波觉得他的智商大概都用在练武上了。

    “谁管你?你这种人按说应该不服管才对。江湖老大吗?”她对江湖很有兴趣,总觉得以后会打交道,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也好。

    他掏出一个木牌,扔过来。

    这是一方桃木牌,色泽古朴,因为经常随身携带,发散着温润的光泽,样式很简单,外方内圆,背面是一朵拈花的手,正面一个篆字。

    她看见篆字就头痛,偏头喃喃读:“驴?炉?皇木?”

    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声音,清脆地,“……宫肉?吕月?”

    她心中一痛,手中木牌险些没拿住,急忙将手摊开,自嘲地笑笑,“写个字搞这么复杂,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对面那家伙深深看着她,眼神似乎也有点远,在她目光投来时立即转开,道:“不学无术!穆!”

    “木?”

    “肃穆的穆。”

    “哦。”她丧失了询问的兴趣,将木牌还给他。

    “穆先生。”他却主动道,“六国八部江湖草莽的地下瓢把子。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就算不归他管,多少也要给他个面子。我原本是独行盗,后来得他帮了个忙,就投了他。”

    景横波表示这穆先生三个字听来好耳熟,在哪听过呢?

    对面的家伙又睡觉了,她只好也躺下,原以为很快会有人提审她,这样她也有机会离开,不想等了很久没有动静,外头的天色似乎又亮了,她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响动,似乎正往这里而来。

    那入定的家伙睁开眼,躺倒在草铺的内侧,牢内黑暗,只要她不叫,外头的人看不出来。

    景横波有一霎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但转瞬就打消了念头。

    从这个家伙的出手来看,叫了也没用,保不准牢头一瞬被杀,或者她一瞬被杀。

    “放饭了!”狱卒粗声大嗓地嚷了一声,放下一个饭篮。

    景横波等人走了,伸手将篮子拖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道:“哇塞,牢饭也这么好?襄国的福利制度真不错。”

    篮子里饭菜虽然算不上精致,但有鱼有肉,荤素俱全,白米饭喧腾,还有热汤。

    和景横波所了解的那个满是沙子和老鼠屎的牢饭,截然不同。

    她赞叹了一会,忽然又直了眼睛道:“不好,我听说死刑犯死前一顿饭都是大鱼大肉,这不是要死刑的节奏吧?”

第366章 看了?(1)

    想了想又道:“死刑就死刑吧,死了就很久不能吃了,赶紧吃饱先。”说完动手装饭,在盆子里挑挑拣拣,找自己喜欢吃的。

    对面黑衣人睁开眼,看着面前起劲地挑拣饭菜的女子,目光温润。

    强大的适应力,也是强者乱世生存的基石之一。

    景横波挑了半天,给自己挑了满满一碗喜欢吃的菜,忽然觉得被目光盯住,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那家伙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地“啊”一声,这才想起这不请自来的舍友,这个,按照道理说,好像该分给人家吃一点?

    “喂,”她含着筷子笑吟吟问,“馋了?”

    “啊?”那家伙傻傻答。

    “想吃就自己来。”她点点饭菜,“我不会和人客气,你要装客气我可就不客气一起吃完了。”

    那家伙犹豫一下,坐了过来。

    只有一双筷子,景横波想了想,把筷子递给他,“一折两半,分着用吧,我没力气。”

    他接过来,轻轻折断了筷子,拿着其中一半筷子,很自然地要从怀中抽什么东西来擦。

    “喂,”景横波急忙道,“那一半是我用过的。”

    他手一顿,将那半边筷子递过来,景横波接过,斜着眼睛看他,“你刚才想干嘛?”

    “我以为是没用过的。”他淡淡答。

    景横波哼了一声,拿着筷子正要继续吃,忽然一顿。

    她觉得刚才那个动作有点熟悉。

    以前在宫中,用筷子之前,都会有人拿出雪白的帕子,将筷子再擦一遍。是她觉得这个习惯其实不好,帕子再雪白,从怀里拿出来都满是细菌,还不如拿热水直接冲。这习惯才取消。

    这人也是从宫中出来的?

    不过,这种习惯大荒很多贵族门第都有,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细菌这玩意的。

    菜盘都给她挑拣过,翻得很难看,他却似乎不嫌弃,随便夹菜吃着,景横波注视着他吃东西的姿态——这是最能体现人的教养的行为之一。

    出身良好的人,吃饭姿态永远收敛,你让他装粗鲁也装不来。

    他确实不像个江湖草莽,吃饭姿态很优雅,咀嚼无声。哪怕感觉到她的注视,依旧从容不迫。

    景横波目光一闪。

    她开始殷勤地给他夹菜。

    夹一筷子青菜,“青菜最营养。”

    夹一块萝卜,“萝卜可通气。”

    再把羊肉都拨给他,“羊肉能壮阳。”

    他来者不拒,除了听见壮阳两字,似乎有不以为然之意外,神色间看不出一丝为难,也看不出喜欢,似乎就是吃饭而已。

    景横波心底吁了一口长气。

    青菜萝卜羊肉,都是宫胤绝对不吃的,尤其羊肉,他三里外闻见羊肉味道都会皱眉想吐命令立即拿走。

    不过话说回来,宫胤不吃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到最后她根本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她有些恍惚——太了解,有时候是不是反而成了不了解?

    接着她注意到,她先前夹过的,她喜欢的菜,他都不碰。

    是不爱吃?是嫌弃她口水?还是礼貌让着她吃?

    这动作让她宛然想起从前,似乎也曾有人这般待她,只是一瞬间,物是人非。

    她慢慢嚼着一块牛肉,忽然就失去了胃口。

    他抬头看了看她,忽道:“你吃过的最难忘的一顿饭,是哪次?”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她话,她正在神游,随口道:“枫树底下三个人喝龙山冰酿……”话一出口惊觉失言,急忙住口。

    “龙山冰酿?”果然他狐疑地道,“你在吹嘘吧?这是宫廷御用的名酒,寻常人可喝不到。”

    “哇靠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智商真高呵呵呵。”她挥舞筷子,立即转开话题,“那你吃过的最难忘的一顿饭,是哪次?”

    他垂下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就这次。”

    “敷衍!”景横波嗤之以鼻。

    “因为你请我吃饭。”他道。

    “难道从没有人请过你吃饭?”她奇道。

    “我这样的人,”他慢慢地道,“谁会请?”

    “你这样的人咋了?”景横波眨眨眼,“除了脏点,臭点,脾气古怪点,睡相差了点,嘴比较馋点……别的我觉得都还好啊。”

    他筷子停了停,继续闷头扒饭。

    “真的。”她深有感触地道,“我觉得吧,这世上的人,千万不要看表面,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很多人光鲜亮丽,一尘不染,其实骨子里男盗女娼,坏事做绝……喂喂喂,你吃这么快干嘛,喂喂喂那是我喜欢的牛肉……啊啊啊饭都没了!我还没吃呢!”

    景横波对着空空的饭盆欲哭无泪,对面那家伙擦擦嘴,道:“我饱了。”

    “我没饱!”

    “所以,”他指了指她的嘴巴,从容地道,“以后吃饭,记得不要说那么多话。”

    景横波:“……”

    一顿饭的教训之后,她痛定思痛,决定赶走这个舍友。

    “你要不要住到隔壁去?”她先苦口婆心地劝说,“两个人挤一个铺太挤了,何必呢。这边空那么多屋子,你随便选一间,想睡就睡,想打滚就打滚多好?”

    “不要,我怕黑。”他道。

    她想尼玛你怕黑那你地道是在阳光下打的?

    “你要是怕黑,就选我隔壁行不行?你看隔壁就有五星级套房,还带卫生间的。”她觉得自己脾气越发的好了,此时笑得依旧甜美,“看,那边的马桶比这边的干净哟。”

    “你会打呼,我可以随时拍醒你,睡到隔壁还得时时起身拍你,麻烦。”

    拍你妹!你全家都打呼!

    劝说无效,她开始唱歌,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声震屋瓦,毫无人性。

    他说好听。再来一首。

    唱完歌她开始敲盆,魔音贯耳,她自己吵得头昏脑涨,一回头,他睡着了。

    占据了她草铺最中心的位置。

    景横波怒气冲冲靠着墙壁,死活不肯睡觉,过了一会她瞧瞧那家伙,还在没心没肺地睡着。

第367章 看了?(2)

    她苦着脸揉揉肚子。

    想嘘嘘,怎么办?

    先前想赶走他,就是因为想解决某种生理问题,但这家伙死赖着不走,现在她只有上半身能动,下半身还僵着,怎么办?当着他的面爬到马桶边去?就算能爬上去,怎么解决?

    草堆上那家伙忽然翻了个身,道:“隔壁的马桶真的很好?”

    “啊?”满心马桶的她想不到他睡醒了忽然问这个问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爬起身,道:“那看看。”

    “看什么?”

    随即她晓得了看什么。

    他把牢房帘子后一个马桶拖了出来,靠墙放着。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一抱。

    “你干什么!”景横波立即去摸匕首。

    他一言不发,抱她往马桶上一墩。

    她傻在那里。

    他手指一拂,她立即感觉到肚皮上一松——腰带已经掉了,她赶紧双手抓住腰部。

    腰带很关键,不抓紧就真的裸奔了。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四顾,道:“你看看这个马桶颜色式样怎样,我再去瞧瞧还有没有更干净的马桶。”说完施施然走到栅栏边,轻轻松松掰开铁条,去隔壁了。

    景横波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楞了一会,她噗嗤一笑。

    这样也可以?

    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这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有时候真的很细心,更关键的是,他的细心里还包含着尊重,绝不让你下不来台。

    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赶紧红着脸迅速解决,完了正要系衣裳,忽然听见上头天窗似乎一响,她一惊,忘记自己腿还无力,唰一下赶紧站起,站到一半腿一软。

    啪一下她五体投地趴倒在地,裤子还没来得及拉上……

    头顶有动静,隔壁有脚步声快速接近,景横波想哭了——她的屁屁还没挡好!这下好了,不是被上头天窗看光,就是被下头盗墓二货看光,怎么办?

    赶紧扯,用力扯,她像一条雪白的虫,在拼命扭动……

    脚步声快速接近,又猛地一停,似乎受到了震动一般。

    景横波还没拉好,只来得及猛抓一把稻草,稀稀拉拉覆在身上。

    她侧过头去,只觉得难堪又懊恼,很想把上头下头的人都一顿痛揍。

    隐约上头有动静,似乎有拉窗户的声音,忽然“啪”一声轻响,一道指风射上,天窗啪一声碎了。

    下一瞬一道风声掠来,将她扶起,扶起她时手指轻轻一抹,她的裤子就安安稳稳回归了原位。

    景横波舒出一口长气,赶紧抓紧腰带,偏头一看,那家伙也一直偏着头,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模样。

    她稍稍安心,再看他衣袖一挥,很体贴地将马桶推回帘子后,立时又舒一口长气,几乎要感激他了。

    有种尴尬难以言明,遇上个马大哈可得让她无奈很久,幸亏他看来傻直,却自有一份难得的细致。

    她靠在草铺上,好一会儿心跳得砰砰的,比做贼还紧张。

    好半晌安静下来,她看着渗水的屋顶,神情怔怔的。

    似乎,不久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生理需求迫切的尴尬,一个人淡定地替她解决了问题……

    不,不是不久以前,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恍如隔世,再睁眼已是来生。

    脑海里绿叶拂动,银色的网翻飞,似乎还响着她在水里上上下下的波动,飞窜着狡猾的猴子,还有她的惊声尖叫和大声欢笑。

    多么远,多么远。

    她慢慢将手肘压在脸上,压住眼睛,自从那日以后,她经常做这个动作。

    只有这样,似乎那些不请自来的喷泉一般的记忆和清晰,才能被死死地压下。

    身边有动静,有人在深深注视她,她感觉到气息,却没有移开手臂。

    他也不动,立在黑暗里,静静看她半遮半挡的容颜。

    刚才那一刻,其实还是看见了的……

    黑暗中她倒卧地下,袍子掀了一半歪在一边,中间的一段身躯雪白如明月,在模糊晦暗的光线里幽幽亮着,又或者是一截玉雕,被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光打亮,闪烁温润光泽,让人忽然便想起世间一切精致美好,那些让眼神留恋的存在。

    还有记忆中那些同样精致美好,让人不可或忘的剪影。

    她一直没有动。

    他却似乎看得太久,以至于她心上忽然有些压抑,忍不住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已经在对面盘膝坐下,垂着眼睛,似乎刚才的凝注根本只是她的错觉。

    她对着屋顶,懒懒地笑了下,感觉体内的气流已经渐渐平复,没多久,不用人救她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困意又来,她无法抗拒地闭上眼睛,沉入睡眠前,隐约听见外头似有声音嘈杂,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么吵,是逗比们来了吗,刚才天窗被打碎,为什么没人跳下来呢……

    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根本没睡,有那么一阵子感觉完全空白,当她忽然睁开眼睛时,眼前依旧是不变的昏暗光线,和身边的他。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此刻靠得很近,景横波一眼就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她皱起眉,奇怪这家伙进牢狱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怎么还是一副睡眠不足的德行。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姿态静谧,她一边想或许所有人睡着了都是这样的静谧姿态,一边悄悄伸出手去。

    有个动作,想做很久了。

    手指靠在面罩边缘,一掀便开。

    他毫无察觉,鼻息沉沉。

    景横波毫不犹豫,手指用力——

    “砰。”忽然一声炸响响在头顶,响得整个牢狱都在嗡嗡作响,他霍然睁眼,景横波一怔,却并没有缩手,还是猛地一掀。

    她必须要知道!

    他抬起头来。

    面罩下,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那脸上神情,茫然而惊讶,正符合此时情态。

    景横波的手落了下去,心中空空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欢喜还是愤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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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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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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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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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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