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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别无选择

    第327章别无选择

    魏家,书房内。

    吱呀一声雕花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又是吱呀一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门又合了起来。

    魏业没有抬眼看,只是觉得月光被阻拦在外。

    王川脚步只是稍稍重了那么一下,这会子便又轻手轻脚起来。

    他手上有个托盘,上头放了几样精致的糕点,缓缓的近了前,至于魏业的书案旁,他才把手上的托盘一放,将几样糕点摆开来:“老爷,夫人打发人送过来的。”

    提起章氏,魏业眉心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眼风一斜,瞧了一眼那些糕点,却并没有动手去碰:“她还是老样子,却不知这十来年过去,我的口味,早就变了。”

    他轻叹着,又想起胡氏:“这几个月一直忙着,西院儿还好吗?胡氏如今也快到临盆之期了吧?”

    王川了一声,说了声是:“前两天西院儿还打发了人来告诉,说姨娘这几日睡的不安稳,想叫老爷过去陪着。”

    魏业嗤笑出声来:“哪有工夫陪着她,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叫人去西院儿告诉她,好歹安分些,孩子落生下来,将来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甭在这个时候没事儿找事儿,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川声儿一顿,脸上的笑意,便也就消失不见了。

    老爷还是这副样子,对什么人,什么事,其实都不上心。

    魏家已经有了大爷可以支应门庭了,底下庶出的孩子不顶事儿,连温姨娘留下的一双儿女都不入老爷的眼,更不要说胡氏肚子里那个男女未知的奶娃娃。

    说来这事儿也真是作孽。

    老爷当日把胡氏带在身边儿,真的只是为了打章家的脸。

    过去的十几年……不,应该说是最初的那几年,老爷看了章家老爷多少脸色?为着章家那时势头正盛,便是在家宅之中,对章夫人也是诸多忍让,不过好在那时章夫人一心爱慕老爷,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老爷这样的心性,哪里会善罢甘休呢。

    时隔多年,章氏一族再不复从前的风光,老爷这趟到外头去收窑口,过扬州时,就选了这个胡氏。

    说起来胡氏嘛……

    孙夫人过身的早,十几年过去,早没什么人记得孙夫人当年的模样,只怕连大爷和大姑娘都未曾留心,而章夫人素日不待见胡氏,怕也没怎么留意过,胡氏眉眼间,是同孙夫人有些相似之处的。

    他记得那时在扬州画舫上,老爷一眼初见胡氏,便愣住了。

    他顺着老爷的目光望过去,坐在船头上弹着琵琶的胡氏,低眉顺目,眉眼弯弯,真是有孙夫人昔年的影子。

    怕也是那一眼,老爷才选中了胡氏。

    只可惜了,胡氏的性情,和孙夫人并非是一路的,不然她的宠爱,大约还能维持的久一些。

    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的很,孙夫人之于老爷而言,并非不爱,只是情爱与前途之间,老爷选择了后者,而舍弃了孙夫人而已。

    那种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数十年的携手相伴,一辈子都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是以即便老爷亲手送孙夫人赴死,在多年后,老爷的内心最深处,忘不了的,也仍然是孙夫人。

    王川深吸了口气:“老爷,如今齐王殿下什么都知道了,王全的事儿……”

    他略顿了顿声,下意识抬眼去看:“齐王殿下的聪颖,远远超出了咱们的预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是咱们远没料到的。老爷您有诸多筹谋与盘算,却没有想到,郑归会突然出现在齐州,而齐王殿下,会扣着郑归,撬开了奴才的嘴。到今儿个为止,奴才都想不明白,齐王殿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对老爷起了疑心的呢?”

    魏业终于拿了块儿糕点,却没有往嘴里送。

    芙蓉酥上裹着一层白糖,是他从前极喜欢吃的糕点,原本芙蓉酥就甜腻,可他偏又爱极了再裹上一层糖。

    人家都说男人家不爱甜腻的东西,他却不同。

    只是如今……

    魏业看了好半天,随手又撂开:“他对魏鸾太上心,只怕从上次魏鸾挨了宋宜一巴掌,而我选择了息事宁人,他就起疑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原本是想借胡氏的事情,叫章氏闹起来,顺水推舟的,再给她扣个善妒的罪名,闹僵了,休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子期和魏鸾都替章氏想法子,摆平了这件事儿,而我呢?我夹在中间,又不能不听,他们说是为魏家的名声着想的,毕竟胡氏的出身摆在那儿,我能说什么?只能顺着他们的话,由着他们去了,章氏的事儿要暂且往后搁置不说,就连要跟宋家讨个说法,也不成了,毕竟这事儿还牵扯到章氏,真要再闹下去,章氏当日息事宁人的,我岂不是连她要一并责怪?那送回章家的那封家书,也就送不成了。”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到底是我一念之差,索性那时候豁出去,不听他们的,休了章氏,再向宋家掏讨了说法,也就不会有后头这么多的事儿。”

    王川心下也是一沉。

    说起来也是呢,要是那时候就铁了心把章夫人给休了,后头出了玉佩之事时,老爷也不必再安排了冯氏,专程去攀咬章夫人。

    给章夫人身上泼了这么多的脏水,还不是为着来日休妻做准备吗?

    只是怕一来二去的,事情越弄越麻烦,落在齐王殿下的眼中,老爷的嫌疑,也就越来越大了。

    可是王全……

    “老爷,王全虽然死了,是死无对证,但就怕齐王殿下揪住了不放,顺着王全这线索,再倒腾回去查起来,好些事儿,不能细查的……王全早年跟着咱们,做了多少事儿啊?”他一张脸皱巴到了一起去,“后来回了齐州,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叫王全在那不起眼的地方当值,只是每月私下里又不少给他贴补,脸面有了,银子也给了,他才肯死心塌地的替老爷办事儿。如今他死了,跟赌坊的关系也扯出来了,老爷您是没出过面儿,赌坊的人,自己也只当是王全他吃了雄心豹子胆,偷了那柄刀,去赌坊入伙儿。如今说起来,他的死,跟咱们无关,可要顺着他身上往下查……”

    魏业何尝不知道这一层。

    王全早就是弃子了,可是这弃子,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王全要是个十分糊涂的人,这么多年,很多事儿,他根本就不会交给王全去办。

    之所以叫王全去替他办,还不是看在王全人机灵,又的确会来事儿的份儿上吗?

    这么多年了,他拿着王全的把柄,而王全,又何尝不是拿着他的把柄呢?

    就像是齐娘……

    齐娘担心他会对魏鸾不利,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敢说,可是他一样怕齐娘哪天打错了筋儿,错了主意,把她所知道的,全都捅出去。

    王全到底有没有留下过线索,他无从得知,饶是他如今缜密的筹划了十几年,也总有他掌控不到的地方和时候。

    魏业呼吸一滞:“事情不能再拖了。”

    王川心头一紧:“老爷的意思,要尽快让广阳王殿下知道二姑娘的身世?现在吗?”

    现在多事之秋,齐王府一味的盯着他们呢,还要有所动作,那不是添乱吗?

    却不想魏业拧着眉头点头就说是:“黎晏要盯着,就叫他盯着,事到如今,凭黎晏的聪慧,怕也早就猜到了,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秦昭,黎晏也未必有那么多的好感,我和秦昭之间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而且我不是也说了吗?这里头还有个魏鸢摆在这儿呢,他敢一味的偏向秦昭,打压我吗?他也不敢。魏鸾的身世,只有我最能说清楚,揭穿了,魏鸾和他之间,就算完了。他并不敢闹的人尽皆知,在这一样上,是我钳制着他,而非是他压着我一头。”

    他还是那么自信,或者说,是自负。

    王川对前景显然不如他那样乐观。

    齐王殿下的容忍,只怕也是有限度的。

    诚如齐王殿下那日自己所言,真要是出了事,凭他的身份地位,总有办法护住二姑娘周全,更不要说,届时连广阳王殿下都会出手回护。

    于陛下而已,二姑娘的身世,固然是不适合做齐王妃,但如果齐王殿下坚持,广阳王殿下又一力保着,说不准,还能博上一博呢?

    王川其实有心劝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他竟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从前到现在,很多事儿,都是老爷一个人决断了的,杀伐果决,这么些年了,他不是看不明白。

    老爷打定了主意的事儿,是听不进人劝的,即便是他,也无用。

    是以王川只能摇头叹息。

    魏业看在眼里,知道他担心什么,却也不愿意再多提多说,只是摆了摆手:“你去盯着点儿西院吧,别叫胡氏闹的太不像话,也告诉她身边服侍的,先前几个月,她干的好些事儿,我不是不知道,她身边儿的丫头们,挑唆着她不敬上房院,连带着子期他们几个,也敢编排起来,我也全知道。府中事情多,我懒得插手计较,可别真的惹急了我,她们一个个的,都讨不着好。服侍主子,就该有个服侍主子的样子,别出了格儿,做得太不像话。”

    看样子,老爷眼下是不打算叫内宅不宁,借此找由头休妻了,恐怕这件事情,还是打算着落在冯氏的攀咬,还有蕙仙的失踪上。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层,王川便压低了声儿又问他:“那蕙仙家里人……老爷,这事儿只怕郭大人还要查的,她家里头,怎么办?”

    蕙仙的爹娘倒没什么,只是她那个哥哥……

    魏业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她哥哥不是好几个月不去干活儿挣银子养家了吗?现如今蕙仙失踪了,拿不着月例银子养家糊口了,他总要去找活儿干,他又没个一技之长,无非做些苦力活儿,这重活苦力,出点儿什么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你想个法子,把他料理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只是要做的不留痕迹。”

    王川嘴角抽动,倒吸口气,显然想说什么,魏业一摆手:“知道你要劝什么,无非是说什么多事之秋,何必还要再多沾条人命在手上,越发惹得官府侧目。我呢,一向偏爱反其道而行,我便是要赌一赌,蕙仙的哥哥死了,郭闵安是认定只是意外,还是怀疑起我。他也总该要想一想,为何近来齐州城中发生的所有事,全是冲着我魏业而来,难道我就是个傻子,先杀王全,再杀蕙仙家里人吗?”

    好一个反其道而行,其实不过是剑走偏锋。

    从他年轻的时候起,跟着老爷办事儿,从学徒做起,一直走到今天,老爷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如此。

    世人都觉着,不该如此,也不该是他,可到头来,偏偏就是他。

    王川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也晓得这是魏业一贯的处事作风,事情到了今天,他已经没有说不的立场,多少人命沾在了手上,多少的鲜血布满了周身,已经洗不干净了,既然如此,自然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命。

    魏业眼看着王川从书房退出去,一返身,带上门,又把那一地的月光,关在了门外。

    他眸中闪过一丝痛楚,终于拿了块儿芙蓉酥,送进了口中细细咀嚼,而他一抬头,侧目往东侧墙上望去时,哪里挂着的,却又是孙氏年轻时的一幅画。

    那幅画,是他亲手为孙氏画下的,也是唯一一副……

    芙蓉酥入了口,又下了肚,火烧火燎的,却也只是一阵便过去,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还有眼中泛起的阵阵酸涩,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为了什么。

    如果孙氏还活着,儿女成双,娇妻美妾在旁,家财万贯,受尽尊重,那才是最美满的人生,可是他,别无选择

    魏业收回了目光,再不去看,坐在那里呆呆的,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缓缓站起了身,一步步的走向那幅画,取下卷轴,把画收了起来,又往西边墙根儿处开了个半人高的黑漆四方大木箱,把卷轴扔进去,重又给箱子上了锁,余下一概皆不提。

第三百二十八章:偷天换日

    第328章偷天换日

    王全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有半个多月,却毫无头绪。

    郭闵安派出了很多人,四处走访查问,可是王全生前并没有什么仇家,他一直跟在魏家当差服侍,早在魏业在京城站稳脚跟的那个时候起,他就进了魏家当差了,后来又跟着魏家搬回齐州城,才把家眷一起带回了齐州。

    这些年间,魏家对他从没有苛待过,是以家里的日子过的就还算不错,再后来,他又挣了不少银子,只不过是宁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而王全的爹娘也全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一家子日子过的也就平平淡淡的。

    所以事情调查到今天,其实就等同于僵持住了。

    郭闵安一直都把夏贵年关在府衙大牢中,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他根本就没有证据能够证实,王全的死,是夏贵年所为,又或者,是同旺兴赌坊脱不了干系。

    而他当日在赌坊账本上看到的那个名字,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也并没有向他施压,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然而可能吗?

    郭闵安心里再清楚不过。

    许敬山放了夏贵年这样的人,在齐州经营这样的赌坊,怎么可能不放了眼线盯着,恐怕赌坊第一天出事起,他就已经得了信儿,可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前程,他没有露面,也不会露面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并不是最要紧的。

    白安那天带了人到王家去,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底下的衙役回话时候说过的,王全面目全非,被人毁了容,而且他的右臂,也被人砍了下来。

    这不应该的——半个多月过去,郭闵安始终不明白,为了什么呢?凶手惩凶杀人,却又要在杀人之后,把王全的脸毁了,胳膊也砍了。

    在他过去小半辈子里,经受过那么多的案子里,杀人凶案中,有意图毁人容貌的,无非是不愿意叫人认出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这件案子……

    郭闵安的鼻尖儿挂着汗珠,薄薄的一层,连鬓边也盗出冷汗来。

    他久久的出神,先前的那种感觉,又席卷而来。

    那是一张密布开来的网,密密麻麻的,从四周围绕下来,将他死死地束缚着,捆缚在其中,无论他如何努力的想要挣脱开,却也都是无济于事。

    而后来,这张巨网中,网络进来越来越多的人……

    他身为一方知府,拼尽了全力想要守着这一方的安宁,却做不到了。

    吱呀一声,后堂的雕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眼下天色已渐进昏暗,郭闵安没有走是因为从午后他就老僧入定般的出了神,直到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他才恍然惊觉,原来天色已经这样晚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屋外的月光漏了一地,趁着月色,他抬眼看过去,见是白安和郑泽二人面色凝重的缓步而来,见了他时,又恭恭敬敬的抱拳行了礼。

    郭闵安抬手压在鬓边太阳穴处,手腕微微转动的工夫,便揉了两把:“们还没走?”

    郑泽和白安两个人对视一回,皆是抿唇不语,临了还是郑泽闷声开了口:“大人午后就把自己关在后堂,什么人也不肯见,晚上饭都没有吃,下官想着,怕大人为案子焦心,天色晚了,大人……先回去歇着吧?”

    他开口时带着试探,实则更多的是担心。

    到底是跟着他多年的心腹,与旁人,终归是不同的。

    今儿一下午他没有露面,府衙中没有人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后堂,一下午没出来,可是这种时候,那些趋炎附势,素日跟在他身边巴结讨好的小人,又到了哪里去呢?

    就连曹禄,也不曾出现过。

    到头来,真正担心他的,还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郭闵安吞了口口水,眯了眯眼,摆手叫他二人坐下说话。

    郑泽与白安眼底的担忧不做假,对视一回,便往右手边儿排开的官帽椅坐了过去。

    郭闵安是见他两个落了座,才长叹一声开了口:“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王全的命案,有半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这太奇怪了。们跟着我这么多年,这也是头一遭遇上这样棘手的案子吧?”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为着棘手二字,他们也不会这样担心大人了。

    白安清了清嗓子:“可越是这样,才越是证明,王全的命案背后,藏了惊天阴谋,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郑泽白他一眼,拿脚尖儿替他,示意他别乱说话,才转头又去看郭闵安:“大人,其实下官在想一件事。”

    郭闵安只当没瞧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略挑了眉,顺势回望过去:“什么事?”

    “王全的毁容,还有他的右臂。”郑泽沉了沉声,肃容正色,“下官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大人以往经手的案子,下官没有不知道的。大人还记得吗?十三年前,大人任旬阳县令,县中接连发生的人命案,死者被发现的时候,都是被人毁了容,可后来事情查明,咱们知道,那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因为行凶的,就是他们自己家里人。还有十年前,仍旧是旬阳县中的命案……”

    “不必说了,这些我都想过了。”

    郭闵安一摆手,打断了郑泽的后话。

    当年他在旬阳县任职时,接连发生过几次人命大案,而死者也有遭毁容的,到头来,真相查明,其实都是熟人作案,说白了,怕死者身份叫认出来,他们这些身边儿熟识的,或是常有往来的,自然会头一个被传到官府去问话,也会被府衙列入怀疑之列。

    但是今次王全这个案子,却又有不同之处。

    很显然,郑泽早想到了这不同。

    那头郭闵安才打断了他,他收了声,略顿了会儿,也只是须臾而已,便又开了口:“可是最古怪的并不在这里,下官要说的,也并不是这个。下官后半天时候跟白安商量过,这事儿怪就怪在,如果凶手是不想叫人知道王全的真实身份,那为什么在杀人之后,要把王全埋在王家后院的墙角里呢?”

    他一面说,一面又望向白安。

    那一个眼神,白安立时会意,忙把他的话接了过去:“是啊大人,之前魏家那个案子,查到那时候,牵扯出王全的失踪已经是必然的,凶手杀了人,按照常理来推论,如果毁了王全容貌,又砍断了王全右臂,那就应该是极不愿意叫人发现他的尸体,更不愿叫人认出他的身份来,那就该把尸体埋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怎么反而埋在了他自己家里的后院墙角呢?一旦尸体被发现,府衙肯定第一时间会让王家人去辨认,再加上王全失踪多日,联想下来,那尸体也该是王全的。”

    这便正是郭闵安最最想不通的一点!

    凶手,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白安那头话音落下,见郭闵安好半天也不吱声,犹豫了好久,又钝钝的叫了声大人。

    郭闵安眉目间一片淡然,眸色一沉:“只管说,我在听着。”

    “还有一件事情,下官想了好几天,今儿后半天,也特意去问过宁氏……”他喉咙处滚了两滚,见郭闵安侧目看过来,才继续说了后话,“先不说把尸体埋在王家后院这事儿,只说毁容的事情,大约不想叫人认出那是王全,可是为何砍去了王全右臂呢?下官一直在想,王全的身上,难不成有什么胎记,与众不同的,或是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的,所以凶手在杀人之后,才选择砍断他的右臂,而下官也从宁氏那里得到了证实——”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右臂抬起来,将袖口往上挽了挽,露出一小截的胳膊来,又边说边在自己个的胳膊上比划,大概的同郭闵安比了个位置:“据宁氏所说,王全的右臂这个位置,生来带有个胎记,不细看时不觉得,细看时像个花瓣儿的模样,她嫁给王全就发现了那个胎记,为这个还曾经没少调笑打趣,说他五大三粗一个人,胳膊上带着个这么秀气的胎记,真是有趣。”

    有什么念头在郭闵安的脑子里匆匆闪过,他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毁容,断臂,杀人之后却将尸体埋在死者自家后院中……

    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还是为了让人认出?

    不会是前者——

    “凶手是故意把尸体埋在王家后院的墙角的!”郭闵安斩钉截铁的开了口,“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叫王家人在第一时间就能够辨认出,那具尸体,是王全的。那个被杀死的人,身形,身体上的细节,一定和王全一般无二,相似到了连王全的爹娘和他媳妇儿也分辨不出的地步,可唯独是脸,还有右臂上的胎记——这两样东西,是没办法模仿的,所以就只能毁掉!”

    郑泽与白安对视一眼,二人心下皆是大为震惊:“大人的意思,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

    郭闵安说是:“不然们还能怎么解释的通,发生的这所有古怪之处呢?”

    的确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如果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的,只是凶手用来以假乱真,迷惑他们所有人的,那这一切,就能够解释的通。

    为什么把尸体埋在王家,却偏偏要毁去容貌,砍断右臂。

    因为从一开始,那具尸体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帮王全远遁,从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可这个人,又会是谁,而那具尸体,又是什么人?

    郭闵安一时激动,险些一口气没倒腾上来,把自个儿噎住,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引得郑泽与白安担忧的叫大人,他一抬手,示意无妨:“白安,明天一早,带人先在城中走访,仵作验尸之后,不是说过,那具尸体死亡不超过十天吗?去查,城中在事发前后有没有人失踪的,报了案的,没有报案的,都要调查清楚,如果有没有报案的,就好好盘问,因为什么不报案。如果在城中查不出来,就到城外去查,齐州城郊毗邻三个小县,四个大镇,都要走访,都要调查,那具尸体到底有没有人能认领,一定要弄清楚!”

    他们现在所有调查的一切,都仍旧只是猜测,只有那具尸体,出现了第二个认领的人,这一切的猜测,才可能成真,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而也只有在证实了那具尸体不是王全的之后,才能再去调查之后的事情。

    如果那具尸体不是王全,那一切,很有可能跟旺兴赌坊便真的无关,夏贵年就是冤枉的,而最有可能,帮着王全远遁,逃离所有人视线,令玉佩丢失案线索中断……不,那些线索中断与否无关紧要了,最要紧的,是王全的命案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转移了。

    原本大人下过令,要严查这些日子的进出城的人,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他们都清楚,这是想摸一摸那个外阜来的商人的底细,但是王全的命案一出,这一宗,也暂且就撂下了。

    “大人,会不会和刘子旺有关?或者是,他的那个老主顾?”白安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了两滚,“他那个老主顾介绍来的外阜商人,也就是发现了郡主娘娘玉佩秘密的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您问过刘子旺,刘子旺说没见过那个人的脸,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至于那个所谓的老主顾,他倒是说了名字,也交代了住的地方,可是咱们之前也盯了一阵子,没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他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陌生人进出往来,后来王全的案子越发查不出头绪,您才叫把人手都撤了回来,紧着王全的案子来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声,郑泽啧声咂舌,很快的把话接过去:“偷天换日?”

    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到如今都没有从齐州城离开,心安理得的住着,根本就是不怕衙门找上门的架势。

    郭闵安下意识的摇头:“这样,明天先带人开始查,再叫王全的爹娘和他媳妇到停尸房去辨认尸体。郑泽,明天一早,把刘子旺那个老主顾,带回府衙,我要问话!”

第三百二十九章:他是京城人

    第329章他是京城人

    因头一日里郭闵安有了吩咐,一大早郑泽也没到府衙去点卯,径直往刘子旺口中所说的那个老主顾家中而去。

    早在刘子旺到府衙首告的那天,其实衙门里就已经把他这个老主顾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高鸣之,今岁四十有三,早年间是从福建那边做玉器发家的,往祖上数三代,也有捐过官儿的,只是不显赫就是了,到了高鸣之这里,他是家里的独苗,他爹也纳了几房妾室,可都没能得个儿子,等到他爹百年归去,高家祖上留下来的那点子家产,就都归了高鸣之一个人。

    他娘呢,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个不容人的,他爹刚一死,尸骨未寒,他娘就先忙着发落了他爹的几个妾室,没孩子的更苦些,扔出去再不许进家门,也再不算是高家的人,其后生老病死,都与高家毫无关系,给他爹生过女儿的,要么是给些银子打发了,要么是姑娘还小尚没有出嫁,那些个姑娘没出嫁的,倒是能暂且留在了高家宅中,可一等到孩子长成了嫁人了,照样给了银子发落出去,原本还算热闹的一个家,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冷清下来了。

    高鸣之孝顺,从不忤逆他娘的心意,但是他娘办的这些事儿,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彼时他在福建做生意,刚开始那两年,真是难极了,人家一听是他,就想起他娘在家宅中干的那些事儿,总觉着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样的一个娘,能教出什么好样的儿子来,弄得高鸣之生意上十分不顺。

    偏偏他又不愿意叫他娘挂心,故而外头的一概事情,回了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他在福建摸爬滚打好些年,再难都硬撑过来来,最难的时候,连家中他祖父和父辈收藏的好些个玉器古玩,也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用,这些事儿,他一句话都没跟他娘说起过。

    这些事情,郑泽其实都知道。

    他们大人有个习惯,凡是涉案的嫌犯,要是调查起来,祖上三代都能给你挖个干干净净的。

    大人总是说,这才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实际上也的确是有好处。

    在郑泽看来,高鸣之这样的孝子,实在是和这些事儿不搭边儿。

    这世上的人啊,能把孝之一字做到这个地步的,实在是少见了。

    更何况,高鸣之骨子里也是个极能隐忍的人,他在福建苦熬了十年,才有所成就,之后带着银子和他的家眷,离开了福建,不愿意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

    最苦最难的时候,他没选择离开,那是不想叫人家背地里一个劲儿的戳他脊梁骨,戳他娘的脊梁骨,骂他们高家为富不仁,亏的是祖上还做过官儿,到头来,就是这样的不容人。

    可是到后来,他有了银子,也富裕了,虽然和如今的魏宋一类的人家比不得,可彼时在福建那地方,已经没什么人敢似从前那样小瞧他,而他呢?发家的地方,又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说走就走了。

    带着家眷离开那些流言,是为了给他娘和他的妻儿一份更为安定的生活,也是告诉外头的那些人,说一千道一万,本事是他高鸣之自己的,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比他们要好上不知多少。

    高鸣之这样的人,骨子里是有那么一股子傲气的。

    郑泽站在高府门外,望着那匾额看了好久,这院子不算新,住了有些年头,高鸣之的母亲是去年才做了六十大寿,多少年下来,身子一直也不好,据说是当年怀小女儿的时候,孩子早产没保住,她身子也落下了亏损病根儿,眼见着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比寻常六十出头的老夫人,要显老不知多少。

    高鸣之如今日子过的富足的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富裕,可大动土木,把家宅再翻新修葺,又或是如今再另寻了新的宅子把一家子搬进去,少不得要他娘挪动一番,他怕累着他母亲,越发折腾的老太太身体不好,故而这么多年了,就守着这个三进的宅子,也就这么过了。

    高家门上有当值的小厮,虽然不比魏家的奴才眼那样尖儿,人那样活套,可到底也算是高门当差的人,这会子见了郑泽,一时觉得脸熟的很,又看看郑泽身上穿的是官服,哎呀一声,拍着脑门儿小跑着迎了出来:“郑大人,稀客,真是稀客,您快请。”

    郑泽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这奴才太过于殷勤,叫他感到不适,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反倒往后小退了半步。

    那小厮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他这样子,讪讪的收了笑,人往旁边儿挪了挪,话也不敢再多说了,唯恐惹恼了郑泽似的。

    郑泽见状才稍稍松了口气,斜一眼睇过去:“你们老爷在家吗?”

    小厮点头说在,只是脸上又露出为难神色来。

    郑泽一眼瞧见,咦了声:“你们府上有事儿?”

    小厮干巴巴的咳了两声,转头看看府内方向,到底又把目光转而投向郑泽,压低了声儿:“老夫人一早起来身上就不爽快,老爷请了大夫,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诊出个所以然,宅子里的奴才们都说,只怕老夫人是不大好来着。”

    这话真不该他一个奴才说出口,可是郑泽也正因为这个,立时感到不对劲儿。

    照理说来,这小厮应该是个极有分寸的才对,且不说方才他只是小退了半步而已,这小厮便立时收敛了他的殷勤切切,便只说他在高家门房上当值,要是个极没有眼色,又鲁莽没有分寸,不晓得看人下菜碟儿,更不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那只怕高家的大总管,也不敢把他放在门房上。

    齐州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可是齐州城中不能得罪的人原也太多些,要把个口无遮拦的放在门房上,那不是上赶着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然而这小厮却说了这样晦气的话,听着倒像是咒高家这位老夫人一样。

    高鸣之的母亲抱病,且大夫入府半个时辰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底下的奴才们不忧心忡忡,反倒喜笑颜开的,这算什么?

    郑泽眉目间一时冷下来,只怕,是故弄玄虚才是真的。

    他如是想,先前来高家时对高鸣之所心生的那点子好感,登时荡然无存,双手环在胸前:“府衙传召,既然老夫人在病中,本官就不入府打搅,以免惊扰了老夫人养病,你回一声,请你们老爷出来,随本官回府衙去吧。”

    那小厮登时愣在那里。

    府衙……传召?

    他喉咙一动,带着茫然又问郑泽:“是……传召我们老爷吗?”

    郑泽嗤一声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见那小厮做了个礼,转头一溜烟跑进了府中去,神色匆匆的,脚下半点儿不敢耽搁。

    要说高鸣之倒是乖觉,也没叫他在府门口等太久,大约那小厮一路跑进去,急赤白脸的在高鸣之跟前回了话,是以高鸣之听是府衙传召,不敢耽误,忙就迎了出来。

    不过郑泽见到高鸣之的时候,还是觉得,他面上过于平静了。

    说起来他母亲还重病,他此时被府衙传召,不管怎么样,总该有些慌乱或是紧张吧?

    郑泽抿紧了唇角,盯着郑泽打量了很久,他心里有好些话想问,可是又怕打乱了大人的部署,只能什么都不提,同高鸣之寒暄客气了几句,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便带着人一路回了府衙中不提。

    等他二人回了府衙时,郭闵安早已在大堂宝座上端坐着等了。

    郑泽略低眉想了想,脚下快了几步,先于高鸣之进了门,又快步上了高台,在郭闵安耳畔附下去,与他几句耳语。

    郭闵安自然是始终没有把目光从高鸣之的身上挪开的,只是眼神中明灭几变,甚至闪过一丝玩味,直到郑泽站起身,掖着手退至于一旁,不再言语时,郭闵安才拿指尖儿点了点面前桌案:“高鸣之?”

    高鸣之从没有上过府衙大堂,也不晓得升堂问案是个什么样的过场,只是眼下郭闵安又带着询问不确定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叫他心头没由来一阵烦闷。

    合着一大清早的跑到他们府上,说是府衙传召,又一路带着他回了府衙来,结果还要再问问,你是不是高鸣之?

    这不是羞辱人吗!

    好早高鸣之早年真没少看人脸色办事儿,冷言冷语的嘲讽和奚落,他也见惯了,虽说之后这十几年间,都再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但齐州城毕竟也是富贵云集,他有时候谈生意,总归仍旧要敬着人家三分,是以一时见了郭闵安这样,心中虽然生气,面上却按捺的住。

    他上前三两步,在堂中跪下去,拜完了礼回了声是,之后就索性把头低下去,再不说话了。

    有趣,实在是有趣。

    郭闵安浅笑了一回,声音很轻,也不知道高鸣之究竟有没有听见,反正郑泽是听见了的。

    他很少见大人这样……

    郭闵安收回手:“听郑泽说,你母亲一早病倒了,去传你的时候,你还忙着在你母亲床前伺候,倒是本官叫人去的不是时候了。”

    高鸣之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惊讶,就连面儿上也染上了三分,那模样倒不像是作假装出来的。

    郑泽拧眉定金了他,又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郭闵安的官府。

    郭闵安深吸口气:“不过看你上了堂,也不问本官因何传召你,想来你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且是个十分有成算的,大概已经知道本官为什么传你到堂了?”

    高鸣之说是,眼中的惊诧稍稍褪去:“其实从刘子旺到府衙来那天起,草民就一直等着大人到府上去传了草民来问话的。”

    原来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啊。

    不过高家门房上的那个多嘴的小厮……难道说,真的不是高鸣之有意安排的?

    郭闵安眯了眯眼:“那就说说吧,从外阜来的那个商人,也就是刘子旺口中所说的,你的那位朋友,离开齐州了吗?”

    “草民本以为……”高鸣之摇了摇头说没有,才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本来以为,大人会先问一问他的来龙去脉的,毕竟刘子旺也不了解他,一面之缘罢了,大人能从刘子旺口中得知的,实在是不多。”

    郭闵安哦了一声,人往官帽椅的椅背上一靠:“你总会说的,即便本官不问。不过你说他没有离开齐州,本官倒是很意外他既认得那玉佩,晓得那玉佩的来历,指点了刘子旺,就该知道自己被牵扯其中,不早日离开齐州,难道是等着官府找上门?”

    高鸣之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愣愣的抬眼望上去:“大人这话,草民实在不懂。那东西是刘子旺从别处得来的,和我们并没有关系,草民的那位朋友,也是本分的生意人,为什么指点了刘子旺,就要早日离去,躲避官府问询呢?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人此言,倒像是在说,草民的那位朋友,是有问题的。”

    他话到后来眸色一沉,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郭闵安一抬头,同郑泽对视了一回。

    这个高鸣之,自上得堂来,一应做派,倒真像是个无辜的君子,且说起他的那位朋友,他又生了气动了怒,君子之义,大抵如此。

    郭闵安这些年见过无数人,形形色色,犯了什么案子的都有,高鸣之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真心实意的,他能够分辨的出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看不懂了。

    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高鸣之这样信任,人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高鸣之对他的那位朋友,显然绝非如此。

    “先说说吧,你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来头,连郡主娘娘的那枚玉佩,他都知道来历,也认得出来。”

    高鸣之心里头显然还有不满,郭闵安那番话说完之后,他摆明了是不高兴,带着怒气质问回去的,可是郭闵安却不再多做解释……

    他深吸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他是京城人。”

第三百三十章:竟是故人

    第330章竟是故人

    所谓外阜来的朋友,其实来自京城,这并不出乎郭闵安的意料。

    见多识广也分什么事儿的,元乐郡主的那枚玉佩,即便是有些见闻的人晓得,可终究不可能见过,更不可能一眼笃定,那就是郡主的东西。

    那天刘子旺带着那枚玉佩到府衙来的时候,他不是也无法分辨玉佩是真是假,还是得请了齐王殿下过目掌眼,才敢确认吗?

    郭闵安皱了皱眉,却没有接高鸣之的这个话。

    高鸣之看了看,发觉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心下便有了计较,自顾自的又往下说:“草民还是当年在福建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姓杜,表字渐之,也是个生意人,而且是祖上经商下来的,人不错,做生意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草民是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他一面说,又顿了顿声儿,抿唇想了须臾:“大人不在生意场,也许不知道,其实如今齐州城中,生意人不少,魏老爷算是拔尖儿的,可大人,说真的,草民是真不愿意跟魏老爷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倒是令郭闵安大感意外。

    据他所知的,魏业这个人是个出手阔绰,极其大方的,在生意场上又不与人为难,不端着什么架子,应当是个十分好相与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高鸣之大约是看出了郭闵安的困惑,嗤笑了一声:“大人您忽略了,草民说了,渐之为人处事,做起生意来,是个很有规矩的人,那规矩是他自己的,他拿来约束自己,却从不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换言之,魏业是个极不规矩的人?

    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呢?

    郭闵安心下如是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口来:“用你的话说来,魏业反倒是个极不规矩的人了?”

    “大人别误会,”高鸣之仍旧是平声静气的,浅笑一声,回了回去,“大人,魏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认识那么多的人,您也大可以去打听打听,魏老爷素日与人做生意时,是个什么样的——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无规矩不方圆的,可魏老爷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不然昔年在京中,他又是怎么能挤走陈家,做了皇商的呢?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一直都不敢忘的。”

    高鸣之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却在不经意间提醒了郭闵安。

    其实魏业一路走到今天,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可通常这样的人,是得罪不了的,没有人知道背地里,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坑害别人,一如当年他有本事挤走陈家一样。

    不过按照高鸣之眼下的意思,这个杜渐之,倒是个能被他引为知己的人了?

    而且他总觉得,高鸣之说的这些话……这样的话,就像是有人引导着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郭闵安深吸口气:“你所说的这个杜渐之,现在人在哪里?照你所说,你们是多年的老友,他既然还没有离开齐州,本官想来,多半是住在你的府上吧?”

    高鸣之一挑眉,也不否认,点头就说是。

    郭闵安睇了个眼神过去给郑泽,郑泽立时会了意,快步下了高台,连看都没有多看高鸣之一眼,就匆匆出了门,又带了三五个衙役,一路往高府而去了。

    等他带着杜渐之回来的时候,郭闵安在大堂之上,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堂下站着的男人。

    祖上便是经商传下来的?

    真是好一个世代经商。

    郭闵安板着一张脸,眼看着杜渐之跪下去拜了礼,还没等杜渐之开口,他声儿一沉:“杜大总管如今,再不是昔年那个威风十足的许家大总管了吗?”

    一旁高鸣之眉心一拢,眼底闪过茫然,侧目看看身旁跪着的杜渐之,又转而去看郭闵安:“大人?”

    郭闵安见他如此情状,便笑出声来:“看样子,高老爷你也是识人不明之人,原本听你这样夸赞,本官还以为,这位杜老爷,该是个风采不俗的人物,看来,这十几年相交,高老爷你是为人所骗已久了——杜启年,六年前你从许阁老家中离去,如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世代经商的商人了?想想真是世易时移,昔年你杜大总管在京中横着走,仗着有许阁老给你撑腰,连回京述职的本官,也不曾放在眼里——堂堂的朝廷四品,你见了本官,连个礼都懒得行,如今在这府衙大堂之上,竟能见杜总管屈身跪地,叩首行礼,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高鸣之登时张大了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渐之他……他怎么可能……

    一旁杜启年面不改色,只是冷笑一声:“我没从齐州离开,就想到了,会有与郭大人相见的一天,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瞒不过郭大人的眼。至于说蒙骗鸣之的事情……郭大人,你这就是无稽之谈了。我当年离开许家,自然有我的原因,之后外出经商,总归要有些身份掩饰,不说我是世代经商的,人家只当我是个不懂门道的,我拿什么安身立命?是以,原也算不上是骗了谁。”

    他这样坦然的就承认了,高鸣之一时跌坐下去:“你……你居然……我这么多年,以诚意待你,你却骗了我这么多年?”

    ……

    见过了杜启年,郭闵安才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一头雾水。

    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杜启年也许和此事是有关的,便不好将他收监,况且杜启年毕竟在许敬山身边做事那么久,服侍了二十多年,他说当年离开许家是有原因,可这个原因,郭闵安如今无从知晓,是以贸然动了杜启年,会不会惹恼许敬山,他更不敢冒险。

    本来拿了旺兴赌坊开刀这个事儿,他就已经是冒了险,赌的无非是许敬山不敢贸然露面为难他而已。

    郭闵安那头退了堂,打发了高鸣之和杜启年离去,只是暗地里又吩咐了郑泽,派人盯着高家,尤其要盯紧了杜启年,绝不许杜启年离开齐州城半步,倘或他有离去之意,就立时来回了他,且在堂上时,他也清清楚楚的告诉过杜启年,此案至今,仍有诸多疑点,在案子彻底查清了结之前,他都不能擅自离开齐州,如果杜启年敢暗地里想跑,只管拿了人回府衙就是了。

    然而交代归交代,事情到今天,又变作了一团乱麻。

    本来昨夜里,他以为理出了头绪,也许只要能够证实了王全并没有死,而那具尸体只不过是偷天换日,那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魏业便脱不了干系。

    他之所以把这个从外阜来的商人要再拉出来查一查,无非是想弄弄清楚,看看这个人和魏业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杜启年。

    郭闵安的头疼又犯了,郑泽推开门进后堂的时候,就瞧见他面色不善的压着鬓边太阳穴处。

    郑泽三两步上了前:“大人,都已经交代下去了,派了两班衙役,轮番儿的盯着高家和杜启年了。可是大人,这个杜启年……您说的许阁老,是……内阁首辅,许多人吗?”

    郭闵安嗯了一声,声儿听来闷闷的,摆了手叫他坐:“这个杜启年,从前是许阁老府上的大总管,跟着许阁老伺候了二十多年,是在六年前,他突然离开了许家,之后再没见过这个人了。”

    郑泽啊的倒吸口气:“下官方才在堂上听大人与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有些……”

    “有些咬牙切齿?”郭闵安失笑,抬头望过去,“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泽不好意思的反手挠了挠头,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只是大人素日是个好脾气的,下官跟着大人办事儿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大人对人这般,所以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你还记得——”郭闵安把尾音拉长了,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便更觉得头疼不已,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七年前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回京述职并谢恩,从京城回到江州,有半个多月,都闷闷不乐,脾气也不怎么好,见了人总想发火儿,那时候你和白安几次三番的问,后来我脾气消下去,怒火也渐次淡了,才与你们说起,在京中遇上个十分无力的狂妄之徒,只是也并没有与你们细说,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还记得吗?”

    这件事情,郑泽当然记得。

    如果说他追随大人的这么多年,有什么时候,是极其惧怕大人,不敢靠近的,那也只有七年前的那半个多月了——那时的大人吓人极了,他甚至都在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刚一升官儿,就像是变了个人呢?脱胎换骨也没有这样快的,这转眼的工夫,去了趟京城述职,再回江州,脾气恁的大,见了谁都想发火,一言不合就要骂人,实在是吓人。

    他和白安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大人也许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并不是变了心性,所以才硬着头皮,几次三番的追问,到后来,大人的情况好了很多,脾气也没那么大了,有一日把他二人叫到跟前,说起回京时遇上了个孟浪之辈,这半个月来的脾气,也全是因此而起,叫他们不要介意,对底下的人,也多些安抚。

    彼时他与白安再要追问,究竟是如何轻狂,又是怎样重装了大人,才会叫大人这样子迁怒身边人,然而大人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再说,后来还是白安劝他,既然大人不愿意细说,但是又提起了此事,那想来这件事情,在大人心里,就算是过去了,何必非要大人细说了,那不是戳大人的痛处吗?

    他想来十分有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之后这么多年,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和那个人。

    然而今日,见过了杜启年后,再联想大人堂上的一应态度与表现,与大人目下所言……

    郑泽不糊涂,登时明白过来其中的联系,却也大感惊诧:“大人当年所说的轻狂孟浪之徒,难道,就是这个杜启年吗?”

    他瞪圆了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郭闵安,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出了声来的。

    郭闵安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重重的点了头:“那年我刚升任江州知府,到京中去述职并谢恩,但是在京城发生的事情,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起过。许阁老那时候是有心提点我的,只是你知道,我从小小的七品县令,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结党营私,我只愿意做好我分内的事情罢了,况且我的座师,同许阁老,并不大对付……故而我为着不愿结党,也不愿辜负我的座师,便一味的婉拒推辞,许阁老毕竟位高权重,大约也觉得我不识好歹,拉拢了三两次,便也就不再提这茬儿了,而杜启年也就是在那时候,出言奚落于我——”

    他无声的叹气,又一味的摇头:“其实要放在今天,我真不会生气,那时候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杜启年是个奴才,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是不假,他跟着许阁老伺候的久了,京城里横着走,京中官员,也多少卖他这个面子。他那时候是自己找上的我,说我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自以为有本事有才干,就能够步步高升,出人头地,辜负了他们家大人的一番心意,实在是混账至极。”

    郑泽登时倒吸口气,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这样的话,从一个奴才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为官清正,一直都是大人的长处,多少年了,大人从不依附,也从不刻意讨好朝中大臣,这些是他们这些底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昔年许阁老意图笼络,大抵也是觉得,大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能够成大事,只是几次三番大人不领情,许阁老便也就作罢了,偏偏杜启年一个奴才家,找上门来出言奚落,简直是成何体统!

    也无怪大人离开京城后还要那样生气,这样的话,即便是放在今天,也是叫人十分恼怒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没少走动

    

    第331章没少走动

    只是无论叫郑泽怎么想,这个杜启年,未免也太过于放肆了些。闪舞

    七年前大人刚刚做了江州知府时,摆明了就是朝廷新贵,皇帝陛下是十分器重的。

    大人干了那么多年的刑名,甚少有冤假错案,那不是因为大人何等的断案如神,全是为着大人处事谨慎,不愿意错判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桩案,这样的好官儿,实在是难得的很,所以皇上才会委以重任的。

    要不是器重,何至于连许阁老都要拉拢一番呢?

    偏偏杜启年要为他主子这样强出头,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就算是大人常年在外阜,从前地位不算高,配不上入京述职,可总归是寒窗苦读,中了举熬出来的,加上大人的那位座师谭大人,在朝中又是能与许阁老分庭抗礼的人,怎么杜启年就敢这样放肆了?

    郑泽略蹙拢了眉头处,渐次隆起小峰来:“大人之后就没有试着调查过,到底是杜启年张狂惯了,还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呢?”

    郭闵安摇头:“那时我气坏了,述职谢恩之后,也并不方便在京中久留,你知道的,回京述职的官员,前前后后,通常在京中不能待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防的就是结党营私,内外勾结,而且我那是外放后第一次再回京城,其实也没多少关系走动,也怕叫皇上以为,我才高升,就忙着在京城攀关系,本来就没打算在京城多留,甚至连老师那里,都只是拜访了两三次,哪里还敢留下来去打听杜启年的事儿。”

    他一面说,一面轻咳了一回,端了手边儿放着的茶盏,顺了口气,就着喝了一口茶下去:“不过之后我倒是有留意过,虽然和京城的走动往来不多,却也在与同窗旧友书信往来中问过一两句,才知道,杜启年在京城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而且他服侍许阁老二十多年,许阁老待他一向不错,据说很多年前,许阁老还没有进内阁的时候,就替杜启年平过事儿,由此便可想见,许阁老素日里对杜启年,甚是纵容,他会养成那样刁钻跋扈的性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还是奇怪的。

    高门大户的大总管,不谦逊是极容易得罪人的,更何况许阁老如今身为内阁首辅,朝廷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抓他的把柄,拉他下台,杜启年跟着他服侍的时候,不说安分守己,反倒处处替他得罪人吗?

    他所见齐王府中赵隼,就是个极谦和的人,从不给齐王殿下招惹是非。

    连齐王府的大总管都能做到内敛谦逊,杜启年又凭何招摇过市?

    而且要说许阁老还没有入阁时,就偏私袒护过杜启年,替他摆明惹出来的麻烦,那六年前,杜启年又是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许府呢?

    郑泽越发愁眉不展:“大人要不要给许阁老去封书信,也问一问,杜启年是因为什么离开的许府呢?照理说许阁老对他不错,又一向器重他,且下官与大人两个人私下说起来,也不怕说句不恭敬的话——”

    他略拖了尾音,侧目看过去:“许阁老这二十多年来,有好多隐秘之事,恐怕都是杜启年经手的,杜启年说是许家的大总管,更多的时候,还是许阁老秘密的掌握者,许阁老就轻易放他离去了?这里头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呢?如今杜启年又掺和到郡主的玉佩案里来,便是去封书信问上一问,也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

    本来郭闵安就怀疑,那个外阜来的商人,是被什么人买通了,这么巧合的出现在齐州,又这么巧合的提点了刘子旺带着玉佩到府衙来自首,从而叫魏家摆脱了困境,也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到头来,牵扯出的,只有一个旺兴赌坊,还有的,无非就是并不那么重要的冯氏与蕙仙失踪的案子。

    只是昔年他和许阁老之间,终究发生过不快,算是他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吧,且赌坊的事儿,又实实在在是动了许阁老的利益,眼下给许阁老去信,只怕……

    “我写两封信,你安排人送回京城,一封明着交到许阁老手上,我会把来龙去脉与许阁老细说,打听打听,杜启年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的许家,且当年魏业在京城时,同杜启年究竟有没有过往来,另外一封——”

    他倏尔抬眼望过去,眸色坚定:“悄悄地,别惊动了人,送到老师府上去。”

    郑泽正待要起身应下的,一时听了他这个话,吃了一惊:“大人?”

    “我和许阁老之间,毕竟发生过不睦,如果当年他拉拢我,我应了他,今日要问起杜启年的事情,我必不会有所犹豫,即便我动了旺兴赌坊在前,也不会怕许阁老不予理会,又或是刻意隐瞒,误导我查案。闪舞”郭闵安深吸了口气,在郑泽惊诧的眼神中,噙着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说,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在你看来,许阁老位高权重,何至于为一个杜启年而对我有所隐瞒,又何至于为我一个区区四品知府的推辞与拒绝,记恨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还要跟我过不去。可是你要记得,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个万一,这个万一,我从不愿意去冒险的。所以最靠得住的,还是给老师暗中去封信的好,我这么多年甚少叨扰老师,如今也算派上用场了。”

    郭闵安这些年来很少靠着这些关系,为自己讨来什么好处,实际上在官场上待了这么久,好些道理他都清楚明白的,不愿意动用关系,也并非是他如何的清正,只是有些事儿,他不屑,而有些时候,是实在没必要。

    若是每每都求了这些关系替他料理一些事,等到有一天,真遇上棘手难办的事情,再去央求人家,只怕人家不答应。

    到底是少有所求,偶尔开口一次,才叫对方难以推辞拒绝。

    郑泽那里还想说些什么,郭闵安却冲着他挥了挥手:“你去吧,先安排好,我这会儿要去魏家一趟,晚些时候回了府衙,再写信,你再差人给京城送去。”

    他一面说着,已经起了身,缓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郑泽跟在他身后,到底是嘴角动了动:“大人去见魏业?”

    郭闵安也没回头,只说了声是:“见了京城故人,也该去问问这位魏老爷,还记不记得昔年旧人了。”

    他再没与郑泽多说一个字,提了步子迈出门槛儿,留下一抹背影,便远去了。

    郑泽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这次的案子,本来早就可以了结了,郡主的玉佩既然找回来了,这一切,不如就当是添香和王全两个奴才一时起了贪念,又不晓得那东西紧要,偷出了府去,变卖了银子,倒也就算了。

    哪怕是王全被人杀了,了不起说是有人眼红他近来日子过得不错,横竖寻个由头,也能遮掩过去。

    说到底,还是大人不肯就此算了,非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倒要瞧一瞧,是什么人敢拿了郡主的玉佩来大做文章,一来二去,又转绕回了魏业身上,这才叫大人越发来了劲儿,非要揪出幕后黑手不可。

    弄到现在,其实有些骑虎难下了。

    这案子牵扯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广阳王府、魏家、齐王府,到如今,连许阁老都牵扯在内,大人还要一封书信送回京城交给谭大人……

    郑泽望着郭闵安远去的背影,心下无奈至极。

    虽然他也觉着奇怪得很,如今牵扯进来的这些人,都同魏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啊。

    却说那头郭闵安一路出了府衙,一个人也没带,也没叫底下的衙役准备软轿,自己一个人信步闲游似的,打府衙逛着就去了魏家。

    魏府门上当值的小厮见了他来,下意识的愣了一回,也许是之前被府衙的人围着给吓着了,如今见了郭闵安,竟不自觉的瑟缩,如果说从前见了这位知府大人,还能好声好气的,也怀着些亲近的心思,同这位大人寒暄套近乎,可自从出了先前的事情之后,那份儿亲近的心思,就再不敢有了,如今便只剩下了毕恭毕敬。

    郭闵安虽然也少到魏家走动,可到底不是没走动过,如今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对他的态度显然不同,他立时就察觉到了的,只是懒得多说什么。

    他背着手,抬脚上了台阶:“魏老爷在家吗?”

    那小厮始终低眉顺目的,又同郭闵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摇了摇头说不在:“老爷到铺子上去了,大爷在家。”

    郭闵安哦了一声,算算年头,魏业还在京城的时候,魏子期年纪不大,但是魏业已经开始带着他四处走动了,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事儿也记事儿,且魏子期又一向聪慧,今日既然来了,断没有立时就走的道理。

    于是他只是略沉默了须臾而已:“你去告诉你们大爷一声,本官有几句话,想问问魏老爷,叫你们大爷差人到铺子上,请了魏老爷回府来吧。”

    那小厮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迎着他往门房里头坐等,又一溜烟的进了府去回话了不提。

    不多时魏子期亲自迎了出来,见了郭闵安自然行礼不提,又说已然差遣了小厮去告诉魏业,才噙着笑迎了郭闵安入府。

    魏子期行的靠后些,同郭闵安错开了半个肩的距离,绕过了影壁墙,行了约莫有一箭之地,郭闵安略顿了顿脚步:“你们家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真是没少和京中达官显贵往来走动的吧?”

    他问的没头没脑的,魏子期听着便觉得一头雾水。

    可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又不免叫他有些提心吊胆。

    郭闵安不会无缘无故登门,且他明着说了,有话要问爹的,眼下说的一字一句,怕都是别有深意。

    魏子期不紧不慢的回他:“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大记得清了,只知道我爹那几年忙里忙外的,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十个人来用,到处应酬的确是不少,尤其是后来我们家做了皇商,更要忙前忙后,不说外头的应酬,就是宫里头,也要小心伺候着,现在想想,要是如今倒好了,我年纪大了,能替我爹分担了,也不至于叫他那样劳累,才没过几年,便觉着身体吃不消,请辞离开了京城。”

    他的确是个聪慧的,晓得怎么样把这个话推回来。

    原来到他嘴里边,魏业当年带着家眷离开京城,竟成了魏业多年劳累,身体吃不消了?

    那是近乎十年前了,那时的魏业,才多大年纪?正是身强体壮能干的时候呢。

    郭闵安扬了扬嘴角,也不戳穿魏子期,只是回了头打量了他一眼,却也只是匆匆扫过:“十年前你们还在京城的时候……本官那时虽然少在京城走动,却也知道,魏老爷以你为傲,年纪虽然小,孩子似的,正该玩闹的年纪,魏老爷却每每把你带在身边,而你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一点儿都不给魏老爷丢脸。怎么,十年过去,从前京城中发生的一切,你倒像是都不记得了?”

    他语气还算是和婉,倒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架势,临了了,笑着叹念一声子期啊,脚步越发慢下来:“做皇商,不容易,要应付宫里头,要应付户部……本官记得,十年前,许阁老就是在户部侍郎的任上吧?直到你们魏家离开京城的头一年,许阁老升任了户部尚书,之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也就是你们离开京城那年,许阁老便入了阁。这样说起来,你们从前,应当跟许阁老没少走动的?”

    他突然提起许敬山……

    不,一定不是突然的。

    魏子期想起来,他爹说过的,王全的死,也许和旺兴赌坊有关,而那日他爹在堂上,分明听见了一个许字自郭闵安的口中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连忙收了声。

    果然,郭闵安今日是来者不善啊,到底他还是怀疑,魏家和旺兴赌坊,脱不了干系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豪赌

    第332章豪赌

    魏子期一直没说话,而郭闵安也并不是一派咄咄逼人的做派。

    先前他脚步虽然缓了下来,可是这番话说出了口,便又径直迈开步子往正堂方向去。

    横竖这几个月来,他往来魏家的次数原也多,从府门口到正堂的这条路,认的可太熟了。

    要说起数年前在京城的那些事,其实魏子期一样都没忘。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根本就还是个孩子,然而爹对他寄予厚望,把魏家的将来,都压在他的肩膀上,所以小小的年纪,便已然晓得什么是人情世故,别人家的孩子嬉笑打闹,他却不得不做出一派老成模样,跟在爹的身边,四处走动。

    那几年的时间里,魏子期经常听见人家的赞许,无非是说魏家这位大少爷竟是个天才少年,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说话办事竟一点儿不输给大人,虽说见识还不够,可这个年纪上,已经十分难得。

    爹为此很高兴,他第一次被人夸赞,就是从许敬山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爹高兴了好几天,见了谁都是眉开眼笑的。

    从那之后,魏子期便只想要做的更好些,再好些,最好能叫他爹一辈子都那样高兴,那样以他为傲。

    郭闵安今日说起许敬山,魏子期立时想到他是另有用意的,一时不敢随便接话罢了。

    实际上他没有忘记那时候许敬山还只是户部侍郎,不过做了皇商之后,和宫里,和户部,往来是变的多起来,而和户部的交接,通常都是许敬山经手的,走动自然就更多。

    爹私下里虽然收敛很多,不过在京城行走,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平日里在府中宴客,哪一回也没少了许敬山这位户部侍郎,直到他们离开京城的前一年,升任了户部尚书。

    现而今魏子期想起来,一部的尚书诸事繁忙,实际上不可能每一件事儿都亲力亲为,至于说与皇商交接每个月的账目,又或是临时有什么事儿,回头需要交接的,都是底下的侍郎经手。

    可偏偏那时候,许敬山做户部侍郎已经太久了,几年下来都是他和魏家交接的,一来二去,倒也亲近起来,以至于他们一家人离开京城时,许敬山还亲自来送过,彼时他却已经入了阁。

    魏子期正想的出神的工夫,二人已经进了正堂中。

    郭闵安毫不客气的径直朝着主位上步过去落了座,魏子期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他下手处坐下,又打发了人奉上茶水点心:“我爹得了信儿,很快会回来,今儿是到平安坊的瓷器铺子去看新出的一批货,离得不远,也去了有好半天,本来也差不多该回府了的。”

    “无妨,魏老爷不回来,你陪着也是一样的。”郭闵安侧目盯着他打量,“本官记得,那时京城传说魏家大爷如何的聪慧,如何是个天才少年,但其实这些话,最早也是从许阁老口中说出来的?”

    魏子期噙着笑,疏离而又客气,也不遮遮掩掩,点头就说是:“是许阁老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赞许。”

    “许阁老大半辈子在朝中,看人不会错,他既这样赞你,那必定是你有过人之处,你也太谦虚。不过本官听着倒觉得,你们家从前,和许阁老关系不错?”郭闵安这句话看似是在问魏子期,但实则更多的是笃定。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儿笃定,才叫魏子期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抬眼过去:“大人?”

    “许是今次的案子,牵扯到京城中人,本官一时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来。”郭闵安面不改色,叫人瞧不出丝毫的破绽来,“本官记得,从前许阁老府中的大总管,叫……是叫……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好似真的想不起来,到后来一拍脑门,嗨呀一声,“瞧本官这个记性,好多年不见他了,每年回京述职,也再没见过,才几年而已,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魏子期沉了沉面色:“杜启年。”

    他把郭闵安的话接过来,是因为他看得出来,郭闵安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看的而已。

    这算试探吗?

    他猜想并不是。

    如果他装作不知,郭闵安才更会怀疑,他们对官府,有所隐瞒才对。

    郭闵安面色平静的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杜启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小时候见过的人,多早晚都记得住。”

    魏子期勉强的笑着,嘴角也只是微微上扬而已,推说没有:“大人是为着府衙中的事情多,您是知府,管着齐州城大大小小的事儿,什么不要您操心?这样的小事儿,日子久了,您自然不大记得,我呢是个闲散的人,便什么不相干的人和事儿,都记得清楚了。”

    “这个杜启年”郭闵安没再接过他的客气,端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知道是因为什么离开许家的吗?本官记着,他是从许家离开了的,走的悄无声息的,那年本官回京述职,许府的大总管突然就换了个人,还把本官吓了一跳。”

    这就是扯谎了,也不过是仗着魏业和魏子期这些年没再回过京城,要是面前的人是魏业,他扯谎大约还想一想,但魏子期是一定不会知道,他同许敬山之间曾经发生过不睦。

    果然魏子期也不疑有他,只想着他做知府久了,回京述职,同许敬山这位当朝首辅有往来走动,也实属正常之事,是以晓得杜启年从许家离开的事情,也是正常。

    只不过这件事情,他然不知,眼下郭闵安提起,他心中明白,郭闵安大概是怀疑和魏家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怀疑杜启年的离开和魏家有关,而是许阁老和魏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如此一来,他今日便少不得好好试探一番。

    魏子期把两手一摊,摇头说不知道,正待要再添上两句的时候,魏业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正堂门口处。

    ……

    郭闵安从魏家离开,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彼时他神色匆匆,是因为郑泽派了人来回了话,倒没有当着魏业和魏子期父子的面儿说,来回话的衙役只是近了他的身,附在他耳边低语,说是监视着蕙仙家中的那班衙役刚刚到府衙回话,蕙仙家里出了事儿,她哥哥过身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郭闵安眼皮突突的跳了跳,不愿意惊动魏业,便与他又客气了三两句,起了身匆匆出门不提。

    等到他一路回了府衙,郑泽早等在大堂外,一见了他,便忙快步迎了上去。

    郭闵安一摆手:“先说是怎么一回事!”

    郑泽了一声,便顿住了要行礼的动作:“底下的衙役打听过了,说是上工的时候出了意外,失足从搭戏台子的架子上掉了下来,本来那架子不算高,只是他手上抱着重物呢,一时重心不稳摔下去,手里抱着的那些木棍,都砸到了他自个儿身上,竟是叫活活给砸死的。”

    一个大男人,虽说在家游手好闲了几个月,可是从蕙仙失踪之后,他们家里再拿不着魏家的银子,没了养家糊口的银子可用,蕙仙的哥哥就只能出去做工,可是他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给人家干点儿苦力活,便四处帮人搬搬东西,搭搭台子之类的。

    郭闵安总觉得不应该,他从前也干过苦力活,怎么突然就出了意外呢?

    这整件事未免也太古怪了……

    “他们家里就没有去找过戏班子?这事儿是没打算来报官了?”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眉心一拢,侧目过去。

    但却见郑泽重重的点了头:“一出了事儿,戏班的班主也晓得这同他八成脱不了干系,毕竟是给他们戏班做工的时候人没的,他可能也是怕蕙仙家里人去闹,给了一大笔银子安抚,又亲自登门去表示了歉意,他爹娘呢是老实人,他那个媳妇儿倒是素日有些刁钻性子,可一家子都没了主见,也认了这是个意外,伤心归伤心,却没人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自然不会来报官。而且之前说蕙仙失踪的事儿,官府几次三番的找上他们,下官估摸着,是叫找怕了……”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摆明了越说越没有底气。

    果然郭闵安高高的挑眉:“什么叫找怕了?他们不做亏心事,怕官府的人去找他们问话吗?这话说来倒是奇了,难不成本官在任的这些年里,齐州城还有以官欺民的事儿发生过,而本官是不知道的?”

    郑泽知道他气不顺,这会儿听他这样的语气,只怕今日在魏家,也不大顺利。

    他心下无奈,无声的叹息:“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怕也没跟官府打过交道,当然会害怕,反正这回的事儿,他们受了戏班的银子,自个儿也只觉得是意外,看起来是不打算报官的。”

    这就麻烦了。

    出了人命是不假,可也不是所有死了人的事情都要归官府管的,人家自个儿家里人认准了是意外,没打算闹大,更没打算报官,府衙的人凭什么横插一脚呢?

    其实要说非得插手,郭闵安不是寻不出由头来,只是听郑泽这个意思,蕙仙家里的人,是不大愿意和府衙里的人打交道的。

    他如果还要强硬的插手,只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看起来……

    郭闵安正要往堂中进的身形,立时就顿住了。

    郑泽随之一顿:“大人怎么了?”

    “我去一趟齐王府”他把尾音略拖了拖,“先前我跟你说过,我怀疑魏业,只是你又劝我,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揣测而已,有齐王殿下在齐州,我贸然怀疑到魏业头上去,总归齐王殿下那一关,怕是过不去。我自己也想了很久,齐王殿下愿意为魏家做的,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暂且不提,只是叫白安去调查看看,近来有没有失踪的人,能不能跟那句尸体对上,可是今天你又告诉我,蕙仙的哥哥人没了,我笃定,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这一点郑泽不否认,可问题是,他们仍旧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大人又凭什么到齐王殿下面前去说些于魏业不利的话呢?

    实际上在他看来,齐王殿下对魏业也未必有多满意,可毕竟魏家二姑娘摆在那儿,越不过去,看着她的份儿上,齐王殿下也势必回护魏业。

    郑泽看着他身形一动,却显然是要往府衙大门而去的方向,便下意识的横出去,拦在了郭闵安的身前:“下官还是觉得不能去。”

    郭闵安眸色沉了沉,抬手在他左肩上按了一把:“我为官这么多年,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我当然知道,这很有可能会惹怒了齐王,可却不得不去见齐王这一遭。我怀疑魏业,不是没有由来的怀疑,自然能与齐王殿下解释清楚,至于齐王殿下嘛……殿下是龙子龙孙,聪慧夙成的一个人,听完我的话,他自有他的分辨和判断,如果他仍旧选择回护魏业,那我无话可说,说不得,齐州的这件案子,真的只能到此为止,我再想查下去,就只能越过齐王,且违拗了齐王心意,惊动京城,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而我相信的,是齐王殿下始终胸怀天下,即便对魏二姑娘……然则大是大非,且又事关几条人命,他是皇亲贵胄,我不信,他会这样子草菅人命。分明魏业身上有极大的嫌疑,他却视而不见,当死去的人就白死了,一味的袒护魏业。”

    如果真的是那样,齐王,未免也太令人失望寒心。

    郑泽自知拦他不住,只好讪讪的侧了侧身子,把去路让开,一路目送着郭闵安出了府衙大门,后话不提罢了。

    只他心中明白,世上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大人这一去,又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大人心中想要的真相,所坚守的信念,也许都能够得到,可如果赌输了,将来彻底得罪了齐王与魏家,大人的前途……他再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这个齐州知府,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只有魏业

    第333章只有魏业

    眼下天色正好,虽不是春日光景,但齐州城的秋日,本就别有一番滋味。

    郭闵安行在街道上,四下里各处的摊子都开了门做营生,手艺人也好,商人也好,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也有认识他的,见了他时,便笑吟吟的打招呼,一直到他绕过了三五条街,才渐次人烟稀少起来。

    齐王府坐落的这个位置,说起来是极妙的,从前郭闵安也没大在意,如今来往的多了,倒发觉,这地方也算在闹市中,四下里要买些什么,都很是方便,可偏偏商铺又不多,这一整条街上,几乎就没个铺面,放眼望去,竟好似只有齐王府一处府邸坐落而已,是以往来的行人也就很少。

    后来齐王在此建府,敢从他府门前频繁往来路过的,就更少了。

    看样子,宫里太后为了给齐王选这处府邸,是没少花心思,生怕老百姓打扰了他,可又不愿他住在极偏僻的地方。

    郭闵安在齐王府的大门前,站了很久。

    他抬眼所见的匾额,是描了金边儿的,通体鎏金的隶书大字,趁着今日阳光不错,金灿灿的,晃的人眼睛生疼。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也不知是哪来的莫名的勇气,一鼓作气的,从府衙走到了齐王府来。

    可是真的到了府门前,他自己,却先犹豫了。

    人家说初生牛犊才不怕虎,他刚刚做官的那几年,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谨慎小心只是对案子,绝不是对人的,他记得那时候刚做官儿,连上官都是敢出言顶撞的,彼时他也不大晓得什么官场中的弯弯绕绕,直来直去的,其实也没少得罪人,现而今想想,也算是他运气不错,这么多年一路走下来,人是没少得罪,但至少这些人中,并没有伪君子或是十分奸佞的小人,不然只怕他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走到今天。

    但也许就是走得太过平坦顺利,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官儿是越做越大,胆子却也越来越小,做起事来,免不了瞻前顾后。

    官场上待的久了,这里头的门道他看的比谁都清楚,常年外放的人,京中的形势却看的分明,都是没法子的事儿。

    郑泽为什么会拦他?又想劝他什么?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

    此刻齐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却没了提步入内的勇气。

    齐王会不会听他的,在齐王的眼里,魏业是个可以动的人吗?

    大概不是吧……广阳王府的玉佩弄丢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想压下不发,更何况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呢?

    就这么着,郭闵安在齐王府的大门口,站了足足有一刻,都没能提步上前去。

    到后来,是赵隼从府中迎出来的。

    彼时赵隼陪着黎晏在书房中,黎晏今日是难得兴致不错,想动笔作画,打算等画成了,给魏鸾送去,他也有好长时间,没亲手做些什么送给她,近来她心情不好,他想着,一幅画虽然不值什么,可最起码能叫她知道,她的身边,始终有个他,不离不弃的,如此想着,大约心情也能舒畅些。

    他画做了一半,书房的门被小厮敲响,他也懒得应付,赵隼是个机灵的,缓步出了门去问什么事儿,等再回屋里来的时候,便说起郭闵安在王府外站了很久的事情。

    黎晏作画的手一顿,笔尖便定格住,他犹豫了很久,把狼毫置回菱花笔格上,沉了沉声:“他大约是有什么事,但到了王府外又不进门……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你去,把他迎进府中来。”

    其实赵隼本来是劝了的,郭闵安既来了,必定是有事儿,不然按着他的性子,轻易根本就不会登王府的门,可是他来了又不进来,那摆明了这件事他也还在犹豫,没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叫主子知道,主子眼下叫他到府门口去迎人进府,那是逼着郭大人做决定。

    只不过是转念想来,能叫郭闵安如此犹豫不定的,也只可能是同魏家有关的事情了。

    如果放在从前,主子大约不会理会,郭闵安自个儿拿不定主意,主子就更不会管他,况且魏家如今出事太多,主子大概巴不得郭闵安不要再找魏家的麻烦。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魏业那样的人品与行事,主子早看不过眼,郭闵安这会儿过来,八成是有什么发现。

    是以赵隼只略想了须臾,便转了脚尖儿,扭头出了书房,一路迎出了府来。

    郭闵安见着赵隼时,长舒了口气,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赵隼进了门,一个字也没跟他说。

    他不说,赵隼自然也不会问,带着他进了黎晏的书房,便掖着手退到了一旁去。

    黎晏早把画了一半的画给收了起来,眼下见了郭闵安进门,又同他端过礼,才一挥手:“我听门上当值的小厮说,你在府外站了很久,怎么不进来?”

    他话音落下,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郭闵安,果然又叫他嘴角抽动,面露为难之色。

    黎晏不晓得他的这份儿为难,是真心的,还是做给自己的看的,可叫他想来,郭闵安既然选择跟着赵隼进了王府来,那便是打定主意了才对,哪怕这主意是他逼着郭闵安做下的,可终究,他进府了,要不然,他大可以寻了什么由头告辞离去,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好些事儿,本来就是心照不宣,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下去吗?

    黎晏点了点桌案:“怎么?你跟着赵隼一路进了我的书房,还打算告诉我,你没想好,本来想跟我说的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开口吗?”

    郭闵安仿佛吃了一惊:“殿下……”

    “郭大人感到惊讶吗?”黎晏拿手肘撑在一旁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噙着笑看着郭闵安,只是那笑意终究有些飘忽不定。

    郭闵安登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十几岁的少年郎……他刚刚入官场为官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罢了,比如今的齐王,原也没有大上几岁。

    那时候人人说他少年郎君前途无量,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极聪慧的人,只是现如今想来,那时到底是有些年少轻狂且无知更多些,坦白说来,有些读书读傻了,反倒是做了几年官儿,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识的人多了,才慢慢的开了窍。

    齐王,果然是不同的。

    他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君没有的沉稳与内敛,那一双眼,犀利如同鹰眼,当他死死地盯住一个人时,几乎要把这个人看穿了。

    只是一眼,一眼而已。

    郭闵安定了定心神:“下官只是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殿下说这件事情,一早知道了,总觉得不大对劲儿,想着来告诉殿下一声,可是真到了王府外头,又不知该如何与殿下说,是以才犹豫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进府见殿下,没成想还是惊动了殿下。”

    真的是没想到吗?

    他堂堂的一个知府,呆呆的站在齐王府正门口,久久不曾离去,门上当值的小厮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见他不动,自然不会迎上去,可是却势必会回禀自己知道的。

    郭闵安在搞什么鬼。

    黎晏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然后呢?然后我让赵隼去请郭大人进府,郭大人还是没考虑好?郭大人,有些场面上的话,还是少说一些,反而显得坦诚,说得多了,难免叫人心生厌恶。你会跟着赵隼进府,说明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你想说的那件事,是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些话,非要叫我说破了,你才肯开口?”

    郭闵安其实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在里头,才会在黎晏的面前继续的三缄其口,直到黎晏……

    他也不是恼了,只是有些……等不及?或者说是,不耐烦吧。

    这位殿下,大概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魏家那位二姑娘的身上。

    郭闵安无声的叹了口气:“之前魏家的案子暂且告一段落,下官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调查王全的死上面,只是先前魏家那个叫蕙仙的丫头失踪,这件事情,一直都没能弄清楚,下官悬着心,放心不下,虽然一时腾不出手调查,却还是派了人日夜盯着蕙仙的家里,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直到今日,派去盯着他们家的衙役回了话,说是蕙仙家里出了丧事,她哥哥在外头做工时,意外身亡了——”

    他尾音略拉长了一些,把郑泽在府衙中与他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内情,十分详尽的说与了黎晏知晓,临了了,才又添上几句:“下官今日来,是觉得,此事古怪的很……”

    当然古怪。

    又不是从来养尊处优的人,以前就是干苦力活儿出身的,赚些银子养家糊口,后来是蕙仙拿了月例银子养家,他才待在家里头享清福似的,再不肯出去干活儿,横竖一大家子人也能养活得了,又都是不求上进的,不指望能把日子过的多红火,勉强过得去就足够了,便也就不肯再出力气。

    可是总不至于说,一出去上工,就出了意外的吧?

    蕙仙的失踪,到现在都没个说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她哥哥这种时候发生意外身亡,当然是古怪。

    也许寻常人看来,这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可是黎晏一听便感到不好,更何况是郭闵安了。

    只是郭闵安觉得古怪,十有八九,还是在怀疑魏家——

    黎晏深吸口气:“你怀疑魏家的什么人。”

    他并不是询问的语气,反倒是十分笃定。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要装腔作势的,就真的显得不坦诚了。

    郭闵安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开了口:“魏业。”

    果然是他。

    黎晏略合了合眼,好半天没出声。

    郭闵安提着一颗心,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黎晏长久的沉默,叫郭闵安觉得胸口发闷,他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嘴角抽动,就想要开口催问什么的,只是目光触及到黎晏身侧站着的赵隼,登时就收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赵隼那副神情……

    如果他没看错,赵隼方才分明朝他使了眼色又摇了头,示意他别催更别问。

    不管赵隼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态,郭闵安都愿意接受他的提醒。

    果然郭闵安如坐针毡时,黎晏自个儿先沉了声问他:“为什么是他?我本来以为,你会怀疑魏家大姑娘的。”

    说起魏家大姑娘,倒也不是没有嫌疑,毕竟最早扯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嫌疑最大的就是她,到后来冯氏又攀咬章夫人,多年来章夫人对待魏家的子女都不算尽心,外头的人也早有耳闻,是以魏家这位大姑娘,也的确有这个动机。

    只是她终究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郭闵安即便是怀疑过,也不会把最终的矛头指向她,再说了,有些时候,他反倒相信,越是看起来可疑的人,才越是清清白白。

    而魏业呢?

    魏业由始至终都没有被牵扯进来,仿佛是整个案子中,最为无辜的那一个。

    玉佩的丢失他不知情,甚至于当日郡主把玉佩交给魏二姑娘,他都不知道,一直到出了事,才知道家里原来竟有那样的东西。

    蕙仙的失踪,他更不知情,一向只顾着外头生意的人,内宅的事儿一概不插手,全是章夫人一手料理的,内宅的丫头突然失了踪,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业从头到尾表现出的,也全是无辜和懵然,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似的。

    可偏偏郭闵安始终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和魏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魏业的那层懵然之下,也许,并不全然无辜。

    他犹记得刘子旺上堂那日,也就是白安手下的人在王家后院挖出王全尸体的那天,魏业站在府衙大堂上,表现出的镇静和平淡——魏业那时沉着冷静,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甚至能够冷着一把嗓子问自己,是不是在怀疑他。

    郭闵安定了定心神,呼吸渐次平缓下来:“下官细细想过这整件案子,唯一有动机,有能力,而在事后又表现出过分的平静的那个人,只有魏业。”

第三百三十四章:目无王法

    第334章目无王法

    的确是,只有魏业啊。

    好些事儿,不是单看一样的,要说有动机,别说是魏业和魏鸢了,就连魏子期和阿鸾,也是有这个动机的,甚至是温氏当年留下来的那一双儿女。

    如今孩子们都渐次长成了,年纪慢慢的大了,章氏做过的好些事儿,人家也不是不知道,平日里隐忍不发,那是为着章氏如今是魏家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闹大了,撕破了脸皮,难堪的未必会是章氏。

    今后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同嫡母闹的不痛快,没什么好处。

    而要说有这个能力,且在事情发生之后,又表现的极其平静,且叫外人细细想来,此事定然与之无关的,唯有魏业一人而已。

    说起来,黎晏便又不由的高看郭闵安两眼。

    上次他去魏家的时候,威胁似的问过魏业,倘或郭闵安知道了他过往年岁中曾做过的那些事情,还会不会这样轻易的就放过了他。

    彼时魏业的神色分明不好,很显然,他自己也清楚,如今的事情,他能轻而易举的躲过去,那是因为郭闵安并不晓得他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以为他是那个清正潇洒的魏家老爷罢了,不然怎么可能就这样子便不怀疑他了呢?

    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大约半个月都不到……黎晏虽记不大清楚了,然而今日郭闵安突然登门,因蕙仙哥哥的骤然离世,怀疑到了魏业的身上去,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极敏锐的人。

    郭闵安从前那么多年的刑名的确没有白干,只怕连旺兴赌坊的事情,他也在怀疑着,只是眼下不敢随便说,毕竟赌坊那头还牵扯着一个许敬山。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所以你今日到王府来找我,是想告诉我,你对魏业有所怀疑,而为了证实你的猜想,恐怕少不了要安排人监视他,或是调查他。蕙仙的失踪,眼下因为她兄长的死,又回到了你的视野中来,而你要查,就少不得动一动魏家的人,偏偏如今我在城中,只怕会袒护魏家,故而你畏手畏脚,又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便只能先来把这些事情都说与我听,希望来日我不插手其中,即便是阿鸾来寻我,我也最好置身事外,是吗?”

    他说的倒也都算是事实,也的确都是郭闵安心中所想,只是郭闵安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细心和敏锐,黎晏最后的那句话,分明就是咬重了话音说出口的。

    那语气听来……

    郭闵安沉声,喉咙处也滚了两滚:“殿下若肯置身事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下官以为,魏家二姑娘倘或寻到殿下这里来,殿下大约不会置之不理的,是以下官也不敢同殿下开这个口。”

    他倒还算是识趣儿,黎晏的面色稍有舒缓,原本蹙拢的眉心,也重又舒展开来。

    他左手的手肘还撑在扶手上,眼角的余光扫过时,瞧见郭闵安一直在盯着他瞧,他便略想了想,索性把目光投过去,与郭闵安四目相对,而郭闵安在那一个瞬间,下意识的别开眼,不肯看他。

    心虚了。

    人是不是心虚,黎晏还是瞧得出的,那就是一道坎儿,迈过去是心虚,这头又是踏踏实实的自在,一念之间的事儿,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郭闵安何等的道行深,多少年刑名上退下来的人,如今又做了几年的知府,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怕跟他个少年郎君四目相对了?

    说起阿鸾,郭闵安是心有余悸的。

    说穿了,郭闵安拿不准,他只是知道,在自己的心里,阿鸾的分量极其的重,可是却并不晓得,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

    是以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八成也违心。

    黎晏眼下不计较,那是因为他知道,郭闵安夹在中间也的确为难,好好的一个知府大人,方在外头哪个地方,都不会难成他这个样子,而他所有的为难,又都源于自己。

    “郭大人啊——”黎晏把尾音拖长了些,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到后来,声儿渐次又弱了,呼吸急促起来,盯着郭闵安瞧了会儿,像是很努力地平静下来,才叫自个儿的呼吸又慢慢平缓,那口气似乎一下子就揭过去了似的,“我瞧着,魏家也的确不大好,古里古怪,近来多少的事儿,都是由他们家起,我呢,固然是有心袒护,这自然也不瞒你,也瞒不住你,你也晓得我的心思和心意,不然今天不会到王府走这一遭,只是呢,我也跟你说个实话——”

    他声音却戛然而止,弄得郭闵安不上不下的,就吊在了那儿。

    想要接话,可是不知道接什么,但这不接话吧,齐王殿下又像是不打算往下说,非得等他说上两句什么话才行一样。

    这位殿下真是叫人拿不准,吃不透。

    郭闵安纠结了好久,才犹豫着开了口:“殿下肯跟下官说个交心的话,是下官的福气,您只管说,下官洗耳恭听。”

    可显然黎晏想听的并不是这个,而在黎晏的心里,郭闵安在他面前,终究还是拘谨更多一些。

    他无声的笑,却更像是哂笑,带着嘲弄和讥讽,也不再跟郭闵安打哑谜,沉了声:“阿鸾但凡来寻我,我没有不理的,你即便是要查魏家,也好歹收敛些,别把没影儿的事情摆到明面儿上,真的弄到彼此下不了台的,你不要说我不向着你。齐州城嘛,从前风平浪静的,可你总该知道,这平静之下,其实从来都是波涛汹涌,如今这才不过是露了些许,只怕更大的漩涡,还在后头,你要查,只管去查,你是齐州知府,疑心了谁,怀疑了谁,这么几条人命摆在眼前,还有生死未卜的,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草菅人命的事儿,我干不来,这天底下,谁都不该干,干了,就该死。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闵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便是默许了,可有一条,不能把事情闹大了,查归查,暗地里悄悄地,即便偶尔传召了魏业到堂上去问话,也不是不行,可就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时候,就拿了人,那只怕魏家那位二姑娘是要到王府来求救的,届时齐王没有不帮着她的。

    但只要不惊动了人,等回头真的查出什么端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其实已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至少不怕回头齐王殿下从中作梗,横插一手,拦着他不许调查魏家,要真那样,他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他能这样说,就已经很好了。

    郭闵安没有再多说什么,黎晏知道他是明白人,也不用他过多的交代,便寒暄了几句,打发了赵隼送了他离去不提。

    等到赵隼送了郭闵安出府,在回到黎晏身侧来时,发觉黎晏把先前那做了一半的画摊开来,也不继续作画,反倒盯着那幅画良久的出神,直到他近了身,都没有回过神来,像是压根儿就没察觉有人近了他的身侧似的。

    赵隼抿了抿唇角,还是轻声叫主子:“郭大人送走了。”

    黎晏哦了一声儿回了神,目光还是没能从那幅画上挪开。

    赵隼见状,心下咯噔一声:“主子暗示郭大人去查魏家,查魏业,就不怕郭大人查出写什么来吗?要是牵扯出二姑娘的身世来……”

    “郭闵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他想查,只管叫他去查吧,我先前也在怀疑,这整件事情,都是魏业在捣鬼,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只是没有证据,也不好去查他,怕将来给阿鸾知道了,没法同阿鸾解释交代,眼下郭闵安既然对他起了疑心,要调查他,那正合了我的心意。”

    黎晏的手掌撑在桌案上,略抬了眼,侧目望过去一回:“你觉得郭闵安能查出来当年的事儿?”

    赵隼犹犹豫豫的想了好久,摇了摇头:“说不准。郭大人好端端的就怀疑起魏业来,的确叫奴才吃了一惊,这位大人的能力,的确不俗,万一给他查出来呢?”

    “没有那个万一。”黎晏斩钉截铁的打断他的话,“我早前觉得,这回我能察觉到阿鸾的身世有问题,根本就是魏业引导着我去发现的,他的目的,其实是在十四年的后今天,揭开那段往事,至于他如今想从秦昭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得而知,但一定有他的用意,只不过是他没料到郑归回到齐州,叫我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而已。整件事情,也只有这一样,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不过我也说了,齐娘所知道的,恐怕不是全部真相,不然他晓得郑归见过了齐娘,还能这般平静,那他就沉稳过头了。再说回郭闵安身上——没人引导他,一点儿头绪和线索都没有,他凭什么察觉到阿鸾的身世,还有当年魏业在京中的筹谋策划?”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这世上总归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事情,哪里是能拿来冒险的。

    赵隼眼下这般担忧,也全是为了黎晏而担忧的,可偏偏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唉声叹气的模样,落在黎晏的眼中,不免觉得好笑,可又惦记着是他的一片忠心和苦心,便噙着笑又宽解了几句:“即便真的给他察觉了什么,也并不要紧。阿鸾的身世是这样的,他哪里敢声张呢?一个弄不好,得罪了我,也得罪了广阳王府。我不是说了吗?郭闵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你瞧他今日到王府来,你现在还觉得,他在府门口站了那么半天不上台阶,是纠结矛盾,不晓得该不该把魏业的事情告诉我?”

    赵隼啊的一声,倒吸口气,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瞳孔也登时放大了:“主子的意思是说……”

    “他本来就是故意的,无非是要我派了人传他进府,这样一来,倒像是我逼着他开口,本来就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即便是我不同意他调查魏家和魏业,他也能全身而退,不至于得罪了我,或是叫我心生厌恶。”

    黎晏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说实在的,他这个人,放到别的地方去,都是能够大展拳脚,很有一番作为的,一个四品知府,架不住他,飞黄腾达还在后头。偏偏他命不好,叫朝廷放在了齐州做知府,才左右为难,被辖制着,有雄心抱负也不得施展了。”

    赵隼本来想反驳的,可其实他主子说的也都对,他即便是反驳两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宽人心,眼下只有他们主仆两个,又没有别的什么人,他还要去宽谁的心?

    故而赵隼想都没想就把那些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头去,一开口时,反倒是顺着黎晏的话往下说:“所以主子今日不为难郭大人,除了想借郭大人的手好好查一查魏业之外,其实也是对郭大人生出了几分不落忍,还有惜才的心思吧?”

    黎晏笑着啐骂他:“我不想再为难他了。元乐的玉佩丢失的时候,我不得已给他写过信,叫他按下不发,决不许声张惊动了京城,这件事,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啊?那东西是好弄丢的吗?这也就是一切都只是个圈套,玉佩又好好好的回到了阿鸾手上,没有节外生枝,不然真落在外头宵小之辈手上,生出事端来,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他这个齐州知府,可你瞧,他那时候不也老老实实的听了我的话,一味的按了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吗?齐州城是满城风雨,他却不动如山。有些事情必须的压着他,但有些事儿,就算了,我把他逼的太紧了,反倒不好,况且……”

    况且他总归还是皇亲,这天下,还是他黎家的天下,江山,还是他亲皇兄的江山,虽说魏家的事儿也没大到那个地步,可魏业多少年来草菅人命,他实在是看不过眼的,当年的事情他如今没法子追究,可是王全还有蕙仙哥哥这两条人命,甚至还要把蕙仙也算在其中,要真是魏业杀人灭口,难道就一味的纵着魏业这样目无王法吗?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回京

    第335章回京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早入了十二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也下过了几场雪,人家说齐州的雪景向来是最美,只是今年齐州城中的怕都无心赏景。

    黎晏还在齐州的时候,约了魏鸾几次,想带她到城郊的庄子上去散散心,也看看雪景,可是她不肯出门,懒得挪动。

    从前她不是个惫懒的人,又最爱雪天,白茫茫的一片,她总是说,把这天地间洗涤的干干净净,真是妙极。

    可是今年,黎晏几次去叫她,她都是那么一句话,天儿太冷了,不想挪窝。

    其实黎晏知道,她是有些累了。

    那不是一两日的劳碌造成的,是打从孙家在湖州闹出那样的乱子后,她身心俱疲,一直就没能好好歇一歇。

    齐州的案子看似早就了结了,魏家也看似早抽身而退了,可实际上王全的死还没查清楚,蕙仙的失踪也没个交代,这一来二去三五个月进去,郭闵安也卖力气查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黎晏心里最清楚——当日郭闵安到王府去回过一次话,王家后院挖出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的,那是最绝妙的偷天换日,之所以毁了容还砍掉了死者的右臂,就是不想暴露出死者的真实身份,而这一切,郭闵安也是早吩咐了白安四下调查,才晓得,城西三里地的牛家村上,在“王全”的尸体被挖出来之前的十来天,有个同王全身量差不离,年纪也差不离的男人失了踪,不见了人影,而之所以没有人报官,是因为那男人家里早没了人。

    早年间他也在大户人家做工,后来伤了右臂,干不了活儿了,那大户人家一把赔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就靠着这五十两的银子坐吃山空,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差,左邻右舍都处不来,加上没法子出去干活儿挣银子,就只能靠他媳妇到外头做些针线活儿,或是给人洗洗衣裳挣银子,他又多疑,动辄打骂他媳妇,他媳妇儿实在受不了,趁着某个深夜,带着孩子一起跑了。

    到后来,他越发孤僻,话也很少跟人说,更别说出门跟人打交道,横竖他一个人,一张嘴,五十两银子够他活半辈子似的,一来二去的,竟然也没人发现他失了踪。

    还是白安带官府的衙役查到牛家村,男人的邻居才发现,原来竟已有小半个月不见他,这才同白安说了其中缘由。

    而在那之后,白安又花了些工夫,把那男人的媳妇儿找了回来,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五日,原也是他媳妇儿并没有走远,为着孩子,还是想过日子,也没有在外头找人,只是走了之后,看他横竖还是个不争气的,又咽不下那口气,不肯回去,就索性自个儿带着孩子过,再不去理会男人。

    等白安把他媳妇带回府衙,带进停尸房,仔细的认过,那尸体果然不是王全,而是牛家村中失踪的男人的。

    郭闵安一开始有所犹豫,不敢到王府告诉他,怕弄错了,之后是在某一天的午后,王家隔壁的柳家,养的那条大黑狗,莫名其妙的在后院儿里头刨起坑,刨了半天的坑,刨出一只右臂来,柳家的人吓坏了,报了官,郭闵安叫白安带着人去把东西取回府衙,跟那具尸体一对,正好吻合。

    然而事情到那时,便又陷入了僵持中,郭闵安的心里,便有了新的疑惑。

    杀人的人为了偷天换日,叫王全离开齐州,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可是为什么砍下的右臂,却就近埋在了隔壁的柳家?如果被挖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凶手能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到,用这样的法子送走王全,总不至于是个没脑子没成算的,可他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郭闵安始终想不明白。

    而彼时黎晏知道此事,也并没见得多吃惊,说白了,他晓得郭闵安心里仍旧是怀疑魏业的,不然也不会急着到王府把这事儿告诉他,所以那时候也就没说什么,打发了郭闵安,仍旧定了郭闵安的心神,叫他只管去查他的,再不用到王府来回话,真等到将来有一天,案子彻底有了了结了,再到齐王府来回他,也不算迟。

    打那之后,郭闵安就没有登过王府的门。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年关将至的时候。

    黎晏离开京城到封地的这些年,每年到这时候,心情都是复杂的。

    他要提早回京,因为皇后的生辰是在腊月十八,皇兄半辈子爱重皇后,每年皇后的生辰都要大办,宗亲勋贵不说,朝中重臣也都是要入宫去赴宴,为皇后贺寿的。

    且通常皇后的寿宴,皇兄都是连着大办三日,头一天夜里有宫宴,歌舞自然不提,到了第二日,仍旧设宴,在宫中的雨花台还会请了戏班,一场就是两天的大戏,只是后头两日,外臣是不许入内的了,至多到集英殿去吃个宴,能入了雨花台听戏的,只剩下了宗亲和外命妇们。

    如此一来,热热闹闹的就到了腊月二十一,距离除夕夜,原也就没有几日了。

    黎晏头一年回京给皇后贺寿那会儿,过了腊月二十一他想回齐州的,可是太后辖着不许,把他留在慈宁宫不放他出宫,一住就住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宫宴,之后的几年,就成了定例。

    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齐王殿下年年都是腊月十七回京,十八入宫赴宴,等到了二十二,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彻底过去,齐王殿下便会住进慈宁宫,陪在太后身侧,等到了除夕宫宴后,再放他出宫,回他自个儿留在京城的王府去守岁,大年初一一大早,还要进宫去拜年,这才是规矩。

    此时官道上齐王府的马车缓缓行进,官道两旁还有未曾彻底化开的皑皑白雪,黎晏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赵隼忙把马车上的小火炉拨弄了两下:“主子觉着冷了?”

    黎晏说没有,原本合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就是觉得今年回京……往年也没有这样,今年却总是放不下心,越是靠近京城,心里就越是害怕起来。赵隼,后半天就该进京了吧?”

    赵隼回了声是,又把小火炉上的铜网罩子盖好了:“大约莫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进京了,奴才一早打发了人先行,回王府打点着,等主子回去,就能先歇歇神儿。主子还跟往年一样,要先进宫给太后请安吗?”

    却不成想,黎晏不假思索的摇了头。

    赵隼心下一惊:“主子?”

    “咱们的人,没有再来回话,说秦昭有什么动作吗?”

    赵隼面上一僵:“广阳王殿下半个月前才搬回了京中王府,倒是没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咱们的人还一直盯着的,到如今就没有再来回过话了。主子,您是怕广阳王殿下吗?”

    “我不是怕秦昭——”

    黎晏拖长了尾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火炉里烧的通红的银炭。

    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马车里分明是热烘烘的,放着个小火炉,临行之前,赵隼怕他路上不舒坦或是受了凉,在马车里头铺了好些白貂毯子,那都是往年宫里赏赐的,每年也只有到了年底回京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上,赵隼恨不得把这车厢里到处都铺上,就是为了叫他觉着暖和,且坐起来舒服些。

    可分明该暖意十足,黎晏的一颗心,却始终如置于冰窟中一般,热不起来。

    赵隼瞧着他脸色不大好,略抿了抿唇:“您是怕广阳王殿下找上您?”

    可是他却又摇头:“我说不上来,但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才最难受。秦昭早就知道阿鸾的身世了,可是你看,一个多月过去,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还搬回了京中府邸,就好像,郑归没有到过齐州,也并没有从齐娘的口中得知阿鸾的出身。我跟你说过的,孙夫人未必会把所有内情说与齐娘,又或者说,连孙夫人自己都并不晓得,当年她和秦昭之间的一段糊涂事,其实都是魏业一手策划的,她也许当成是个意外或误会,自然不会怀疑到魏业头上去,是以秦昭大约,也不知道这一层。但终究他是晓得,阿鸾是他的骨肉的。”

    是啊,自己的亲骨肉,养在别人跟前十几年,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可是那然后呢?

    如果说从一开始广阳王就是不在意的,那也不至于冒险把郑归派到齐州去,打听二姑娘的身世,然而他打听了,也听到真相了,反而又把一切压下不提。

    就像是……他就像是……

    赵隼呼吸一滞:“广阳王殿下像是在等您回京?”

    ……

    黎晏是昏睡过去的,等他浑浑噩噩的从睡梦中醒来,马车早过了顺安门,眼看着临近了齐王府的。

    赵隼一直没敢睡,警惕性十足的守在他身边儿,眼下一看他醒来,便叫了声主子。

    黎晏知道他,通常这样子说话,都是有事儿要回,是以他抬了抬手,揉了一把眼角:“怎么了?”

    “先前主子睡着,奴才看您睡的踏实,也没敢叫您。王府的奴才骑马来回的话,说广阳王府给您下了请帖了。”

    秦昭给他下了请帖?

    黎晏眉心一拢,登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揉着眼角的手一顿:“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约半个时辰前。”赵隼轻咳着,干巴巴的,“回话的奴才说,他前脚进了门,才打点着您要回府的事儿,原先留在京中府邸服侍的奴才们也才忙活起来,前后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广阳王府的请帖就到了。”

    秦昭他以前,很少到人家家里去赴宴,更不要说主动给什么人下请帖了。

    黎晏自然知道,这一回的请帖,十有八九为了魏家的事儿,为了阿鸾的事儿,可秦昭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才回京……不,他人都还没有回到京城,也还没有入宫给母后请安,秦昭就急着给他下请帖,请他过府了……

    黎晏眼底的疑惑自然落入了赵隼的眼中,他两只手交叠着搓了搓:“后来他问了府里的奴才们,才知道,广阳王殿下从京郊别院回了京中王府后,其实一直都和朝中大臣有走动往来,宗亲勋贵亦然,倒也不是刻意笼络亲近,只是走动的比从前要多,一来二去的,人家看他肯出来走动走动,偶尔设宴时,也就会给广阳王府送个帖子,而广阳王殿下也全都接了帖子去赴了宴的,先前一直没人回话,是底下的奴才们,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是因为黎晏已经黑了脸。

    他一向不喜欢底下的奴才自作主张,主子分明交办了差事,那只管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一个奴才家,总是擅自做主,岂不是眼里没了人,更没了主子吗?

    赵隼害怕是应该的,派回来盯着广阳王府的那些人,不都是赵隼一手调教的吗?

    人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他这儿却好了。

    他白养着这些人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指望不上,不遇上事儿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也个顶个的听话,可一出了事儿,真把他们派出去,交办了差事了,就总是出纰漏!

    秦昭这样一反常态,他们居然都敢不回话到齐州,多半是自己惫懒,想着也不妨事儿,偷个懒,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只是和各府走动一二,本来就没什么影响。

    的确是没太大的影响,只是黎晏若一早知道,今日回京,心中也不至于一直不安定了。

    黎晏黑着一张脸:“你调教的好奴才!”

    他是咬重了话音的,赵隼一时有些慌了神,就想去跪,可眼看着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都能瞧见了,黎晏一摆手:“用不着跪了,过会儿我换身衣裳,照常先进宫去给母后请安,至于广阳王府,你亲自去见秦昭,告诉他,我入宫了,等从宫里出来,怕也累了一天,今儿个是不能到王府去见他了,明儿个中宫寿宴,一直到腊月二十二,我都不得空,他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我自然抽空到广阳王府去一趟,若没有很要紧的,只怕就要等出了年,我才能得空跟他说说话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我去见他

    第336章我去见他

    “主子……”

    黎晏翻身要下马车的时候,赵隼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来,只是声儿弱弱的。

    他暂且没有理会,踩着墩子下了马车来,在自个儿的王府前驻足好半天,两只手也背在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头赵隼见他不予理会,心下一时有些拿不准,犹豫了须臾,到底还是迈开步子上了前去,等近了黎晏的身,才轻声叫他:“广阳王殿下十有**是为了二……为了那件事,主子叫奴才这样去回话……主子不愿意见广阳王殿下吗?”

    说起来也不是不愿意。

    从回京之前,黎晏的心里就已经有数,秦昭多半会为了阿鸾的事情找上他,但究竟想做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他也不是故意要拿腔作势的托大,非得叫秦昭亲自上门,又或是三催四请的才肯挪步到广阳王府去。

    但要说一进京,见了广阳王府的帖子,就巴巴的跑去……

    “我不愿意叫他牵着鼻子走。”

    黎晏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回了头看了赵隼一眼:“我看重阿鸾,远在秦昭之上,他为阿鸾的事情找上我,我就这样去了,将来只怕是他牵着我的鼻子走。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即便是我如今拿乔托大,不肯轻易到广阳王府去见他,他也是晓得我何等看重阿鸾的。赵隼,我并不晓得秦昭目下想做些什么,对魏家,对魏业,甚至是对阿鸾这样的没谱儿,我怎么敢轻易去见他?”

    是啊,他想做什么,无人知晓,主子一向那样看重二姑娘,万一广阳王想做的事情,对二姑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或是对主子和二姑娘的将来……

    赵隼无声的叹息,眼看着黎晏迈开了步子进府门,他才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什么劝说的话都没有再提。

    ……

    黎晏进宫了。

    他在王府里待了连半个时辰都不到,真的是换了身衣裳,就进宫到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而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宫回王府。

    赵隼没陪着他一起去,送了他上轿子往宫门方向不多时,赵隼便只身往广阳王府而去了。

    实际上秦昭知道他们回来的事儿,也是早就派了人在城门守着,彼时齐王府的马车一入了城,就有人回过他,而他在先前就给黎晏下过了帖子。

    自然了,秦昭也猜得到,黎晏多半不会乖乖的来见他。

    然而当赵隼只身出现在广阳王府的时候,秦昭还是有些意外的。

    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坐在那里不说话,就带着赫赫威严,赵隼倒是不怕的,客客气气的站在堂下,把黎晏交代过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与他重复了一遍。

    秦昭听来便笑了,笑意浅浅的,声儿也是淡淡的:“这么说来,你主子此刻入宫,便打算一直待到入夜,才要出宫回府了?赵隼,我找你主子要谈的事儿,同齐州有关,同魏家有关,他也抽不出个空,到王府来见我?”

    他这样直截了当,是在赵隼的意料之外的,连主子也没说过,倘或广阳王殿下直白的说起魏家的事儿,要如何应付。

    好在赵隼到底有见识,也不至于叫秦昭几句话说的慌了神。

    他定了定心神:“殿下的话,等主子出了宫,奴才自然回给主子听,至于到不到王府来见殿下,那全要看主子的心思,奴才此刻回不了殿下的话。”

    他端的是一派谦逊恭谨的态度,其实一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不过秦昭立时就明白过来,黎晏这是故意的。

    其实往年黎晏腊月十八回了京,也都是要先去慈宁宫见过太后的,但很少有在宫中逗留如此久,也是太后心疼他,赶路了一天,等二天一大早还要进宫去给皇后请安拜个礼,算是贺皇后生辰,是以通常也都只是留他说几句话,就放他出宫,回府去歇着,横竖过了腊月二十二,他还要在宫里住上好几天,母子两个有多少话不够说的呢?也并不急在这一时。

    但是今年……

    黎晏变着法子不肯出宫,太后当然不会一味的催他离开,他嘴上讨巧些,哄着太后高兴,还不是想在宫里待到何时,就待到何时吗?左右他就在慈宁宫中,也不会在后宫四处走动,不至于说乱了规矩,乱了分寸。

    秦昭噙着笑:“这样吧,等你主子出了宫,本王到齐王府去见他,也不必你主子跑这一趟,省的今儿个累坏了他。”

    赵隼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则也不过一瞬而已,他笑着把这话应下来,见秦昭也没有那份儿心思与他寒暄什么,便拜了礼告辞,又一路辞出了广阳王府不提。

    看样子,这位殿下如今步步紧逼,一刻的松闲都不愿意给主子留了。

    而那头秦昭眼见着他出了门,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哼了一嗓子。

    郑归无奈的撇了撇嘴:“齐王这是故意躲着殿下呢。”

    “他故意躲着,是不晓得我想做什么,才回了京城,怕应付不来。”秦昭眸色一暗,面色也沉下去,“小小的年纪诸多成算在心里,他在齐州这些年,怎么反倒把这些学的越发好了?”

    郑归便愣住了。

    打从当日他回了京,在京郊别院与殿下说清楚小郡主的身世,他就一直觉得,殿下看待齐王殿下,总归有些不同。

    以往说起齐王殿下,殿下都不过是旁观者来看的而已,齐王殿下如何精明,如何聪慧,哪怕是如今年纪小缺乏历练,说起来头头是道,但绝没有过多的情绪带在里头。

    可如今再说起来……合着知道了小郡主的出身,就拿齐王殿下当半个女婿看了吗这是?

    郑归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嘴上却又不敢说,哪怕是打趣的话殿下恐怕并不想叫人拿这个来打趣,至少过去的十几年间,殿下的心里,一直都觉得是他亏欠了孙夫人的,现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那种愧疚只会更深,而小郡主在魏家生活了十四年,殿下从没有一日尽过做爹的责任,尽管小郡主生活的并不错,魏业也看起来是拿她做掌上明珠宠爱着,但殿下的心里的亏欠,他总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也许齐王只是怕您说起要认回小郡主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罢了。”郑归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关心则乱,齐王以往那样聪慧,看人看事儿又准得很,如今不也有他吃不准的时候吗?说到底还是太紧张咱们小郡主,怕您万一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又劝不住,索性不如不见呢。”

    “这是什么混账话?”秦昭左脚在地砖上踏了一回,缓缓的站起身来,“我要真动了这份儿心思,还用得着问过他?我要认回鸾儿,他就是一辈子不见我,也拦不住我。我只是怕他心里有了别的想头,如今他多半也早猜到了鸾儿的身世,这才不肯见我。这半个多月,我在京中频繁走动,外头的事情不敢插手太过,就怕皇上心里有了什么,到如今也不晓得齐州的情形怎么样,事情出了之后,他对鸾儿又是什么样的……”

    关心则乱这句话,果然是放在谁身上都一个样。

    郑归冷眼看着,心中无奈至极。

    齐王殿下爱护了十几年的人,他看上的,是小郡主那个人,从来又不是小郡主的出身,若不然,以前就凭小郡主出身商门,难道齐王殿下就选了她了?连他们广阳王府正经的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郡主是广阳王府的私生女这不假,可这一切跟小郡主又没多大的关系,还不都是长辈们年轻时候闹出来的混账事,要真是论起来,小郡主又何其无辜?从落生就没见过亲娘,本来以为十几年都在亲爹的宠爱中长大的,结果闹到最后,这爹也不是亲爹,根本就是没爹没娘的长了十四年,上头虽说有兄姊的教养扶持,可到底及不上父母双亲。

    将来小郡主要知道了自己的出身,还不得难过死吗?更别说魏业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存了心要利用她的。

    这样的事儿,齐王殿下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出别的心意,按着殿下如今说的,倒像是嫌弃了小郡主的出身似的。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这会儿殿下这样子,也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看来今夜一趟齐王府,殿下是走定了。

    只是这样终归不好……

    郑归心下免不了担忧,便迟疑着开了口:“殿下今夜要到齐王府,多少还是背着点儿人吧?”

    偷偷摸摸的事儿,秦昭一辈子也没干过几回,从来光明磊落的人,那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当年和孙氏一段情事,算作一件不可告人的,可其他的事儿……

    是以他一时听郑归这样说,便拧了眉:“倒成了不可告人的了?还要我偷偷摸摸的去。”

    郑归听他这个语气,也不像是生气或是不愿,倒更像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多劝两句而已:“殿下这半个月以来虽说也在京中走动,可是眼下齐王刚回京,殿下午后派了人到齐王府去下帖子,已经十分惹人注意,如果说齐王不来,殿下等到齐王出了宫,又巴巴的跑到齐王府去见他,落在别人的眼中,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尤其是陛下那里”

    他略把尾音拖一拖:“殿下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先前把外头的人都按下,什么消息也不再打听,原也是怕节外生枝,闹到了御前去,惊动了陛下,叫陛下的心里生出别的想法来,不合算的。”

    固然是不合算,可秦昭心里到底别扭,吭吭哧哧的:“我知道了。”

    主仆两个才说了话,秦昭才要提步出门,外头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门,差点儿没跟秦昭迎头撞个满怀。

    秦昭下意识往后退,郑归立时板着脸上前去呵斥住来人:“糊涂东西,王府里也这样横冲直撞,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那小厮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秦昭不是个苛待奴才的人,他见那小厮年纪稍小一些,也不算脸熟,多半是少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人,可是王府里头规矩大,各人有各人的差事,做好了自个儿份内的,旁的都不相干,要说不是跟前服侍的人,突然跑到他面前来回话……

    “你说吧,有什么事情,火烧了你的眉毛似的,往正堂也横冲直撞。”

    秦昭的声音透着清冷,但不像是在发脾气,那小厮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他,只是听了他这样的语气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又躬身下去磕了个头:“郡主从后门出了府,说是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身边儿的丫头们拦不住,连钱妈妈都没能劝下,这会儿打发了奴才来回殿下一声的。”

    得,他光顾着鸾儿的事儿,把家里头这个小祖宗都给忘了!

    她还能为什么进宫,还不是早知道黎晏回了京,眼下入宫往慈宁宫去见太后了!

    这丫头多少年改不了的毛病,每年黎晏回京,她都上赶着往宫里凑。

    太后是上了年纪,越发喜欢孩子们围在跟前儿,有说有笑的,她呢,又最是个活泼的性子,把太后哄的高高兴兴的,竟也不说她。

    原本从前年开始,她不怎么趁着黎晏回京,跟着往宫里凑了,他还想着,许是长大了,脸皮薄了,是以今年也没太留意,谁成想,她又跑进宫里去,还从后门出府,合着防贼似的防着他这个当爹的,生怕他拦住了她不许她去?

    郑归看着秦昭变了脸,吞了口口水:“要不我现在去追,尽量在宫门口拦下郡主?”

    秦昭横一眼过去:“就怕你拦不住她,她反倒在宫门口跟你胡闹起来,把人都丢到宫门口去了,你还去不去?”

    郑归叫他倒噎了一嗓子,讪讪的摇头说不去了。

    秦昭生气归生气,可到底这么些年是这样过来的,气过了,也就由着秦令歆去,只是把他儿子又叫到了跟前好一通训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不提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就快了

    第337章就快了

    却说那头黎晏一路进了宫,为着他数月没有回京来,如今宫里各处当值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是喜气洋洋的,也是素日里黎晏从不拿主子的架子,以往在宫中小住,又或是偶尔回京,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各处的宫女太监们,他都肯说上两句话,不把这些奴才们十分的不当人看,是以众人一时见了他进宫,一个个喜笑颜开的。

    他今儿个是一个人进的宫,身边儿也没跟个伺候的奴才,一进了宫门,便有慈宁宫的小太监迎了过来。

    黎晏咦了声:“母后早知道我要进宫?”

    那小太监只是一味的笑,猫着腰给他引路:“太后和皇上一早就派了人打听消息呢,知道殿下今儿回来,殿下您一进了城门,宫里就得了信儿,太后打发了奴才在宫门上等着,就等着您进宫请安呢。”

    黎晏便不再说什么了。

    出门在外的这么多年,自在是挺自在的,阿鸾素日里也为他担忧,可是这样子牵肠挂肚,人还没回京,就翘首以盼的,也只有母后了。

    小太监见他不说话,也就讪讪的收了声,头前引着路,行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径直带着黎晏进了慈宁宫中。

    太后从年轻时候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对皇帝,她是从来寄予厚望,教养的也就更认真些,唯恐皇帝将来难堪大任,被养坏了,是以从皇帝进了上书房起,她每每耳提面命,多是惦记着皇帝的课业做得好不好,虽说都是亲生的儿子,没有不疼爱的,可抱的期望不同,对待起来,自然又有不同之处。

    等到黎晏落生的时候,太后年纪已经不小,那个年纪还能生下个孩子,实在也属不易,是她的不易,也是这孩子的不易。

    先帝那时为着老来得子,对黎晏十分的疼宠,常常叫底下的奴才把他抱去乾清宫,一面逗弄儿子,一面批阅奏折,等到后头那几年,病的起不了身,朝政上的事情全都交给了皇帝去打理,也叫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名正言顺的监了国,只是余下的诸子女中,先帝还肯见一见的,也就只有黎晏了。

    毕竟那时人已经不大中用了,吊着最后那一口气,全是靠汤药养着精神。

    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高高在上的君王,临了了,最不愿自己的孩子瞧见自己那般模样,而只有黎晏,是那个例外,先帝也是真的放不下这个小儿子。

    偏偏那时候黎晏还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咿呀学语,走起路来还打颤,一个不留神都能摔跤,每每太后抱着他到先帝榻前,他什么也不明白,只管咧着嘴冲着先帝笑,扑腾着要去抓先帝的手。

    至于太后这里,对这个小儿子,从来没有那么高的期许。

    黎晏生下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长成,也十分的成才成器,连先帝都屡屡夸赞,十分的看好他,太后心下便知道,她那么多年对大儿子的悉心教导,做个严母,到底是管用的。

    是以她便把自己所有的母爱,全都倾注在了黎晏的身上,极尽疼宠之能事,也不求着黎晏如何的上进,哪怕是将来不能辅佐他皇兄,太后也不在乎,只要黎晏活的高兴,一辈子都能这样潇洒自在的,也足够了。

    好在是皇帝没那么小的心眼儿,不跟黎晏计较这些,反倒随了太后的心意,大约也是瞧着先帝和太后那样疼爱黎晏,他不忍心伤了先帝和太后的心,闹的兄弟不和,况且也实在是和黎晏差的岁数大了些,犯不上跟个奶娃娃争宠似的,把黎晏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来二去的,太后放宽了心,便越发宠爱黎晏了。

    今日见黎晏从宫外进门,却又见他身边儿没有跟着服侍的人,他一身的寒气带进慈宁宫的西次间来,太后下意识的就拧了眉:“赵隼素日跟着你服侍,今儿是到哪里躲懒去了?这样冷的天,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跟着,叫你一个人进了宫吗?哀家瞧着你这一身的寒气,打外头进宫来,天儿冷的很吧?”

    她一面说,一面叫了身边儿的大宫女:“眉意,快去给齐王拿个暖炉来。”

    黎晏见了礼,笑着站起身,眉眼弯弯的往太后身边儿凑过去:“我这么大个人了,进宫给母后请个安,还要人跟着伺候吗?眉意姑姑别忙,我不要那东西。”

    太后一把把他手攥紧了,两只手叠着,给他捂着:“连个抄手也不肯带,从小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天寒地冻的,偏你逞能,哀家也没见着,这天下的男子,就都不用暖炉?都不用抄手了?冻坏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黎晏是真不怕冷的,从前在齐州的时候,有的年份里瑞雪来得早,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魏鸾又是个极爱玩儿雪的人,他陪着她堆雪人,滚雪球,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忙,不肯叫她动手,就怕冻伤了她那一双素净好看的手,时间长了,他就更不怕冷了,寒天腊月里,就是不带抄手,也不怕动了手。

    只是他从外头来,慈宁宫中又烧了地龙,屋里头是暖烘烘的,越发衬得外面寒气十足,倒显得他沾了一身寒气,手上也越发冰冷。

    这会儿太后把他手攥着,是怕他着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晓得他母后年纪大了,才最受不起寒气,便忙往外抽了抽手,叫了眉意一声:“还是给我拿个暖炉来,不然母后要念叨好半天了。”

    他半是玩笑,又带着打趣,叫太后张嘴啐他:“哀家算着,你今年回京,比往年迟了些,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吗?”

    果然是极其上心的,样样都留意,一年就这么一回往来折腾,他母后都记得这样清楚。

    往年的时候,他都是一大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就从齐州动身启程,大约莫正午之前,也就能入京了,正好回了王府换身衣裳进宫请安,午膳就在慈宁宫陪着母后一起进了。

    今年他为着不放心阿鸾,早起还有打发了人到魏家去问话,一直等到阿鸾起了身,他去见过一次,又叮嘱了好些事儿,才从齐州动身,一来二去,自然耽搁,路上他又没想着叫赶路,是以回京的时辰,便稍稍晚了些。

    这会儿太后问起来,他又不好说是为了阿鸾,便只好含糊其词的敷衍了过去,只说前阵子下了几场大雪,官道上积雪没有化干净,路上打滑不好走,怕在官道上出了事儿,就吩咐了赶车的小厮行的慢一些,这才耽搁了。

    太后听着便觉得不对,横竖就那么远的一段儿路,就是赶车走的再慢,也不至于说耽搁了几个时辰,他这样扯谎,多半是有别的事儿瞒着,只不过他刚回来,本来开开心心的,他既然不想说,太后也就不追问,随着他去了,又叫眉意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捧上来,一应全都是黎晏素日里爱吃的那些。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外头春燕打了帘子进门来,掖着手近前去,蹲身一礼:“主子,元乐郡主进宫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就在宫门上等着呢。”

    太后高高的挑眉,话也不说了,手上的一块儿桂花糕又搁回去,侧目去看黎晏:“上回元乐去齐州”

    黎晏登时就变了脸,回望过去:“母后,这事儿我还没问您,您倒又先提起来,说起这个……”

    他像是滔滔不绝要开口,太后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唉声叹气的:“你的心意,哀家都明白,只是元乐进宫来请安,哀家从没给她吃过闭门羹,你呢,过会子见了她,也别太过分,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爱慕你,没有什么错处,你别做得太过分,伤了大家的情分,叫人家姑娘脸面上过不去,听见没有?”

    她到底是宠爱黎晏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宠溺,便是眼下见黎晏久不言声,她抬了手去戳他,轻搡黎晏一把,都透着一股子的宠溺。

    黎晏实在没了法子,只好点头说知道,太后这才叫春燕去叫了秦令歆进门来。

    而秦令歆那头进了门,见了太后,也的确是乖巧恭敬的请安问礼,倒真像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似的。

    可实际上,她心里头藏着事儿,经不住太后三言两语的套话,眼睛就一个劲儿的往黎晏身上瞟过去了。

    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却只道是冤孽,要不是为着魏家那个阿鸾,这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天下才没有那么作配的人。

    从小她也几乎看着秦令歆长大的,这丫头虽说平日有些刁钻跋扈的时候,可并不是个一味任性的人,最难得的,她对黎晏是一片真心的,那么好的出身,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一个人,为了黎晏,什么都肯做,多少次放下身段儿,打小的时候,跟魏家那个阿鸾,连大打出手这样有**份和体统的事儿,她也都干过了。

    太后无奈的叹气:“元乐呀,哀家这会子也困顿了,为着等黎晏回来,今儿午觉还没歇,只是这阵子也轻易不见你进宫来,这么着,叫黎晏陪你在宫里逛一逛,等哀家歇好了,你们再回来,咱们说会子话,叫黎晏送你家去,正好你们一道出宫,啊?”

    秦令歆知道太后一直都有心撮合,只是不想过分的强求,讲的仍旧是个随缘二字,她也知道,只要她能够把握住黎晏的心,太后必然是乐得见他二人成就好事的,是以眼下这般说,倒并不是真的如何困顿,只是看穿了她今日进宫是冲着黎晏来的而已。

    她抬眼去看黎晏,他仍旧兴致缺缺的,秦令歆深吸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那我不打扰太后您休息,过会子再回来陪您说话。”

    太后这样子有心成全,秦令歆的心里其实是十分感念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太后,肯这样纵着她,而她的这点心思,哪怕是人尽皆知的,她却也只能在太后跟前放纵一二。

    她那头起了身,缓步就要退出去,太后偏又戳了黎晏好几回,弄的黎晏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跟着她起了身,又同太后拜了礼,不情不愿的跟着秦令歆出了门去不提。

    眉意是把黎晏脸上的不情愿尽收眼底的,扶着太后起了身,往寝殿内室挪过去,不免低叹一声劝太后:“孩子们的事儿,您总这样子插手,奴婢瞧着咱们殿下不大高兴了,殿下如今常年在齐州,每年也就这段日子回京小住,您何苦来呢。”

    “他的心意,咱们都知道,只是眉意,元乐摆明了是为他进的宫,其实这两年……”太后唉的长叹一回,“这两年元乐不赶着往宫里跑,哀家本来以为,她慢慢大了,这份儿心思渐次淡了,将来等再过两年,哀家放眼挑着,给她指门好婚事,从此大家撂开手就算了。可是你瞧,前阵子她巴巴的进宫,跪着求哀家放她去齐州,哀家知道,她是不甘心,也不愿意就此死心。晏儿大了,本来去年就该先给他指个侧妃的,照他这个年纪,婚事是拖不上几年了,元乐不死心,不想放弃,才想最后努力一把罢了。”

    她往床榻上坐过去,眉意服侍着她歪躺下去,她想了想,又坐起身,靠着身后的金丝软枕,略合了合眼:“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能纵着一日,是一日吧,真到了最后,晏儿还是不肯把元乐放在心上,哀家也没法子。这么多年了,元乐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是看着她对晏儿的这片真心,哀家能帮她一点儿,算一点儿。”

    眉意往床尾的圆墩儿上坐了过去,又替太后掖了掖脚边儿的锦被:“可您说,郡主要一直不肯放手,难道一直叫殿下夹在中间为难吗?太后,到头来,为难的还不是您吗?”

    却不料太后摇了摇头,倏尔睁开眼来:“你瞧着吧,就快了。”

    眉意一愣:“您指什么?”

    太后却只是把嘴角往上扬了一回,扯出一抹弧度来,她言中所指究竟为何,却再没有同眉意多说半个字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广阳王的怀疑

    

    第338章广阳王的怀疑

    慈宁宫挨着太液池不远,当年惠宗皇帝至孝,为孝穆章太后修建太液池,大兴土木,动用人力,虽然朝堂上一派反对之声,然则惠宗皇帝不为所动,耗时三年,方得太液池,恍若人间仙境。闪舞

    彼时孝穆章太后年事已高,早在慈宁宫中颐养天年,少外出走动,便是每年惠宗皇帝到别宫去避暑,孝穆章太后也已经懒怠挪动了的,也正因为这个,惠宗皇帝才把太液池建在了慈宁宫旁边儿,一出了宫门,行个不到一箭之地,再饶过慈宁门,便就能瞧见这一处的神仙景色。

    其时太液池建成,孝穆章太后感念惠宗皇帝的孝心,倒是挪动过那么一两回,再往后,便是叫太液池的景色吸引住,几乎日日叫人服侍她到太液池赏景,一直到五年后,孝穆章太后薨,惠宗皇帝下了旨,再不许人踏入太液池半步。

    至于先帝御极,才重新放开了太液池,许各宫前往赏玩。

    眼下黎晏陪着秦令歆一路出了慈宁宫,二人皆是无语,其实秦令歆是有一肚子的话想同黎晏讲,可是她几次侧目过去,都发现黎晏紧绷着面皮,显然不愿多言的模样。

    她心里明白,今日进宫,必然惹得黎晏不高兴了的。

    往年其实也这样,只有前两年,她不追到宫里头来了,反而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见了她,黎晏还能有个好脸色,今年嘛……

    秦令歆一只脚刚刚迈过慈宁门,入眼分明是神仙美景,她却只觉得一派萧条:“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入了冬之后,太液池的景,也渐次萧条起来,往年不这样的——”她一面说,略顿了顿,回头去看黎晏,“你是宫里长大的人,比我清楚的,太液池的冬景,从来是一绝。”

    是啊。

    每年入了冬,太液池的湖面结了冰,薄薄的一层,却晶莹剔透,要是赶上天儿放晴,有了一轮金盘挂起来,淡淡的金光洒下来,越发衬出金光粼粼,偏冬日的日头从不毒辣,不至于叫结冰的湖面化开来,反倒成就了太液池的冬日好景。

    黎晏是刚回京入宫的,还没来得及到太液池看上一看,这会子陪着秦令歆过来,入眼竟也觉得,满目萧条。

    今日天边没有金盘,而太液池的湖面上,也没结冰。

    他拧眉:“今年天出奇的冷,怎么太液池的湖面上,反倒结不了冰了?”

    “是皇上下了旨,其实十多天前就已经结冰了的,但是皇上下了旨,叫把结的一层薄冰,全都敲碎了。35xs”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

    皇兄下旨叫把这冰敲碎了?这是个什么旨意?

    他下意识回望过去:“好端端的,皇兄怎么下了这样的一道旨?”

    秦令歆略拧了眉:“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她没头没脑的问,黎晏便越发沉了声:“我才回京,进了宫见了母后拢共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进宫了。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这话听来像是埋怨更多些,秦令歆只当做没听见似的,清了清嗓子:“那会儿皇后娘娘陪着十公主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出了门,十公主闹着要到太液池玩儿,皇后娘娘便依着她。偏那时太液池湖面上已经结了冰,且今年天儿冷,雪也下的多,太液池的湖面上那层冰,比往年都要结实,我是后来听宫女们说起来,说是十公主要去冰面上玩儿,皇后娘娘当然不许,公主捡了小石头,奋力砸下去,又打发了两个小太监爬上去,也都无碍,皇后娘娘仍旧拦着,公主后来是趁着娘娘不防备,自个儿翻了围栏爬上去的,等娘娘回过神,吓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说着又不免摇头叹气:“这位公主得来不易,当初皇后娘娘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娘娘早已过了适合生养的年纪,这个孩子只怕留不得,但娘娘舍不得,非要生下来,生十公主的适合,就吃了好些苦头,这些你是知道的。”

    后面的事情,黎晏大概其也能猜到了。

    皇嫂的确是在不适合生养的年纪,怀上了和安的,为这个还和皇兄怄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气,非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后来皇兄妥协了,可等到生产的时候,差点儿没母女俱损,是以皇兄对和安,一向都是极矛盾的,既觉得这个女儿得来不易,又觉得这女儿生来便是个讨债的,还没落地,就险些要了她母后的命,故而和安如今长到六岁,皇兄也总是一日亲近,一日冷落的,幸而和安是个大大咧咧的活泼性子,加上皇嫂把她宠到了骨子里去,她也没在意过这些。

    只不过和安落生之后,太医就说过,因为在娘胎的时候,母体不足,毕竟那时皇嫂年纪大了些,能把和安平安的生下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收了亏损,倒不至于说带着不足之症而来,但却要养的格外精细,皇嫂为这个伤心了很久,至少在和安一岁之前,皇嫂悬着的那颗心,就没有一日彻底放下过。35xs

    后来是看和安渐次长大了,也健健康康,能说能笑的,皇嫂才稍稍安心。

    如今倒好了。

    这丫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寒天腊月里要去爬太液池,还趁着皇嫂不留意,自个儿翻了围栏……

    黎晏下意识望向湖边的汉白玉围栏处,大概和安也不是翻过去的,她人小,从围栏的缝隙中,能钻过去,八成是底下伺候的奴才也不尽心,皇嫂一时自己赏景,放了和安去玩,加上几次三番的勒令了不许和安到湖面上去,便以为这丫头老实听话,才一时没有盯住了她。

    他把目光从围栏上收回来:“皇嫂伤着了?”

    秦令歆先是点了头,一见他紧张的那样儿,便又忙添了两句:“就是一时心急去拉十公主,撞在了围栏上,磕了膝盖,又擦伤了手,倒不要紧,养了几日就好了。但是你知道的,皇上从来爱重皇后娘娘,为这个,生了好大的一场气,把十公主痛骂了一顿,连带着那日跟着服侍的奴才们,也全都发落了,一个都没叫再留在皇后娘娘和公主跟前,后来还是气不过,叫把太液池湖面上的冰,全都敲碎了。公主为这个哭闹了一场,叫太后抱到了慈宁宫去养了几日,才算是安抚下来。”

    是了,依着皇兄爱重皇嫂的那个样子,只怕和安今次干的这个事儿,在皇兄眼里,是气大了的。

    可是秦令歆此刻提起此事……她应当是有意带着他走到了太液池来的,更是有意与他提起十多天前的这件事的。

    黎晏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交叠着,掐了掐手心儿:“你突然说起这件事,意不在此,你想跟我说什么?”

    秦令歆愣了下,旋即便笑了。

    他有很多年……不,他很少留心秦令歆的一举一动,只是很小的时候,他心里还没有装着阿鸾的时候,那时是秦令歆和他一处玩的时候更多些,她生的好,白白嫩嫩的,冬日里浅粉色的袄裙套在身上,领口处白色的狐狸风毛出一圈儿,把她整张小脸儿堆在里头,说不出的可爱。

    黎晏也只有在那时候,留意过秦令歆脸上的笑。

    之后的十几年,就再没有过了。

    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秦令歆那头却钝钝的开了口:“你知道,我听闻此事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她黄鹂般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了黎晏的思绪。

    他回过神,顺着她的话问了句:“什么?”

    “彼时我在想,皇上和皇后娘娘成婚多年,孩子也有了四五个,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心,却从没有变过,数年如一日,一直都像是最初的模样——”秦令歆拖长了尾音,稍稍挪动了三两步,同黎晏拉开了距离,“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突然醒悟了。你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我去过一次齐州,那时候你问我,到底去齐州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跟你讲——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再努力一次。黎晏,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之久,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喜欢你,可是我突然明白了,你和皇上,一母同胞,原是一样的,你对魏鸾的心,便一如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心,是一样的。”

    她话到后来,难免染上三分凄楚:“我本来想,也许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动,哪怕你心里仍旧装着魏家,可至少也该看到我。我出身高贵,生来便是天之骄女,昔年与高仪站在一起,都是分毫不输的,可是为了你,我一度放低姿态,从小同魏鸾争风吃醋的,为这个,父王不知道骂过我多少回。及至于这次去齐州寻你,也不过是想叫你知道,哪怕天下人会对我指指点点,我依然愿意为了你,无所畏惧。我所期盼的,也不过是你的一丝感动和怜惜,或许,你会被我打动,会愿意娶我为妻,会看清楚,我为你做的,比魏鸾要多得多。”

    这些话,她从没有说过,黎晏也从不愿意去想。

    其实这十年间来,他何尝不知道,秦令歆为他做的,太多了。

    她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她本该是天之骄女,本该风风光光的嫁人,做个叫天下人羡艳的元乐郡主,可是为了他,她几乎成了老百姓口中的笑柄,更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仍旧愿意为了他,一往无前。

    可是黎晏更清楚,感动不是爱,更不是喜欢,他的心里有了一个阿鸾,这辈子都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如果一定要让他说,阿鸾究竟比元乐好在哪里,他说不上来——在他的心里,阿鸾是独一无二的,而元乐,她再好,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是以多年来,他以冷漠来对待元乐,并非是他有心伤害元乐,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知难而退,能够因为他的冷漠而寒心,而放弃。

    眼下她突然说这些,黎晏隐隐的品出味儿来,一时间竟也不好接她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果然,秦令歆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我为你活了十年,所幸的是,我今年才刚刚十五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也都还能回头。过往的岁月,我不会当做是我年少无知的胡闹,我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你一场,那依然会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便等到我鬓边生出银丝,儿孙满堂的时候,回忆起这十年,我仍旧会觉得,这都是最美好的过去。只是黎晏,我不会再喜欢你,也不会再放纵我自己了——”

    她昂起了下巴来,那一个瞬间,她又是这京城中最高傲的元乐郡主:“你和魏鸾,今后不管如何,都再与我无关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你此心不改,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我,放弃了。”

    高傲如她,要从她的口中说出放弃二字,谈何容易。

    黎晏心中甚为动容:“元乐,你……”

    可是一张了口,却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安慰她吗?黎晏想来,她是不需要他的安慰的。

    秦令歆双手环在胸前,面上是一派坦然:“我把话跟你说开了,说清楚了,是希望以后咱们见了面,至少还是多年的朋友,一起长大的情分毕竟在,你呢,也用不着把我当瘟神一样躲着,等以后真有那个机会,魏鸾嫁进你的齐王府,做了齐王妃,见了我,我们也还能彼此客客气气的,用不着针尖儿对麦芒,我不喜欢那样。还有……父王不知道,我之前在他的书房外,偷偷听到他和郑归说话,说起魏鸾的身世,那是你们还在湖州的时候吧——”

    她眼看着黎晏变了脸色,欸的一声把两手一摊:“我承认我是派了人盯着你,但那只是因为不放心你,而且你出一趟远门,又带着魏鸾在身边,我才叫人盯着你的。不过湖州传言魏鸾不是魏业亲生的,那会儿底下的奴才不敢告诉我,先去回了父王,我是偷偷听来的,父王好像……”

    她终于有了犹豫,抿起唇来,想了好半天:“父王好像怀疑,魏鸾是他的……是……”

    “广阳王怀疑阿鸾是他的骨肉,对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是他

    第二百九十七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王羡是被崔长陵一把带进怀中的。

    两个人目下都着男装在身,他本应该理智尚存,绝不该这么干,可王羡的话,让他眼窝一热,再也没办法用理智来衡量自己该不该。

    王羡觉得那双手臂,是强而有力的,她从前怎么会觉得,崔长陵没有最强有力的臂膀呢?

    “勒的我有些疼。”她把脸闷在崔长陵的胸前,瓮声瓮气的。

    崔长陵下意识便松了松胳膊,唯恐伤着她:“对不起,我刚才……”

    她噗嗤一声笑了:“以前也跟我说过对不起,那时候我就觉得很新奇,无所不能的崔不问,怎么会有与人道歉的时候呢?但是今天这一声对不起,和以前的所有都是不一样的。”

    崔长陵这会子心情是复杂的,可她却好像没事人,就那么没心没肺的,这事儿就这样落定了一样,还有心思与他调笑。

    他宠着她,自然也就不会说嘴,只是顺着她问:“哪里不一样呢?”

    “这声对不起,是带着情谊的。”

    她这张嘴,真是似抹了蜜一般甜。

    崔长陵心念微动,便又把人抱紧了些:“现在会说嘴,将来……”他又止不住叹息,“羡羡,将来父兄会责骂的。”

    王羡喜欢听他这样叫她,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属于崔长陵一个人的。

    他叫她羡羡,带着宠溺,更多的是甜蜜。

    她拿脸在他胸前拱了下:“再叫我一声。”

    崔长陵一只手挪到了她后脑上,轻轻拍了下:“羡羡。”

    她意犹未尽,合眼回味,直到他想要再开口,她才唔了两声:“父兄责骂我,会替我扛着的吧?我阿耶要是请了家法要揍我,也会替我挡着的吧?”

    她真成了个孩子,撒起娇来十足的卖力气,崔长陵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揉了揉她:“是,我会护着,也会替扛着。”

    他把人从怀里推开一些,幸而此时往来行人不算十分多,但仍然有那么三两行人驻足侧目看过来。

    崔长陵喉咙滚了滚,替她理了理衣襟:“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要告诉的。”

    王羡从他怀里退开的时候,自然也瞧见了路人的侧目,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庆幸自己着男装,不然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人了。

    她这头低下头去害羞,就突然听见了他这么一句,于是拧眉瞪她:“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崔长陵摇头,抚平她眉间的隆起:“我年长太多,阿耶会怪我带坏的,这世上最难堵是悠悠之口,不是也与我说过,众口铄金吗?我一向是不畏人言的,可不行,我不愿叫任何人说半句不是,所以我没有打算告诉,不过……”

    想起前阵子他做的那些事,动过的那些小心思,不免又觉得好笑:“我偶尔感觉到,会吃醋,心里也许是有我的。还记得病倒的那几天,我跟说起拂归道人的那些话吗?”

    果然她又黑了脸,像是突然才想起的一样:“对了,不提,我竟差点就忘了,命中的贵人——命定的贵人,该不是红鸾星动吧?”

    其实就是红鸾星动,他知道,她也知道,但是她婉转的问,就怕刚刚才升起的浓情蜜意,被她亲手打破了。

    崔长陵笑出声,那样朗声大笑,听来叫人也感染上喜悦。

    王羡却虎着脸:“笑什么?为什么要笑的这样开心!”

    “真的就没想过,我那命中的贵人,便是吗?”

    她愣住了——是她?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站在那里发呆,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崔长陵去捏她的脸颊:“拂归道长说,十四年前,我孤煞星西北方有贵星诞生,而她落生时,我命数太硬,克了她,所以这么多年,他没有找到我,也未曾与我提及此事。直到近来,贵星无恙,我再也冲撞不到,他才特意找到南漳县,将此事告诉了我。”

    十四年前,西北方向……王羡仍旧呆呆的:“却未见得,就一定是我啊?”

    崔长陵失笑摇头:“那日道长还问我,太原王氏有一位小郎君,今岁十四,拜在了我的门下,如今就住在尚书令府中,是不是确有此事。他也曾困顿,十四年前生于建康西北,原本士族中,该有一位太原王氏的女郎,他说那是的从妹,彼时他与夫子合计,或许这就是我命定的姻缘,虽说年纪相差大了些,可既是命定的,自然也无妨碍,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在十四年后,走到了我身边的,竟是这个王家的小郎君。”

    他说来自己也觉得好笑,竟也不知道来日夫子和拂归道长若知道了,其实哪里都没有出错,只是这位女郎委实调皮过了头,扮作了个郎君模样,却还是按命定的那般,走到了他的身边来时,又会是何种表情了。

    王羡自己也是瞠目结舌的:“那照这么说,我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了?我是的贵星?”

    “是。”他顺着她点头,“能护佑我富贵长宁,一世顺遂,这些话,可都是道长告诉我的。”

    王羡吞了口口水,反手指指自己:“可是自从我搬到尚书令府,难道不是麻烦一件接着一件的吗?”

    无论怎么看,她给崔长陵带来的,都是麻烦,而不是顺遂吧?

    不管是家里还是朝堂上,好像都是这样的……

    王羡越想越觉得崔长陵是在诓她,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麻烦到了嘴里,也能变成顺遂呢?”

    崔长陵的脸就拉下来了些:“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拖累了我?倒忘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我本就是……”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崔长陵一把按住她,也打断了她的后话,“但有一样要记得,我怎么宠着,骄纵着都行,从前横行霸道,是父兄替兜着,将来要张牙舞爪,也有我替善后,得罪了什么人都用不着怕,唯独是一点——”

    他拖长了音又不说话,王羡抬头看着他,下意识就把喉咙滚了两滚:“什么?”

    崔长陵去握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羡羡,今天是追上了最后这半步的,今后的岁月,我不会放离开我身边,如果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不会放过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来龙去脉

    崔长陵带着王羡回到县衙大堂的时候,栾子义是端坐在堂上的,因见了崔长陵回来,才赶忙起身步下台基,往外迎了几步。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两个人周遭的气氛……总归是和先前几次见他们,不一样了。

    而且王羡脸上的表情,虽说是刻意的收敛过,到底刚出了人命案子,她不该让自己看起来雀跃欢喜,但是和崔长陵心意相通这件事,实在是太值得人兴奋了,是以她眼底仍有些情绪是藏不起来的。

    栾子义难免多看了她两眼,微微蹙拢了眉心:“大人是遇上高兴的事情了吗?”

    王羡倒是很坦然,眼下看栾子义那张脸,都不免觉得顺眼多了:“那倒没有。”

    她坦坦荡荡的说没有,栾子义反而不能拿她怎么样……

    崔长陵掩唇轻咳了一声:“人收监了?”

    栾子义说是,可是眼风仍旧是扫向王羡的:“吃醉了的人,这会儿还没彻底醒过来。”

    他总是盯着王羡看,崔长陵便生出几分不快来,冷笑了声:“他吃了多少酒?能醉成什么样?真是醉的不省人事,还能持刀行凶杀了元祁?栾县令,这县衙中,竟一点手段也没有了?”

    栾子义是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生气从何而来,却不得不说,委实把他吓了一跳的。

    崔长陵可不是王羡,在朝为官多年,又是从廷尉府走出来的人,官威大,办起案子来手腕也够硬。

    他猛地咳嗽了两声:“下官这就去把人弄醒。”

    他一面说,一面提了提官服下摆处,快步出了大堂的门。

    王羡拿小手扯崔长陵衣角:“能审出什么啊?”

    崔长陵摇头,示意她安分些:“过一堂,做做样子总还是要的。”

    她小嘴一撇:“最不耐烦这样子应付了。”

    他无奈,只好回身来拍了拍她。

    表明了心迹,也的确心意相通,她就好像比从前更爱撒娇了。

    不过好在她分得清楚轻重,当着有外人在,决计不会这样。

    四下无人时,她撒撒娇,胡闹一两句,他都能包容,甚至觉得她可爱。

    于是崔长陵又开口安抚她:“等我问过几句话,就带回驿馆。”

    王羡倒楞了一回:“不在县衙料理事情吗?”

    “妙玉楼之后的事,有栾子义自己处置,至于元祁嘛……他久居南漳县,就是家里有什么人找到县衙,那也是栾子义应付的,轮不着我们。”崔长陵背着手,长叹了一声,“我看也没心思在这里和他斡旋。”

    她自然是没心思的。

    且不说她现下心里眼里都是崔长陵,便是没有这档子事,似栾子义这样的人……这种人是分不清大是大非的,他会追随了广阳王,最初十有八九也只是为了银钱,再加上他一路做到南漳县令这个位置上,底下的属官顺服他,只怕也少不了广阳王相帮,不然凭他平平的家世,在这个世道,能叫谁心服口服?

    所以她不想和这样的人兜圈子,说一句话要动上十来个心眼子,明知道他嘴里没有一句真心话,却还要与他周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时候想想,这么多年,崔长陵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也实在是不容易的很。

    于是王羡干脆点了点头:“那就快料理了快走吧。”

    他没再看王羡,盯着大门口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从前她还遮遮掩掩,装出几分乖巧来,心下再不耐,面上很少表露,可他不喜欢那样的王羡,那毕竟不是一个最真实的她。

    现而今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不是所谓的师生情分了,真正谈起男女情爱之事,她的任何小心思都不刻意的隐瞒他,这样的感觉是真好。

    他也庆幸,她才刚刚长大,一颗心是最纯净的,能够心无杂念的依赖着他、爱慕着他。

    崔长陵正出神的工夫,栾子义已经带着人押着那逞凶那莽汉进了门了……

    ……

    事情不出崔长陵所料的,在那莽汉的口中,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杀人的凶手本名赵吉安,确实不是南漳县人,是打从北边来的,要到南边去做些小本生意,路过南漳县小住一二日,听县里的百姓说起,这南漳有一个极妙去处,便是那妙玉楼,于是他就动了心念,想着花上些许银两,怎么着也能与美人一夜风流。

    然而妙玉楼的歌姬舞姬,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和芷兰起了争执的症结所在了。

    赵吉安原就是个粗人,歌啊舞啊的他一概不懂,进了妙玉楼就是为了找乐子,且这个乐子找的,与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并不同,可是谁承想,他银子倒是也花了,可想办的事儿却没办成,恼羞成怒便非要拉了芷兰干那档子事,芷兰不肯,两个人便闹将起来。

    元祁是个遇上事儿必定亲自出面的,楼下动静闹得大了,他便下了楼想调停。

    据赵吉安和芷兰两个人说的,其实差不太多——元祁这个人做生意是精明又刁钻的,赵吉安要么要人,要么要银子,可元祁态度明明白白的,妙玉楼的规矩就是卖艺不卖身,客人不打听清楚规矩进了门,花了银子是不可能退回去的,顶多叫芷兰多弹一曲,博客人笑上一笑,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却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话激怒了喝了酒上了头的赵吉安,他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这样把人给杀了。

    堂上崔长陵倒是也问了,他既是到南边去做生意的,缘何要带上一把匕首在身上。

    可赵吉安回的也算天衣无缝,这世道乱,一个人出门在外,他就算是生的魁梧,也总要防着人家生出歹毒的心,带着把匕首就是为了防身而已,却不想今日酿成了大祸。

    于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抵也就弄了个清楚,崔长陵知道王羡心下不耐烦,便打发了栾子义仍旧把人收监,芷兰也没放回去,但是叫给她收拾了个清净些也干净敞亮些的牢房,没叫把她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关押在一起,余下的话便一概不提,领着王羡出门回驿馆去了。

第三百四十章:出现的黑影

    第二百九十九章不必争执

    出了门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王羡才垂头丧气的:“果然是这样。”

    崔长陵也没低头看她,就那么顺势一抬手臂,手掌就落在了她头顶上,动作一气呵成,真是做得太习惯了。

    他揉了两把:“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怎么还不高兴呢?”

    “说是说过了,可真听来……”她唉声叹气的,“真的成了理不清楚的无头案,之后有的麻烦了。”

    崔长陵听不得她叹气,一颗心揪起来:“倒也不是一定麻烦难办,还是要看陛下圣意如何了。”

    “陛下的圣意……”她脑子一下转过弯来,咦了声,侧目抬头看他,“陛下如果真的不借这次的事情为难凉州,那元祁的背景,你不打算调查了?”

    他说是:“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羡却拢了拢眉:“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崔长陵自己也愣了愣。

    是了,那时候他告诉王羡的,是要一个公正的真相。

    廷尉府那地方,也算得上鱼龙混杂,好多人为了前程,做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却都忘记了,廷尉府要的,永远是一个真相,是给陛下一个真相。

    然而今天,他却换了一套说辞。

    “羡羡,我问你,你身在廷尉府,那廷尉府,又是谁的廷尉府呢?”崔长陵正经了神色,端的一派严肃。

    王羡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他:“当然是陛下的廷尉府。”

    “那你还不明白吗?”

    他反问,她就立马明白了。

    陛下要真相的时候,廷尉府一定要给,可陛下不要真相的时候,最好就是收手不要再插,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

    换句话说,不单单是廷尉府……

    哪怕崔长陵是大晋的尚书令,可他也是陛下的尚书令。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臣,是天子的附属而已。

    王羡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可她也明白,这没什么好赌气的,因为崔长陵说的都对。

    于是临了了,她只是翻了翻眼皮:“其实来来去去,总有道理,只是看怎么说而已。”

    这话像是怨怼,崔长陵终于低头去看她:“你觉得我世故圆滑过了头,正话反话都由得我说?”

    她便飞快的摇头,把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我理解你的苦衷,也明白你说的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说完了她有自己苦笑,“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心里总想着正义两个字。可是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也没有那么多地方,需要我多余的正义。”

    崔长陵恐怕她情绪不稳,握了握她的手,藏在广袖的袖口下,给她安定的力量:“不是的。我一直都在说,希望你能这样就很好,但是羡羡,你想和我并肩走下去,我就只能看着你改变——你如今身在朝堂,有很多事,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捏了捏王羡的手心儿,发觉那只手竟有些冰凉,是以他倒吸口气:“你怎么了?”

    王羡说没什么:“仔细想想,觉得后怕而已。”

    她毕竟是顶着欺君之罪之名的人。

    她也时常会忘记,天子富有四海,生死都只在今上的一念之间而已。

    当日过去了,她好像就常常会以为,事情从此就过去了。

    其实并不是的。

    秋后算账,才是最可怕的,只要陛下想起来,这就是王家的死罪。

    她之所以会手脚冰凉,的确是因为怕了。

    崔长陵不是也屈服于皇权之下了吗?

    “如果没有陛下在,你打心眼里,是想查清楚元祁这个人的吧?”她缓缓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却不想崔长陵摇了头:“我并不想的。”

    王羡大为意外:“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想的……元祁的身上藏了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崔长陵看着她有些激动的样子,把那只手更紧了三分:“我已经学会了不好奇。元祁身上是有秘密,可这个秘密和我是无关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事关朝廷,我既事事以朝廷为重,就应该很想要查清楚元祁的来龙去脉。可是羡羡,反过来想,真的查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吗?”

    他呼吸也重了三分,眼神暗了暗:“他如果真是秦王的人,这样在南漳经营妙玉楼,暗中又与广阳王来往密切,那是明着告诉天下人,秦王远在凉州不安分,心生反意。而现在元祁是在南漳,秦王又势必以为是广阳王所为,到时候三足鼎立,闹将起来,这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下国富民安,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他们举兵反了不成?”王羡摇着头反驳回去,“从一开始,不要说我们,连陛下在内,怕的就不是他们真的举兵造反。陛下会震怒,全是因为他们不安分而已,更何况这些年朝廷对襄阳一向不错,厚待广阳王,结果人家转过头来,不知筹谋了多少年,想要搅弄的上京大乱,借此败坏陛下圣名,若换做是你,会不生气?至于秦王,那就更不必说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要紧的,是崔长陵眼下无意与她争执这件事。

    毕竟这些事情,最终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他不想惹麻烦,是不想给朝廷惹麻烦,一个元祁不值一提,可他背后的人,影响却极大。

    至于王羡嘛……她的想法其实是最单纯,但也是最干净的,元祁这个人既然有问题,就该好好的查,到时候顺藤摸瓜,说不准揪出一大片来。

    陛下不是一直要一个清明的朝堂气象吗?肃清官吏,就还朝堂一个清明景象,这个机会也是刚刚好的。

    崔长陵胸膛起伏着,始终没有松开王羡的手:“不要想了,说不定回到驿馆,浓墨就已经带回来京城的回信,只要见的京城回信,一切就都好说了。南漳的命案到底还查不查,要怎么查,你现在就算是跟我争个面红耳赤,也说不算数,那何必跟我争执,岂不是平白伤了咱们的情分吗?”

    第三百章京城回信

    王羡回到驿馆看见浓墨脸上的释然和放松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他这幅模样,多半是京城已有了回信。

    那一个瞬间,王羡甚至在想,崔长陵是不是真的能够料事如神?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说,未准回到驿馆,就能够收到京城的回信,这会子一进门,像是真的有了回音……

    其实崔长陵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广袖宽大得很,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挡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王羡脸皮薄,哪怕他们都瞧不见,她仍旧觉得不好意思,是以把手往外抽了一把,挣了挣。

    崔长陵察觉到她的挣扎,再瞧瞧浓墨就站在楼梯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正打算迈开步子朝他们的方向迎过来,于是也就没和她较劲,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去了。

    “浓墨,你去了一趟怎么样?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京城有了回信吗?”王羡刚一抽回手,三两步迈出去,径直走到了崔长陵的前头去,扬了声就去问浓墨。

    浓墨正好迎过来,本来想绕过她往崔长陵跟前去的,但想了想,到底收住了腿,索性在王羡面前就站定住了:“是,京中送回来的信,不过我听他们说……”他略顿了下,干巴巴的咳了声,“这是谢三郎君给郎君回的信。”

    果然是谢汲。

    王羡手指动了动,是想去接过浓墨手中的那封信的,但她没接,想了想,侧身让开了,转了头叫崔长陵:“夫子你来看。”

    崔长陵唇角隐有了笑意,生生给憋回去的。

    从刚才起,她一声夫子都没再叫过,张口就是你啊我啊的,这会儿当着浓墨的面,倒也难为她,能记得住。

    原本他就跟在她身后的,两步跨出去,也就到了她身侧,一抬手接过信,那信封上写的是令君亲启,但字迹嘛……他曾有幸在陛下那里看过庾子惠临摹的书帖,这不是庾子惠的字迹。

    看样子,这封信,实打实是谢汲写给他的了,也没有假借庾子惠的手,只是他写完了之后,交给庾子惠,再吩咐客栈的人送到南漳来的。

    那封信其实不长,言简意赅,自然也有他素日和谢汲交情不深的缘故。

    不过谢汲在信中除了陛下的心意与交代之外,倒是也与他说了几句看似贴心的话……譬如谢汲其实并不赞成陛下这样的做法,只是苦劝无用,要他着手调查的时候,千万要谨慎,不要错了丁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原来,谢汲和他的想法,竟是一致的。

    真要动一个秦王不值什么,可朝中难免动荡,虽然眼看着是四海平定,再不见战火纷纭,可怕就怕朝中一乱,民间人心惶惶,自然就会有人借机作乱,等战火重燃,遭殃的还不是百姓吗?

    崔长陵看完了信,把信纸捏在手里,却半天没有说话。

    王羡一心好奇信上的内容,原本想就着他的手扫两眼,可又觉得太过亲密,叫浓墨看着不大好,想来他看完了信,横竖也是要说与她听的,然而左等右等的,崔长陵就是不开口。

    “夫子,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崔长陵低头看她,眼角的余光又正好扫过自己手上的信纸,想了须臾:“上楼说吧。”

    浓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话说的?

    便是说这信上内容不该给不相干的人听了去,那叫他退下守着也就是了,怎么却要带着女郎关起房门来说话呢?

    浓墨叫郎君:“要不奴才到外头守着吧。”

    崔长陵看都没看他,提了步子径直上楼,只留下淡淡的不用二字,便再没理会浓墨半句。

    王羡撇撇嘴,到底是提了下摆跟着他上了楼,但背后浓墨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她能真切的感受到的……

    一直等到两个人进了屋中去,崔长陵果然顺手就把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王羡欸的一声:“你没瞧着浓墨方才是个什么神情吗?”

    “他早晚会知道,不必理他。”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看,即便是与王羡独处时,又显得有些清冷过了头。

    “信上到底说什么了?我瞧你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冷冰冰的。”她拧眉,索性也不多问,略一躬身,要去拿他手上的信纸。

    崔长陵倒没有躲,可是也没叫她顺势抽走:“陛下让我具折进京,把南漳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回禀,尤其是有关柳氏旧部的事。”

    王羡呼吸一窒:“要你回禀柳氏旧部一事,那不是要对秦王……”她嘶的一声,“果然是不会放过的吧?”

    他没有应声,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凭着柳氏旧部囤聚襄阳,就要明发谕旨训斥远在凉州的秦王,这未免有些太……”

    过分指责天子的话不能开口,哪怕没有别人在,也不能轻易就脱口而出,怕就怕说的惯了,将来祸从口出。

    而王羡敏感的捕捉到他话中那个也字,于是咦的扬了声调:“还有谁不赞成吗?”

    崔长陵至此才冲她晃了晃手上的信纸。

    是以王羡反应过来,是谢汲啊……

    “谢三郎君昔年追随陛下,照说应该是极明白陛下心意的一个人,陛下有心追究凉州,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叫秦王好过,他怎么反倒不赞成呢?”

    “谢家兄弟……”崔长陵念叨了一句,啧的咂舌,“秦王世子不是还在京城吗?训斥凉州,世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世子的日子过得不好,圣人心里就会不痛快。谢汲不赞成,大抵也有这个缘故,不过更多的,也是与我所想一致,还是觉得陛下今次心急了些,毕竟也没查出什么实证,只是见了些柳家旧部而已,便急着要训斥凉州……”

    他一面说,便又止不住的叹气:“其实这道旨意,只能是训斥秦王妃的。也不过是秦王与王妃夫妻一体,落的总之是秦王府的面子,陛下的话再说的重一些,自然就成了秦王之过。可如果要替秦王辩白,原也不是不能够,落人口舌,陛下到底是急切了些。”

第三百四十一章:危险

    

    第三百一十五章实诚人

    她这话是正经,哪怕不能动手,吓唬上两句总是可以的,平头百姓怕官家,见了穿官服的就先心生七分怯意,这些衙役虎着脸去恐吓上两句,保管这些人一溜烟儿的全散了。

    崔长陵心念动过,可见这衙役是个心善的人,人家围在这里只是图凑热闹来的,没存什么坏心思,他不愿平白的吓唬人,没得叫人家心生惧怕,怪没趣儿的。

    倒是个伶俐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南漳县衙当差多久了”

    王羡怔了怔,那衙役自己也愣了下。

    但是他很快回过神,照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小人江一平,在县衙当差也有七八年了。”

    崔长陵哦了声:“那看来你本就是南漳县人了。”

    江一平说是:“小人生在南漳,长在南漳的,那会儿县衙招人的时候,小人身强力壮,混了这么个差事。”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了头去。

    崔长陵心里明镜儿似的,别说是小小的衙役了,就是在衙门里头看个门儿,扫个地,再不济的到后头厨上烧个菜,那都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的,毕竟在县衙当差,认识的人多,小小的南漳县,将来出了什么事,都能说得上话,自然方便的多,自己家里头要是有孩子进了衙门当差的,来日说亲,说出去也体面,能寻个好人家的女郎娶回去,若不然得叫人家挑挑拣拣,到最后也怕没什么好的。

    所以江一平眼下不好意思,那并不是为着他在县衙当了七八年的差仍旧只是个不入流的衙役,大约是当初争这份儿差事时,也没少使银子,实实在在是花了钱买来的差事,这会儿到了他跟前,就显得不好意思,其实心里也有些后怕,毕竟这趟他到南漳,为的就是查办贪污的案子,如今衙门的大牢里头还关着南漳县那一众官员呢。

    崔长陵扬了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差事办的不错,上一任县令到栾子义,没想着重用你,是他们不惜才了。”

    江一平一家子都是粗人,他爷娘都是种庄稼的老实人,手上攒了点儿银子,又拖了多少的关系,给他买回来的这个差事,他当了差之后只敢尽心尽力的办事,从没有要往上攀附谁的心思,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衙门的差事就这样,好些位置上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比他有本事的、比他家里有钱的,多了去了,除去朝廷指派下来的,余下的,那些大人拿去干些卖官鬻爵的勾当,他只当看不见,也不敢生出那份儿心。

    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大晋高高在上的尚书令,那是他们平日接触不到的大人物,要模样有模样,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最要紧的,是人家师承也那样厉害,和这样的人比起来,他简直就如蝼蚁一般,不起眼,又渺小卑微。

    可是崔长陵站在他眼前,夸他差事办得好,说衙门里县令不重用他,是不惜才。

    江一平诚惶诚恐,连忙弯下腰去低了头:“令君您这样高看小人,小人实在不敢当,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本分来当差,哪里有什么才干,您金口一开不惜才,叫小人惶恐的人。”

    这样实诚的人,王羡真是不多见。

    她生于簪缨世族中,家里的奴才们都有一万个心眼子,忠归忠,那是对主子,可私下里他们做奴才的勾心斗角,也争也抢,没几个十足老实的。

    出身不好的人,她接触的实在不多,还是在进了尚书令府之后,见过几个出身平平却做了官的,可崔长陵又告诉她,官场上更没有干净二字,如今她自己也感受到了,便一如赵孟然,再如这个栾子义。

    出身再不好,入了官场,时日久了,生出野心,可能耐又支撑不起来自己个儿的野心,就总要想着旁门左道的法子,想着一步登天的好事。

    这个江一平,虽然在县衙当差,可的确不入流,说是个官儿,倒不如说是给人打下手的而已,拿的倒也是朝廷俸禄,可朝廷里却不会有谁把他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衙役嘛,每年出了缺,或是衙门里案子多了,人手不够了,县令往上报,一直报到刺史那里去,要增收多少人,刺史点了头,他们只管收了人进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吏部考核,户部曹部去算银子,今岁又增了多少人头,刺史那儿得有个账,朝廷只管派下银子做俸禄,其余的一概都不管,等到哪一日出了纰漏,县令就能打发了他们,只是要再走个过场,仍旧报到刺史府去,好叫上官知道,这个人除了名,来年不再拿朝廷俸禄,曹部也不用再派这个人的俸禄银子下来。

    说起这个扯得远,王羡从崔长陵那里也听过几桩不大不小的案子,无非是县衙里谎报了人数,多向朝廷伸手要银子一类的话了。闪舞

    于是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了崔长陵一眼斜过来,才稍有收敛,虚掩了唇,把笑意敛去些许,然而眼底还是浸着十足的笑意,眉眼弯弯的:“你倒是个实诚的人,夫子轻易不夸人,他既夸了你,便是真心的夸你,你不用这样自谦,须知道,人一旦自谦过了头,瞧着也虚伪了起来,知道的是你诚惶诚恐,不知道的还当你拿腔作势,特意在夫子面前做小伏低,快别这样了。”

    江一平愣愣的抬头看过去,这时才发觉,这位小郎君生的俊秀不俗,便是站在崔长陵身旁,也没叫他完全压住了锋芒和风光。

    他匆匆忙忙又低下头,应了个是:“那令君,小人这会儿是带人把百姓吓唬走吗”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拧了下眉心,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比这法子要麻烦的多,南漳百姓比不上京城百姓见过世面,真吓唬上一两句,倒也无妨,还要来的省心省事儿,于是他嗯了一嗓子:“你交代给他们,话不许说的太重,把人散开是最紧要的,别闹出事。谁要是生出事端来,这份差事是保不住了,说是我的意思,这话也不用再去问栾子义了。”

    江一平欸的一声应下来,把路让开,目送着他二人进了县衙,才匆忙去嘱咐底下的弟兄们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带他回京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等绕过了影壁墙,王羡捧腹笑起来,崔长陵无奈,只好站住脚步,回望着等她笑完了,才摇着头叹气:“笑够了”

    “我实在是憋不住,真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倒傻乎乎的,看着是个机灵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呆头呆脑,傻的也太可爱,我这是忍俊不禁。”她一面说的理直气壮,一面又忍不住继续笑。

    崔长陵照着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一指:“这是县衙里,才出了人命案子,你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了。”

    王羡好似才反应过来这码子事儿,讪讪的收了笑,倒是眼底的笑意还浓郁的化不开。

    崔长陵实在拿她没办法:“你也不怕叫栾子义瞧见了,再参你一本。”

    她咦了声:“我瞧他倒未必有这个本事和胆子。”

    胆子有没有,得两说,本事只怕真没有。

    他区区一个县令,要上本参王羡,奏本得一层一层的往上递,且不说这奏本到了京城就得几个月以后,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朝廷里的那些人,看着太原王氏和他的面子,又只会把奏本扣下来,反正不是大事,不值当闹到御前去,转过头来再告诉了王家人,栾子义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这会儿小脑袋倒是转得快,崔长陵唉声叹气的:“如今想诓你一诓都难得多。”

    王羡心情大好,想着崔长陵对江一平的态度,叫了声夫子:“你很看好这个江一平吗”

    他倒也不遮掩什么,径直的就点了头:“连你都会说他看似伶俐,实则说起话来呆头呆脑的。你是没见过穷苦人家的人,这样人家的孩子,大多心眼儿实在,实诚这两个字,你没说错他。像他这样的人,家里一辈子就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养出一个他,好不容易送到衙门当差,他只会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分内的事,唯恐丢了差事,保不住饭碗,那是要叫家里失望,也给家里头丢人的。”

    王羡啊了一声:“他们把衙门里的这个差事,看的这样重啊”

    崔长陵心说那是了,你自然不放在眼里,一道天子加盖了大印的圣旨派下来,又有他和庾子惠等一众人保着送进了廷尉府,出任就是廷尉平,放在别人身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这一切她得来都轻松,自然不能体会江一平他们这样的人,得一个衙门的差事,当是如何光宗耀祖的事情。

    只是这话说来没意思,横竖她有心明白了就是了,故而他只是点了点头:“但最难得是他心善,又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心善我倒是明白,不同流合污”王羡略咬了咬下唇,“夫子是说他在南漳县衙七八年,连个升迁的机会都没博到,实则是一两银子也没使吗”

    “难道不是吗”崔长陵高高的挑眉,好整以暇的看她,“南漳县一众官员贪污成风,他要使了银子,便是出身再不济,混个主薄,难道还不够这样的官儿,一抓一大把,朝廷根本就没工夫管,就是报到了刺史府,刺史都懒得去细查这个人到底什么出身来历,说白了,朝廷不是不知道底下这些人卖官,但有些不要紧的,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你看看江一平,这么些年了,只怕八年前和他一起进衙门当差的那些人”

    崔长陵把尾音拖了拖,双手环在胸前,临了了嗤鼻一声:“保不齐大牢里还关的有呢。”

    “可是”王羡还是犹豫,犹豫了好半天,她看看崔长陵,又往府衙门口方向望一望,到底定了心神,觉得如今二人之间该无话不说才对,江一平只是个外人而已,便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崔长陵也不会与她置气。

    想通了这一层,王羡才索性续上后头的话:“可是你瞧,外头堵着那么多围观的老百姓,他是心善了,是替百姓着想了,连句重话也不肯说,可结果呢我们到县衙来,一眼瞧见围成这样,闹哄哄的,简直不成体统。江一平这个人,我倒觉得,太本分太老实,未必能成什么大才。”

    崔长陵浅笑了一嗓子,倒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着她如今也能站在这里,说人家未必能成大才,这感觉有些奇妙,好似她一夜长大,可偏偏又更多的,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学足了大人的模样。

    他失笑着摇头:“他这样的出身,不敢担责任,怕出岔子,若换做是你,不要说吓唬他们几句,倘或有几个起哄闹事的,抓了起来,或是真的动了手,你也是不怕的,可江一平是不敢宪之,本分老实若换个不好听的说,就是怯懦无勇。”

    “那你还看好他”王羡越发的不明白,“骨子里没点儿傲气,也没点儿勇气,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看好的呢”

    崔长陵拍了拍她肩头,她今次语气平平,和从前说起赵孟然时不一样,他能感觉的出来,王羡并不讨厌江一平,只是对于他突然高看江一平感到不理解而已。

    他耐下心来,与她慢慢的讲:“有些人生来成大器,不必人打磨雕琢,已是自己成才了的。可有些人不是,就好比江一平。我实话跟你说,我有心带他回京城的,调教上几个月,他是个能办事儿的,我也不是非要把他塞到那个衙门里去,可我身边儿鞍前马后跑腿的差事,他都能办的不错,做衙役这些年,年轻力壮,手上大约也有些工夫,和我身边那个卫队长是没法比,但跟着学一学,也算是他的本事。”

    王羡这时才彻底的吃了一惊:“要带他回京”

    崔长陵惜才也爱才,看看许渡就知道的,但许渡出身不错,又的确有过人的本领,那可以算作一技之长,得了崔长陵的提携后,也能真心为崔长陵办事,崔长陵要培养的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为朝廷培养人才,许渡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眼下这个江一平,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崔长陵这样子

    尽管他解释了一大车,王羡仍旧感到困惑,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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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