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3.封神榜记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蝗虫。
一个人和一只蝗虫,两者之间的力量相差之大,大到了没有人会把蝗虫当做是对手。
人类科技不断发展,蝗虫却始终停留在原地不动。
但不管人类科技发展到多么高的高度,始终未能灭绝蝗虫。
不仅仅是不能灭绝,当成千上万只蝗虫聚集形成蝗灾,人类根本就无能为力。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蝗虫所依仗的,只有一种能力,那就是繁衍。
由此可见,对一个族群来说,繁衍能力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类虽然在遗传上获得天赋不如神族和妖族,但在繁衍能力上却远远超过了他们。
最初的神族和妖族,也并不是长生不死的,依旧面临死亡和轮回的威胁。
只不过,他们的寿命比人族要长很多。
关于寿命长一些这件事,其实李淳丰还有一个更惊人的想法。
寿命的长短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相对的。或者说,不同物种对于“时间”的概念完全不同。
这一点正如“动”和“静”是相对的。判断“动静”必须是以某物为原始参照物,时间也一样。
有些虫类,春生秋死。
以人族自身为参照物来看,它们的生命非常短暂,谓之“夏虫不可语冰”是也。
但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在它们的一生中,同样经历了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过程。或许和我们一样,每只具体的虫都经历了属于它的亲情爱情友情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当我们嘲讽“夏虫不可语冰”的时候,有意无意间遗忘了,我们自己也看不到二百年后的季节。
由此,任何生命的长度都是相对的。决定这个长度的,是你所选择的参照物。
从这点意义上来说,“虫生”的精彩程度和时间长度并不亚于“人生”。同样,神仙的生命也不比人类长。
相对于他们正在讨论的问题,这是题外话,还是回到“繁衍能力”和“念力”的话题。
人族强大的繁衍能力,让这个族群具备强大的整体“念力”。
一个人只是一滴小水珠,但聚集在一起,就成了汪洋大海。这种力量,对需要依靠“修行”变得强大的神族和妖族来说,实在是太庞大了。
虽然李淳丰尚未想明白蚩尤和妖族之间的交易是什么,但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黄帝和神族的交易,肯定是通过“念力”来交换。
从此后,人和神仙的交易,就是付出“念力”,也就是诚心祈祷请愿。
以当时的眼光来看,这笔交易并不亏。毕竟那些不可捉摸的“念力”,对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用一件对自己没什么实际作用的东西换取实实在在的好处,对方也提高修为,是一件“双赢”的事。
当时没有人能意识到,不管对任何物种来说,“精神”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强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李淳丰突然惊叫起来:“我知道蚩尤和妖族的交易付出了什么了!”
秦晓鸾忙问道:“什么?”
李淳丰面色苍白答道:“灵魂。”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死后会变成“鬼魂”。同念力一样,鬼魂也能看作是一种能量。对活着的人来说,这种能量如同念力一样,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也是一个可以“双赢”的交易。
从此,三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神族获得了取之不尽的念力,法力不断加强。发展到后来,什么“金刚不死”之类的也就都实现了。
连神族自身都没有想到,造物主有时候公平到残忍。
在物种发展过程中,某个物种在取得某方面功能突破的同时,另外一些功能就会退化甚至消失。
比如人类,在不断的进化发展中,人体自身对于地震等灾害的“遥感”能力就退化到基本等于零的地步。而这种功能在低等动物身上却还相对完善地保留着。
同样,神族获得了体能和生命长度等方面的突破,而他们的繁衍能力却完全退化了。
至于妖族,并未能完全吸收鬼魂这种能量,最后形成了和鬼魂共存的一种形式。这一点,还是和那次战争有关。
还是先看人族和神族之间关系发展。
获得念力得到增强,神族越来越神通广大。
神族的技能越多,人族所需要求的就越多。
求神族的地方越多,人族就要更加卑微地乞求。
人们越是虔诚,神族所获得的念力越多,神通越来越强。
随着这种循环不断进行,双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发展到最后,神族高高在上,人族卑微地匍匐在他们脚下。
李淳丰讲完之后,脸上苦涩的意味越来越浓。
秦晓鸾忍不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淳丰之前看完陶罐后是那种反应了。
对李淳丰来说,最大的追求就是“得道成仙”。在他的想象中,神仙那个世界是最为美好的所在,美好到容不下任何瑕疵。如果这些陶罐上记载的是真的话,那么他的梦想就从根本上破灭了。
且不说能不能成仙,就算能成为神仙,那个世界一样存在丑恶,他的修行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李淳丰神色越来越沮丧,秦晓鸾赶紧岔开话题,指着第三组陶罐说道:“这个呢?”
第三组图是黄帝带领人族修建的巨大宫殿飞到天上,神族居住在那里。
又是一场神、人、妖的大战,妖族大败之后躲进了地底和阴暗的地方。
人间再没有任何半人半兽的生物,居住在地面。
李淳丰解释了起来。
黄帝蚩尤大战之后,具备营造天赋的人族为神族建造了天宫。
后面的那场战争,是第二次三界之战,也是最后一次。
这场战争被人族称为——“封神之战”。
根据《封神榜》的记载,和第一次大战中神族和妖族都只是在后面不同,这次他们都亲自下场参战。
从人族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也被称为“武王伐纣”。
此战过后,三界泾渭分明。
从此,神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居住在天上俯瞰众生。
妖族死的死逃的逃,分散到阴暗潮湿的地方。
而人族,则居住在地面上。
904.时间的流速
秦晓鸾的目光落到最后一组陶罐上。
人们又开始造宫殿。人族首领搂着女子督造宫殿建设。
宫殿完工后,神族前来验收之后杀死了人族首领的女人,把宫殿带回了天上。
人族首领带着人往地底深处被封印的妖族老大方向不断挖掘。
这是她最不懂的地方,之前不是已经建造好了天宫吗?怎么又要建?
还是李淳丰解答了这个疑问。
之前就说过,时间是相对的。这种相对不仅体现在参照物上,甚至还可能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不同空间下时间的流速不一样。
通俗点解释,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关于这一点,在烂柯棋局的传说中得以完全体现。
晋朝有个樵夫叫王质,有天他到石室山打柴时,看到一童一叟在溪边大石上弈棋。
王质把斧子放在溪边地上,观看棋局。
看了多时,童子说:“你该回去了”。
王质起身拿斧子时,发现斧柄已经完全腐朽,斧头也锈的凸凹不平。
回到家中,世事已完全变更,村子里没有人认识他。
他说起村中的事,有几位上了年岁的人才记起来,说那是几百年前的事。
原来,王质石室山打柴误入仙境,进入了不同的时间流速状态。
“那又怎样呢?”秦晓鸾不解地问道。
李淳丰苦笑着说了起来。
因为双方时间流速不同,所以就出了再次建造宫殿的问题。
尽管和神族之间的能力差别越来越大,但前面说过,人类却有特别强大的繁衍能力。
不仅仅是繁衍自身,在繁衍过程中还具备一个其他物种所不具备或者说不够强大的方面。
那就是人类在繁衍中能不断积累创新。
每一代人都是继承前辈人所拥有的知识,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
也就是说,人类总是不断向前发展的。
这一点,在本身就具备的“营造”天赋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黄帝为神族建造天宫时,确实是当时世间最好的宫殿。
这句话中有一个词——当时。
在那个时候,连黄帝自己都只是穿布衣住草屋,建造出来的天宫再好又能好到什么程度呢?
而人间在这方面的发展日新月异,过了几百上千年之后,建筑的豪华程度就天翻地覆了。
需要注意的是:人间的几百上千年,对于神族来说,不过也就是两三年而已。
从他们的角度看来,不过也就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人族就住上比自己好得多的房子。
地位的变化,导致心态的变化。
现在的神族,已经不是当初和人族平等交易的神族了。他们现在是全方位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仙,一切都应该是最好的。低贱的人类比自己还住得好,这怎么受得了?
于是,神仙们就要在人间物色一个代理人,来为他们建造新的天宫。
这个人,也就是图中那个人族的首领。
“是谁?”秦晓鸾忍不住问。
“楚王。”李淳丰答道。
这段历史秦晓鸾倒是知道一点点。
春秋时期,楚国首代国君熊绎被封到楚国。短短几十年间,就发展成一个大国。后来,更是成为势力最大的诸侯国之一。从一个封地只有五十里的小诸侯,发展到控甲数十万占地数千里的大国,也实在是厉害。
联系到李淳丰前面讲的,秦晓鸾忍不住说道:“你是说,这次是楚王和神族交易的?”
李淳丰叹道:“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叫做交易了,而是神仙选中了某个人。对这个人来说,能成为天选之子是他的幸运。”
“天选之子?”秦晓鸾忍不住说道:“那不是应该统一全国吗?”
李淳丰点头道:“本来应该是这样,但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秦晓鸾忙问道:“什么事?”
李淳丰答道:“楚王和神族决裂了。”
秦晓鸾惊讶地叫了起来:“为什么?”
李淳丰指着画中楚王搂着的女人说道:“因为她。”
秦晓鸾说道:“这个女人?”
李淳丰望着秦晓鸾的目光似笑非笑:“应该不能称之为女人。”
秦晓鸾看着图中女子窈窕的身材完全迷糊了:“这明明是个女人啊。”
李淳丰眯着眼睛说道:“你再看仔细点。”
秦晓鸾看着图中人非常明显的女性曲线不服气地说:“这就是个女人。”
李淳丰摇头道:“女是没错,但却不是人。”
秦晓鸾再次朝图中看去,这次终于看出了异常。
这幅图中楚王坐在马车里,左手掀开了帘子,右手搂着那个“女人”。
在李淳丰的指点之下,秦晓鸾看清图中的内容,不由的浑身一抖。
这个女人的手!
女人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在楚王的腰间和脖子上,分别怀绕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手。
由于帘子只是掀开了一小半,女人紧缩在楚王怀中,所以能看到的部分自有小半边身子。
加上在之前的陶罐中出现的各种半人半兽的形象太多,因而形成的“见怪不怪”思维定式,如果不是李淳丰特别指出,还真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这是从三界分明之后,人间第一次出现这种奇特长相的“人”!
秦晓鸾自言自语般说道:“她有……四只手。”
李淳丰摇摇头:“不,是六只。另外两只挡在帘子后面没画出来。”
“六只?”秦晓鸾忍不住反驳:“你怎么这么肯……”
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棺材中的那具女尸就是三头六臂!
这也难怪李淳丰说她“不是人”了。
秦晓鸾结巴着说:“这……说不定是个怪胎呢?”
这话说的虽然有点强词夺理的感觉,但也不无道理。
人类繁衍过程中,身体器官出现某种不同于绝大多数人的异变,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最常见的这种异变,也就是六指了。实际上这还真不是个什么事,因为除了多出一个指头,在智商和体能上这些人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淳丰说道:“我最开始也有过这种考虑,但联系到整幅图的内容却足以推翻这种想法了。”
905.巫与觋并舞
秦晓鸾问道:“为什么?”
李淳丰反问了一个问题:“提到三头六臂,你首先会想到什么?”
秦晓鸾侧着头想了一小会回答:“哪吒。”
“没错。”李淳丰说道:“那我再问你,哪吒是不是人?”
“这个……”秦晓鸾顿了一会之后回答:“开始是人,后来是神仙。”
李淳丰点了点头,提出了几个疑问。
如果按照“怪胎”的推论,就有几个问题无法解释。这个时候人类的长相已经固定下来了,能否接受上古时期半人半兽或者是怪异的形象姑且不谈,至少很难符合人类的审美。楚王好色爱美世人皆知,又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形象的人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楚王不看外表看内在,又或者说有着奇特的审美口味,但这也和神仙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后面神仙会杀了她呢?
已经是天选之子的楚王,因为她的被杀而不惜和神仙决裂。一个权欲熏心的诸侯王,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天子的身份,这也存在很大的疑问。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同凡响,又或者她令楚王爱得神魂颠倒,又或者她具备着比“当帝王”更具诱惑力的能力。又或者,以上三者同时存在。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秦晓鸾也不由得觉得有道理,但始终觉得太离奇了。
李淳丰微微一笑,又开始了推论。
神族选中了楚王,让他建造新天宫。作为酬劳,将会给予他力量助他当上主宰所有人的帝王。
虽然是选中了他,但神族还是不放心,所以派出个自己人来进行监督。
派来的这个神族,就是这个三头六臂的女神。
接下来就是“人神恋”的狗血剧情。
虽说这之类的剧情很狗血,但如果仔细思考的话,还真有这种可能。
现在的神仙,已经是法力无边,达到了无生无死无欲无求的大欢喜境界。
和人间一样,在得到什么的同时,一定会失去什么。
在得到人类所梦想一切的同时,他们失去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益处的东西——欲望。
大家都认为,欲望绝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人世间所有罪恶都源自于它。
但如果静下心去思考,假如没有欲望,生命的意义又何在?
人类这个整体,之所以能不断前进,其原始动力也来自于欲望。
因此,和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东西一样,欲望是一把双刃剑。
刀剑本无罪,区分在于使用它是干好事还是坏事而已。
在欲望之中,排在首位的就是被称之为“万恶啥为首”的那啥。
但回过头来想想,假如完全没了那个啥,人类还能继续繁衍下去吗?
用某种高度科技合成出的“人”,和真正的“人”之间,难道真的就没有区别吗?答案是:区别是一定有区别的,只不过区别在于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区别而已。
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最可怕的人,就是完全没有欲望的人。
试想一下过神仙的日子吧。吃什么吃不吃无所谓,穿什么穿不穿无所谓,没有生老病死,没有喜怒哀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相同的日子。就算这种生活再幸福,终归也有厌倦的一天。
不管是七仙女还是织女,都是厌倦了这种生活的人。
这个下凡的女神也是如此。
对楚王来说,和寻常人间女子相比,这可是真正的女神。
所以,派来监工的女神仙和楚王两人相爱了,成为了楚王妃。
这种爱情自然不为天庭所容,但当时因为还得楚王帮他们建造宫殿,所以干脆装糊涂。
天宫建造好之后,神仙们前来收货,同时要接走女神。
女神因为对楚王的承诺,不肯回到天庭。
李淳丰说到这里,秦晓鸾打断他的话问道:“女神对楚王承诺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很有意思。如果是人间男女相爱,相互间的誓言自然是“海枯石烂”“与子偕老”。可他们之间,生命的长度都不一样,作出类似的承诺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李淳丰沉声说道:“这就是楚王最后和天神们翻脸的真正原因。”
在他看来,根据前面的记叙,那么“长生不老”就是一种法术。
本身就是神仙的楚王妃,自己掌握了这种法术无疑。和楚王相爱后,想到的就是两人相知相守到永远,那么就希望楚王和自己一样能有着无限的生命。
说直白点,既能享受到人间“欲望”的种种快乐,又没有生离死别之苦。
这种“两头便宜都占完”的想法,自然不被天庭所容,于是处死了这位女神。
对楚王来说,和女神相处之后发现,和长生不死相比,人间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天庭处死了女神,也就断绝了他这个美好的念想。
不甘心的楚王就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报仇。
他也知道,凭人类的力量不可能打得过神仙,就想到了同样具备法力的妖族。
这就有了最后一幅图中楚王带人挖地去寻找妖族的画面。
说到这里,李淳丰补充道:“有一些现实中的残存,可以证明我的推论。”
秦晓鸾问道:“什么?”
李淳丰说道:“与其他地方不同,楚人祭祀都是在半夜里进行。”
秦晓鸾哈哈大笑起来:“天师,这一点恐怕你说错了。楚人夜间祭祀,是因为盗牛之事。”
刚说完这话就有点后悔,因为她突然想到:李淳丰不可能不知道“楚人盗牛”的典故。
熊绎受封到夷屯后,建了一座庙宇。因为一穷二白,建好庙发现没有可以用来祭祀的贡品。就到鄀国盗了一头还没长角的小牛。因为怕鄀国的牛主人找来,于是连夜宰杀后祭祀。因此直到后来,楚人如祭祀都还在夜里进行。
果然,秦晓鸾的质疑刚刚说完,李淳丰就笑了起来:“那么,另外一个风俗怎么解释呢?”
秦晓鸾只得硬着头皮问:“什么风俗?”
李淳丰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楚人祭鬼。”
秦晓鸾不由得愣了一下,李淳丰说的这个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当时压根就没多留意。
李淳丰继续说道:“还有,巫觋并舞。”
906. 礼不祀非族
和中原的神灵崇拜想比较,楚文化中鬼魂崇拜的份量非常重。
《汉书·地理志》:“楚人信巫鬼,重淫祀。”
后世的现代人经常会理解错一些古汉语,其原因在于往往只了解某个字的某一种通用含义或是从某个时期开始的引申含义。
淫,原意为放纵,过多,过度,失其节制,不合法度。故此,“淫祀”的意思是“不合礼制或法度”的祭祀。
《礼记·曲礼》说的就很清楚了:“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淫祀包含两种:越份之祭和未列入祀典之祭。
什么是越份之祭呢?例如“祭天”,是国君专属,臣民这么做就是“越份”了。
什么是未列入祀典之祭呢?就是所祭祀的对象不是“官方认可有封号”的。
由于“淫祀”之定义向为“官方”所订,昨日为正祀之神今日为妖淫精鬼,又或此地为正神彼处为淫鬼之事,都不是孤例。
例如,秦末项羽死后被尊之为神,汉时被视为淫祀。到了陈武帝时期封其为“帝”,成为官方认可的武神。
又如江南立三高祠,吴人认为不应祠祀范蠡,所谓“礼不祀非族,况可仇敌乎?”是以不得祀。
《汉书》中说的“楚人重淫祀”,主要指的是“未列入祀典之祭”。
楚人所信奉的属于是“泛神论”,所祭祀的神袛涵盖了“天神”、“地袛”和“人鬼”。
这一点,在《楚辞》中的《九歌》里面体现得特别明显。
《九歌》原本就是祭词,里面有五位正神、四位地袛和一位人鬼。
五位正神分别是东皇太一、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东君。
四位地袛为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
人鬼即《国殇》所祭拜的为国战死的将士。
说到这里,李淳丰略显得意地问:“武才人,你看出了什么吗?”
秦晓鸾微微一笑:“还是请天师说说。”
李淳丰说道:“楚人祭祀的地袛是什么?”
他这么一问,秦晓鸾猛地醒悟了过来,地袛不就是之前李淳丰所言之“妖族”吗?而人鬼,也就是“鬼魂”。
是以,“楚人信巫鬼”里面说的“鬼”,是“妖族”和“鬼魂”的合称。
这就和陶罐最后一幅画所记录的完全印证了。
那么,这个“巫”和刚才李淳丰说的“巫觋并舞”相关了。
李淳丰解释了起来。
巫觋就是巫师,最早由族中的贵族所担任。男为觋,女为巫,两者统称为“巫”。
这本来就是个有些反常的事情。在一个极其重视排序和正统的男权社会,占有极高社会地位的巫师的“巫”的的第一顺位继承者是女性呢?
如果再去看楚人祭祀的仪式过程,就更令人疑惑了。
在祭祀仪式中,通常以巫觋互相唱和的形式。
除此之外有一巫歌而舞者,有一觋歌且舞者;一巫唱而众巫和者,还有巫觋并舞而歌者。
由此可以看出,在庄重的祭祀仪式上,巫和觋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
说到这里,李淳丰抚着长须笑道:“我们再来看看九歌中的内容。”
在《九歌》中,除篇首《东皇太一》和篇尾《国殇》为男性外,其余的八位都是阴阳相对。
东君(太阳神、男)对云中君(云神、女);
大司命(寿夭神、男)对少司命(子嗣、女);
湘君(湘水神、男)对湘夫人(湘水神、女);
河伯(河神、男)对山鬼(山神、女)。
更有意思的是,通常而言,祭祀都是祈求神明赐福。而作为祭祀词的《九歌》,里面的绝大部分内容竟然都是人神相恋的内容,这说明了什么?
秦晓鸾忍不住问道:“对啊,这说明了什么?”
李淳丰的目光落回到棺材中的女子身上。
秦晓鸾大惊失色:“您、你是说……”
李淳丰重重地点点头:“没错,我认为这种仪式的创始者就是他们这对夫妇。甚至,楚王和这位女神分别就是第一代的觋和巫。”
秦晓鸾瞪大眼睛,不太相信地望着李淳丰。
李淳丰说道:“根据陶罐的记录,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这个仪式并不一定是祈求天神,或许是在施行某种法术,让他们能双双长生不老。”
秦晓鸾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棺材中的女神尸体上。
这次她注意到了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上,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起来。
李淳丰忙问道:“怎么了?”
秦晓鸾指着女神说道:“你看她的手臂!”
李淳丰低头望去,也发现了异常。
女神的六条手臂,除两只手双掌合十作祈祷状之外,其他四只手全都抱着自己的肚子。
秦晓鸾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悲悯之色,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很可能有宝宝了。”
孕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地双手去护住腹中的胎儿。而这位女神这个动作很明显就是临死前下意识的反应。
现在一切脉络都清晰了。
之前秦晓鸾有过一个疑问:在所有的传说中,仙女下凡与凡人相恋虽然触犯了天条,但都没有被判死罪。何况她们夫妇还有修建天宫之功,为何天庭偏偏要处死她?
事情的真正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三头六臂的女神和楚王相爱,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天庭派人来叫她回去时,了解到人间“感情”之美好的女神,不愿自己和孩子在那个没有感情的世界生活,所以不愿回天庭。那双合什的手就是在祈求对方放过她们一家。
而天庭的使者收到的命令肯定是“不回来就杀掉”,因此迅速出手,杀死了女神。
突然受到袭击的女神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另外四只手就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腹部。
这里就要说另外一个例子了:牛郎和织女。
众所周知,牛郎织女不仅结婚了,还生了一对儿女。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却没有性命之虞呢?两家人之间的区别在于织女一家最后全部回到了天上。
不管是牛郎还是楚王,都不是天庭考虑的重点。对于天庭来说,不可能让具备一半神族血统的孩子停留在人间,模糊天界和凡间的界限。
李淳丰突然大叫一声:“不对!如果是条件反射的话,那么她应该是六只手臂全部抱着肚子!”
907.重新再推导
被他这么一说,秦晓鸾也有点疑惑了:难道自己的推断错了?
李淳丰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女神那双在胸前合什的手,片刻后眼睛一亮,冲上前去掰开。
秦晓鸾说道:“你干什么?”
李淳丰目光中既有得意,又有惋惜。
他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女神的双掌看上去像是在祈祷,但除了手指和手掌边缘紧紧贴合之外,中间却不是贴在一起。
这个动作更像是手心中有个什么东西一样。
掰开手掌之后,李淳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遗憾的是,掌心中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至此,之前困扰他们的谜团全部解开。
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之所以在晚年坚信有神仙的存在,是因为得到了这具棺材,并和他们一样猜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不仅如此,后来又得到了能预测未来的“天书”,更让他确定了“有神仙”的观点。
李淳丰又俯下身子去看陶罐中的图画,这次又有了新发现。在最后一幅天宫升到天上的图中,人们是在岸边,而天宫是从水面升起的。
他重新捋了一下思路,把整件事情重新推导了一番。
楚王为天庭建设的天宫非常庞大,即使以神仙的法力也无法让它直接从地下升起。
因此就想了一个办法,先把天宫整个的推到水中,然后唤起潮水把天宫顶高一段,借助水力让天宫先腾空而起,然后再借助惯性升到天上去。
楚国国都附近并不沿海,凭借内陆江河潮水的推力可能不够。因此他们用的方法极可能是先将宫殿推入长江中,然后顺流而下进入东海。
即便如此,也还存在一个技术性的难题。
在海中制造海啸推送天宫的过程中,像一条船一样的天宫极有可能颠覆或是受到破坏。
于是他们又想了个办法:先在海上找到一座山作为“基地”,第一步通过相对小一些的平稳潮水把天宫送到这个基地的山巅。经过调整之后第二次再召唤更大的海啸直冲山顶,将天宫整个顶起来飞天。也只有这样,海水的助力才能平稳。
这个海上基地,也就是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中三座仙山!
之所以是三座的原因,也是因为天宫太大了。如果是一座山峰的话,就像是只靠一根棍子顶住的大容器。要想天宫在基地上非常平稳,至少需要三个支点。
作为“转接平台”,三座仙山上必定有一些残留的相关痕迹,将来很可能出现有人通过这些痕迹推导出整个过程。
以人类的营造天赋,如果继续发展,将来就很可能由此找到“飞天”的方法。
说到这里,秦晓鸾脑中一动,脸上的表情全都僵住了。缓缓说道:“他们不一定是用的海啸。”
李淳丰问道:“那还能是什么?”
秦晓鸾吐出两个字:“火箭。”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脑中浮现出后世拖着长长火焰的火箭,在助推下快速向空中飞去的画面。
和火箭不同的是,天宫的运送中的助推力,是依靠火山的爆发。
也就是说,三座仙山都是活火山!
看着一脸疑惑的李淳丰,秦晓鸾知道很难和他解释什么是火箭。以这个年代人的认知,就算想破脑子,也不可能想到“火箭”是什么。他们很难想象,在一千多年后,人类已经实现了“飞天”。
想到这里,秦晓鸾不免又想:即便是在现代社会又如何呢?一样无法想象以他们为坐标再过一千多年后世界的样子。
她不想和李淳丰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赶紧岔开:“天师,还是你先把话说完吧。”
李淳丰点了点头,重又说了起来。
神仙不愿意仙山的秘密被后世的人们发现,于是就使用法力将三座仙山隐藏了起来。但不管怎么隐藏,也有疏忽的时候。
在一次的疏忽中,有人看到了隐约出现的仙山。
这个人就是徐福。
徐福希望借助秦始皇的力量,实现自己“寻访神仙”的愿望,于是上书说了此事。
或许那时候的秦始皇对这些还是将信将疑,不过对他而言,徐福提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个能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建造长城阿房宫的人,会在乎徐福所要求的那点船和人?
在秦始皇看来,这不过是一次可有可无的小投资。亏了也没什么影响,如果赚了那可是发大了。
这一点,从徐福先后两次出海他的不同态度可以看出来。
徐福第一次出海很可能遇到了仙山,让留守在那里的仙人又惊又惧。
前面说了,让徐福能看到仙山,本来就是这些仙人们的失误。如果被天庭知道了,肯定要受到责罚。
因此对于这些“工作人员”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这件事压下去。
于是他们派出了大鲵阻止了徐福登山。
虽然没能上仙山,但徐福返程的时候,发现了三头六臂女神的棺椁。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徐福破解了这个谜。
他把女神的棺椁和自己的想法全部上报,也算是对秦始皇有了个交代。
这也是为什么徐福无功而返却未受责罚的原因。
既然确定了有神仙,秦始皇对“长生不老”的欲望就全部被挑起来了。
这就有了亲自东巡去找徐福,让他再度寻仙的事。
已经完全了解到神仙是怎么回事的徐福,心里自然知道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而且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那个“得道成仙”梦也破灭了,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再去。
最后,在秦始皇的威逼利诱下,还是不得不再次出海。
这一次自然就是有计划的远遁了。
尽管徐福跑了,但秦始皇也清楚这是具体办事的人不力,而不是事情本身有问题。
如果要继续去寻找神仙,就必须要有个得力的人。
这时,卢生带着“天书”出现了。
卢生是怎么得到那本“历史”的,目前没有任何线索。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本书所记载的内容给了秦始皇极大的震撼。
不仅仅是震撼,可以说是震怒。
在“天命”中,大秦朝二世而亡,这是秦始皇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至此,他的想法完全改变了。
908.秦始皇真身
对秦始皇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长生不老”的问题了。
朕要抗天旨,改天命!
秦始皇就同时作了“战”和“和”的两手准备。
“战”方面采取的办法是效仿楚王,寻找在地下的妖族。依靠武力取得天下的秦始皇认为,不管是对妖族还是对神族,自身拥有强大的武力才是根本。
“和”方面采取的方案就是继续派人去探访仙人。
事实上不管是战是和,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神仙”。如果连人都找不到,你说好话还是去打架都只是白扯。
去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就是卢生。
徐福给他提供了“过往记载”,卢生提供了“未来发展”。
现在徐福跑了,最合适的人也就是卢生了。
秦始皇刚开始对卢生说这件事的时候,对“得道成仙”充满渴望的卢生欣然应允。
既然要派他找神仙,那就得把相关信息告诉他。
卢生得知三头六臂女神的事后,大惊失色。
人和人不同。
面对另外一个强大的族群,每个具体的个人做出的选择不尽相同。
总的来说,有三种人。
第一种就是哪怕己方力量逊于对方,但也坚持着平等的姿态。狂傲的秦始皇哪怕明知现在人类力量不如神仙,从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意屈从的。这一点,早在其自封“皇帝”中就可以看出端倪。因为“三皇五帝”本来就是神仙,秦始皇敢提出自己“功过三皇得盖五帝”,就是从根本上没认为自己比神仙差。
第二种是了解到那些过往之后,对成仙完全失望。这种失望,一方面是对“神仙”真实面目的失望,另一方面是知道神仙不可能接纳凡人——哪怕你再怎么虔诚和修炼。但是,让这种人无所畏惧地和神仙宣战,那是万万不敢的。徐福就是如此,所以最终选择了避开。
第三种人,是那种跪久了再也站不起来的人。面对另外一个强大的势力,他们想的就是自己个人怎么能削尖脑袋加入进去。为了这个私欲,哪怕背叛自己的族群也在所不惜。
卢生就是这种人,这就完美地解释了之前的一个疑点。
他是这样解释自己逃亡的原因的:因为秦始皇权欲太强,所以我不帮他找仙人。
表面上看这话似乎没什么,但实际上却有一个破绽。
管是统一天下还是高度中央集权的种种政策,都已经施行了很多年,秦始皇早就把权力牢牢的抓在了自己一个人的手里。
故此,“权欲太强”是一件根本不用提的事情。如果是对这一点不满,别说从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做这件事,连“献天书”之事都不会发生。
所以李淳丰认为,卢生“权欲太强”指的不是“人间的权力”,而是“秦始皇的权欲已经大到了要要统一三界”!
不管“统一三界”是秦始皇自身的意思,还是卢生的添油加醋,总之卢生说的这话,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他向天界投诚奉上的“自白书”。他也知道这么做意味着和秦始皇决裂,但正好可以向天界表达自己的忠心。
这也就是秦始皇对徐福和卢生两人的逃亡态度完全不一样的原因。
徐福不过是一个逃兵,而卢生则是彻头彻尾的叛徒!
“那卢生最后逃到了天庭吗?”秦晓鸾问道。
“不知道。”李淳丰摇摇头说:“不过……”
“不过什么?”秦晓鸾问。
李淳丰眼神迷离:“我大概猜到了女神手里抓着的是什么了?”
秦晓鸾赶紧问道:“是什么?”
李淳丰说道:“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还想不出来,但应该是天庭的某种标志,又或者某种能够和天庭联系的信物。”
秦晓鸾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李淳丰的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那么现在看来,这件神物的下落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卢生窃取走了,这种可能建立在秦始皇得到了女神尸体但一直没有发现她手中的秘密的基础上。
第二种可能是这件信物落到了秦始皇手里。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没有找到秦始皇的棺椁。只要能找到,那么极有可能顺着找到这件信物。
当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李淳丰却摇头否决了:“不。别说秦始皇的遗体多半不再皇陵之中,即便我们找到了,多半也找不到这个东西。”
秦晓鸾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淳丰苦笑道:“之前咱们见到的那本天书,秦始皇肯定早就看过了。既然他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怎么会放任胡亥赵高他们呢?”
这个问题秦晓鸾之前也想过,按道理说秦始皇即便不对胡亥下手,也绝对会先铲除掉赵高和李斯,为什么会置之不理?不过需要她想的问题太多了,一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李淳丰叹息道:“始皇帝太自大了。在他看来,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只要自己能逆天改命,那么那本天书只不过是一叠废纸。不仅如此,还将是他最得意的东西。届时,他可以把天书拿出来,告诉世人自己是如何的伟大,你们所顶礼膜拜的天命在朕手里也不过如此。光是和世人说还不够爽,最好的法子是拿给李斯赵高看,那才真正爽到了极点。”
秦晓鸾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普通人不会这么想这么做,但秦始皇还真说不定敢这么想。
李淳丰又叹了一口气:“还有,秦始皇也知道,如果自己斗不过天,自己的结局就是事败身死。既然自己都死了,这些身后事管不管又有什么用呢?或者说,赵高他们也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杀不杀这些小角色,对和天界争雄这个大局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秦晓鸾只能点头,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李淳丰面容严肃地说:“依据我们现在知道的这些,再联系到一些史料,所以我认为秦始皇的真身并非安葬在这里。”
秦晓鸾反问道:“那又能葬在哪里?”
李淳丰露出一抹苦笑:“或许被曝尸荒野,或许被天庭戮尸,又或者安葬在一处不为人知的所在,谁知道呢?总之,一切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在这里。”
秦晓鸾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当即问道:“为什么?”
909.历史的谜团
李淳丰说道:“因为秦始皇的死,没那么简单。”
秦晓鸾大惊失色:“你是说……”
李淳丰摸着长须开始说了起来。
正史中对秦始皇之死的描述,可以用“雾里看花”四个字来形容。
为什么这么说呢?就是关于秦始皇的死因,表面上都是统一口径“病死”。但如果深入的去探究,就会发现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以《史记》来说,虽不至于说自相矛盾,但也颇有“闪烁其辞”的感觉。这和太史公严谨的治学风格很不相符。先看《秦始皇本纪》中的相关记载:
1.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
2.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在看《蒙恬列传》中的相关记录:
1.“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
2.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走琅邪。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
再看《李斯列传》里所记载的:
1.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
2.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把三者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秦始皇三十七年,让右丞相冯去疾在京城中管事,自己带着李斯赵高等人“出游”。
一同前往的人中,还有两个值得注意的人:胡亥和蒙毅。
胡亥方面,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跟着去(爱慕请从),秦始皇同意了(上许之)。不仅如此,在秦始皇的二十几个儿子中,跟着去的只有他(余子莫从)。这里就有个疑问了,胡亥在兄弟中排行第十八,平素里也没什么建树,并没有任何秦始皇特别宠爱他的记录,怎么会这次偏偏众皇子中只带上他一人?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征服六国之后,秦始皇没事就出去逛逛,这里刻个碑,那里封个禅,已经成了常态。
在本次出巡前,不管是他自己本人,还是其他人,没人认为他这么一去会嗝屁。
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眼里,这不过又是一次“不定期旅游”而已,于是也就没人特别在意。
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儿子跑来说“老爹我想跟着你出去逛逛”,对秦始皇来说都不是个什么事,带着就带着呗,反正也就是一两双筷子的事。
第二个指的注意的人是大将军蒙恬的弟弟蒙毅。
蒙氏兄弟两人一文一武,是秦始皇非常信任的人。蒙毅官至上卿不说,受秦始皇宠爱的程度远远超过普通的臣子。出门的时候和秦始皇同坐一辆车,在朝中的时候随时都在秦始皇近前。即便是丞相李斯,也难得这样的待遇。按照《史记》的说法,“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年冬天秦始皇得病的时候,为什么是蒙毅折返回去祈祷山川的呢?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如果从“公”的角度,应该是丞相李斯去;如果是“私”的角度,应该是儿子胡亥去。
这就好比一个家族企业(嬴氏集团)要去求另外一个家族企业(天庭)办一件非常重大的事(祈祷董事长嬴政病好),是不是应该派副总(李斯)或者董事长儿子去呢?这样的事情,不管某个部门经理(蒙毅)多么受董事长信任,派他去都不他合适。
还有,正因为蒙毅深受秦始皇信任,天天坐一辆车子,就更不应该派他出去了。这不是让自己本来就无聊的旅途少了一个伴吗?
这么一来,就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对秦始皇来说,肯定有必须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办的事情,而不仅仅是祷告;对某些人来说,如果蒙毅不走,他们的计划就根本没有可能成功。
接下来就是关于扶苏方面的疑惑了。
史记原文中对扶苏情况的介绍,是因为他和秦始皇政见不合惹得老爹不爽,被派到上郡监兵的。
这话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父子两之间有了隔阂,但如果认真想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听说过谁受到“滚去管军队去”这种责罚?
秦始皇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统一六国靠的是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军队的重要性。
管理军队又包括军权、军事能力、军中威信、嫡系部队等几个核心要素。
对扶苏的处置与其说是责罚,不如说是全力的培养。
于是在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需要认真解读的地方。
在《秦始皇本纪》中,临终遗言是“与丧会咸阳而葬”;在《蒙恬列传》中,记录的是“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两句话看上去并不矛盾,表面上只是第二句多了一点点补充,而实际上两者之间天差地远。
按照我们现代的话来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娃哎,回来咸阳主持我的丧事吧。
而第二句话是这样的:儿啊,快点快点,老子不行了。你暂时先把军权交给蒙恬,先回来办我的后事吧。
这两句不同的语气,实际上分别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第一种情况就是扶苏在军中的角色属于偏文职类,最多也只是“督战队”之类的角色,没有作战指挥权。掌握指挥权的,是大将军蒙恬。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扶苏就可以随时向蒙恬请个假:“蒙将军,我有事得回家一段时间”。
第二种说法中,扶苏是实际上的军队掌控者,军事指挥权在他的手里,蒙恬只是副将的角色。因而不管出现什么事情,扶苏都必须把军中事务进行一个交接才能走。
难道是太史公写秦始皇本纪的时候忘了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帝王本纪中临终遗言本就是非常重要的事项,对此任何史家都不敢随便处理。
加上秦始皇这个遗言的重要性,可以说超过了其他帝王的遗言。
因为秦始皇并没有立太子,由谁来主持葬礼,毫无疑问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司马迁不想把这事说得过于明显,但又不能不说,因此在本纪中删减了前半句,让后人不去特别注意。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无心之失,在本纪中记漏了,那么事情的真相也还是“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910.扶苏为人仁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并没有刀枪入库。一方面继续开疆扩土,另外一方面加强对外族的防御。
当时大秦足有百万雄师,秦始皇分了三份。
第一部分是负责京畿重地防御的十万人,直接由京师管辖。
第二部分是派去南征百越各地的五十万大军,先后由屠睢、任嚣、赵佗等人率领。
第三部分就是蒙恬这支三十万的部队了。
那么这三支部队战力如何呢?
战力最强的是京师部队,这一点几乎不需要怀疑。
而北伐和南征军相比如何呢?种种迹象表明,蒙恬军高于屠睢军,且高出的应该不止一个级别。
这就需要从敌我态势、主将任命、军队组成等综合因素来分析。
地处南方的百越是一个统称,并非某个族群的共同体。
百越部落属于部落性质。大体分为东越(又称东瓯或瓯越)部落、闽越部落、南越部落、西瓯部落、雒越部落等几个部分。
从政权角度来说,百越并不像齐楚等诸侯国一样,有着统一的集权。
还有,南方各地在那时候是瘴疠之地,人口并不多。所以无论是军队人数还是战斗力,都和正规军有一段差距。据相关史料记载,百越联军最高时也不过五万人。
由此可以看出,如果是正面作战,百越军很难与虎狼之师的秦军抗衡。
但问题在于,百越占地太广且居处分散。按照后世的划分,涵盖了浙江沿海、湖南南部、江西东南部、福建、广东、广西和越南北部。
所以征百越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正面战场,而是对南方气候的适应和占领之后的管理。从战略态势上来讲,与“剿匪”的性质更加接近。
在这种情况下,对部队在正面作战尤其是集团作战方面的要求也就没那么高了。
北方的情况则完全相反。
从周开始,北戎一直都是中原政权的大患。
自西周起,戎族开始威胁中原王朝。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犬戎部落攻陷镐京,迫使平王东迁。
战国时林胡、楼烦多次侵扰赵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驱逐林胡、楼烦,在北边新开辟的地区设置了云中等县,筑赵长城。林胡、楼烦北迁融入新崛起的匈奴。
从社会结构来看,虽然匈奴和百越一样,原本是部落或部落联盟形式,但却已经发展到奴隶制国家的社会阶段。
当时匈奴统治结构分为中央王庭、东部的左贤王、和西部的右贤王。按照后世划分,他们控制着从里海到长城的广大地域,包括今蒙古国、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中亚北部、中国东北等地区。
春秋战国时期,无论是秦、燕、赵,只要和匈奴接壤的诸侯国都修建长城抵御匈奴。
从“抵御”这个词中,充分可以看出双方的攻守态势。
故此,北上抗击匈奴的部队不管在战斗力、战斗意志、军队管理方面,都必须是强力组成。
再从统帅任命的角度来对比。
南征百越的第一任主帅是屠睢,副将是赵佗。
在相关记载中对屠睢的介绍就是从秦始皇拜其为国尉,领军五十万去征百越开始的。而屠睢之前打过什么仗、有何战绩却只字未提。
给他配的副将赵佗,之前只是秦始皇的一个内廷侍卫,在征百越前更加没有过统领军队作战的经历。派他去辅佐屠睢,大体上是两个原因。一方面因其是岭南人熟悉南方环境,另外一方面就是起到“监督”的作用。
而派往北方去的蒙恬,于始皇帝二十六年被封为将军,和王贲一起大破齐国。
要知道,齐国可是一个“老牌强国”。从总体综合实力来看,除秦楚外,就要排到赵国和齐国了。“灭齐”的战功含金量可不低,蒙恬也是凭此役之功被拜为京城最高行政长官“内史”。
秦始皇给蒙恬配的副将,是王离。
王离是四大名将之一王翦的孙子,灭楚魏燕赵齐五国的统帅王贲的儿子,妥妥的“帅三代”。而他本人,也不是只会吃爷爷老爹老本的庸才,在灭六国的战争时就已经被封为武城侯,拜上将军了。
如果从“履历”来看,蒙恬的副将都比征百越主帅屠睢高至少一个档次。
通过这个对比就可以知道,南北两路军官的差异。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原因可以说明。
征百越派出了五十万之众,甚至超过了全国总兵力的一半。难道秦始皇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其理由只有一点,秦始皇知道这支部队的力量不足以推翻自己。
再结合“合六国之力”的相关记载,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征百越的军队,属于是“二线部队”。其大致组成大概是灭楚之后留守在楚地的“中央军”融合楚国降卒“地方军”,再补充其他几国征调而来的“杂牌军”三个部分。
那么从“野战军”角度来说,精锐部队就是蒙恬这一支。
蒙恬对赐死诏书表示怀疑并规劝扶苏的那番话,其实隐隐就有这层意思。
尽管他本人和扶苏都不会也不敢反叛秦始皇,但从秦始皇的角度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按照常理来说,即便是要杀他们二人,也是先卸了军权之后再动手。不然的话,很可能出现兵变。
以秦始皇的手段,怎么会做出这么低级的操作呢?
这里就又有个疑问了:公子扶苏的做法。
《李斯列传》: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也就是说,对扶苏的选择,司马迁用“为人仁”三个字做出了解释。
实际上,这种做法和“仁”有半毛钱关系吗?很多人把这里这个“仁”理解为“傻”,也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因此,每每看到这里的时候,会有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息一声:扶苏这个傻瓜啊……
扶苏真是个傻蛋吗?
持这个观点的人才是真的傻,没有半点逻辑思维。
如果扶苏真是这么幼稚的人,秦始皇会派他监军吗?如果扶苏真的这么软弱,之前为什么会对秦始皇的政策公开反对?还有,蒙恬蒙毅都是深受秦始皇重用的大臣,如果秦始皇真的不喜欢扶苏,两兄弟会和他走得这么近吗?
911.为何不怀疑
911
即便是害死扶苏的胡亥,在劝说李斯时,评价也是“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足以证明扶苏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就算扶苏犯糊涂,蒙恬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吗?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扶苏不傻,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这就还是要从蒙恬对扶苏规劝的那番话来分析了。
有一种方法叫做“解读关键词”。我不管你和我饶多少个圈子说多少话,我就把你话中的几个关键词摘取出来,就能了解到你到底想说什么了。
那么蒙恬那番话中的关键词是什么呢?答案是“三十万众”、“公子为监”。
扶苏不可能不知道部队的数量,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职务,在这种时候蒙恬做出这么具体的提醒,只不过是有些话他永远也无法直接说出口而已。
这句话里面真正的逻辑线是这样的:这个诏书可能是假的——就算诏书是真的咱们也可以不认——虽然不能直接不认但可以说陛下是被小人蒙蔽了——打着“诛XX,清君侧”的旗号起兵。
扶苏也正是听懂了蒙恬的意思,才会说出“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的话语,实际上就是拒绝了造反的提议。
也只有这样,司马迁才能用“为人仁”来解释。
根据这一系列的分析,整件事情的脉络就全部出来了。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派蒙恬北驱匈奴。
蒙恬也没有让始皇帝失望,率三十万大军和匈奴干了若干次仗,收服了河南地(内蒙古河套南伊克昭盟一带)。然后在从榆中(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以北)到阴山的地域范围,设立了三十四县。
紧接着又打过黄河,占据阳山,迁徙百姓充实边县。
占据了这些地方之后,为了巩固边防,蒙恬主持修筑了西起陇西临洮(甘肃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境内)的万里长城,把原燕、赵、秦长城连为一体。藉天险,设要塞,有力遏制住匈奴南进通道。
后又开直道,从九原郡(内蒙包头市西南)直达甘泉宫,截断山脉,填塞深谷,全长一千八百里。
至此,蒙恬已驻守上郡十多年。
不管蒙恬对秦始皇多么忠心,但这么庞大的一支精锐部队长期在一个将领手里,秦始皇总是不太心安,于是就借着“扶苏和我吵架”的理由派自己的大儿子前去监军。
蒙恬是个聪明人,当他知道扶苏要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异常的话,扶苏终会成为皇位继承人。
在蒙恬看来,陛下派公子前来,一方面是对自己进行监督,另外一方面也是选定自己作为未来的辅佐大臣。反正我又没想造反,不如就干脆顺水推舟,把虎符交给扶苏并全力辅佐他。既表达出自己没有贪恋军权的意图,又完全和皇储搞好了关系。
蒙恬的这个提议,得到了秦始皇的认可。毕竟虎符在自己儿子手里,总比在外人手里安心。另外一方面就是和身经百战的蒙恬不同,扶苏从未指挥过什么战役,更不具备造反的可能。至此,应该形成了一个秦始皇、蒙恬、扶苏三方面都认可的局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面的事情就全都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里,李淳丰叹了一口气:“之前我对这件事还有一处没有想通,但现在完全明白了。”
秦晓鸾问道:“什么?”
李淳丰答道:“即便扶苏坚决不反,可为什么对诏书深信不疑。按理说此事关乎到自己的性命,怎么都会产生怀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秦晓鸾身上。
秦晓鸾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扶苏之所以相信诏书是秦始皇下达的,是因为看到玉玺上加盖的玉印章。只是他想不到的是,那份印章是丞相李斯伪造的。她不想再回到这件事上,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如此看来,秦始皇的死,确实存在很多疑点。您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李淳丰直接回答:“我认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惊天大阴谋,应该是从荧惑守心那时就开始了。”
他说的荧惑守心,指的是始皇帝三十六年。
《史记》载: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那一年,出现火星侵入心宿的异常天象(被认为象征着帝王有灾)。
接着,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变为石块。
不知道是谁在那颗石头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土地分”一行字。
秦始皇知道后,派御史前去挨家查问也没问出来,最后把居住在周围的人全部杀死并焚毁了那块陨石。
在同一段中史记还记载了另外一件事: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
同年秋天,有使者从关东回来时经过华阴平舒道,因为时间紧急,不得不晚上赶路。
半夜,有个人手里拿着玉璧拦住了使者:“替我送给滈池君。”
接着顺便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
使者大吃一惊,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那个人忽然一闪身就不见了,地下留着那块玉璧。
使者捧回玉璧,如实向秦始皇汇报了这件事。
秦始皇听完后沉默了好久才说:“山里鬼怪,本来不过能预知一年的事。”
秦始皇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已是秋季,今年的日子已不多,这话未必能应验。
尽管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到了退朝时他又说了一句话:“祖龙就是人的祖先。”
他故意把“祖龙”解释成祖先,其意思是说“祖龙死”和他没关系。
接着让御府察看那块玉璧,竟然是自己八年前巡视渡江时沉入水中的那块。
于是秦始皇为此事占卜,结果是迁徙才吉利。
于是就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每户授一级爵位。
912.大泽乡起义
李淳丰说到这里,秦晓鸾不免觉得有点疑惑。
古人都信这些什么童谣石刻之事,李淳丰自己也是占卜高手。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非常相信这些的啊。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分明带着非常强烈的讽刺意味。
看着一脸困惑的秦晓鸾,李淳丰也知道她大概也是在想这回事,于是苦笑着摇头说道:“鬼神之事,神秘莫测。但这些事儿吧,十成里有九成九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而已。特别是谶语童谣什么的,更是如此。别的且不说,鱼腹丹书、篝火狐鸣那事就是。”
他说的鱼腹丹书、篝火狐鸣,指的就是秦末大泽乡起义之事了。
秦二世胡亥元年,也就是秦始皇死的第二年,天下就乱起来了。最早造反的,也就是陈胜吴广了。
阳城的地方官派了两个军官,押着九百名民夫到渔阳去守边。
军官决定从这批壮丁当中挑两个办事能力强的人当屯长,协助他们管理民夫。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选中了陈胜和吴广。
陈胜吴广二人原本并不相识,但在一起交往之后很快就成乐无话不谈的好友。
秦朝法令严酷,被征发的民夫如果误了期就是死罪。所以一行人日夜兼程北上。
或许是天命使然,走到安徽大泽乡的时候,连日大雨引发洪涝冲垮了道路,完全无法通行。
无奈之下一行人只能安营扎寨停下来,等到天放晴再上路。
然而雨一直没停不说,还下得越来越大。
眼看就要误期了,所有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陈胜偷偷找到吴广说了起来:“兄弟,这儿离渔阳还远着呢。就算马上天晴也赶不上限期了,你说怎么办?”
其实吴广心里也在着急这个事,于是回答说:“咱们找个机会逃吧。”
陈胜摇摇头说:“不好。”
吴广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陈胜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低声说道:“我想好了,咱们干脆造反得了。”
吴广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胜急了,赶紧压低声音说:“兄弟,你先别害怕,听我说完再说。”
吴广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陈胜问道:“误期了要被砍头,对吧?”
吴广点点头:“对。”
陈胜又问了:“按照你说的逃走,同样是死罪,对吧?”
吴广还是点点头:“对。”
陈胜说道:“那你想想啊,现在咱们离家也很远了,在这里都是些外地口音。如果逃的话,是被抓到的几率大,还是逃脱的机会大?”
吴广脸色发白,虽然他打了逃跑的主意但一直没有付诸实施,也就是顾虑到这一点。
陈胜继续说:“就算能暂时逃脱,但咱们也成了逃犯,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被发现吗?”
吴广长叹了一口气。
陈胜说道:“所以我说不如咱们干他一票。现在这将近一千人都和咱们一样处境,必定都不想死。有这么多人一起抱团,怎么都比自己单独跑要安全。”
吴广为难地说道:“只要造反,朝廷必定派大军来镇压,咱们哪是他们的对手?”
陈胜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你听我说,这事我全部都想好了。咱们造反,就有上中下三个结局。但不管哪个结局,都比现在等死或者逃走强。”
听他这么一说,吴广马上来了兴趣:“陈兄,你详细说说看。”
陈胜说道:“先说最好的结局。实话实说,要是秦始皇还活着,这事还真没什么希望。但现在秦始皇死了,胡亥弑兄篡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胡亥本人没什么能力不说,还把蒙恬杀了,军中能打仗的将军肯定不愿意给他卖命。秦朝的暴政,让天下老百姓都吃了太多的苦。这种情况下,咱们造反很可能一呼百应,说不定能推翻暴秦,自己当皇帝呢?”
吴广觉得这话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于是问了:“中等的结局呢?”
陈胜说道:“现在胡亥刚刚登基,朝中乱成一团麻。只要咱们能顶住一段时间,胡亥极有可能派人前来招安。就算咱们不想打,到时候也可以和他们谈条件,怎么也会封咱两个官职。这么一来,不但免去了死罪,还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爽吗?”
吴广眼睛都亮了,陈胜说的这条出路倒是挺有可能的,于是又问道:“那最坏的情况呢?”
陈胜说道:“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咱们打不过朝廷的军队。但你想想啊,到时候咱两已经是头头了,即使想逃也比现在要容易得多。”
吴广低下头,感觉好像还真是陈胜说的这样。
陈胜见吴广动了心,又继续说道:“百姓都很同情扶苏,另外一个就是楚国的名将项燕深受楚人爱戴。只要咱们借着这二人的名义发出号召,楚人一定会来响应我们。到时候就算兵败,想藏身楚地也能有人收留。”
吴广听到这里之后,终于咬咬牙吐出一个字:“干!”
虽然决定了干这事,但两人心里还是觉得不靠谱,两人决定找个算命的算一算。
算命的从他们两人的神情谈吐中估摸出了一点点,于是顺水推舟说道:“二位所谋之事必成,如果还不相信的话,不如问问鬼神吧?”
两人和算命的分手后,从“问鬼神”这句话中得到了启发。当即用朱砂在一块绸帕上写了“陈胜王”三个字,塞到渔民捕来的鱼肚子里。
民夫里的厨师买鱼回来做菜时发现了鱼腹中的“丹书”,觉得非常惊奇,把这事和其他人说了。
当天夜里,陈胜让吴广潜到营地附近一座荒庙中,半夜点燃篝火装作鬼火。接着模仿狐狸声音大声呼喊“大楚兴,陈胜王”!
正在睡梦中的民夫们被惊醒,更是又惊又怕。
第二天,大伙儿看到陈胜,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些奇怪的事。加上陈胜平日待人和气,又把他的形象跟楚国复兴联系在一起,陈胜在戎卒们心中的威望就更高了。
又过了一天,机会就来了。
913.不同的历法
两个军官也是心情郁闷,在一起喝酒喝醉了。
吴广见时机成熟,就上前对他们说:“反正误了期,大家都要被砍头,您二位也要被责罚,不如干脆让大家现在散伙逃命吧。”
军官一听大怒,拿起军棍责打吴广,还拔出宝剑来威吓他。
这个举动引起民夫们不满,群起而哄之。
吴广趁对方酒醉无力,顺手夺过剑来将他杀死。
陈胜冲上去杀掉另一个军官后召集众人说:“我们在这里遇上了大雨,已不能按期抵达渔阳了,而误了期限大家都要被斩杀,即便侥幸不被砍头,戍守边塞十分之六七的人也要送命。再说好汉不死便罢,要死就要取得大名声啊!王侯将相,难道真的是天生的吗?”
联系到之前的种种“上天预示”,众人纷纷点头。
两人按事先谋划好的,诈以公子扶苏、楚将项燕之名,宣布起义。
事情进展之顺利,超出了两人的设想。陈胜自立将军,吴广为都尉,一举攻下大泽乡,接着又迅速攻下蕲县县城。
附近饱受秦苦的百姓纷纷响应,聚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加入起义队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起义军连克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五座县城。
等五县,很快把起义的火种带到了自己的家乡中原大地。
控制安徽、河南交界的大片地区后,起义军已拥有战车六、七百乘,骑兵一千多人,步卒数万之众。
紧接着,就攻取了战略重镇陈县。
取陈县后,陈胜称王,以陈县为都,国号为“张楚”。
紧接着,各地以“张楚”军名义起义,天下无处不烽火。
原来被灭的个诸侯国的已贵族也纷纷收罗旧部,起兵反秦。
陈胜封吴广为假王,率主力西击荥阳,直捣咸阳,希望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回过神来的秦军凭借深沟高塞固守荥阳,吴广久攻不下。
陈胜另派周文为将军率兵绕过荥阳,直取函谷关。
周文这一路大军十分顺利,一直打到了戏地,距离咸阳仅百余里的戏地。
秦二世胡亥起用章邯,赦几十万刑徒为军。
章邯率军将周文逼退关中后,连克曹阳亭、渑池。
无粮无援的周文率部激战十余日,终因不敌而拔剑自刎。
章邯继续东进,与固守荥阳的秦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起义军将领田臧以“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借陈胜之名杀了吴广。
至此形势逆转。
章邯一路东进,于秦二世二年十二月攻取陈县,陈胜被迫退至下城父,被车夫庄贾所杀。
陈胜吴广二人从大泽乡起义到兵败身死,前后不过半年时间,留给后世最出名的典故有两个。
一个就是起义时陈胜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另外一个就是谋划期间做的“鱼腹丹书、篝火狐鸣”的事。
李淳丰笑着说道:“因为陈胜吴广败了,所以鱼腹丹书、篝火狐鸣成为了众人皆知的伪谶;若是他们成功了,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谶语了。是以,童谣谶语都是有心人所编造出来的。”
秦晓鸾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说这一切都是阴谋,哎呀不对!”
李淳丰问道:“怎么不对了?”
秦晓鸾像是有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叫了起来:“我发现史记中有一个地方完全写错了!”
李淳丰忙问道:“哪里?”
秦晓鸾说道:“你刚才说,相关记载都是始皇帝崩于三十七年七月。可是史记里面说的是他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出游。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这怎么死的日期还在巡游的日期之前了?难道不是写错了吗?”
李淳丰哈哈大笑起来:“武才人,那是你没有留意另外一段记录。”
秦晓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淳丰说道:“《秦始皇本纪第六》载,二十六年,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
秦晓鸾还是没太听明白。李淳丰解释了起来。
这个疑问需要从历法上予以解释。
春秋战国时期,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并行。
其中,黄帝、周、鲁三历以冬十一月为正月,相当于干支历建子;
殷历以冬十二月为正月,相当于干支历丑月;
夏历以春一月为正月,相当于干支历建寅;
颛顼历以冬十月为正月,相当于干支历建亥。
秦国自献公十九年开始,所施行的是颛顼历。
而当时的颛顼历,还只能算得上历法的一个小分支,所使用的范围也仅仅是在秦国而已。
那时的秦国也就是雍州那一块偏远之地,诸侯国视之为夷狄之邦,没有人使用这种历法。
刚才那一段记载说的就是秦始皇在二十六年时,规定全国都以颛顼历为准,朝贺都是以十月为岁首(正月)。
三十七年十月出巡,也就是那一年的第一个月出门,同年七月病故,以当时所用的历法就是如此。
而且不仅是秦朝,颛顼历一直用到汉朝。
直到汉武帝启用以正月为岁首的太初历,才算正式结束。
秦晓鸾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暗骂了自己一句“没文化,真可怕”。
李淳丰笑道:“不过,我也是从时间线上,发现了秦皇之死是个阴谋的线索。”
秦晓鸾兴趣来了:“您快说说。”
李淳丰说了起来。
说出“今年祖龙死”这个话的具体时间虽然不能确定,但却明确说了发生在三十六年秋,也就是说这话的时间是七月、八月、九月这三个月内所发生的事情。
而按照当时所用的历法,九月那一年就结束了,所以秦始皇一直用“祖龙乃人祖”等各种理由去解释,就是因为那一年只剩下三个月了。
这里也能印证,秦始皇当时的身体状况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才会觉得“今年没几天了,山鬼所言不一定准”的心理。同时也能说明另外一件事,也就是这事让李淳丰起疑的。
914.今年祖龙死
那就是,为什么秦始皇是三十七年十月出巡。
既然十月是岁首,各种朝贺礼仪不可少,秦始皇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时间出门?
由此可以推出,他有某种不得不出门的理由。虽然暂时无法得知是什么理由,但想来和寻仙一定有关系。
那为什么不在三十六年出门呢?
因为尽管想尽理由推脱,但秦始皇对“今年祖龙死”那句话的态度还是“将信将疑”,或者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之以前二十九年出游时在博浪沙被张良率力士刺杀的事,所以决定当年不出门,先避开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今年祖龙死”这个谶语就不无勉强之意了。
通常来说,人们说的“今年”指的是以年关算。哪怕是当年的最后一个月,说“今年”也是指的到年关。即便不以颛顼历算,不管以哪种历法算,最迟也是到十二月底,本年就结束了。那么这个说法就对不上了。
只有以说这话的时间点(三十六年秋)为初始时间设定,在之后的一年(十二个月)内“祖龙死”,这句谶语才对得上。不过怎么看,这个解释都不那么令人信服。
李淳丰就是从这一点开始产生怀疑,并一步步的去分析,从而提出“阴谋论”的观点。
其具体的推导是这样的:
始皇帝三十六年,火星冲犯心宿,天上掉下一块陨石。
按说天上掉陨石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从星相上来说,“荧惑守心,不利帝王”。作为已经把星相之说研究到烂熟在心的李淳丰,深知星相之术“不可全信,不可不信”之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观点,倒不是不相信“天意天命”,相反是更加坚信的原因。正因为他是当世占卜第一人,所以他知道即便水平到了自己这个地步,也只是站在浓雾的池塘边看到一丝落花的倒影。如果人真的能清晰窥探到天意,那也就脱胎换骨成神仙了。
故而在他看来,星相天意预示人间祸福没错,但在事情发生之前,没人能知道具体指的是哪一件事。
还是从陨石刻字说起。
李淳丰几乎完全可以确定这件事是有心之人在背后主使。
因为整件事中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为什么秦始皇派御史去一家一家查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将附近的居民全部杀死?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脏活”,秦始皇派出的人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就是自己信任的人;第二就是心狠手辣,这点就不用说了;第三就是查案经验丰富。
是以,前去查案的官员绝对不是那些讲究仁义道德的夫子型官员,必定是既忠心又有能力的酷吏。
在秦始皇手下,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种酷吏,可以说一抓一大把。
很难想象一个有经验的酷吏,去查这么一件锁定了范围的案子会查不出来。因为对他来说,这事能不能查出来对他的影响很大。查清楚了,立功;搞不清楚,肯定会受到皇帝责罚。
能刻字的就是居住在那附近,或者是陨石落地后到过那附近的人。
假如真是本地居民所为,在酷吏的种种手段之下,不管有什么异常人和事都会竹筒倒篓子,全部说出来。只要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酷吏都绝不会放弃,而是一直追查下去。
且不说其他的,有两件事酷吏肯定会做:调查从陨石坠地到发现刻字期间靠近附近范围的人,以及那段时间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也就是说,即便有本地人被收买干了这事,到了这个时候会在严刑之下交出真相,又或者通过本地其他居民提供的一些事情中被查出来。
但为什么一直到最后都没能查出来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作案者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管在本地怎么查,也不可能得到结果。不仅如此,这件事必定是经过了周密计划,因此没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因为酷吏肯定也想过“流窜作案”这种情况,必定非常细致地查探过这段时间来过的外地人。
但因为他始终没能查出相关信息,也就不敢把这方面的情况汇报给秦始皇。因为假如说“可能是流窜作案”但又找不出任何线索无法追查,这就是能力严重有问题,秦始皇绝对会要他的脑袋。
要想保护自己,也只能用“是这里的人干的,但是因为相互遮掩查不出具体的人”这个说法,然后提议“宁杀错不放过”。既然现在查不出来,干脆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反正案犯就在这些人中,铲草除根也就没有危险了。
也就是如此,《史记》里才用了“黔首或刻其石”这样的描述,大意就是“大概是百姓刻的”。这里说的“百姓”自然是指的附近居民了。
很难想象有人没有任何目的就干这么一桩杀头灭族的傻事,类似谣谶的编撰者都是因为政治目的。
做这件事最大的难度就在于“事后不被发现”。很明显,刻石后秦始皇不可能不派人查,要想做到完全不留下蛛丝马迹,不仅需要心思细腻,更需要掩藏身形的能力。也就是,整个过程都不被人发现。
具备这种身手的,一定是武功高强之人。
但无论是江湖游侠还是宫廷侍卫之类的武林高手,自身都不太可能起这个心,只可能是受人指使。
那么问题就来了,能指使这种武林高手做这件事,必定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又或者能给予对方很大的好处。联系到这件事的政治性质,那么这个主使者必定不仅有钱,还有势力。
尽管能确定了大致人群,但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恨秦始皇而且有能力的人多了,不说别的,就六国那些残留贵族就不少。
联系到后面的一些事,李淳丰的目光才逐渐怀疑到赵高身上。
刚才和秦晓鸾说到《李斯列传》时,想到其中另外一段记载,才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915.赵高的阴谋
《李斯列传》:留三日,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山东群盗兵大至”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既因劫令自杀。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上殿,殿欲坏者三。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乃召始皇弟,授之玺。
夷李斯三族后,赵高指鹿为马独揽大权。事情发展到这里,最多也还是“阉人奸佞”程度,不足以特别留意。即便是杀了秦二世,也不过是“弑主”。问题出在赵高杀了秦二世之后的做法“引玺而佩之”,这就特别让人大吃一惊了。
引玺而佩之什么意思?就是把传国玉玺戴在身上,自己要当皇帝。
虽然在“天弗与,群臣弗许”的情况下没能当成皇帝,但至少他有这个想法并进行了尝试。
那么问题就来了:赵高这个非分之想,是随着权势的日益增加而兴出的,还是预谋良久?
李淳丰再三分析,认为答案是后者。
按常理来看,赵高不过只是一个太监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想法?这就要从他的生平和当时的情况来看分析了。
赵高,原本是贵族之后。其母在秦国服刑,故兄弟数人皆生隐宫。赵高为内官厮役,因精明强干,通晓狱法,秦始皇任命他当中车府令。
《史记》中并未详细说明,但有些传闻中提及赵高原是赵国宗族远支。如果这样的话,其密谋害死秦始皇以图“复国”之举就更加合情合理了。《陔余丛考》卷四十一《赵高志在复仇》条云:“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欲报仇……卒至杀秦子孙而亡其天下。则高以勾践事吴之心,为张良报韩之举,此又世论所及者也。
或许正常来说,赵高也不敢这么想。但始皇帝九年发生的“蕲年宫之变”,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当时宫变夺权的嫪毐也就是以太监的身份进宫侍奉太后的。假如成功了,嫪毐不就是皇帝了吗?这么说来,太监并不是不能起事啊。嫪毐那个假太监没完成,不代表我这个真太监做不到!
很可能从当上中车府令开始,赵高就坚定了谋朝篡位的决心。
从官爵来说,这个官职并不大,同一个县令的级别差不多。但有一点,这个位置是“近臣”。
虽然谈不上“视若肱股”,但对阴谋家来说,任何一片枯叶都能成为进身之阶。
始皇帝三十五年,公子扶苏因焚书坑儒上谏触怒秦始皇,被派往上郡监军。
这件事让赵高加快了谋逆的脚步。
和蒙恬一样,赵高很清楚秦始皇对扶苏的“责罚”,实际上是一种“培养”。按照这个轨迹,扶苏前面的“公子”二字,就会变更为“太子”。
一旦扶苏被册封为太子,不但赵高心里那个计划再也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自己本人恐怕也难逃一死。
扶苏本人非常厌恶赵高且不说,蒙氏兄弟也都和他有过节。之前那次犯罪,就是蒙毅审理的。
好在还有时间,皇帝还没有马上立太子的意思。
秦始皇之所以没有立扶苏的原因,赵高大概也能推测出一二。据他估计,秦始皇先是让扶苏去军队历练一番,然后再立为太子。
对赵高来说,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必须要阻止立扶苏为太子这件事。
这个机会,在第二年出现了。
得知陨石落东郡后,赵高便派出实现私养的死士去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这行字。
他可以确定,即便秦始皇有立太子的打算,也必然会往后推。因为秦始皇看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肯定只会联想到拥兵在外的扶苏。
但这个做法,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拖延的作用,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件事要想成功,必须要秦始皇“暴毙”,根本没有时间来安排。
但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秦始皇在被谋刺方面,可谓是“经验丰富”。先是荆轲,又是高渐离,然后又是张良。这还是最出名的三个,其他不出名的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赵高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下毒。
但这也是一件很难操作的事情。以秦始皇对饮食的防范之严密和试食的程序,用烈性毒药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即便是用慢性毒药,也很容易被发现。
还有一点,只要秦始皇人在咸阳,即便能把他做掉,也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不管用什么毒药毒死秦始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能交代左右丞相等朝廷重臣自己死后的安排。
退一步说,即便连交代的时间都没有,朝廷众臣也会迎回扶苏继位。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有其人有什么想法,手握三十万精兵的扶苏蒙恬大军南下,所有人都得乖乖的跪着。
还退一万万步说,即便有其他皇子能得到皇位,那又关他赵高什么事?
所以,成事的第一个前提就是“秦始皇暴毙在外”。
这个机会就在眼前,秦始皇因“寻仙”之事欲外出巡游。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推延秦始皇出巡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要把后面的每一个环节都安排好。
于是通过“祖龙今年死”的还壁之事,赵高就有了两到三个月的组织时间。
事实上,胡亥早已确定了整个计划的大方向。
第一步,谋杀秦始皇。只要秦始皇还活着,所有人都是弟弟,啥都别想。
但即使这一步成功,凭他的实力也很难夺得天下。所以就有了第二步。
第二步,由自己找到一个接班人,凭借“拥立之功”坐上高位。
第三步,扶持亲信,铲除异己,把实权完全掌握之后,架空皇帝。
第四步,逼迫傀儡皇帝“禅让帝位”给自己。
可以看出,物色合适的继位人选,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经过再三观察,赵高选中了胡亥。
胡亥耳根子软,做人糊涂。在众多皇子中,别说不能和扶苏比,就算是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也远不能及。但这一点,却是赵高所最需要的。
赵高早早的就为这事做准备了,以“教书法和律法”的由头,和胡亥把关系走近。
916.赵高劝胡亥
这也就是“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只是指出了赵高教胡亥这件事,而没有准确时间的原因。而“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更是明确了这并不是秦始皇的命令,而是赵高的私下所为。
从“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来看,三十七年那次出巡,并不是秦始皇指定的,是胡亥主动要求的。
这个时候胡亥本人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不然也不会出现沙丘之变时的那些对话。
那么胡亥“爱慕请从”,多半就是赵高的主意了。
因为关系近,赵高找到胡亥说了一番“咸阳真闷,外面多好玩”之类的话,喜好玩耍的胡亥就跑去找秦始皇要求跟着一起出去玩。秦始皇也没太留意这件事,于是就同意了。
当然,秦始皇出门带谁不带谁,这不是赵高所能左右的。所以在出门的时候,他也只能根据到时候的实际情况来分别对待。
这次秦始皇让左丞相冯去疾在咸阳监国,带上的是右丞相李斯和上卿蒙毅。
很可能赵高使用了某种慢性毒药,是以秦始皇“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这么转了一大圈之后,至平原津就发病了。
不知道赵高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秦始皇派出蒙毅而不是李斯,往回走去祷告山川。
这是整件事情的一个重大节点。
如果蒙毅留在秦始皇身边,这个阴谋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赵高有把握说服李斯,但怎么也不可能说服蒙毅同谋。
除了本身就是死对头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蒙氏兄弟是最坚定的“扶苏派”,绝对不会为了胡亥去干掉扶苏。
蒙毅走后,赵高除了加重药剂份量外,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吓唬秦始皇。
讲到这里,秦晓鸾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道:“即便秦始皇病重,赵高应该也没有这个胆子吧?”
李淳丰叹息道:“你说的也正是我之前怀疑的。其实对这件事不光是我,很多人都是因为相关的节点想不通,最后而不敢断言。如果不是此行,我也想不通这里面的很多关窍。但现在,我都已经完全清楚了。”
为什么秦始皇让扶苏去掌握上郡军权?最后一次出巡到底是什么目的?
结合之前对寻仙的判断,大概就能得出结论了。
徐福卢生先后出逃后,秦始皇找仙人的念头依然没有断绝。
这时的他心理上已经完全不是“求”,而是“对等谈判”。为此,做出了“和”与“战”的两手准备。
开始还是好好说,和神仙划分清楚,以后天上你们管,人间别插手,是我嬴某人的。还有,你们必须让我长生不死。
如果和谈不成,那就战吧。你不同意我就和你打,信不信朕像是灭六国一样把你也给灭了!
可是凡人连神仙都看不到,怎么打嘛?对此秦始皇也有了想法。
你不让我长生不老,那我死了也是变成鬼魂,朕就带着十万虎狼之师的魂魄,总能找到你了吧?于是这就有了兵马俑的安排。
为什么让扶苏领兵却不正式立太子呢?这也就是秦始皇的两手准备。
如果和神仙谈成了,那自己就是无死无灭的帝王。既然自己都不会死了,还需要什么继承人?
如果谈不成的话,那就是和神仙开打。在自己肉身死亡之前,把皇位传给扶苏也来得及。
这也就解释了一个疑问:从平原津生病到最后死亡之间有一个时间段,还发生过“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的过程,为什么直到“病益甚”之际才“为玺书赐公子扶苏”呢?按常理来说,应该早就下诏让扶苏赶紧过来会和才对啊?
李淳丰认为,秦始皇派扶苏去上郡时,很有可能对他说过自己的相关想法。即便没有完全明说,也肯定有过相关交代。和扶苏说的主要内容,应该是安葬自己的相关程序和方法。说白了,就是安排自己肉身死后带兵去和天庭打仗的事。
作为秦始皇身边的近臣,又是一直在暗中窥视的赵高,猜度到秦始皇对神仙方面的想法并非难事。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了吓唬秦始皇的机会。
比如他可以找个机会,以其他人的口吻或者托梦之类的话术,提醒秦始皇说仙人说的“祖龙今年死”,是指的从三十六年秋开始算起。
本来对这事就心烦意乱的秦始皇,才会出现“恶言死”的表现。
即便是在生病状况下,秦始皇还是没有改变和神仙谈判的想法。直到最后病重才意识到自己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急匆匆地给扶苏赐诏,要他赶紧回咸阳。
秦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后,赵高是怎么做的呢?
把秦始皇发给扶苏的诏书扣押下来之后,他就去找到了胡亥。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可以发现,胡亥在此前毫不知情,整件事情都是赵高一手导演。
赵高:“陛下驾崩,只给你大哥赐了一封诏书,你们其他人都没有。”
胡亥:“哦。”
赵高:“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胡亥:“啥意思?”
赵高:“你大哥到了咸阳主持你老爹的葬礼就会登基当皇帝,而你却连一点封地都没有,现在你明白了吧?”
胡亥:“明是明白了。可这有什么问题呢?圣明的君主最了解自己的大臣,圣明的老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我老爹那么英明神武,对咱们都了解的很。既然他没分封东西我们,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呀。”
赵高:“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在人为。现在的天下,就在你、我和李斯三人手中。高高在上当皇帝命令所有人,和在下面对皇帝俯首称臣,两者之间的差距,您可要好好想一想。”
胡亥:“当弟弟的废掉长兄,是为不义;不服从父皇的遗命,是为不孝;自己没能力依靠别人上位,是无能。这三条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这么做的话,天下人不服,我自己倒霉,国家也完了。”
917.赵高诱李斯
由此可以看出,胡亥之前没有想过、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当皇帝。
但熟悉他的赵高知道,这人虽本性暴虐但耳根子软,遇事只要多嚼嚼舌根,多半都能说服。
于是继续劝了起来:“商汤、周武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卫君杀死他的父亲,而卫国人民称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办大事不能拘于小节,行大德也用不着谦让。各地乡间习俗不同,文武百官的工作方法也都不一样。所以,顾忌小节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要后悔。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将来一定会成功。希望你能这么做。”
果然,赵高这一番话让胡亥心动了。想了好一阵之后叹着气说:“现在父皇尚未发丧,丧礼也没搞。怎么能用这件事来求丞相呢?”
赵高马上回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这会,就来不及了!赢粮跃马,唯恐耽误时机啊。”
胡亥低着头,犹豫不决。
见他这个样子,赵高知道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说道:“这件事啊,得拉丞相李斯入伙,不然不能成功。要不这样吧,我去和李斯去说。”
搞定胡亥这边后,赵高就找到了李斯。
赵高:“陛下死前,赐长子扶苏诏书,命他到咸阳参加丧礼。这是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吧?”
李斯皱眉望着赵高。他当然知道这诏书是什么意思,所不明白的是赵高说这话什么意思。这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阉人宦官有资格讨论的事?
赵高直接把话挑明:“这道诏书被我给扣着了。”
不等到李斯怒叱“胆大包天”,赵高就接着说了:“陛下驾崩的事,现在还没人知道。诏书和符玺也都在咱们手里,始皇遗命传位给谁,现在就在你我二人手中,你觉得呢?”
李斯勃然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当臣子能想的事情吗?”
赵高冷笑着说:“丞相,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不待李斯回答,赵高就问了起来:“你自己估摸一下,你和蒙恬将军比,谁的本事更大?”
李斯怒而不语。
赵高:“你们二人,谁对秦国的功劳更大?”
李斯:“……”
赵高:“如果打起仗来,你们二人谁的谋略更深,失误更少?”
李斯:“……”
赵高:“您自己干过那些事自己心里也清楚,您觉得百姓更喜欢您还是蒙恬?”
李斯:“……”
赵高:“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您和蒙恬,谁和扶苏的关系更好?”
李斯又羞又怒:“是!我承认这五点我都不如蒙恬,可这关你这个死太监什么事啊!”
赵高嘿然一笑:“您骂得对!没错,我只是个最卑微的死太监,凭借着懂点法律,字也写得不错而侥幸进宫管理些杂事。不过……”
李斯板着脸问:“不过什么?”
赵高笑着说道:“不过我在这宫里二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被罢免的将相后代有个什么好结果的。这些人的后代,最后无一不是惨遭杀戮。”
李斯听到这话,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赵高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陛下有二十多个儿子您都知道,也大概了解各人的品性。长子扶苏刚毅而勇武,信人而奋士。等他当了皇帝,绝对是用蒙恬担任丞相,这没错吧?”
李斯黑着脸不吭声。
赵高继续说道:“要我说啊,到时候您不但这个丞相之位不保,就算想告老还乡恐怕都难哦。”
这话如同尖刀一样刺进了李斯心里。
这些年虽然办的正事好事大事很多,可那些脏事坏事也不少。一旦被问责,结局还真是赵高说的这样。
赵高说道:“您也知道,我奉皇命教胡亥,所以对他比您了解得多一点。他跟着我学法律多年,还没见过他有什么过失。他为人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尽礼敬士。诸皇子没人能赶得上他,完全可以当继承人。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再做决定吧。”
李斯当然知道所谓“奉皇命教胡亥”是赵高自我贴金之语,也知道胡亥是个什么角色。赵高把他吹得花一般,其实也就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于是说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我李斯只知道奉主之诏,听天之命,有什么考虑不考虑、决定不决定?”
赵高冷笑着说:“我知道您现在就是想图个平安吉祥。不过嘛,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在安危面前不早做决定,怎么能算聪明人?”
此时在李斯眼里,赵高就是一个用身家性命搏荣华富贵的赌徒而已。自己犯不着和这种人一起干脏事,于是说道:“我李斯原本也不过只是上蔡乡里的一个平民百姓,承蒙皇帝封丞相,列通侯。以后我的子孙也都可以得到尊贵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所以陛下才把国家安危存亡的重任托付给我。我怎么可能辜负他呢?忠臣不会因为怕死而苛且从事,孝子不会因为过分操劳而损害健康。做臣子的,须各守各的职分。赵高,你不要再说了,引诱我跟着犯罪。”
尽管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听上去掷地有声,但这些年通过观察赵高早就知道李斯是个什么货色。心里暗骂一句“装X犯”的同时,也知道这种人必须要和他说一些装X的话,才能有个台阶。
“丞相大人啊,”赵高用煽情的语调说了起来:“我听说圣人做事并不循规蹈矩,而是适应变化顺从潮流。一件事,只要初期看到苗头,就能预知根本;看到动向,就能预知归宿。世间万物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呢?您说是不是这样?”
李斯点头答道:“这话倒是没错。”
赵高继续说道:“现如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身上,只要他上位得志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从外制中称之为惑,从下犯上是贼。秋霜降,草木凋;冰雪化,万物生。这些都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您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