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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9章 掘地三尺(2)

    她可以离开,但她此时不能离开,这椅子下的地面,她必须得挖挖看。

    虽然心底不信耶律祁会死于此地,可万一留下什么线索呢?

    她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她吁口气,心里明白,自己虽然说不相信不相信,可是还在害怕。

    害怕耶律祁真的就埋在这地下。

    许平然逃亡之中,被裴枢追击,千里辗转,带着耶律祁,如果耶律祁能为她所用,也许她还会爱才不会动他,但从耶律哲的描述来看,明显她和耶律祁相处不欢,在这种情况下,以雪山宗主夫人骄矜高傲的性子,怎么会一直容忍耶律祁?

    但此时不能再想。

    她转目四顾,看见博古架上有花瓶,插着的花朵已经蔫了,取来砸碎,撕下一截衣襟沾湿,蒙在口鼻上,取了一块趁手的瓷片,开挖。

    椅子扶手上的字看不清,手摸上去感觉不是字,就是乱七八糟的刻痕,再说她不认为这一定就是耶律祁留下的信息,耶律祁如果留信给她,应该会选更巧妙的方式。

    将扶手和椅腿拆下来扔在一边,撬开地面青砖,三层砖之后,才是泥土。

    景横波原以为下面会是地道,或者铁板,居然还是地面,但确实有挖掘的痕迹。

    外头耶律哲冷冷瞧着,阴沉沉地笑道:“陛下,怎么不出来呢?说不定我刚才是骗你的呢?说不定这椅子下有机关,你虽然能发现,耶律祁却没有发现呢对不对?”

    一个护卫蹲在墙角鼓风,毒烟慢慢向室内散去,耶律哲笑得越发满意,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景横波越不可能丢下这椅下机关先出来。

    景横波根本不听他说话,不过是要扰乱她心神罢了。她跪在椅子边,匆匆扒开那些砖,飞快地挖泥土,身后气息更加混沌,虽然她屏住呼吸,但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瓷片挖不了几下,就看见一枚戒指,这戒指看起来十分眼熟,古铜戒圈,镶嵌猫眼石,景横波想了一会,才想起很像当初耶律祁送给她防身,后来被宫胤拗成领花的那只戒指。那戒指成了领花之后,她便和衣服放在一起,后来没有再用过,如今瞧着,原来这戒指是一对。

    她握着戒指,心砰砰跳起来,耶律祁果然给她留下了记号,他猜到她会来找他,猜到他可能会被带着经过禹国,留下这个戒指是要告诉她他安好?不,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景横波记得这戒指里是有三层机关的,其中有毒针暗刺,她开启机关,发现毒针已经没有了,她摩挲着戒指,果然又感觉到戒指背面有痕迹。

    她立刻明白了椅子上痕迹的意义——椅子扶手和椅脚上的刻痕没有任何信息,只是提示她翻开椅子在下头找,并暗示了埋藏在椅子下的戒指背面的刻痕,才是真正他留给她的记号。

    用针在戒指背面留下的字,非常的小,近乎微雕,她将戒指揣进怀中,摇摇头,摇掉脑中渐渐氤氲出的模糊感,继续向下挖,下面的泥土却变硬了,似乎曾经被人用脚狠狠踏实过,她心中又一阵砰砰乱跳。

    “咔嚓。”一声瓷片断了,她干脆用手扒,她一向留着点晶莹的指甲,很快扒得翻卷模糊,满手泥迹和血迹,她也不理会,身后的雾气越来越浓,她动作却越来越快,泥土沙沙地翻到身后,她几乎埋进了土坑里。

    这是在和死神赛跑,毒烟如恶鬼慢慢逼近,而她在寻找一份生的希望。

    耶律哲站在院子外,数着时辰,唇角笑容越来越大——已经过了能够闭气阻挡毒烟的时间,女王或多或少,都会中毒,已经逃不出耶律世家了。

    擒下女王,不管怎样,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他也算能对被俘的事有交代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身,正看见耶律德陪着一个客人走来,仔细一看那客人,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摄政王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地?

    耶律德身边立着脸色阴沉的高大男子,男子容貌平常,但保养良好,肤色晶莹,看不出真实年纪,衣着式样颜色也平常,但只有豪贵出身才能看出那种极致的讲究,一双眉极浓极黑,眉梢似带三分煞气,看人时,眼光从黑眉之下一掠,便似青色刀锋霍然一闪。

    四周所有人都显得安静了许多——禹国这位摄政王,本就是禹国大王的爱弟,之前不显山不露水,但两年前他陪禹国大王巡视南境,在临州附近遭遇刺客,大王身受重伤,当时还是亲王的摄政王为救大王险些丧命,之后王驾回銮,禹国大王重伤瘫痪不能理事,禹光庭颇得信重,渐渐掌握大权,成了摄政王,之后借追查刺杀事件,大肆排除异己,巩固势力,风格铁腕,行事果断,如今俨然便是禹国新王了。

    耶律家在那次护驾和追查刺客事件中,被认定有功,一直和这位摄政王走得很近。

    只是摄政王最近在三百里外的丰州巡视,怎么会忽然跑到临州来?虽然那位集市上调戏女子结果被打的禹公子是他的第三子,可就耶律哲对这位摄政王的了解,似乎此事也不够分量让他忽然驾临。

    他心中紧张起来——难道昨晚刚刚发生的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掳事件,已经被摄政王知道了?但也没可能这么快啊。

    此时这禹国第一人并没有看他,直直盯着那边院子,耶律哲只觉得他眼色很有些古怪,似厌恶,似愤怒,又似带三分杀气,然而那眼神一闪而逝,再看时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

    他惴惴不安地上前见礼,没敢说那些俘虏的事,先悄悄说了里头关着的是女王,本以为能得爷爷一句赞赏,不想耶律德脸色并没有转好,禹光庭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扫过来的目光,让耶律哲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不安地回头望望那院子,直觉自己犯了要命的错误,但又不明白哪里犯了错误,难道这院子有什么不对?可整个耶律世家,只有这个院子机关最为完备,不动用这里,怎么留得下女王?

    禹光庭的目光,冷然从耶律哲身上再次扫过——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第1080章 掘地三尺(3)

    当他再次注视那间屋子时,脸上掠过一丝青气。

    听说了帝歌押送队伍经过禹国临州之后,他便从丰州赶来,原本是要和耶律世家谈谈,阻止他们营救耶律旻的行动的,谁知道一抵达临州,就听说了大公子虽然救出来了,但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俘虏的事,心知不好,紧赶慢赶,但还是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

    耶律哲那个蠢货,诱杀女王去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带她来了这里!

    他和耶律德交换了一个目光,耶律德几分犹豫不安,禹光庭的目光却坚定森冷。

    事已至此,只能灭口!

    烟气在昏暗的室内缭绕,纠缠虬结,如毒龙般吞噬生灵。

    墙角边坠落无数小虫蚊蝇,都变成漆黑色。

    地上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景横波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欲呕,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

    她练的明月心法,本有涤荡心尘之说,其实也就是能怯毒,但毕竟没有大成,又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

    手指指甲已经脱落了两个,其余也血迹斑斑,泥沙嵌进伤口,烧心般的痛。

    她咬牙扒着,有血滴了下来,落入泥土中,冲开了一些黑土,隐约露出一丝白色。

    她霍然停手,呆了一瞬,猛地扑上去,手掌一阵连连拂动。

    然后她停了下来。

    这里地气可能比较湿润,泥土乌黑,泛着水光,因为露出的那一截白骨,便分外惨白瘆人,刀子一样戳进眼睛里。

    景横波眼前忽然有些模糊,那雪白的一条条,晃动连绵成一片虚幻的白色光影,她晃了晃,手撑在泥地里,白骨尖端尖锐地刺出来,扎破了她的掌心,艳红鲜血渗入白骨,黑红白三色鲜明至惊心。

    烟气袅袅沉沉,她的背影微微摇晃。

    院子里,耶律德几次望向禹光庭,都被禹光庭阴沉而坚决的脸色镇住。

    耶律德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手心里微微起了汗。

    屋子里的人,身份非同小可,他们不过耶律世家一个分支,真的敢做下这样惊天的大案?

    他明白禹光庭的意思,那地下深藏禹光庭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如今耶律哲发蠢,误打误撞将女王带来了这里,女王在屋里呆了这么久,很明显已经发现了那地下的东西。所以禹光庭要杀人灭口了。

    他知道禹光庭的打算,女王是悄悄到禹国的,帝歌并没有传出女王出京巡视的消息,那就说明女王隐藏了身份,禹光庭要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女王解决在这里。

    但是他却不敢乐观,把女王弄死在这里,摄政王可以一走了之,耶律世家怎么办?女王出京真的只带了那两千人的押送队伍?先别说亢龙军和玉照龙骑都是女王的忠心部署,最起码裴枢带领的横戟军,就不可能全无动作,传言里,裴少帅对女王,可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眼角余光,瞟到禹光庭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一沉。

    白骨深埋地下,因为地气湿润,已经看不出死了多久。

    景横波咬牙将白骨掘出,身子一闪,到了院子中。

    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天旋地转,她心知毒烟和此刻心境,影响了身体状况,本来她可以闪得更远,现在,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满院子的人,密布的军队,乌黑的箭头,漫空撒下的大网。

    对面有个高个子男子,盯着她手中白骨,目光如鹰。

    他盯着白骨的眼神太凶狠,令她心生疑惑,随即她想起这人是谁。

    禹国摄政王禹光庭,她在出京时,已经看过诸国诸族掌权者画像。

    一个堂堂摄政王,不在国都坐镇,忽然跑这里做什么?还对她手中白骨很关注的模样。

    景横波不认为耶律祁和禹光庭会有什么交集,耶律祁早早离开禹国前往帝歌,而那时禹光庭还是个韬光养晦的王爷,以耶律祁在耶律家族的身份和地位,不会和禹光庭打什么交道。

    那禹光庭脸色那么难看干嘛?活像她挖了他爹的骨头似的。

    景横波乱糟糟的心绪,忽然理平了一些,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可能。

    对面,禹光庭缓缓举起了手,看样子根本不打算给她显露身份的机会,直接要将她灭杀在这院子中。

    景横波将白骨抱在怀中,身影一闪,已经穿出了头顶笼罩住整个院子的巨网。

    满院的士兵骇异地望着头顶——这女子是鬼魅?头顶大网金丝编织,毫无破损,她怎么出去的?

    确实也挺像鬼魅,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满身的泥土和血迹。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禹光庭脸色更难看,他没想到景横波居然也一句话都没有就跑,更没想到女王的所谓轻功,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诡异。

    “追!”

    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再犹豫反而愚蠢,这回连耶律德都叹了口气,下令全府所有子弟参与追击。

    禹光庭并不急躁,他知道那毒蜡烛烟气的厉害,也在这庄园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女王就算能力再强,也逃不出这庄园。

    他示意身边高手都去追,自己负手看着那院子,对耶律德道:“老爷子,当初本王和你说,这院子当封了,如何你一直未封?”

    耶律德脸色微微尴尬,俯身道:“回王爷,本来是封了的,去年来了位贵客,从人众多,要求也挑剔,整座庄园看来看去,只肯住这院子,臣才不得已,临时开了这院子,但是那贵客只住了一晚,也没有发现什么……”

    “你那贵客没发现,你的好孙子却发现了。”禹光庭笑容冰冷。

    耶律德低头不敢答,耶律哲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再看看已经全部退出院子的护卫,忽觉大事不妙。

    下一刻他听见禹光庭道:“你这个好孙子,带着一帮临州乃至大都的重要子弟,竟然被人掳走,那些子弟们还在那边被关押着,他倒自己跑回来了。这样临阵脱逃,不顾大局,贻机误事,自作聪明的人,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耶律哲浑身一震,大惊退后一步,“殿下!我虽失察被俘,但!但我也诱捕了女王……”

第1081章 相见或不见(1)

    “你至今还以为,你诱捕女王是功劳吗?”禹光庭笑容平和,眼底杀机却如剑意逼人,霍然暴喝,“你这蠢货!便是没有这档子事,诱捕女王也只会令我们骑虎难下!耶律德!要不要让这蠢货再碍我的眼,你看着办!”

    耶律德仍然低着头,但咬紧的腮帮上青筋毕露,沉沉地道:“臣……明白!”退后一步,一袖平展,轰然一声,击在耶律哲头顶。

    耶律哲正向他扑来,意欲求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给自己求情,不防亲祖父这必杀一击,瞬间瞪圆了眼。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血腥气,耶律哲半弯的身子僵了足足好一会,耶律德转过头,面露不忍,轻轻一堆。

    耶律哲轰然倒下,到死,眼眸都死死睁着,瞪着苍白如洗的天空。

    疑问也好,不甘也罢,在上位者的绝情面前,永无答案。

    耶律德皱住老脸,示意护卫上前来收拾孙子尸首,道:“七少爷被刺客所杀,安排发丧。”

    护卫震惊地将尸首抬走,禹光庭从头到尾看也没看一眼。他怒气未休,眉宇间青气不断闪现,忽然眉头微微一皱,抬手按住了心口。

    一个少女,便在此时走进了院子,她出现得如此突然,脚步轻如鬼魅,走到禹光庭身边,耶律德才发现她。

    禹光庭的神情倒很自然,看了一眼她手中捧的银杯,笑道:“先生到了?”

    少女轻轻点头,又指指杯子,示意他喝完。那神情毫无尊敬之意,禹光庭却不以为杵,哈哈一笑,接过来一口喝干。

    耶律德有点震惊地看着,据他所知,禹光庭性情谨慎多疑,非得他大恩且跟随多年的绝对亲信,是不能近他身的,更不要说这样,都没安排人试毒,便直接喝了人家送来的东西。

    禹光庭将杯子交回给少女,道:“请先生好好休息,回头小王自来拜访。”少女木然点一点头,也不行礼,转身便走。耶律德注意着她的脚步,却看见泥地之上,没有任何脚印,更觉不可思议——禹光庭怎么会让武功这么高的人近身?

    禹光庭看出他的疑问,笑道:“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知道的,我有陈年宿疾,这次从丰州赶来,行路过急,旧病发作,偏偏带的医官不慎坠崖,多亏了她和她的主人相救。这姑娘倒也罢了,她那主人,我却是一见之下,倾慕无伦。虽不良于行,然见识无双,治病倒也罢了,若能得此人为谋士,当今朝局那些难解之事,以后便再也烦扰不得我了。”

    耶律德当然知道禹光庭虽手掌大权,但据说这位置也不大稳当,禹国大王的几位王子都已经成年,早早得了封地,自拥军队,交结豪强势力,一向对这个掌握朝政的叔父不满,禹光庭一向对他们采取制衡分化之术,在其中辗转腾挪,很是费心。

    耶律德很少听见禹光庭如此推崇一个人,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待要问时,忽听庄园西北角爆出喧哗之声,禹光庭神色一动,急忙快步赶了过去。

    此时景横波正在庄园西北角。

    这个位置靠近庄园连绵的院墙,她此刻头晕目眩,烦躁欲呕,几个瞬移之后,便觉得浑身力气都似被抽了去,心知这毒烟,比她想象中更厉害一些。

    也不知道禹光庭带来了多少人,整个庄园满满都是人,几乎毫无死角,不少人轻功高妙,手持长锁链,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断地掷出锁链或者带绳索飞镖,看样子禹光庭在来之前,已经猜到了她可能出现在临州,并且针对她的瞬移,找出了应对办法,如果不是她闪得快,好几次就要被那些锁链绳索缠住脚踝。

    景横波唇角泛出一抹冷笑——这么用尽心机,要将她不动声色灭在这里?可是她其实,也不大想走呢!

    她奔到围墙边,稍稍一停,眼角余光看见后面追兵汹涌而至,抬手一抛,大声对墙外道:“这骨头有问题,回头好好验验!”

    白光一闪,什么东西被抛出墙外,后头护卫莫名其妙地瞧着,远处赶来的禹光庭却脸色一变。

    她竟然有人接应,她竟然将骨头扔出去了!

    景横波呵呵一笑,忽然觉得心安了许多,她一路奔逃,就是想看禹光庭的反应,禹光庭追得越急越狠,越说明这骨头对他来说很要紧,那么是耶律祁的可能性就越小。

    此刻她将这禹光庭很看重的骨头“扔”出墙外,做出有人接应的模样,就算她毒发被禹光庭抓住,禹光庭投鼠忌器,也不会再像先前一样下杀手。

    当然她还是不愿落入禹光庭之手,勉力身子一闪,闪入院墙下一处修竹之后,这是她先前看好的死角,她要反其道而行之,在所有人以为她出墙之后,还留在庄园内,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竹林森森,光影千端,淡绿色的叶片牵引着细细的风,日光从幽篁深处偶尔一现,金光四射。

    脚下是厚厚的层叠的竹叶,一些新笋破土而出,微微顶着脚底,声响簌簌。

    她刚刚站定,扶着一株老竹,定了定神正要抬头,忽然心头砰然一跳,霍然转身。

    然而她没能及时转过身来。

    颈后忽然一麻,她眼前一黑。

    最后一霎,只看见一双细巧的,尖尖的鞋尖。

    外头一阵脚步声响,禹光庭在护卫拥卫下奔来,隔着竹林张望,扬声问;“可擒到了?”

    竹林里,先前给禹光庭送药的少女抬起头来,一把将昏迷的景横波扛起,淡淡道:“成了。”

    禹光庭拊掌喜道:“先生出手,果然例不虚发!”

    少女也不理她,背着景横波向外走,竹林里微湿的地面上,留下一行尖尖的足迹。

    出得竹林,禹光庭便命侍卫过来接景横波,吩咐道:“严加看守。另外,查清刚才墙外何人。”

    那侍卫伸手来接,少女却一让,冷眼瞟了他一眼,瞟得那侍卫一怔,手在半空僵住。

    禹光庭也一怔。

    “主人说,我看着,放心些。”少女答得言简意赅,看也不看那些护卫,虽然什么都没说,大有“你那边都是废物,人肯定看不住”意思。

第1082章 相见或不见(2)

    护卫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神情讪讪,但也无话可说,毕竟他们追了半天一无所得,人家一出手就手到擒来。

    禹光庭倒不以为杵,笑道:“先生竟然愿意亲自费心,自然最好不过,有劳姑娘了。”

    少女漠然嗯了一声,扛着人继续向前走,禹光庭笑着让开,等她走过去,对身边一个幕僚使了个眼色,那人躬身点了点头。

    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扛着景横波一路走,直入耶律家给禹光庭准备的一个院子,院子中还套着院子,西边一个小院,就是她和最近很得禹光庭尊崇的“先生”所住之地,禹光庭派来的人,亲眼看着她将景横波扛进了小院,便下令护卫将四周严加看守,以免有人逃跑,这才回去向禹光庭回报。

    禹光庭听说了,这才放下心,急令追查那接走白骨的人。不过此时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管景横波的事——临州子弟被掳的事情消息已经传来,仅仅是临州子弟也罢了,更糟的是其中还有两个大都官宦子弟,都是他得力手下的儿子,是跟着他第三个儿子禹元书一起来的,如今他那两个得力手下听说了儿子被掳的消息,已经一路从大都赶来。

    禹光庭疑惑的是,他安排的禹国精兵风之队,昨夜就埋伏在帝歌押送军不远处的山谷中,他们如果出手的话,临州和大都子弟们怎么会被擒?还有风之队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耶律德正在安排家中子弟,将那藏着秘密的院子再次封锁,禹光庭看着那黄铜大锁咔哒挂上了锁头,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掠过一丝阴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身边忽有轧轧声响,他转身,看见那坐在精致轮椅上的白衣人,大喜道:“先生怎么出来了?”

    轮椅上的人,在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似乎有些嫌阳光刺眼,微微抬起手,禹光庭只觉得眼睛似被刺了一下,像万丈雪光,忽然奔进了眼底。

    禹光庭觉得自己每次看见那修竹一般的手指,和雪贝一样的指甲,都有种凛然的感觉,作为禹国最尊贵的摄政王,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而又无法遏止。

    “殿下眉宇间似有愁思。”白衣人答,眼光出神地停留在天边一缕飞云上。

    禹光庭叹了口气,“昨夜风之队似乎没能顺利出手,之后临州子弟失踪,本王没有想到,一个区区押送流放犯的队伍,竟然卧虎藏龙,直到看见女王陛下出现,才恍然大悟。只是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女王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白衣人转过眼,唇角一抹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冷峭,“风之队如果没能成功,那帝歌押送队伍就绝对不止那两千人,女王陛下再天赋异禀,也不能一人战胜一军。殿下,你要做好作战准备了。”

    禹光庭神情一凛,他听懂了先生的意思。

    女王陛下一定还有伏军,才能解决了那支风之队,并掳走了临州的豪门子弟做人质,而且那作风十分痞——你抢我一个,我扣你一批,很像裴枢的作风。

    想到裴枢,他心中一紧,行事狠辣狂放的裴少帅,大荒无人不知,是个绝对难缠的人物。

    如果出手的真是裴枢,传言里这位少帅对女王极为上心,一旦他知道自己擒了女王,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格局。而禹国此时并不安定,自己不在大都,如果被这个杀神缠上,又失去了风之队的保护……

    禹光庭有点头疼地捏捏眉心,一瞬间心中杀机涌动——先前他就想不动声色地将女王杀了,封锁消息,让她从此失踪,只是女王竟然将白骨扔给了别人,这样就可能导致他的秘密会被发现,为了将来可以交换他人对秘密封口,他临时决定留下了女王,可此时却觉得留下了一枚火炭,交不是,扔不是,搁在掌心还烫手。

    他求助的眼光投向轮椅上的人,那人笑意淡淡,仿佛天下事都不在心中。

    “明明胜利将至,殿下何故如此忧虑?”

    “何解?”禹光庭眼睛一亮。

    “既然女王是裴枢的死穴,那自然会引来祸患,也能解决祸事。只要女王在手,裴枢的军队就是殿下的。可战,可佯战,甚至可佯败。殿下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几位王子打算对王位如何动作吗?风平浪静,自然不见蛟龙,可如今,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禹光庭神色一震,沉思半晌,长身一揖,“得先生如遇明师,谢先生教我!”

    此刻胸中似有无数计谋过,每计都策动禹国风云,那几位占据国土手掌大权的王子,一直是他的心头刺,只是师出无名,明知道对方蠢蠢欲动,却没有机会将之拔出。如今帝歌横戟军入境,女王悄然入境,借这样的机会,和裴枢达成协议,说不定可以引蛇出洞,时机布局拿捏准确的话,还可以一网打尽……

    他越想越眉飞色舞,刚才还要杀女王的念头早已不见,反想着在裴枢到来之前,万万不能令女王有失,急忙嘱咐:“还请先生多多费心,女王之事,万万不能有失。”

    他心中急切,靠轮椅近了些,感觉到轮椅无声向后退了退,赶紧尴尬地停住。眼光落在对方手指上,那雪色晶莹的手指一个微微抬起的姿势,不知怎的,便让他心中一震。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心中一直有一种奇异感觉,只觉对方尊贵又清淡,行事像个行走江湖的谋士,气质却高贵如天上凤,他自己也是身份贵重,平日一样是目下无尘,属下能得他青眼都算难得,但在这男子面前,什么威凌霸气,矜贵尊严,便如日光遇上冰雪,自然便消弭无踪。

    此刻,他听见对方,清清淡淡地道:“殿下放心,定不负所托。”

    水声淙淙,琳琅敲瓦,流水顺着乌黑的屋檐,淅淅沥沥落下……

    景横波是被一阵饱胀的尿意憋醒的,或者说是一曲“催尿”曲催醒的。

    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景物,就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琴音质很好,弹得却不好,琴声断断续续,叮叮咚咚,听来如高山流泉,落于深潭之上,她的小肚子,因此更加觉得胀了。

第1083章 相见或不见(3)

    脑子里晕眩未去,看了看四周的装饰,似乎还是在耶律庄园之内,一间普通的客房,四周没人,也没点灯,窗纸透过朦胧的天色,似乎已将黄昏。

    她动了动手脚,没有锁链,却有一层淡黄色的筋索,松松地捆住,那东西好像很有弹性,她试探着下了床,迈出一小步便一个踉跄——这东西能给她小范围的行动自由,但跑路是别想的。

    手上也是这样,她想了想,摸了摸身上,果然匕首等武器已经被收走,不过……她低头笑了笑,一口咬住了自己胸前的项链。

    链子是一截雪白的冰铁链,吊着柳叶形状的坠子,她取下坠子,指甲插入坠子中的缝隙中,一压,“咔”一声,雪白的极薄的柳叶形刀刃弹出,她继续按压,那不算厚的坠子中,竟然接连弹出三片薄钢,将这三片薄钢连在一起,就是一柄奇薄的小刀。

    她神行无踪,没有任何人能跟上她的步伐,经常会出现一个人落单的情况,所以裴枢便让黄金部天灰谷的技师们,用天灰谷独有的几种珍稀材料,给她打制了一些秘密武器。

    她胸有成竹地用小刀去割那绳子,原以为一割就断,谁知道那东西滑溜溜,刀刃割上去就滑了出去,还险些戳破了自己脚踝。

    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看来这也是特殊材料,她泄气地将刀收起,听着外头琴声依旧不绝,那叮叮咚咚的声音,令她尿意更急,她踢了踢凳子,原以为会有人立即进来查看,谁知道根本没有人理睬,琴声也没停下,还比先前更断续了些,她听着听着,咬牙捂住了肚子,大叫一声:“哪个阿猫阿狗魔音贯脑!”

    “嘎——”琴声戛然而止,好像琴弦断了。

    她也嘎嘎笑了两声,往床上一坐,等着有人冲进来骂人,那她就可以提出解手的要求了。

    谁知道四面还是那么静,仿佛没人对她有兴趣,琴声也只是稍稍一停,又开始了,对方似乎对曲子非常不熟练,或者手势极其笨拙,一首曲子弹得喑哑断续不接气,女王闻之欲断魂。

    好曲子能令人凝神静气,烂曲子只让人想杀人,景横波火气一拱一拱,忍耐了一刻钟之后,终于在销魂魔音和肚子鼓胀的双重逼迫下爆发,“我要解手——”

    这回终于有了动静。

    “啪。”窗扇开启,一个罐子扔了进来,准确地扔在床上。

    景横波怔怔地看着那罐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去,那边窗扇边,一双乌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罐子,啪地又拉上了窗扇。

    那露出的半张脸极其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景横波摸摸鼻子,啥意思,叫自己在这里用罐子解决?有这么对待俘虏的吗?不是应该紧张兮兮看守吗?或者一醒来就看见刑架皮鞭阴森森牢房神马的才对啊……

    琴声还在继续,淅淅沥沥的,更加催尿,她要受不了了。

    她神秘兮兮地四处看看,确定屋内没人,屋外琴音还有距离,不可能有人偷窥,才慢慢挪到床上,扯下帐子,过了一会儿,帐子里传来女王陛下舒畅解放的“嘘——”吁气之声。

    解决完了,听那琴音也觉得好听点了,她探出头,想叫人把尿壶拿走,想了想刚才那冷冰冰的眼神,还是自己来吧。

    手上有绳索,能稍稍动,却不能任意舒展,端着罐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她一点一点挪下床,正要将罐子塞进床底,不防那床下有雕板,挡了一下她的手,险些把罐子撞翻,她惊得“哎哟”一声。

    只这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她浑身一僵。

    那啥,那琴都不会弹的家伙,为什么忽然没声音了?是不是来偷窥她了?

    女王陛下半蹲在床前,撅着屁股,端着尿壶,姿势猥琐地等了足足半刻钟。

    半刻钟里,没有步伐声,没有琴音,只有外头飞鸟归巢的振翅声,和一种缓慢的“轧轧”之声。听来有些怪异,却一时辨认不出是什么声音。

    她确定没有脚步声,才放下心来,直起身,舒了一口气。

    紧张感过去,她才想起没洗手,对于一个曾经严重洁癖现在依旧轻微洁癖的人来说,上厕所不洗手好比出门不穿裤子,都是无法忍受的行为,她忍不住又要喊了,“水——”

    声音还没出口,房门口帘子微微一动,一盆水被推了进来。

    她有点惊异也十分欢喜,目光忽然一凝。

    黄昏日光淡淡,光影晃动,清澈的水波微微荡漾,在铜盆之侧,隐约映出一只手的轮廓,雪白的,修长的……

    她忽然扑了过去,却忘记了自己的手脚被捆住,顿时跌了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再抬头看时,铜盆一半在帘内一半在帘外,水波微漾,四周依旧没有人影,哪里还有那只手?

    她怔怔地趴在地上,冰凉的地面湿气慢慢浸润至胸口,似此刻心情。

    思念太过,遍眼幻觉吗?

    慢慢爬起来,蹦过去洗手,洗完手蹲在铜盆边等,一人走了过来,修长身材,雪白的手,慢慢映上水面,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那人蹲下身,将铜盆拖了出去,乌黑的眸子,冰冷冷地对她一瞥。

    景横波顿时从头凉到了脚——还是先前那个小姑娘,长一张十分萝莉的脸,个子却不矮。

    刚才端水过来的是她吗?

    她怎么知道她要洗手?也许是因为同是女性,也有基本的清洁习惯?

    可怎么看来这冰冷少女,都不像个如此细心的人。还是禹国这位摄政王,有优待俘虏的习惯?

    琴声又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生硬断续,打扰着她的思绪,她脑子也不知是余毒未去还是怎的,乱糟糟的十分烦躁,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难听!”

    琴声顿了顿,却并没有停止,还更响亮了一些,她气得无法可施,忽然帘子一掀,那少女进门来,手中抓着两个铜盆,景横波诧异地瞧着她,那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双手一合,开始,敲——

    “哐当哐当哐当!”比琴声刺耳尖锐无数倍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她双手一挥,一张凳子砸向少女,少女一让,以铜盆迎上,“当”一声大响,她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第1084章 相见或不见(4)

    嗡嗡嗡嗡半天后,少女放下铜盆,凑到她面前,白牙齿闪闪亮,似冷笑似威胁。

    “敢说他琴声难听?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从早到晚听这好听的!”

    说完扔下铜盆就走,铜盆残水溅了景横波一脚,把景横波气得眼睛发直,扑在窗边大骂:“哪来的小心眼白痴主子,教出的蛇精病脑残丫头……”

    院子里,小心眼白痴主子继续弹琴,蛇精病脑残丫头再不理她,在院子中走来走去,拖桌子搬板凳,看样子是打算在院子中吃晚饭。

    景横波隔着帘子打量四周,看来看去,都没发现任何看守,心中十分诧异。

    少女一个,弹琴的人一个,这偌大院子就两个人,就这两个人看守着她?禹光庭也太放心了吧?

    食物是外头送过来的,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看样子十分丰盛,景横波数着菜数目,心想这两人在禹光庭身边地位一定很高。

    “轧轧”声音再次响起,从她窗边经过,她转身蹦向窗边,想去看看那个弹琴的人,但是手脚不便动作慢,等她移动到窗边,对方已经过去了。

    她只好又回到帘边,院子中有一株大榕树,饭桌就摆在榕树下,浓荫流碧,翠盖垂丝,原木色的小桌放在树下,饭香菜香混杂着草木香袅袅散开,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田园。

    少女拖过一张原木的凳子,坐下吃饭,桌子的另一边,因为墙壁的阻挡,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坐的是谁。

    她痴痴地盯着那树下吃饭的人,眼前有些模糊,这些年玉阙金宫,锦衣玉食,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的是华贵富丽的宫廷生活,她也以为自己最喜欢的确实是那些最美丽的一切,可此刻看见这黄昏老树饭桌的一幕,忽然无限心生向往。

    向往的并不是此刻意境,而是这样的场景,所代表的平静、安适、宁和与美好。代表着不再受世间纷扰所侵,归隐田园真正享受人生的未来。

    很多年后,她和宫胤,会不会有这样一座小院子,这样一棵大榕树,打一张原木饭桌,面对面吃着最普通却最洁净的饭菜?

    会不会他帮她挑掉她不喜欢的葱,她为他剥开红薯的皮?

    木桌边少女正从碟子里拿出一只梨子,慢慢地削皮,她削下的梨皮垂挂如花瓣,纤纤手指擎着雪白的梨子送过去,那食物色泽灿烂,姿态平静安然,几乎烫着了景横波的眼睛。

    她霍然转头,不想再看属于别人的安宁和幸福。

    转过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少女准备吃饭时,好像只搬了一张凳子。

    另外那个弹琴的人,不需要凳子?

    联想到刚才的轧轧声,她若有所悟,对方似乎,行路不太方便呢。

    这令她更纳闷,一个少女,一个残疾,禹光庭凭什么认为这样的两个人就足以困住她?

    故布疑阵?

    肚子咕噜噜叫,她是饿了,不过就那主仆二人的恶劣态度来看,别指望优待俘虏,能有口剩饭吃就不错了。

    身后有响动,一股香气传入鼻端,她回头,就看见帘下的托盘。

    托盘上一碗瑶柱粥,一碟金黄松脆的螺蛳转儿,一碟醋焖樱桃肉,一碟水晶虾仁炒蛤贝,一碟火腿干丝,旁边白玉盘里还有雪白梨子和澄紫葡萄,不仅丰盛得不像牢饭,而且几乎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景横波端过来就吃,她才不担心下毒,真要下毒机会多得是,何必浪费饭菜。

    风卷残云吃完,碗碟里干干净净,她对着碗碟发了一阵呆,才发觉有些事不对劲。

    瑶柱粥里没葱花,蛤贝的壳已经去掉,梨子削皮切片,甚至葡萄皮都已经去掉,绿水晶上粉粉地一层紫,颤巍巍在玉盘里,一口一个吃得爽快,吃完才发现太爽快了,以前吃这些东西,满桌肴核,手上汁水淋漓,哪有现在的干净。

    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转身正见那少女过来,正要道谢,那少女隔着帘子手一伸,将托盘夺了过来,看一眼碗碟,冷笑道:“比猪吃得还干净些。”

    景横波的感谢咽在喉咙里,一时没想好是骂呢还是骂呢?

    少女根本不理她,扔下一样东西,转身就走。景横波一瞧,是一卷雪白手巾,还散发着热气。很明显是给她擦脸用的。

    景横波纳闷地盯着那少女背影——忽冷忽热是要闹哪样?

    天色暗了下来,轧轧轮椅声又从她窗边过了,她坐着不动,反正也追不上。

    院门开了又关了,过了一会,少女提着两大桶热水进来,看样子是打算洗澡,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洗澡还是她主子要洗。

    景横波想着要不要趁这时候走呢?还是多留留,查出禹光庭的秘密再说?他今天对那骨头态度实在很反常。

    正想把骨头从怀里摸出来观察一下——先前那所谓的扔出去,当然是假的,危机时刻,这是让禹光庭不能灭口的唯一办法。

    忽然她似有所觉,扑到窗边,等了一会,便看见黑暗天幕上,如大鹏一般跃过一道影子。

    影子轻功极高,毫无声息,却骚包地穿着白衣,高高瘦瘦,她心中一跳,然后想起这是南瑾。

    她叹了口气,决定下次要劝南瑾换种打扮,不然每次看见心都跳一跳,时间久了吃不消。

    南瑾并没有直接扑她这边来,身影从大榕树上掠过不见,景横波在黑暗中等待一会,原以为会和这院子主人或者那少女有场战斗什么的,结果依旧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不知道,在她所看不见的院子另一边,亮着灯光的屋子里,有人静静看书,银亮的长发垂落,烛火里美若明锦。

    门开了,那少女一手一个巨大的水桶,轻轻松松迈进来,热气立即弥漫了半间屋子。

    热气弥漫的这一霎,南瑾悄悄地站在了窗边,少女在忙着放水桶,看书的白衣人,眉头轻轻一挑,没有抬头。

    少女一边忙碌一边道:“咱们还要呆多久?”

    看书的人翻过一页,“怎么,烦了?”

第1085章 是你吗?(1)

    “嗯,烦禹光庭那张假惺惺的脸,我不爱和他说话。”少女将冷水兑进热水,又打开一个草药包,用热气熏着药。

    “等他说出灵泉所在地。”他又翻过一页,“族人需要那个。”

    少女哼了一声。

    他放下书,看看外头,想了一会,忽然道:“等会给那边也送点热水去。”

    少女一下将整个草药包都扔进了水里,“为什么?”

    他不答话,书又翻开一页,似乎觉得这话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喜欢的水晶虾仁蛤贝都给她了,你喜欢的螺蛳转儿也给她了!”少女咕哝一声,将草药包又捞起来,狠狠地甩着水。

    窗外,南瑾默默地立着,看看屋内的他,再看看那边关着景横波的屋子。

    屋里是她等待多年的主人,从出生开始她就为他生,为他苦,为他忍受这世间磨难,把自己琢磨成最完美一樽药盅,等待他有朝一日,从容掬饮。一杯良药治人生,从此成就他也成就她。

    然而等到终于相逢那一日,她忽然发现,他已经不需要她这盅药,或者他需要,也宁可不要。

    这都是因为关在隔壁屋里的那个女子。

    缘分不论早迟,命运不分先后,情与义,原来一直只对她单独存在,原来在她等待的那么多年里,他心版已经投射上别人身影。

    该怪相遇太迟?可她出生便在他身侧;该怪相处太少?可多年后那一见,他的目光都未曾对她丝毫停留。

    她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银发如雪,为他人成雪。

    她想起大族老命令,扯动唇角,笑了笑。

    屋内少女在挪动水桶,避开窗户,趁着她挪动水桶发出声音,南瑾的身影,终于无声飞起。

    窗边那一抹暗影消失。

    他还是没有抬头,又翻过一页。

    景横波等了没多久,帘子掀动,南瑾游鱼一样的身影滑了进来,对她做了个手势。

    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景横波有点惊异,她这么快就搞定了?

    南瑾来拉她,景横波有点犹豫,虽然也许走了好,但内心有个声音,叫她不要走。

    留下来,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你的发现。

    她的手,悄悄从南瑾手中滑脱出去,南瑾似乎怔了怔,回头看她。

    这一霎黑暗里她的眼睛更亮的,似带着煞气,如天边寒星,令人凛然。

    这样的眼光令景横波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想了想,觉得南瑾能走到这里,想必也很不容易,不该令她的心意白费,不然就先出去,回头再来吧。

    于是她示意自己手脚的绑缚,南瑾看了一眼,伸手入怀,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景横波正诧异南瑾难道有能解这绳索的东西,却见南瑾又收回手,转身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趴上来。

    景横波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了。

    但她还是趴在了南瑾的背上,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院子。

    南瑾掠出屋子时脚步轻捷无声,她轻功极高,一个上冲似要直入云端,漫天的星光因此忽然倒冲而下,撞入景横波眼帘,景横波眼前一片光影缭乱,仿佛千万年星子俱扑入怀。而苍穹如幕,被南瑾扬起的黑色发丝遮没。

    景横波觉得南瑾的背很冷,越来越冷,彻骨的寒气似刀,逼向她的心脉,而她无处躲藏。

    前方更为浓重的黑暗扑来,耶律庄园的灯火忽然显得遥远。

    南瑾蹿这么高,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会成为靶子,她拉拉南瑾领口,正要示意她动作收敛点。

    她拉南瑾衣领时,感觉到南瑾似乎也有一个动作,她微微偏了身子,斜眼去看。

    忽然南瑾身子一倾。

    仿佛高飞的鹞被利箭射中,又或者翻飞的风筝被扯断了线,飞得多高落得便有多仓促,南瑾身子猛然一斜,和景横波双双栽了下去。

    风声呼啸,星斗乱涌,颠倒的天地里,景横波看见底下,一个黑黑的洞口状的东西里,掠出一抹白影。

    还没来得及看清,感觉到身边咕咚栽下一个人,大头朝下,越过她,啪一声栽到院子里。

    而她自己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扯住,半空中翻个筋斗继续往下落,再然后腰上一痛……卡住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好巧不巧地落在一座屋子的屋顶上,腰上系着白色绢帛,被打开的天窗卡住,而院子里,南瑾正以一种绝对不适合她的姿态,四仰八叉地躺着,看那样子,摔得很重,以至于一个大高手,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景横波脑子又开始晕起来了——看样子南瑾带她脱逃的计划失败,被底下的人用一根白带把人给拽了下来,果然这院子里两个人,手段不低。只是不知道出手的是那冰块少女,还是那个残疾?

    她探头看看南瑾,反正都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底下知道不知道,喊她,“没事吧?”

    南瑾躺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也不回答她,景横波瞧着,只觉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神竟然是……撕心裂肺的。

    她默了一默。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根带子拽下两个人,明显南瑾摔得比她重,远远地被弹飞出去,有种“惩罚”的感觉……

    但她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也不成,瞧着好像要下雨了。底下毫无动静,那一对神经病主仆,好像就打算把她这么晾着了?

    她挣扎了一下,因为双手被困住,想要跳出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往下赖。

    她挥挥手,一块石头飞起,砸在天窗边缘,瓦片碎裂,她唰一下掉了下去。

    掉下去那一霎,看见屋里水雾弥漫,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好像人家提水洗澡来着。

    屋内没点灯,水汽蒸腾如云蒸雾绕,在迷蒙的光线里,她似乎隐约看见人影一闪,纤长的、玉白的、肌骨晶莹的、惊鸿一瞥修长的小腿上水钻般水珠滚动……

    然后屏风后咚地一声,似乎什么人撞在床榻上。

    下一瞬“哗啦”一声,她掉入澡桶中。

第1086章 是你吗?(2)

    掉入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双手向外一挡,生怕遇上裸男或者**的胸膛。

    什么也没遇上,澡桶里空荡荡的。

    澡桶的水还很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不算难闻,热水浸润的感觉很舒服,周身毛孔都似被打开了,体内热流流窜,脑中那种中了毒烟晕晕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她一时竟然有些贪恋,赖在澡桶里不肯出来。

    她眼光四处转,想要看清楚人在哪里,此时院子里忽然挂起了灯,灯光透过窗纱射进屋内一片朦胧,正好隐约将对面屏风照亮。

    她的眼睛忽然就直了。

    屏风后,有人在穿衣服……

    穿衣服也罢了,她不是没见过人穿衣服,再说还隔着个屏风,只是这人穿衣服的姿态,太奇怪了。

    衣服挂在屏风上,是件宽大的白色寝衣,那人手指一动,衣服滑下,他又一弹手指,衣服飞起,在空中展开,当头套下,从头到尾,那人除了手指动弹,全身就没动过。

    灯光打在屏风上,映出他的身形,虽然坐着,也可以看出修长精致,略略清瘦,线条却凝练结实,从肩到腰,增减不能,她忽然便想起了刚才一瞥间,闪烁着水珠晶光的肌肤和躯体……

    景横波怔怔盯着那身影,脑子里却在不断回想宫胤的身材,记忆中她似乎没有很清晰地看过他呢……

    忽然眼前一暗,美妙的男体消失,院子里的灯灭了。

    灯灭的刹那,风声急响,有人的脚步如风般卷至,景横波回头,就看见白影一闪,南瑾出现在门口。

    景横波刚要打招呼,南瑾身后人影一闪,一只雪白的手掌猛地砍向她的肩头,那少女在南瑾肩头上,露出半张皱眉的脸,她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出手却毫不容情。

    南瑾回手也毫不犹豫,身子一翻,反手一掌就拍了回去,轰然一声门帘珠串四处飞溅,连门框都在颤抖,那少女似乎不敌,身子向后一翻不见。

    南瑾也不理会她,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景横波见她这样,自然是为了救自己而来,想到屋内还有一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神秘主人,急忙提醒道:“明珠,小心屏风后面!”

    此时南瑾正冲到澡桶边,刚刚抬起手,指掌间青光一闪,听见景横波这一句,不禁一怔。

    一怔之下,手掌便没能及时拍下,屏风后忽然一声微响,白光一闪直奔南瑾。

    景横波一看南瑾此时竟然在发呆,不禁一急,横肩一撞南瑾,地上本就有水,南瑾被这一撞,滑开了两步,此时景横波声音才到:“小心!发什么呆!这里头人厉害,别救我了快走!”

    “叮。”一声微响,什么东西从南瑾身上落地,景横波转眼一看,只隐约看见青蓝光芒一闪,她一怔,再要看时,地面上水漫过来,那东西忽然就不见了。

    南瑾似乎又在发呆,忽然屏风咔嚓一响,南瑾和景横波都霍然抬头,眼前又是白光一闪,如雪电如奔雷,直劈两人面门,那白光来势太快,以至于刹那间景横波都觉得眼前似忽降大雪,整个视野里万物退去,只剩那茫茫一片白。

    景横波想起刚才那白光出手,似乎就对南瑾毫不容情,抬手就将南瑾一推,“出去!”

    南瑾霍然转头看她,手一抬指间微光一闪,正划向景横波腕脉!

    景横波心中一沉。

    此时两人极近,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避让,手上已经感觉到彻骨的凉意。

    “嚓。”一声微响,淡黄的筋绳断落,景横波手上一松。

    她双手得到解放,也呆了一呆,一眼看见那白光正冲着南瑾而来,下意识伸手捞住,南瑾“啊”地一声,大声道:“不可……”

    景横波手一伸出就后悔了,那白色东西沾了水,甩过来的风声呼呼,一听就知道满贯真力,坚如铁石,自己用手直接挡,只怕手都要被抽断。

    但此时撤手已经来不及,“啪”一声,南瑾闭上眼睛。

    景横波却瞪着眼睛,看着忽然变软的白色布料,原来就是一截长长的白布,浴巾一样的东西,刚才的凶猛坚硬已经没有了,软软地在她手上绕了一圈,忽然一股大力涌来,她身子飞起。

    南瑾睁开眼,仰起头,看着景横波身形在头顶飞过,乌黑的长发荡起,在身后摇曳出暗色的弧线。

    身后澡桶忽然倒了,热水奔涌而出,奔涌出的热水刹那间变成一大片冰雪,哗啦啦撞在她背后,将她硬生生推出了门,她跌倒在院子中地面上,满头满身的冰雪碎屑。

    她也不起身,在一地泥泞中,垂着头,半长的发散乱地披在背上,闪着水光,似泪光。

    院子里,那少女站在那里,淡淡冷冷地望着她,慢慢揉搓着刚才受伤的手腕。

    南瑾也不理她,也没什么愧疚之色,慢慢爬起身,仰头看星斗闪烁的天空。

    少女在她身后冷冷道:“放弃了?”

    南瑾还是不说话,少女冷笑一声,“可笑不?你几次三番要杀她,她几次三番提醒你。他几次三番要救的是她,她几次三番跑来救你。”

    南瑾似乎震了震。

    她素来挺直的腰,此刻似微微佝偻,夜色将空寂填满,她镶嵌在黑夜中的身影,几分孤凉。

    少女也不说话了,微微叹息一声,此刻她心中也满是复杂的情绪,理解南瑾的做法,不知道这人间复杂局该如何来解。

    良久,她听见南瑾轻轻问:“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景横波飞了起来。

    下一瞬“砰”一声撞倒了屏风,撞上一个胸膛,将那人撞得往后一倒,正倒在墙上,身子微微倾斜着。

    她知道就这个趋势,自己扑倒那屏风后的人毫无疑义,可是她也没想到,脸贴着的肌肤,竟然是细腻光滑的,还沾着微微的水汽,有湿润的水珠落在脸上,缓缓滑过她脸颊,再顺着脸颊一路向下,她下意识地一路向下,看见大开着的寝衣领口,纽扣没来得及扣上,再被她这样撞开,现在一线春光,几乎已经裂到了腹部,她甚至可以看见对方平滑的腹肌,隐隐约约的人鱼线……

第1087章 是你吗?(3)

    她有点尴尬,下意识伸手要去帮他将衣裳拉拢,他微微一动,她停住手,赶紧眼睛向上抬,正看见一方光洁下巴,线条端正精致,正缓缓凝结着水滴,她直勾勾地看着那水汽一点一点凝结,凝成一颗晶莹水珠,黑暗中光芒四射,不知道谁的呼吸忽然开始不稳,还是谁不由自主在轻轻战栗,那水珠微微颤动着,颤动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样死死瞧着,却怎么也移不开目光,唇也下意识轻轻张开……

    “啪。”声响其实低到近乎没有,听在两人耳中却如惊雷,她唇齿间一凉,脑子里也一呆——那滴水,那滴水……

    那滴水滴到自己嘴里了?

    他洗澡留下的水汽凝结的水,滴在了自己嘴里?

    换成别人她一定觉得恶心,此刻却只是震惊,脑子里蒙蒙的,似忽然遮上一层云雾,在云雾那头,有人忽隐忽现,每一寸轮廓都惊心地熟悉,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身影。

    她一时不知道该张嘴还是闭嘴,身前的人一直仰着头,此刻忽然低头,她竟然紧张,下意识眼睛一闭,顿时感觉到一股清幽的气息逼近,他真的低下头来了,她能感觉到他在慢慢低头,很慢,似乎这是个非常艰难的动作,那股清幽又强烈的男子气息一寸寸逼近,他湿漉漉的发先一步垂了下来,凉而温润的拂在她脸上。她有预感,下一步就是他的唇,不知怎的,她的心飘荡起来,忍不住想他的唇会是怎样的,微凉的,软的,晚风过山巅垂落一捧松间雪般的清逸香气……

    她忽然想看看他。

    她睁开眼睛,可对方似乎能猜得到她的想法,眼前一黑,一方白巾落在了她眼上,她恼怒地伸手抓开,身子忽然被弹开,她一仰头,正看见一条白练搭上了屋顶,他的身子正在纵起。

    他似乎整个身体都不大能动,只能靠匹练拖拽着身体行动。

    她手一抬,匕首飞出,要去割白练。

    他只是稍稍一弹指,匕首便飞了出去,黑暗的室内薄似透明的匕首如美人眼波一闪,微微映亮半空中他的眸子,星子一般遥远和闪亮。

    景横波弹跳起来,想要搂住他的腿,却只抱到一片冰凉的衣角,便因为脚下的羁绊,重重地摔倒在榻上。

    榻上并无软褥锦被,只有硬席一幅,咯得脸生痛,她没有再起身,贴着那冰凉的席子,细细寻觅那似陌生似熟悉的气息,良久,梦呓一般喃喃道:“是你么……”

    姬国是大荒著名的高原之国,境内百分之八十是高原,北高原的尽头就是雪山,据传在百年前便多世外宗门,但因为那片雪山并不属于姬国国土,也因为那些传说太过强大神秘,所以很少有人靠近那处区域。

    事实上,九重天门所在的长龙雪山,分别在姬国、浮水和琉璃境内,却因为同样的原因,雪山及雪山脚下方圆近千里的土地,早已成了三不管地带,不属于任何国家部族管辖。

    在这千里土地上,散落着不少村镇,没有国家管辖,百年来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日光从雪山那头升起,投射到北高原最北边的一个无名小村时,已经将近午时,村落中渐次升起袅袅炊烟。

    炊烟最聚集的地方,就是村中最富裕的杨大户的屋子,他那院子,也快成了一座小小村落,简陋却阔大的围墙,拢去了半座村子的土地,据说这杨大户,早先得雪山高人青眼,专门为他们办事,渐渐积聚了财富,在村中隐然一霸。

    不过这村霸,最近举家搬迁,住进了村角落的祠堂,因为他家来了贵客,贵客从人众多,将偌大一个宅子都住满了,以至于宅子的主人,不得不住到外边去。

    不得安宁的不止杨家,最近这段时间,整个村子的少女们,都显得和平日有些不同。

    天光刚亮了不久,一户户大门便已经打开,少女们挎着竹篮,脚步轻快地迈出家门,身后跟着唠叨的母亲们。

    “哎呀春妮子,这么早去洗衣做甚?水冷!”

    “没事没事,早上水干净!”

    “哎哎菊花,今儿的菜是剥壳的,不用洗!”

    “剥壳的也得洗洗呀,不然指甲该脏了!”

    “二丫,昨晚刚洗干净的衣裳,你怎么又拿去下水了!”

    “哎呀是吗我忘了!那就再洗一遍吧!”

    各家的追喊声响成一片,却挡不住少女们的脚步,各家的姆妈们拗不过追不上,只得靠着门扉,看着那杨家大院的围墙,愤愤呸一声,“都是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少年郎,勾得满村丫头都失了魂!”

    清溪边,早早一大排姑娘们占据了最好地形,莺声燕语,叽叽喳喳,笑容满载春光,在少女们的正中,露出一角黑色麻衣,那人似乎是在洗菜,蹲在一方青石上,高高卷着袖子,不断有少女一边洗衣,一边偷偷瞄他修长的手指和精致的腕骨。

    一条银白肥美的鱼在那男子手掌中翻飞,片刻间里外干净鳞片刮除,手势极其利索,他似乎脾气极好,一边干活,一边在和姑娘们笑语。

    “要说大户人家的吃法,可不仅仅是鸡鸭鱼肉,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比如那青蛙吧,”他指指水底,“大户人家只吃蛙肚一片,以猪油麻油爆炒,鲜脆可口,数十只青蛙不过够炒一碟,还有种吃法,叫泡蛙。大缸里放好盐水和各种作料,放上木条,再放入活青蛙,青蛙不肯跳入盐水,自然得攀附在木条上。然后封死缸口,过上几个月再打开,青蛙早已干死在木条上,再取出蒸食,据说滋味鲜美五味俱全……”

    少女们哗然惊呼,露出“好残忍啊”的表情,眼睛却闪着光芒,也不知道是为这残忍吃法,还是那说故事人的美貌。

    喧哗声飞入深宅大院,院中一些来来去去的女子,也在翘首看着那个方向。

    在大院最深处,有座最高的楼,原本只是用来守望的望楼,贵客来后,因为喜欢这里风物旷朗,干脆改成了住处。

    此时,白衣女子长裙委地,正在楼高处。

    她窗前一抹蓝天,几丝浮云,浮云尽头,是雪山皑皑的白顶。

第1088章 各有花招(1)

    她的目光,正落在那山顶上,几分憎恶,几分不甘,几分怒火和几分阴冷。

    那是她荣盛之地,也是她的耻辱之地,一年前她满载着夺回王权的希望走下那雪山,虽然达成愿望,却未能长久将帝歌占据,甚至被一个毛头小子追出了数千里,好不容易狼狈回到雪山,不防却遭遇了另一场措手不及的意外。

    她的目光从雪山上缓缓收回,落在了小溪边,那边人头攒动,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人群最中央,是那个最受欢迎的男子耶律祁。

    想到这人,她目光禁不住沉了沉,几分复杂的眼神。

    掳获耶律祁之后,她看上他根骨,本想拿来研制药人,现有的那些“人”,有特长无灵智,她一直想要成就一个保持灵智,却又绝对忠诚于她,且拥有无限特殊能力的人,作为她的异人军的统领大将,这个人近在眼前,然而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到现在还没实现。

    最初的时候,是被裴枢追得太紧,没有时间下手,再然后是回到雪山后发生了异变,危急关头,竟然还是耶律祁最先发现不对,提醒了她,她才逃得一劫,经此一事,想要改造他的想法,自然便搁置了一阵子。几番迁移后在这小村隐居,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雪山权柄,以及夺回帝歌王位,后者的成全,需要前者的力量,于是那种“改造这个人,成就绝世高手”的想法,再次隐隐冒了出来。

    她的目光在远处耶律祁乌黑的发顶掠过,看见那清溪边柳荫下,隐隐约约还有不少白色衣角,眼色不禁更冷。

    当她动了这个想法后,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的人,尤其雪山的女弟子们,竟然有意无意地,都在护着耶律祁,连她的贴身侍女也如此。

    仔细一想也不奇怪,耶律祁俊美风流,性情柔和,待人体贴,还烧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利落杂务,这些雪山高弟,在雪山高高在上惯了,都不善庶务,下山后诸事不能,显出很多笨拙来,多亏了耶律祁,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通,如此人才,又如此能干,怨不得这些原本眼高于顶的仙女们,也一个个悄悄萌动了春心。

    许平然细细的眉,不知不觉轻轻拢起。

    少女春心!

    天知道她最厌恶这种最多余的东西!

    女人发了春,行事多犯蠢!

    她又扫了眼底下,那些躲躲藏藏的白色裙裾,高洁的颜色,遮不住那些粉色的绮思。

    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落在窗棂,“咔。”一声微响,木窗缺失了半边,木屑腾起便转瞬不见。

    许平然的眼色,已经如远处雪山一般冰冷。

    不。

    这个耶律祁,不能再留!

    否则迟早出事!

    清溪边,耶律祁将刚洗好的一条鱼抛进篮子里,状似无意地侧身,看了远处那高楼一眼。

    隔这么远,他觉得依旧能感觉到那女人,阴冷的目光。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

    她快要耐不住了吧?

    这一年多里,他有机会走,却最终留了下来,就在等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耐不住。

    身边少女忽然一哄而散,他抬起头,就看见远处有人,扛着个巨大的盆走来,那些少女看见那个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急忙提起裙子,从他身边逃走。

    那人走近,才能看出她也是个女子,偏偏头上顶着的木盆,比她两个还大。

    她走到上流,砰一声放下盆,盆里的野物哗啦一下倒出来,野羊野兔狍子獐子野鸡……一大堆,都是新鲜未清洗的,血水顿时从上流哗啦啦流下来,将半条溪水染红。

    这行为很嚣张霸道,偏偏少女们一个都不敢开口,都悄悄地,同情地对耶律祁做个手势,赶紧离开。

    耶律祁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现在这溪水已经用不成了,整座小村都知道,当这位来洗她的野物,全村人都别想用水。

    一只野鸡顺水流下,耶律祁盯着那野鸡,似乎在考虑是捡好呢还是不理会好,昨天他捡起来打算还给对方,结果被人家诬赖想偷东西。

    想了一会,他决定还是当看不见好了。

    野鸡顺水而下,那头,那女子一眼看见,大骂:“你死人啊!看见我东西丢了都不帮忙捡,要你好手好脚何用?待我来打断一只!”

    她怒气冲冲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住了耶律祁鼻子,脚踩一堆死兽,裙染半截鲜血,日光下威风凛凛如女霸王。

    阳光打在她蒙了半边眼罩的脸上,那面容,却是清秀的。

    耶律询如。

    耶律祁只好将野鸡拎起来,给她送过去,耶律询如瞪他一眼,一把夺过来,“走开!一身脂粉臭!”

    耶律祁笑笑,不以为杵地走开,雪山女弟子们都在暗处看着,没人接近,她们觉得和这样的粗俗女子计较,太失身份。

    当然她们不会承认,这女子表现出来的力大无穷和作风泼悍,其实让她们也心生顾忌。

    至于这村中村姑,更加不敢和耶律询如对上,早先倒也有人试图让她收敛气焰,可当耶律询如将那家的屋顶一口气掀了之后,就再没人有这个念头了。

    耶律祁拎着洗好的菜往回走,一路上有雪山弟子接着,没人看见,他在拎起篮子那一刻,掌心里一枚小小的蜡丸,进入了袖子中。

    随即他进厨房里煎炒烹炸,耶律祁亲手做的美食自然只能由夫人享用,但耶律祁素来是个会做人的,总会多下些料,给那些弟子们也分点羹,雪山讲究清修寡欲,吃惯寡淡食物的弟子们,早已拜倒在美食高手的长袍之下。

    一个素衣女子等在厨房门口,远远避着油烟气,耶律祁端出菜来,她上前接了,耶律祁笑着指了指火上一个小砂锅,悄声道:“等会再来一趟。”

    那女子会心抿嘴一笑,瞟他一眼,低低道:“半个时辰后吧。”

    耶律祁看着她袅袅婷婷去给许平然送午饭,在几个弟子监视下慢慢向自己住处走,心中慢慢盘算着。

    素衣女子是许平然的关门弟子,也是她的贴身侍女,虽说许平然是个不好接近的主,但跟在她身边久了,总会有意无意透露出点信息来。

第1089章 各有花招(2)

    最近他总给这丫头开小灶,让她伺候完许平然后过来拿吃的,前几次都是午饭后一个时辰,她才能过来,如今倒是提前了。

    这意味着,许平然练功的时间也在提前。

    到了雪山宗主夫人这样的修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固定成规矩,不该也没有必要随意改动,一旦出现改动,那就是自身有了变化。

    或者她开始练一门新的,更强大的武功。或者她在疗伤。

    许平然在回雪山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他们不知内情的战斗,结果如何,当时谁也看不出来,但如今瞧着,似乎隔了这么久,还是有后遗症在。

    耶律祁开门进了自己屋,唇边一抹浅浅微笑。

    他也上床练功,没有放下帐子,因为他知道,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有机关,看似是墙,实则是镜,有人在那里监视,可以看见他在屋子里的一切动作,一旦他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立即就会有人进来。

    他如常打坐,双手交叠,掌心向上,眼光下垂,看上去正在调理内息。

    蜡丸慢慢融化,包裹的纸条无声无息落在掌心,耶律祁一动不动。

    “老妖婆夜半出门猎杀活物饮生血,并似乎在寻找异兽。”

    他衣袖一垂,纸条在掌心无声无息湮灭。

    许平然,似乎已经急躁了呢,到底在练什么功呢?还有找异兽做什么?

    他看见过许平然带的那些怪物,都关在地窖里,看上去非人非兽,活得也猪狗不如,很明显是人和兽的结合体,天知道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门,做起事来竟然也这么下作。

    现在还找异兽做什么呢?耶律祁估计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姐姐这话就是催促,再呆下去就有危险。

    但是他不想走。

    许平然必将对景横波不利,他希望能将这生平大敌,了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可惜这女人一直太警惕,呆了这么久,他只能自保,从外围零散消息中推断出一点结论,却无法靠近她,更不要说得她信任。

    不仅是他,就算是她贴身侍女,关门弟子,一样不能靠近她,那女人是山巅的风,只在清冷空寂处独自游弋。

    他还有个希望,就是彻底治好询如,靠近天门,总归机会会大些吧?

    半个时辰后,许平然的关门弟子兼贴身侍女素年,过来吃她的小灶,耶律祁亲自将小砂锅递到她手中,那女子浅浅一笑。

    两人靠得很近,耶律祁笑容和煦,日光明艳,却不及他眸子乌黑灿美,看得人心颤。

    素年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忽听耶律祁道:“别动。”抬手掠过她的发鬓。

    素年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下意识要避让,又有些舍不得,脸上光彩滟滟,似霞似粉。

    “有只小虫。”耶律祁含笑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素年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雪白如玉的掌心,哪里看的见那虫子,嘴里含含糊糊应着,也不知在说什么。

    耶律祁倒是很快退了回去,树荫里已经有目光射了过来。

    素年提着小砂锅,恋恋不舍地走了,飘荡的裙角,沾染着蹄筋的香气。

    那蹄筋小火慢熬,十分地粘,并且很难洗清爽,相信她今天吃完之后,袖角掌缘,一定会有点发粘。

    耶律祁退回自己屋子,在关门那一霎,看了一下自己指甲。

    指甲里,沾染上了刚才素年发鬓的一点东西,微呈粉红色的粉末。

    昨天他请她吃的是玉胶饮,关照她一定要趁热喝,喝完可以用那胶皮敷脸,滋润养颜。天门不重享受,生活清苦,年轻姑娘都没有什么脂粉,但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美的?他打赌她一定会用,而这丫头脸颊微肥,为了遮掩缺陷,向来留偏分很长的刘海,这种发型很有些碍事,在低头干活时很容易沾染上各种物质。

    胶皮也是很黏的,一定会沾上刘海。而昨天不是素年洗头的日子。

    耶律祁将指甲里的粉末小心地刮下来,用纸包包好,塞在门板缝隙里。他动作很快,因为知道一进门就进入了监控区域,在门外也被监视,只有在进门这一霎,监视的人才会放松警惕,当然,也不能停留过久,否则又会引起怀疑。

    到了晚上,素年伺候完许平然,抽空来还小砂锅,耶律祁拿了砂锅并不急着和她告别,还陪她在院子隐蔽处转了转,素年脸上的笑意,因此更深几分。

    夜间光线不明,两人又在隐蔽处散步,素年忽然绊到石子,身子一倾,耶律祁急忙来扶,素年的手正巧落在了他手背,两人都顿了顿。

    月明星稀,浮云如带,初夏的晚风气味清甜,似搀了蜜,夏虫在浓荫深处唧唧,红瓦上的青苔泛着清润的湿意。

    素年觉得他的眸光,便集合了这月这星,这风这香气,这初夏夜晚,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两人都急急缩手,素年松手时,感觉到耶律祁将她的手紧紧一握。

    这下烫得不仅是手心,连心都似被烫着了。

    她提着裙裾匆匆跑了,从未跑得如此羞态,碎石小径上月光被踩碎,小径两侧摇落一地樱红花瓣。

    耶律祁看了看掌心,神情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软玉温香,眼光却落在掌缘那一抹深紫色上。

    听素年说,许平然自持身份,从不亲自动手,大事小事,都是素年去做。

    自然也包括配药拿药之类的事情。

    掌边那片深紫色很薄,他进门的时候,袖子一垂,寒光一闪,掌缘那片沾染了药的肌肤已经被削了下来。

    顺手在门框旁边抓了一把土止血,将那片肌肤同样包好塞在门板缝隙里。

    这一夜,也便安安静静地过了,远方高楼上微有响动,不过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天清早,照例是重复昨天的事情,村姑们齐聚清溪边,耶律祁言笑晏晏洗菜备厨,直到耶律询如扛着一大盆野物来,将所有春心萌动的村姑惊散。

    这回耶律询如没有再刁难耶律祁,也没翻盆洗野味弄脏一溪水,两人各自干各自的,耶律祁洗着一只家养的肥美母鸡,许平然不喜欢吃野物。

第1090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1)

    耶律询如在上游看见,忽然抛了只野兔过来,大声道:“喂,换你的母鸡!整天吃野物吃腻了,我也换换口味!”

    耶律祁接着,却立刻抛了回去,笑道:“对不住,家主人不吃野味,这母鸡今儿我要为她熬高汤的,下次换吧。”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耶律询如翻脸,哗啦一下将整张盆踢翻,顿时污水横流,野物堵塞了整条河道。

    耶律祁一脸“好男不和女斗”表情,叹气站起身,拎着篮子回去了。

    那边耶律询如一边洗野物一边骂,骂完了将东西往肩上一扛,那盆足可躺下一个人,再加上野物和湿了水的分量,她轻轻松松一膀子就撂上肩了。

    四面雪山弟子看见,不屑地哼一声,都觉得和这样一个只有蛮力的野丫头计较,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

    耶律询如踢踢踏踏走着,她住在村西边一座三间草房里,是一个孤寡老人留下来的,她原来住在邻村,一次上山时救了这老人的命,老人死后便继承了这房子,住在了这里。

    雪山的人既然住在这小村,自然对所有人的来历都盘查过,虽然耶律询如是在天门到来之后才来,但村人们确实都说,她救老人是真,住在外村是真,之前也在村里出现过,算是已经清除了疑点的外来户。

    此时草屋里,还有个男子,在默默低头编草绳,村里人知道,这是她弟弟,有点痴呆,一直靠这姐姐养活,也因此这姐姐才没能嫁出去。

    当然这是耶律询如自己对外的解释,她爱让谁是弟弟,谁就是弟弟。她以前当惯了残疾,现在也该轮到三公子当一当了。

    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耶律昙抬头看了一眼,掠过一抹复杂的眼神。

    当初带她去寻找秘方求生,就是来到了雪山脚下这一带村落的附近,他曾经和内门中的某个管事关系不错,得人家指点,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夫人用来培养异人的药泽池。

    夫人培养异人之地,都是那种能够激发人体潜力,锤炼肉体和经脉的宝地,但霸道的药性自然有其后果,其副作用谁也难以预料。耶律昙可以冷眼看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被逼入泽中,却无法对耶律询如的命运做一个抉择。最后还是耶律询如,自己跳了进去。

    三日熬煎,耶律昙和紫微上人各据一边,连眼睛都没眨过,生怕最后出来的是耶律询如的尸骨,或者是一个怪物。

    最后出来的耶律询如,乍一看让耶律昙欣喜如狂——不仅拥有了生机,甚至有一只眼睛还恢复了一些视力,甚至她还展现了以往没有的巨大力量,宛如重新变了一个人。

    倒是紫微上人,仔细看过耶律询如之后,皱了皱眉。

    为了巩固药效,耶律昙便和耶律询如在这药泽附近,找了个村落住下,随时调理,指望着能复明另一只眼,或者将这只眼视力再提升一些,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她走遍了周围村落,和四周村民混了个眼熟,救了那孤寡老人,时常去照顾,甚至学了一口这边的土话。

    在她安住治病的这段时间,紫微上人倒跑了,整日忙忙碌碌不知道做什么,每隔一阵子会回来看看她,每次看她,当面欢喜,背后皱眉,耶律昙看在眼里,渐渐有了疑心,可是他给她把过脉,她脉象一日比一日洪沉有力,分明是恢复的征兆,紫微上人的忧虑,又是从何而来?

    后来,许平然和耶律祁出现了。

    灵敏的耶律询如,立即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当机立断搬到了那个小村,为免被雪山子弟看出身份,耶律昙不得不成为她的白痴弟弟,整天只能关在屋子里编草绳。

    耶律昙远远看了一眼雪山顶,抿了抿唇。

    夫人和师兄弟们近在咫尺,他知道自己该去找他们,可是他却无法从这个女子身边挪开脚步,哪怕这生活清苦、劳累、贫乏、他金尊玉贵的身份根本无法适应。

    她是他寂寥的填补,哪怕听见她有力沉悍的脚步,他都觉得似被踏在心上,粘住了,拔不开。

    耶律询如雄壮的步伐,在进门之后,便显得平静沉稳。

    她伸出手,手中一个小小纸包,他接过去打开,看见里面一点粉红色的粉末,和一片染着深紫色泽的皮肉。

    他疑惑地看看,用指甲碾开粉末细细地嗅,又对着阳光看那紫色的色泽。

    他脸色,渐渐变了。

    “怎么”耶律询如敏锐地注意到了耶律昙的不对劲。

    耶律昙却没有说话,脸上掠过一丝犹疑,似乎还有微微震惊,半晌却摇摇头,“我不能确定。”

    耶律询如冷哼一声,却没有逼他,拿过那纸包,看了一眼那薄薄皮肉,摇摇头。

    正牌弟弟,也是个傻傻的痴心人啊。

    “我不为难你,不过你得帮我写封信给老不死。”耶律询如帮耶律昙铺开纸,“让他过来帮我看看这东西。顺便帮个忙。”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耶律昙别过头,不愿意提起紫微上人模样。

    紫微上人原本也和他们在一起,可从雪山中人出现在这附近之后,他就像兔子一样跑掉了,理由是耶律昙打呼兼脚臭,他体质娇弱,受不了。

    耶律询如抱胸看着耶律昙,一直看到他不得不回头,垂下眼,提笔开始写信。

    耶律询如眼底光芒闪了闪。

    两人果然还是有联系的,老不死果然没有跑远。这老家伙,明明关心她,为什么不肯呆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看远处那座大院,心里冷哼一声。

    “信怎么写?”三公子和耶律询如呆久了,越来越没脾气。

    “你就说……”耶律询如依旧盯着那大院,耳边忽然响起那年他悠悠唱过的狐狸歌。

    这世上能培养出紫微上人那样的弟子的世外宗门,能有几个?这世上有资格成为紫微念念不忘的九狐狸的女子,又能有谁?

    她唇角慢慢泛出一抹怪异的笑,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夫人挟持了耶律询如为人质,要见他一面。”

    “是你吗……”

第1091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2)

    黑暗室内的低低询问,更像一声无奈的呢喃。

    头顶的天窗开了,夜风森凉,不用抬头去看,她知道那家伙一定已经跑了。

    她坐起身,肘撑在膝上,手托着下巴,一个沉思冥想的姿态。

    黑暗中她的眸子光芒闪耀如日光下秋水一泓。

    有些事到如今,慢慢想,也算想明白了。

    明白了他是真的不愿见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不愿意再走进她的生活,不愿意再面对她。

    他就是那样孤冷清寂的人,宁愿一人守在四壁空墙里,等待时光将生命默默剪碎,也不愿让他在乎的人,亲眼看见他的消弭和零落。

    所以她越用力,越靠近,他越远离。

    她发了半天呆,人看起来空空茫茫的,心却在一寸一寸地夯实下去。

    有些事,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想定了,她优哉游哉地在人家床上躺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将怀里那一直没来得及研究的白骨,拿出来研究。

    她现在已经确定这白骨不会是耶律祁的,值得费疑猜的是禹光庭对于这白骨的态度,如此紧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掘出的白骨只是短短一截,手骨部分,她用白布擦净,将白骨仔细查看,并无什么伤痕痕迹之类可以辨明身份。

    她忽然“咦?”了一声,伸出手指比了比,觉得这手骨哪怕作为男人,也似乎太长了些。

    手指较长?勉强算是个特征,她将这事记在心里。

    她往怀里掏掏,掏出一个小瓶,看看颜色,又放了回去,如此三番,终于选定了一个小瓶子,背过身,捣鼓了一阵。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那对主仆已经沉睡。

    然后她将白骨收起,忽然“哎哟”一声,声音尖利,似乎被白骨戳了一下。

    房门没有动静,院子里却似乎有点声响。

    景横波手一推,白骨“啪”地落在地上,月光下竟然闪着惨惨的青蓝色,她的手腕随之无力地落下去,指尖殷然滴着鲜血,无声浸润在白骨上。

    远处似有风声。却在近门处停住。

    景横波开始在床上翻滚,抱住了被子咬着牙,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床板被她蹬得咚咚直响,她一个大翻身,滚入了床榻里面,似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砰。”一声,房门开启,人影如风一般掠过来,速度太快,珠帘晃动闪烁一片炫目光影。

    下一瞬白影已经到了榻前,伸手就去点景横波穴道。

    床上人却不见了,身后格格一笑。

    白影反应也快,手中白练一振,再次挂向天窗。

    同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第二次?景横波这次没有动刀,也没有试图去抱住对方,只是扑到那白练前,将脖子向白练一伸,灵活地挽了一个结。

    这下如果对方还要坚持收紧白练,首先就得勒死她。

    那想要再次借助白练跃起的身形果然一顿,手一抬,白练滑下。

    景横波在白练飞向门外之前,已经双手挽住了白练,往他脖子上一套,再往自己面前一拉。

    这一拉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用尽她全身功力,以至于这一拉绝不风情妖媚,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这一霎她脑海中忽然掠过盗墓笔记,好像似乎也许大概,套僵尸就是这么个套法……

    这不解风情冥顽不化不讲道理的木货,难道不是要她命的僵尸吗!

    “砰”一声,对方终究身体受限,不防她这动作如此凶悍突然,栽倒在她胸上。

    栽得那叫一个直挺挺僵硬硬。

    景横波立即伸出双臂死死抱住,好比八爪鱼抱紧了树身,抱紧他那一瞬间,她想仰天大笑,想死命打他,想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去,咬住他一辈子再逃不得,然而最终她什么都没做。

    小不忍则乱大谋,逞一时痛快,耽误的是一生大计,她已经想好了以后该怎么做,从此以后,她不要再那么被动地寻找,无措地茫然,她要掌握主动,翻覆掉这孤冷家伙的全盘打算。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该她翻身做主人!

    她抱紧了他的腰,双腿用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下一瞬她感觉到寒意彻骨,没猜错的话她马上就会被他的真力振飞出去,送到千里之外。

    “嚓。”一声脆响,她拔刀,透明薄刃,冷冷狠狠压在他颈动脉上。

    这个动作如此突兀,以至于身下的人猛地怔住。

    想过一千一万个动作,想过她会仰天大笑,会双手双脚攀上,会发疯捶打,会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去……但再古怪的念头,也比不过她此时的动作让他震惊。

    他惊得连动作都不再有,直直躺在她身下。乌黑的瞳仁大了一圈,秋夜凉天,月下静水般,倒映着她杀气腾腾的微红眸子。

    “砰。”一声响,门再次被撞开,那少女和南瑾两人,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一眼看见这两人造型,齐齐怔住。

    屋内四人,三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眼神。

    “出去。”景横波看也不看那两个,声音森冷。

    那少女盯着他颈间刀刃,情急之下上前半步,景横波刀立即毫不容情往里稍稍按了按,锋利无伦的刀锋擦破肌肤,一丝血迹慢慢沁出。

    “出!去!”景横波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迸出,“到外面去!不许靠近!”

    南瑾猛地一拉那少女,两人快步后退。

    门再次关上,景横波冷冷一笑。

    塌上只剩两人相对。

    乌黑的眸瞳彼此相映。

    景横波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胸间澎湃的血气和情绪。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此刻姿势,令自己不要去看他颈间血痕,不要发出任何颤抖,不要躲开目光,就在此刻,就在这里,刀架在他脖子上,和他对视,走近暌违已久的眼神里。

    他看起来和一年前没什么不同,除了稍稍清瘦些,乌发微有些散乱,散乱的发间一双眼睛依旧清凌凌的,天边最亮的寒星,也不及他眸子清澈而远。他的唇线如此清晰,唇色却比以前淡了些,似落霜的柔软花叶,等待被春风温柔吻去冰封。

第1092章 动真格了!(1)

    他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平复,转向平静和冷静,那冷静中带着三分审视意味,审视着此刻情状,审视着她的神情,审视着这整个诡异的事件发展……

    她盯着他的眸子,努力回想着人生中的所有负面,想着那莫名其妙的穿越,想着傀儡女王的屈辱,想着帝歌雪夜的凄凉,想着回奔帝歌后看见那放逐旨意时的愤怒……想着那些拒绝、逃离、背叛,想着无论爱意如何真实,但那些伤害同样存在,而到今天,他依旧不愿给自己一个答案……冰冷怨恨的情绪一波波卷上来,卷进她的眼神,她眼神更加坚硬,手更加稳定。

    成败在此一刻,如果瞒不过智慧天纵的他,她将前功尽弃。

    她和他相遇至今,她一直输,可此刻,她要赢!

    赢才有机会,才有未来!

    “你是什么人?”她哑声道,手中刀柄毫不放松,“禹光庭的走狗吗?呵呵……”她轻蔑地笑起来,膝盖顶了顶他的大腿,“一个残废,也能留住我吗?”

    他霍然睁大眼睛。

    她从未见过宫胤这种神情,这一霎心情居然无比畅快,险些想要放声大笑。

    她赶紧掐自己的掌心,眯起眼睛,偏头打量他,“不会还是个哑巴?”

    “你怎么……”他话只出半句便止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细细打量她。

    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并没有相信她,还处于十分怀疑阶段。

    景横波知道失忆很狗血,但有时候狗血才有用,他和她一年未见,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如她不知道他的情况,他也未必清楚她的情形。战争血火,朝政倾轧,她随时可能被人暗算,失去一部分记忆,不是吗?

    没有十足把握,赌的就是他不知道这一年她的确切情况,赌的就是他的将信将疑。

    她懒洋洋笑了笑,一只匕首依旧顶着他颈动脉,另一只手从腿上摸出另一把隐形匕首,抵在他胸膛上,口气越发轻描淡写,“这么一只弱鸡……”匕首向下一划,“哧啦”一声,他的衣衫裂开。

    一线锁骨映冷月,两幅玉肌耀明光。

    她似笑非笑地眼神掠过,半调戏半随意,如在风月楼头,遇见随便一个美貌男子的神情。

    “身材倒不错,看不出来,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嘛……”

    嘴里胡说八道,眼光却很快扫遍他上身,看不出他身上哪里有伤痕,他为什么不能动了?真力仍在人不能动?是真是假?他这样的高手,什么情况能令他不能动?

    他眼底的惊异已经去了,眸光更深更黑,深黑的眸子倒映她的笑意,沉沉的看不到底,她心中虚浮难定,忽然一股恼怒涌上心头,俯下身,一把抓住他衣襟,手指似无意似有意蹭过他耳垂,满意地看见那耳垂,果然立刻红了,似白玉上生了只珊瑚珠儿。

    “帅哥……”她笑道,“怎么看你有点眼熟,我以前见过你吗?”

    这一声出,宫胤颤了颤。

    恍惚里仿佛还是初见,凤来栖里,掳走她的马车上,那个笑盈盈满脸生春的女子,最初,就是这么古里古怪叫着他。

    他记得那时自己满心厌憎,不喜她的放肆风流动手动脚,但不知怎的,那些嬉笑怒骂,一直清晰地印在心版上,他记得她脱下那古怪鞋子梆梆地敲马车顶,记得她初见他的脸,那句“帅哥,我好像爱上你了,做我王夫好吗?”

    有些话以为忘记,其实深记,有些话一直等待,却不敢聆听。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光芒流转,烈焰生辉,其间燃烧着一个清冷的自己。

    心中微微地叹口气,此时只庆幸自己,出去后换了假发。

    景横波也凝视着他,却着实看不透他的想法,看到后来她也不琢磨了,一年久别,苦熬相思,终于到此刻,撒泼耍赖才见一面,她什么都不想说,恨不得用眼光将他吞进肚里才好。

    “怎么不答我?”她用匕首拍拍他的脸颊。

    宫胤静了一静,答:“你觉得呢?”

    景横波差点笑起来,这真是宫胤风格,看似答其实什么都没答,怎么解释都可以,冷漠又狡猾。

    等她也正在等他这个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皱起眉,“我在帝歌遇见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中了她一掌,伤好后,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问过身边的人,可每个人态度都很古怪,似乎知道什么,又不愿提醒我什么。我厌恶帝歌,出来寻找答案,有人给了我一颗珠子,说凭这珠子,或者能找到我记忆里丢失的那个人,”她耸耸肩,轻松地道,“可惜珠子昨晚丢了。”

    宫胤眉头微微拧起,许平然?许平然对她下了手?按说裴枢英白耶律祁七杀都在,许平然无论如何也不该动得了她,否则他怎敢诱许平然往帝歌去?

    怀疑的浓雾在心内蔓延,但对她不可摆脱的担忧还是令他不得不多想。毕竟下雪山时,他为了彻底地消失,割裂了和蜂刺蛛网们的联系,这一年多,他在生死线上挣扎,大多数时候昏迷,族人带着他到处寻找药泽和解救方法,最近才刚刚出现在红尘中,对于她的事,存在着近一年的消息空白。

    只是,失去记忆……他扫了景横波一眼,女王陛下一年多不见,体态越发风流成熟,一旦不再苦大仇深,眼波流转间立刻媚光盈盈,如果说以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现在就是一只美丽的狐狸。

    狐狸正用一种当初初见时的姿态和神情,骑在他身上俯视他,他记得她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对美男各种兴趣,半挑逗半天真,直到喜欢上他之后,才对别的男人失去了调戏的兴趣。

    不知怎的,现在看她又恢复当初模样,他心里微微有些压抑。

    狐狸还在他身上磨蹭,坐的位置本就要紧,偏偏她还把身子俯低,她向来是不好好扣衣领的,这个姿势足够让他看见两面落雪山坡,一线雪白深沟……

    而她跪坐在他身上,双腿有力地夹着他的腿,天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用力,用力得他已经有点没法思考,全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忽然发力……

第1093章 动真格了!(2)

    暗色中不知谁的呼吸似乎有些发紧……

    有那么一瞬间,盯着他色泽变深的眸子,感觉到他身体在发热,景横波懊悔了。

    灵机一动装什么失忆呢,机会难得,就该脱了他衣服,把该干的事儿干了,完了肚子里运气好有了娃娃,他敢连儿子都不要?

    不过转念想想,也许他真的不要……

    还有,看他现在的状况,“坐上来,自己动”一定会狠狠折杀他的自尊心的,那和强奸他没两样,为了长久的未来,还是……忍一忍吧。

    壮士断腕般闭了闭眼,她忍得好辛苦。

    宫胤盯着这女人表情——为什么她忽然看起来那么痛苦?以至于痛苦得夹紧了腿?

    景横波呼了口气,等待体内的热潮过去,懒洋洋道:“和你说这么多干嘛,无论如何,你我现在是敌人,你是我的人质。”

    她不敢多说,多说多错。她靠翻脸相向的突然行为,和装失忆,令他心生疑惑,产生探究的兴趣,才留住了他,再说下去露了馅,他又得逃跑。

    匕首仍旧紧紧地按在他颈项上,她对屋外喝道:“去叫禹光庭来,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这个人!”

    宫胤又怔了怔。今晚的景横波真是让他一再出乎意料。

    他并不信她的失忆,所谓失忆不过是留下他的借口,但她费尽心思找到他,以她的性子,必然打死不走,现在怎么……

    门开了,那少女和南瑾也愕然站在门口,怎么也看不懂这出戏。

    宫胤忽然笑了笑,道:“春水,不用理会。”说完闭上眼睛,一副你要杀随便的样子。

    景横波二话不说,匕首一抬,再猛地下戳——

    “住手!”

    匕首在宫胤咽喉前一分处停住,宫胤神色不变,景横波倒出了一身汗。

    虽然这匕首是折叠打开,也可以折叠收起,但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及时将匕首收起。

    但她看见那少女对宫胤的关切神色,这一赌倒是对了。

    赌的并不仅仅是少女的反应,还有宫胤对她“失忆”的相信程度。

    果然宫胤睁开眼看着她,目光深深,又多三分审视。

    刚才那一刀,谁都看得出,力量上没留手。

    果然那少女道:“我家先生只是摄政王的一个清客,摄政王不会为他放了你的。”

    “骗谁呢。”景横波笑起来,“一个清客的丫鬟,就能制服我。一个清客,就让摄政王放着那许多侍卫不用,就让他来看守我。摄政王清客都这样,他早就不是禹国摄政王,该是大荒皇帝了。”

    “去!”她喝道,“让禹光庭撤开护卫,给我毒烟解药,别逼我杀人!”

    那少女犹豫半晌,咬唇退后,片刻后,急促脚步声响起,禹光庭带着几个亲信护卫进了院子,他在路上应该已经听少女说了情况,素来沉稳的脸色也稍稍有些发青。

    禹光庭确实很愤怒,他知道这两人手段,放心将女王交付,谁知道竟然出了这岔子,但他不能发作——他的隐疾,还需要对方救治,这也关系他的命。

    女王不能放,自己的命也不能不理会,隔着门,他看见女王微微冷笑,手势稳定,并且偏着头,一副不打算谈判只能她说了算的模样,不由恨恨咬紧了腮帮。

    少女春水斜瞟他一眼,低声道:“殿下放心,只要家主人在,放走的人,自然能给你再抓回来。”

    春水的眼神很有些古怪——出手掳走景横波,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帮她驱毒,随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跑。回头禹光庭也无可奈何。这本就是主人的计划,只是最后这执行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解药!”景横波语气如同吩咐手下。

    禹光庭忍着气挥挥手,护卫递上一只盒子,景横波毫不犹豫地道:“你先试药。”

    禹光庭只得再挥挥手,示意护卫切下一点药丸吃给她看,一切无事景横波才命将药抛进来,将药吃了,手上却始终没放松,伸手揪起宫胤衣领,格格一笑道:“劳烦你送我一程!”身影一闪不见。

    禹光庭看看空寂室内,再转头看看四面,面色铁青,“追!一定要在她联系上她的军队之前,截下她!”

    一大队人潮水般涌出去,武器和甲胄相撞声响彻耶律庄园。

    春水和南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见深深的疑惑。

    “砰。”一声,景横波和宫胤脚落实地,落地时景横波身形不稳,一头撞在宫胤背上。

    宫胤颤了颤。

    身后肌骨透香,丰盈柔软,似一团软云,忽然熨帖了肌肤。

    她的发一向挽得蓬蓬松松,垂落几丝在他肩上,他垂眼瞧着,下意识就想偏偏头,嗅嗅她的香气,随即勒令自己止住。

    她已经不是一只狐狸了,她像一只狐妖,忽然开窍的狐妖。

    景横波看上去倒真是无意的样子,抬手掠掠发鬓,目光流转,笑道:“哎呀,我的功夫越发精进了,这一闪就直接闪出墙了。”

    面前是长长围墙,不远处有一处池塘,苇叶正青。

    里头追杀声传来,很明显这是耶律庄园的外墙了,耶律家的庄园在城外,附近没有人家,一眼望去很是空旷。并不利于逃跑。

    “现在,可以分道扬镳了。”宫胤不看她,目光淡淡落在那片苇丛中。

    景横波心头火起——真是每句话都需要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谈下去啊!

    真想一刀子捅过去,剖开这别扭男人的心,看清楚里面都是啥复杂构造。他的黄历里难道每一天都写着“诸事不宜景横波”?以至于他和她相识三年,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瞒着她就是在躲着她?

    和她在一起很难吗?

    和她一起享受人生很难吗?

    不就是瘫了吗?

    瘫了很了不起吗?

    伤自尊吗?

    她也可以瘫啊!装瘫!

    两只轮椅排排靠,他人走路我坐车!

    心内怒火燎原,面上却笑得艳光如火要将人燎着,“我发现禹光庭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那就继续当我的挡箭牌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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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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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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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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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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