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万物理论（六）
六十年前，詹姆斯J.克劳伦为了寻找答案而登上了乔戈里峰，仰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这位站在人类之巅的魔法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人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难割舍，放弃一切所需要的不只是勇气，作为人类的道德和法理约束着他，使他陷入了无穷的纠结。
他盘坐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头长发在风雪中飘摇，微微散开的瞳孔凝视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根据他的测算，此时此刻，就在这里，便是过往百年来两个相位最接近交汇的点位，如果想要突破屏障，那么最好的时刻就是现在。
汗水将全身浸透，这个站在山崖之上的高大身影，朝向前方的黑暗缓缓伸出了右手，那右手的五根手指组成了枪的手势，瞄准着淹没在一片漆黑中的某处。
“啪嗒。”
响起了液体溅落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啪嗒，啪嗒，小屋的窗玻璃上沾满了水滴，十二月的深夜，凛冽刺骨的冻雨和寒风。仿佛被雨声所惊扰，坐在火炉旁烤火取暖的登山者向旁边望去。
他看到了。
但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名为灵绊的魔法，会对认知到自身动作的对象施加对象认知程度相同的破坏力。由于是以被施术者脑海为起点而展开的攻击，不会因为物理上的距离而使得威力有所衰减。
随即，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有什么闪了一下。
然后，一道毁天灭地的闪光直接击中了这位可怜的登山者，贯穿了这座营地所在的山谷。
“这是什么……”
突发状况让克劳伦不禁皱了皱眉，他的术式没有锁定任何目标，这原本是针对相位本身的攻击，如今却出现了意外的偏离，但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这偏转的攻击似乎并不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碎裂的建筑散落在地上，组成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图案。
召唤阵列的逆转。
就在克劳伦感到有些心惊的当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啊，你就是#%@#￥吗？”
咚！！！！伴随着山峰崩裂的巨响，克劳伦的右手中一根巨大的魔杖缓缓浮现，他转过身，凝视着那滚滚翻腾的雪雾，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
并非是被特殊的材料所包裹，但也不可能是人体的肌肤。看上去就像是质感光滑锃亮的白色木材所制成的一样，纤细如同贵妇人的双脚，没有明显的关节，然而却如同液体一样光滑流畅地运动着。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里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无人区，平时即使是魔法师也罕有到此、刚刚的术式绝对应该是击中的对方才对，灵绊的性质就决定了它不会落空，然而却……
克劳伦的视线紧紧地固定在前方。
金色的长发，闪烁着光辉的高挑身材，和包裹着身体的宽松白色布制装束。虽然没法判断性别，但至少从外观上看起来像是女性，可声音听上去却并非如此。
那是一种包含了一切喜怒哀乐，却又在根基上隐藏着和人类持有的情感明显不同的异物，极其平静的声音。
虽然这东西身为人型，可是克劳伦却感觉没有比‘它能说人类的语言’更违和的事了。
“你是……？”
“能够一路坚定不移，追寻到这里的人很少，而我也正是因此才会出现在这里，你的存在让我有了报上姓名的价值和兴趣。所以，我回答你的问题。”
“￥%@#￥%#”
就像是电视节目中出现了违禁词被消音了一样，那个家伙张了张嘴，克劳伦却只听到了一串杂音。
“有趣，这个世界连这种程度的意义都无法表述吗？罢了，为了尽可能地表现我的存在，应该选用下列单词。”
“诞生于相位浪潮中的生命，这片世界上播撒下魔法种子的存在，卡洛斯。”
卡洛斯，那个看上去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生命，如此自称。
与他正面相当的克劳伦，正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头金发的他。
说实话，他现在想不出下一步的行动。
打破相位的壁障，舍弃肉体，升华灵魂，离开这个相位，跨过深渊，这是他原本的计划。然而他也没想到，竟然在他打破相位壁障之前，这么一位来自深渊的实实在在的生命，竟然会这么简单地出现在他面前。
卡洛斯的出现，让他的思维也出现了断档。
除此之外，这个家伙身上散发着极强的压迫感，克劳伦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不论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存在。
“你的表情好像是感觉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名为卡洛斯的金发生命，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宛如黄金一般的长发，看起来独自散发着奇特的微光。
“我在这里出现，就那么不可思议吗？”
那是当然的。
相位浪潮中诞生的，自称播撒了魔法最初的种子的生命，那他的历史应该和这个世界一样古老。这个从未出现在历史记录中的存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是主动献身，克劳伦的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从里边选出了最合理的一个。
“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卡洛斯摇了摇头。
虽然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但克劳伦却又丝毫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我认为你有一定的价值，所以……稍微产生了点儿兴趣。”
那种轻松的语调，就像是要把克劳伦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全部否定一样。
“所以很简单，我想见见你，于是我现身了，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正常的言行，但是又不像是在隐藏什么。
就像是在说，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都没有价值，过往的历史长河中之所以没有留下有关他的记载，是因为他觉得那些家伙都是垃圾，提不起任何兴趣。
而克劳伦，则是个例外。
“该怎么办……”
克劳伦握紧了手中的魔杖，稍稍压低了自己的重心。
黑色蔷薇的卡尔穆诺，他的魔法导师沙鲁曼，以及那存在于传说和卡尔穆诺口中的四大魔神“至上四柱”，这个世界上曾经出现过几个能够威胁到他詹姆斯J.克劳伦生命的存在。不过这个卡洛斯却和他们的性质完全不同。
从他的身上，克劳伦感受不到一点恶意。
就像是一团纯净的空气，却又无法被忽视。
“和我预想的不同，我原本以为你会在我现身的那一刻就全力进攻，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么我对你做出的判断‘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消灭威胁到自身东西的人’，也许并不准确。”
“既然你在出现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是否说明，你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即使我倾尽全力，也无法威胁到你？”
克劳伦右手的手指一松，魔杖渐渐隐去。
卡洛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很难被称作是笑容的表情。
“呵，我已经表述过，这个世界的魔法是由我播下的种子所萌发而成的，其含义是，一切魔法师所能够使用的相位能量，都在我的理解和控制范围之内。虽然在广义上我并非全知全能，但对这个世界而言，用‘神明’这个词汇来描述我的能力，还是颇为贴切的。”
神明……这家伙不是人类，而是和魔神一个等级的生命……不，也许还要更高。
虽然从开始到现在，这个家伙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无比荒唐的话，但克劳伦却无法付之一笑。
现实是，如果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卡洛斯，回答“我和你一样是人类”的话，那才会让他有更大的恐怖感。
“该怎么办呢？”
卡洛斯说道。
“虽然是因为兴趣而现身，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我要站在你的对立面，阻止你的计划，那你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该如何行动呢？”
“……你是认真的吗？”
这句话，提高了克劳伦的警惕心。
“我会扫清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无论那是什么。既然你诞生于相位浪潮，那也就是说，我只要打破世界屏障，就能够把你送回虚无的深渊中了吧。”
“是啊，你说的没错。”
卡洛斯点了点头，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荡。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办。”
“什么……？”
“人类的历史不过是这颗星球历史中的很小一部分，你们虽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所存在的时间确实很短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证了所有的历史。”卡洛斯慢慢地张开了双手，“曾经，这个星球迎来了冰河时期，环境骤变，但是，历史本身中断了吗？附着在表面的小生物死也好活也罢。时间这条长河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就算现在，这个世界毁于战争，所有的动植物全部消失，对于历史本身而言也无关痛痒。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在无限漫长的时间里，总会冒出很多足以代替现在这些生物的东西。”
“……”
“我从最初之刻便存在，直至今日，即使你的计划失败，再过上百万年、千万年，我也会再因为其他机会而出现。而其实，现身，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事。”
卡洛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我很有兴趣看着你，看着你在这里试着杀死我，试着去打破相位壁障。不过，那也需要在你动用全部能力可以做到上述事件的情况下。”
克劳伦的面部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出手攻击。
看不透。
就像是被拿掉了关键位置的齿轮一样，这个家伙的行为和语言无法分析。单纯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简直就像是为了追赶沉入地平线的太阳而奋力奔跑一样的，徒劳无功的感觉。
第三百九十八章 做好扭曲法理的觉悟了吗（一）
这里是哪？
刘烨在昏暗的通道里，一味地奔跑着。
这里到底是哪？
看上去像是地下防空设施，遍地都是管道和巨大的如同胶囊一般的罐子，但却看不到出口和任何指示牌，视线的边缘尽是模糊的虚线，似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世界都会无限延伸。
他现在是一个人，时至刚才还和他片刻不离的克劳伦、沃森，以及那个奇怪的，名叫“卡洛斯”的人影，已经不在身边。在克劳伦召唤出魔杖之后，他们被强行分开了。而在刘烨的身后，如同戏谑一般慢慢追赶着他的那个人影，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这已经不单纯是力量或者能力的问题，而是一种超越了其他，压倒性的恐怖。
“……K”
“！？”
黑暗的彼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刘烨连头也不敢回，直接使出全力跳向一旁，撞上了金属制的护栏，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摇晃着翻过了护栏，等到意识到这条通道是像桥一样架在天上的时候，刘烨的身体已经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
不过，这样做也比留在原地强。
就在他的身体翻转向下的瞬间，轰！！恐怖的闪光炸裂，刘烨刚刚所在的金属通道溶解，爆裂，变成了一面橘黄色的瀑布向两边倾泻。
“魔法……”
这个单词在脑海里浮现出的刹那，刘烨的脊背已经着地，掉落的距离差不多是五米，如果是普通人的身体此刻他大概已经死透了。不过，即使活了下来，他也摔得够呛，钢材胸口被护栏狠狠地顶了一下，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咔嗒咔嗒的脚步声。
那是从上边传来的，就是他刚刚掉下来的地方。刘烨立刻隐藏身形，躲进了旁边吊桥下方的阴影里。
“即使过了十年之久，你也还是老样子，总是逃跑逃得最快，总是在逃避在逃避在逃避。这样好吗？”
“……？！”
十年之前？
“你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自己，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你只是想要赎罪而已，这个世界的未来究竟如何，你根本就不关心，我说得没错吧？”
咯吱咯吱，刘烨咬紧槽牙。
“你还要继续逃避下去吗？删掉过去的任何一个瞬间，你都无法成为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刘烨的双手变得僵硬、颤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伤疤被撕开，血淋淋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涌上来，那个过去的他，过去的自己，那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残忍的、罪恶的自己，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仿佛从墓地里爬了出来，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巴尔试图用你的亲人、朋友、爱人来瓦解你的灵魂防线，呵呵呵……真是大错特错。”
轰隆！紫色的光束由上至下，贯穿了刘烨身前的地面。
虽然那没有准确瞄向他本人，但是仅仅是余波的震动，就足以让恐怖缠绕住他的全身。那如同他恶魔之音一般的嘲讽，回荡在他的四周。
“也许父母的死会让你感到痛苦，也许百里茗的死会让你感到愤怒，但它们无法摧毁你，只会让你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完全解析术式是个不错的魔法，但作为创造者的本人好像没有发现，他对他成果的运用完全是错误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现在，看你的哭丧脸，比什么都有趣。”
刘烨从躲避的掩体后面稍稍探出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你知道吗？其实百里茗是可以不用死的，但是我故意给她留下了一连串的指示，告诉她，如果想要救你，就必须在最后时刻牺牲自己。还记得她最后在你怀里灰飞烟灭之时，脸上挂着的那抹幸福的笑容吗？她的生死对我的归来没有任何影响，只要卡尔穆诺完成仪式，打开相位通道，加上日月杖给我标定的坐标，我就能够顺利地回到此间。”
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刘烨握紧了双拳，浑身颤抖。
“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拯救了你，但实际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即使相位闪光击中了你，对其毫无理解的卡尔穆诺也无法伤及你的灵魂核心。呵呵呵……躲猫猫虽然好玩，但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不然的话，这个孩子就要代替你沉入黑暗的深渊咯。”
占据着慕诗岚身体的克劳伦，用手指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以似挨上却还没挨上的距离，克劳伦的指尖闪动着恐怖的光辉，在胸前来来回回地滑动。
“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你不想赎罪了吗？你不仅无法面对自己过去的罪孽，在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你仍然畏畏缩缩，因为你的怯懦，这个孩子会死，她的灵魂会被火焰一点一点地灼烧殆尽，而你，将亲眼目睹这一切，她是这么地相信你，即使到了现在，她的灵魂中依旧散发着希望的气息，可惜啊，她信错了人……”
刘烨紧闭着双眼，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克劳伦双眼微眯，凝望着他躲藏的方向，这里是他构建的灵魂空间，刘烨无论躲在哪里都无所遁形，之所以不直接把他找出来，是因为，“走出来”这一举动，在灵魂空间里具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巴尔的做法，仅仅依靠重压是无法摧毁刘烨的心神的，只有让他主动放弃才有意义。
“我数到三，不出来的话，就让她替你接受惩罚吧。你当然可以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这样你就能一边闻着爱你的人被烧焦的味道，一边逃跑了……”
当然，克劳伦口中的倒数，可不是电影中常见的烂大街的延时桥段。
“三，二，一。”
只听噗的一声，炽热的光束就贯穿了慕诗岚身体的左肩。
一股焦糊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克劳伦毫不犹豫地攻击，逼着刘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浑身流动着金色的电芒，但即便如此，两人的差距仍不可以道里计。
“不错，你终于有承担起一切的勇气了吗？”
克劳伦的嘴角勾起微笑，第一步已经达成了。
“放过她。”
“哦？”
“你不需要这具身体对吧，虽然我还没有想起全部的事，但我能感觉到，我们的灵魂和其他人有着质的差别，即使没有身体也能够维持稳定的状态。”
“你说得没错。”
噗呲，如同气泡破裂般轻微的爆破声响起。
克劳伦的动作就像是用指尖弹飞了小圆球一样，很轻很轻。可是，发射出来的却是比舰炮炮弹还要可怕的一击。漆黑的光球擦着刘烨身边飞过，在他身后爆裂成灿烂的光雨。炽热的高温伴随着猛烈的冲击波，把他的身体抛起数米高。
如果他想的话，完全可以秒杀刘烨。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那样没有意义。
正如卡洛斯所说的那样，刘烨的身体里有他一半的灵魂，除非他想要毁灭自己，不然无论多少次杀死对方，刘烨都会在他的灵魂世界里重生。
六十年前那样的巧合不可复现，灵魂不可分割，这也是卡洛斯如此断定他的计划无法成功的原因。
但克劳伦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
“可恶……”
把趴着倒下的身体，翻过来仰天躺着，已经是尽了全力。现在的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克劳伦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击倒的怪物，他身上没有足以致胜的关键武器。如果说有什么方法可以战胜他的话，那只能是不折不扣的偶然和真真正正的奇迹了、
“刘烨！刘烨！”
他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那个声音，让他咬紧牙关试着站立起来。
可是，那个声音的源头，却露出了得意的笑。
“拿出你全部的力量，激发所有的潜力，不要再退却和逃避了。你不是想要当悲剧英雄吗？你不是想要在救赎的过程中英勇地死去吗？那是你最希望得到的结局吧。”
克劳伦摊开手，在他右手的手心里，一块闪耀着金光的碎片浮现出来，不规则的几何体缓缓地旋转着，那是卡尔穆诺的灵魂结晶。
“啪”，他打了个响指，那枚不规则的几何体就轻飘飘地一路飞到了刘烨的面前。
“蕴含着神之力的灵魂结晶，吸收它，你就可以获得足以扭转局面的力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可是一旦用了这个，你毫无疑问地将会崩坏，彻彻底底地死去，很符合你的追求与愿望不是吗？”
克劳伦的话，动摇了满身是伤的刘烨的心。
他能够感受到眼前碎片中充溢的力量，他不确定自己得到了它是否就能够与克劳伦抗衡，但绝对可以大幅度地提升自己的能力。
不，那不只是动摇，简直就像是要把它强行击碎一样。
“过去，面对力量，你在最接近它的时候选择了退后一步，导致了局势的彻底失控，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你第一个选择了逃跑，引发了一场大灾难。而现在，又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这次，你会怎么选择？”
第三百九十九章 做好扭曲法理的觉悟了吗（二）
詹姆斯J.克劳伦召唤出了他的魔杖。
他已在魔法一道上登峰造极。作为有资格尝试打破相位屏障的魔法师，他只要稍稍动用一点能力，就可以产生绝大的破坏力，即使是星球在他面前也并非坚不可摧。
但是，在他的对面，十米开外的地方，卡洛斯空洞的表情中，却混进了一丝嘲笑。
“看来你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这是一件好事。”
克劳伦的瞳孔中光影变幻，其全身魔力竟然在这一瞬间轰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这旋涡近乎透明，不断地撕扯着四周的光线，乔戈里峰的气温一下子降至了接近绝对零度。
卡洛斯没有做出任何防御，他只是张开双臂，对即将到来的攻击敞开了怀抱。
“如此蔑视……”
克劳伦的五指骤然绷紧，一把握住日月魔杖，刹那间创生世界展开，漆黑的领域覆盖了乔戈里峰，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远，与此同时，毁灭的焰火，如同宇宙间最绚烂的星云，填补了其中的无量空处。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克劳伦的双眸中倒映出完美的阵列，日月魔杖向前猛地一挥，二十五种不同的力量随之而动，如龙般向前轰轰而去！
这一击，超过了之前克劳伦对沙鲁曼魔法大军所施放的灭世火雨，超过了卡尔穆诺，超过了他这一生此前使用过的全部魔法，这是他自从站在人类之巅以来，以人类之躯所使用的，最灿烂，最极致的一次魔法！
天地轰鸣，星云崩碎，空间碎灭，整个创生世界，竟然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沟壑。
这一击，已然无限地接近了神之领域，足以毁灭一切魔法师，毁灭一切地上的生灵，即使是整个太阳系，在这一击之下，也将荡然无存！
这一击，是克劳伦对魔法的全部理解，是人类智慧和技巧的完美呈现，更是以他近半生命力为代价，只为追求极致的破坏力。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可是，砰！
紧接着，不明方位的重击，斜着切开了克劳伦的上半身。
就像是被厚重却锋利无比的大刀一刀斩开，察觉到这些的时候，克劳伦已经被打倒在地，朝着后边翻滚，两圈，三圈，四圈……那多到不可思议的鲜血，不止从上半身的伤口，同时从嘴里、鼻子里喷溢而出，从那触目惊心的裂口里，甚至能看到颤动的内脏。
“咳……咳……啊，唔……”
发生了什么？克劳伦躺倒在雪地上，看着黑色的世界一点一点消散，露出靛青色的，下着大雪的夜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来，伤口很烫，身体却很冷，矛盾又古怪的感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今为止，的确有像是卡尔穆诺或是沙鲁曼那样曾经接近了人类之巅的魔法师存在，不过眼前的，这叫卡洛斯的家伙却完全不同。他并不是因为某种理由而偶然能够从刚才那样的攻击里幸存下来，相反，给克劳伦的感觉是，就算如此重来一百次，在决定性的一击过后，倒在地上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卡洛斯的语气如同先前一样平淡悠然。
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舞，他的手上，一种白金色的像是树枝一样的东西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他的眸子里闪动着神圣的光芒，看上去温和无比。但实际上却是个地球上所有核弹同时爆炸还要危险的家伙，也是重创克劳伦身体的真凶。
十分诡异。
克劳伦思索着刚刚被攻击的瞬间，卡洛斯的攻击来自无法理解的方向，就像是从三维空间像二维平面发起的攻击一样，无法感知，无法躲避，也无法防御抵挡，那并不是具备多么恐怖破坏力的一击，而仅仅只是简单的撕裂，却给自己造成了无法忽视的重创。
“我无意阻挡你的道路，恰恰相反，我可以给予你适当的帮助，相位壁障是阻挡我返回#%@#的障碍，如果你能破坏掉它，我会很感激，只是，以你的状态和能力，我不觉得你能够做到这些。”
不过，克劳伦并没有认真去听。他瞳孔的颜色，正在迅速变成比从他身体里喷出来的血还要浓烈的鲜红色的。他扑倒在地上，那只伸出去，好似要抓住地面的手，猛地拍碎了地面。
噗呲！克劳伦背后的衣服被撑破，漆黑的双翼从此处暴涨而出，那是和卡洛斯身上弥漫的力量截然相反的黑暗之力，他上本身被鲜血染成赤红，唇齿和双瞳也化为了红莲之色，正慢慢地，无视重力的法则，诡异地起身。
“……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吗？那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看到黑色羽翼的卡洛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过很遗憾，你的灵魂已经被@￥#%所污染，无法承载#%&*，所以你已经失去了被我关注的价值。”
爆音炸裂，掀起的冲击波化作风暴，将乔戈里峰周围的几座山头骤然粉碎。
“说到底，也只是劣化了的#%￥%#而已，那样的力量敌不过本身就处在%￥#&*层次的我。”
卡洛斯抬起双手，撑起了一片青白色的光晕，漆黑的双翼气势汹汹地袭来，卷起猛烈的风暴。但这一战并不是势均力敌，他只是轻轻地拨动了几下手指，一道金白色的光就从根上撕碎了克劳伦的黑翼，接下来的第二击则彻底地斩断了它，圣洁的光晕扩散开来，通红的鲜血漫天飘散，将迅猛的风暴都染成了暗红色。
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
打个现实一点的比方，那么克劳伦通过解放降神仪式所获得的神之力虽然在量上很庞大，但也只不过是被挥舞起来的沉重木棒，而卡洛斯的术式则是用先进科技和新型材料锻造出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名剑。
砰通！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响起。
那是人体落地的声音。
“就这样吗？”
看着躺倒在血泊之中的詹姆斯J.克劳伦，卡洛斯作出了简洁的评判。
一般人的话，早就已经死了。不过克劳伦还有一口气，他无意识地用魔法维持着体内的血液循环，正因为这样，他身边的空中，像是在空间站里打翻了果汁一样，飘着无数暗红色的液滴。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光是维持生命就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起死回生，已经没有可能了。
“我之所以现身，只是因为对你有所兴趣而已。拿有关相位屏障的事试着逗逗你，没想到你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对身为人类的你来说已经是绝高的成就，不过，为到达此，你的灵魂已被污染，于我也就失去了意义。”卡洛斯微微地低了低头，“是我行动得太晚了吗？那种力量，果然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啊……”
说完该说的，卡洛斯转过身，迈开双腿从这里离开。然而这个场景，比他直接消失或是飞走，还更容易让人产生不对劲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
咔吧。
像是镜子破碎一样的声音响起。
卡洛斯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中心发生了微小的碎裂。
那是他的灵魂核心，也是他全部力量的来源。想到其中的原因，卡洛斯再次回过身来，即使黄金色的头发，已经从发梢处开始裂解，他仍旧面不改色。
“的确……”
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是克劳伦的身影，说的并不是卡洛斯那种充满了不可解词汇的语言，而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语言。
“作为人类的我，达到那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你想到了啊。”
卡洛斯笑了，他的眼睛望着克劳伦手里的魔杖。
“以通灵之物来固定灵魂，放弃肉体以获得精神上的解放，你想用自己的灵魂形态来摆脱束缚和枷锁？的确是个很有创意的想法，但是。”
就在卡洛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克劳伦的足尖也开始哗啦哗啦地分解。
“你明白吗？这同时也意味着，你无法回头了。”
放弃肉体，相当于彻底放弃人类的身份。
“你……真吵啊……”
克劳伦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既然战胜不了它，那就……
成为它。
“和你有关系的一切都会消失。”
卡洛斯仿佛歌唱一样说着什么。
渐渐地，卡洛斯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在他头部的中心，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三角形柱体。那东西的表面就像是魔方一样，咔嚓咔嚓地、一刻不停地变化。
意识到克劳伦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灵魂核心，卡洛斯张开已经近乎消散形体的双臂，仿佛欢迎一般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那么来展示吧，你的法。”
第四百章 做好扭曲法理的觉悟了吗（三）
金发的怪物——卡洛斯，此刻正用双足行走在大楼里，一根裸露出来的钢筋上，卡洛斯一边举头望月，一边闲庭信步，对那细细的立足之地连看也不看一眼。没有价值。没有兴趣，这就是理由。
“有那么不可思议吗？克劳伦。”
卡洛斯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手机，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毫无情感，对方则是沉默了一下，接着答道。
“如果你想做，移动根本不需要双脚。沟通也是一样，你这样的生命竟然会使用如此低效率的方式，这才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用双脚站立，用文明的成果进行对话……难道你从这样的行动里看不出相当的价值吗？话说回来，这也许是以效率优先为由，永远逼迫着自己不断前行的你，不会理解的情调吧。”
价值和效率。
用来区分这两个怪物的差异，就在于此。
“对了，你花了六十年来建造这座疯狂的城市，好不容易才成功找到了当年溜走的那一半，不过事情却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啊。”
“……”
“算了，算上误差的话多少还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吧。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精神比预想的还要稚嫩些呢。他把自己贬低成恶，只不过是体现了他对善的强烈渴望而已，不知道他本人是否注意到了。他所一直在寻找的救赎，也并不是出于负罪感而行动，只是那些发自内心的行动，被他自己认定为赎罪而已。”
卡洛斯仰望着月亮，浅浅地笑着。他的表情仿佛再说，比起世界毁灭，这简短的对话更加有价值，更加有兴趣。
“难道说，你在羡慕他吗？”
“卡洛斯。”
“虽然同是英雄这一个单词，可是实际上分为很多种不同的类型。不收任何人教唆，仅凭内心涌动的感情不断前进的人……过去曾经犯过大错，一边被那些罪行折磨一边试图走上正路的人……即使被身边人的光芒所掩盖，即使不被任何人看重，也没有多么出色的资质，但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挺身而出的人……以及无论被打倒多少次，都会凭借自己的双脚重新站立起来的人。”
“……卡洛斯。”
“他们具备着你所不具备的特质，克劳伦，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情绪。你在害怕，同时又心生羡慕，你知道自己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万千可能性里，你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无可逃脱的失败。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比你曾经遇到的更为绝望的处境，可那个时候的你，除了颓废和叹息，什么也没能做到。”
“卡洛斯。”
从电话里传来的，另一个怪物，克劳伦的声音，似乎同时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包含了一切喜怒哀乐，但又混进了一丝扭曲的感觉，与先前有所不同。
卡洛斯停了下来，不过表情没有变化，或者说，不论是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电话另一边的那个魔法师，这些都不具备能够让他产生变化所需要的价值。
“我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即使是你也一样。在六十年前的那场战斗中，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既然你笑话我的计划有误差，那么我也明说了，本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证你那绝对的优势地位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卡洛斯。”
“呵呵……克劳伦，你还是没有明白。这力量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努力维持它。”卡洛斯对着电话那头如是说道，“克劳伦，在那个孩子的身上，寄宿着你我各一半的灵魂，这也就意味着，在灵魂层面上，他和你永远处在同一个层级，想要用那些朴素的方法来压垮他是不可能的。”
“卡洛斯，你的言论让我很难辨明你的立场，是因为你的意志已经被另一半所影响了吗？”
“我只关心我认为有价值的事物，至于事件的走向，那对我并不重要。”
“如果你还想要拿回自己的半身，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别动，旁观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吧。”
卡洛斯站在钢筋上，仰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没有说话。
紧接着，那轮明月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个繁复的阵列之影。
轰！一束光自月而落，降落的同时，整座城市就被完全摧毁了。
始于一点。
可怕的破坏从理事会高塔那里蔓延到四面八方，这座象征着人类智慧结晶的“巴别塔”，本就因为火箭弹的轰击而坍塌了近半，此刻，更是在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碎片玻璃雨之后，摧枯拉朽般地连同地基被扯出来撕碎。覆盖在地面上的沥青被剥开碾碎，排成长龙的汽车像是纸盒一样被抛向天空，学校、公园、音乐厅、电影院和其他所有的大型避难所都被压得粉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它们。
无处可逃。
这不仅仅发生在这座太平洋上的城市。
可怕的冲击和震动，撼动了整个大陆板块，大量的灰尘从海底，随着海水的翻涌，冲上云霄，向着天空弥漫，连太阳的光芒都被浓密的烟尘阻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令人绝望的冰河世纪，极端的寒冷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星球。
这种极端的寒冷摧毁了曾经以强韧的肉体通知这片土地的恐龙，而体毛退化的双腿直立行走的人猿，此刻体会到了那过往霸主曾经感受过的绝望。
然而，这只是一个简短的开始而已。
一边在精神领域中对刘烨展开着潮水般的精神攻势，一边握住了现实世界的魔杖。
克劳伦站在由无数面镜子排列而成的时空魔法阵之中，发动了下一个魔法。
在这被近乎瞬间摧毁的世界里，他在一些点位上，留下了象征希望的火焰。
那里保有着现代文明的成果，虽然不多，但也足以使得一部分人生存下来。
分散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性。集团分裂成朋友组成的小团体，这些小团体又进一步分割成独处的时间，这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什么问题，反而能够促进个人思想的进步。但如果对此加以诱导，就能够将这种天性化作欲望，染指到世界的角角落落。
寒冷、饥饿，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
一个连维持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的脆弱的群体，很容易抓住一个简单的奇迹死死不放。
恐惧，会放大其他的情绪。
如果一束光照射在零下五十度的行星表面的一个点上，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会发生什么？温度适宜，具备所有人都需要的食物和水，和一个可供歇息的居所，只要有某个地方具备着这样的条件，为了争夺它，人类就会用指甲和嘴巴互相撕咬来战斗，这就是他们投入一场绝望的战斗所需要的一切。
胜利者是否真的得救无关紧要。
事实上，给失败者武器会更有价值，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回来复仇了。
卡尔穆诺，你收集绝望的方法太过简陋，以那样的累积速度，无怪乎你用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才打开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裂隙。
站在时空阵列之中，克劳伦收起了魔杖，刚要移动身体的瞬间，便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从他手指的缝隙内，有红黑色的液体飞溅了出来。
“克劳伦。”
卡洛斯的声音响起。
“魔法的副作用，也就是相位之间相互碰撞摩擦产生的火花，你应该很了解吧。仍然处于相位夹缝之中的你，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把副作用迸散到现实世界中去，而是只能保留在自己的体内，这样的结果，你早就预想到了吧。”
“……卡洛斯，袖手旁观是你最好的选择。”
为了忍耐体内崩坏带来的疼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克劳伦如是说道。
“我的立场从未改变，反而是你，多次的疑问和担忧，已经将你脆弱的内心展露无遗。以这具身体的耐受度，你还能够承受几次魔法的代价呢？毕竟，还有一场艰苦的战斗在等着你呢。”
“……”
“你为他所设下的陷阱，那家伙虽然毫无防备地跳了进去，但你还没有乐观到靠那种程度的术式就能够将他永远地囚禁下去吧。说到底，它是诞生于这座阵列的生灵，既然你能用它来囚禁他，那么他也能够用相同的方法脱困而出。”
克劳伦眉头微蹙，他察觉到了。
他所在的这由万千镜面所组成的时空阵列，发出了异样的嗡鸣。
第四百零一章 做好扭曲法理的觉悟了吗（四）
六百年前的劳伦斯顿花园街三号院，卡恩莫迪坐在书桌后面，托着腮凝望着窗外寂静的街道。
令人感到刺痛的寒气，正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象征着魔法至高力量的原典《雪之歌》，聚集着宏大的魔力，即使是对于魔法一知半解的人也能够轻易感受到的，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快要完成了……”
拥有着宝石一般冰蓝色长发的少女眼中透着疲惫，原典的书写工作比起一般的文学著作来说更需要奉献精神，因为每一个阵列与魔咒之间的转换都需要笔者精心搭建桥梁，那些文字并非是轻飘飘的墨水痕迹，而是浓缩的魔力沉淀下来的结晶。而这一旦失控爆发开来便足以毁灭整个伦敦的东西，卡恩只有一个人来面对它。
当然，只要她还活着，原典就不会失控，因为她的魔力不会抗拒自己，但如果原典落到别人的手里，就不好说了。
“咚咚咚。”
响起了敲门声。
卡恩扭头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色皮质大衣的男人站在那里，自然卷的褐色头发一绺一绺地垂在额前，左侧的身子铺满了阳光，浅浅地笑着。
“还好吗？”他问。
卡恩点了点头，这个人名叫傅里叶·巴顿，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至少在她的视角里是如此。
由于父母在一次魔法争斗中双双殒命,自幼缺少关爱的卡恩莫迪性格孤僻，几乎足不出户,魔法幻生出的冰雪就是她最好的伙伴,而巴顿在她眼里便是和冰雪同样重要,同样值得信任的人。
呼——风吹过的声音。
桌上的原典《雪之歌》的封页轻轻翻动着，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以血为媒介，将固定在我身体里的最后一道术式转移到上面，《雪之歌》就算完成了。”
“血？非得要这么做吗？”
“鲜血是最有效的溶剂,或者说，我找不到其他能够承载【雪世界】术式的溶剂了。”
“我不太懂，但是用鲜血承载的术式听上去很像是邪恶女巫才会用到的东西。”男人笑着说，“需要多少？在罗通岛上的监狱里,魔法协会在那关了不少死囚，我可以帮你弄到一些，但是不能太多,不然会有麻烦……”
“巴顿,不可以伤害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男人举起双手摇了摇头，“西城郊外，芭德薇太太的奶牛牧场,这个总可以了吧，放心，我会去和她商量一下,不会不告而取的。”
“巴顿。”
“这个也不可以吗？那就有点麻烦了啊……魔器市场上能买到的血大多是鸽血，但我很不喜欢那东西的味道,当然如果卡恩你需要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实话，那些家伙的心是真黑,一瓶精炼过的鸽血就要同等重量的白银……”
“巴顿。”
“在,我在这。”
“只能用我的血。”
“什么？”
“不管是其他魔法师或者是动物的鲜血，遇到我的魔力都会瞬间冻结成冰,只有与之亲和的我的鲜血可以承载它。所以,必须得我自己来。”
“可是不会有问题吗？你的身体……我不太清楚那方面的事……但是，书写原典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精力,如果还要抽血,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吗？”男人的语气变得急促了些,带着关切和担忧，“或者说,非要把那个术式囊括进去不可吗？就这样完本，别人也不会知道吧？”
可是卡恩莫迪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必须要完成。”
“……你希望解构雪阵列的想法到了如此地步吗？”
“我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少女简单地回答。
在她澄净的眸子里，那个令她与众不同的象征——幽蓝色的雪花正忽明忽暗地，似乎在鼓动一般闪烁着亮光。
“巴顿，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说。
“没问题。我们要去哪儿？”
巴顿爽快地答应了。
“这里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终年不化的积雪，宽阔平坦的高原，茂密的森林以及形状完美符合卡洛特斯神话中圣湖的冰湖。你觉得呢，卡恩？”
那人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女伴，他满脸胡渣，但看模样倒挺清秀，自然卷的褐发从棉布帽里垂下来，荡在下巴两边，眼眸深邃，在瞳孔的深处，仿佛有火焰在不断燃烧。
“嗯。”
“你是打算来这里度假吗？虽然风景不错，可气温是不是太低了点？你是无所谓，但要我一直待在这里，可有点受不了啊。”
“这里是冰雪阵列最初被发现的地方，那块带有最初的冰雪图腾的石刻，就在这片冰湖底部的某个地方。”
“哦？”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开。”
“什么问题？”
“藏在阵列最深处的，关于生命和灵魂的奥秘。”
“你要一个人去？”
“石刻附近流淌的寒流，足以冻结大多数魔法师体内流淌的血液。”
“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
冰蓝色长发的少女化作了一阵雪雾，消散在了凛冽的寒风里。
巴顿无声地笑了笑，在冰面上盘腿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天空中的日月轮转了三次,在一个下着冻雨的夜晚,巴顿在一片浓稠的酒香中沉沉睡去。就在这时，一片雪花轻轻地落在了他鼻尖上,突如其来的寒让巴顿不由地睁开了眼睛。
原本散乱着堆在地上的衣服和其他杂物已经被收拾好了，卡恩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下巴磕在双膝上，凝望着火堆，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她灰白色的瞳孔里跳跃。
“回来了？”
卡恩莫迪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但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那略带无奈略带宠溺的浅笑，而是微微地蹙着眉，长长的睫毛上沾了雪。
“卡恩，怎么了？”
“我解开了谜题，但是……没有找到答案。”
卡恩脸上写满了不解与迷茫。
“我不明白，为什么前面的每一画都有意义，可最后最核心的部分被分解之后却是……一片空白。”
巴顿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抱了抱她。
“也许是神明不想让凡人窥视到生命的奥秘吧，别多想了。”
“神明……”
卡恩莫迪突然想到了什么，寒风骤起，雪花飞舞，她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又过了很久很久。
两天后的凌晨，当巴顿把最后一根柴火丢进燃烧的火堆时，她回来了。
看着她，巴顿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股明媚的哀伤，就像是已经知道了不好的结果却还是要去做某件事一样的情绪。
“被抹去了。”
“嗯？”
“原本是有答案的，但是被人抹去了。符文的最后一笔被人篡改了，所以我才会看到一片空白。”
“‘人’？等等，难道说……”
“是的，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个人类，是一个魔法师，我在那里发现了他留下的术式痕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魔法，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真是个缺德的家伙啊……”
“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也发现了我。”
“哦？被这样强大又小气的家伙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他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他会的。”
被注视的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冰蓝色的长发如瀑，身披着米色的修道服，看起来身材羸弱，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她身边的空间就隐隐地扭曲着。
“这样啊……”满脸胡渣的年轻男人咧着嘴笑了一下，他舔了舔嘴唇，然后解下了腰间的皮制酒壶，打开盖子猛地灌了一大口，“那很糟糕吧，有多糟糕？”
“因为这双眼睛，我可以看到短暂的未来。”
少女指了指自己灰白色的双瞳。
“我知道，你叫它们真视之眼。”
巴顿又喝了一口酒。
“我看不见那之后的未来。”
满脸胡渣的年轻男人举着酒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那是……等等，难道说……”
“是的，我们会死，至少我会死。”
冰蓝色长发的少女凝视着前方雪白的原野，眼里说不出是哀伤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也许说是卷帘更为恰当一些。要知道，下个月的十号才不过是这位天赋异禀的魔法师二十七岁的生日，即使以当时普通人平均五十五岁的寿命来算，她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可是，她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改变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够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应该可以做出点什么努力吧？”
“没有的，我注定是要死去的。”卡恩莫迪摇了摇头，“我将在三个月后死去——我还没有办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难道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当然不是。巴顿，”卡恩莫迪浅浅地笑了一下，天空中的云在这一刻恰好散开了些，阳光在她的脸上投下金色的光影，冰蓝色的长发闪闪发亮，“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做。”
第四百零二章 做好扭曲法理的觉悟了吗（五）
秒针推进，落到与黑夜重合的缝隙里，随着秒针抖动的声音，墙上也随之出现纷乱的光点。因为突然发烧而变得昏沉的脑袋再也无法操控笨重的身体，辛迪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重重地拍打着早已干涸的水壶，在不懈地的努力下，壶口很给面子地掉下来两滴水。
心跳和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持久回响。
握在手中冰冷的瓷杯不小心滑落,喉咙里也不小心挤出呼声。辛迪无法忍耐家里潮湿闷热的空气，时间是凌晨两点，他抓起门口衣架上没有体温的大衣，颤颤巍巍地推开了门。街道上冰凉的风瞬间打散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睡意。尽管辛迪知道这样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好处，但至少可以让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暂时的愉悦。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从眼角末梢瞄到屋内另一侧亮起的零星的光华。
“辛迪？怎么了？”
有人拿着油灯走了过来，和灯光一同凑过来的是一张五官精致的脸，金黄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身上的饰物随着他大幅度的摆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辛迪不由地皱了皱眉。
“没事，只是睡不着而已，有水……不，有酒吗？”
“有。”那人转过身去，走进一个房间，紧接着响起液体流入容器的声音，他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褐色的木质茶杯，“给。”
辛迪接过来，先是看了看杯中物的颜色，又拧着眉毛嗅了嗅气味，手中猛然升腾起一阵火焰,将杯子和其中液体一同烧成了灰烬和蒸汽,然后，他不满地说道：“苹果汁？查理，你当我是小孩吗？”
“你要是像小孩一样容易照顾就好了，身体和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却拥有者前所未有的、足以轻而易举毁灭城市的魔法力量。你以前的名声多好，这几年都快被你自己败干净了。”
辛迪轻蔑地嘁了一声，迈步向屋内走去，跌跌撞撞连路都不想看，一头栽倒在餐桌边的长椅上，他伸手扯断勒着领口的扣子，头失重了般搭在椅背上，手臂也是摇摇晃晃地垂在一边。查理跟过来，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走开了。
辛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么糟糕，他在混沌中听见各种各样的材料在石臼中落下的声音，抬起眼皮看着查理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又递给他一个杯子。辛迪伸长了脖子才看清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赭红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液体。
“又是镇定剂？”
“我又调整了配方，原先的镇定剂对你的身体没有帮助甚至可能有害，现在的除了缓解你的焦虑以外还有良好的镇痛效果。你以为我这三年都在做什么？”
“我想要的是酒,不是什么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剂。”心中有无数烦闷迫使辛迪想打翻他手中的杯子，但查理的手就像是虚幻的影子一般，辛迪在眼前胡乱地挥动了几下手臂，明明好像碰到了他，杯子却丝毫没有掉落的迹象。
“你现在的状态可不能喝酒，把这个喝下去，我们就能正常聊聊了。”
查理扳过他的肩膀，指腹落在他的额头上，修长的手指顺势滑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捏住了他的两腮，把那杯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赭红色药剂顺着他的喉咙灌了进去。
“这么烫？你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是受到精神领域的影响了吗？”
查理收回手，在临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看着辛迪的脸，眸中透着担忧。
随着药剂在体内扩散开来，大脑和身体同时传来了清爽轻松的感觉，心中涌动的不安和焦躁慢慢弱了下去，辛迪的表情不再狰狞，逐渐恢复了正常。在黄色的油灯灯光下，一个有着褐色卷发，眼睛很大鼻梁很高的男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暗红色的眸。
“我仍然不断地看到那些画面，说实话查理，你的药效果正在越来越差，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真的不知道。”辛迪伸手扶着额头说着，声音疲惫，“我告诉你，只要《燃烧的天使》完本，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想，那个时候应该轮不到你自己动手，这个世界想要杀你的人数不胜数。原典完成的时候就是你最虚弱的时候，到那时，恐怕只要我們行踪暴露，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仇家找上门来。”
“那我倒是希望他们能替我做个了结，要是能够帮我解答一下那些不停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的含义，我就更感激不尽了。”辛迪说到此处苦笑了一下，“查理，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吗？”
“我想……”
“你不可以，没有人能体会到那种生活在永无止境折磨里的痛苦，只有亲身体验者可以。”辛迪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木杯，拉开破铜般的嗓子咕哝道，“对不起，对不起查理，我想我还需要一些……这种药水。”
“过量用药会导致抗药性，即使我不断地改变配方，但是镇定剂的核心成分不会改变，如果加大药量，效果只会越来越差。”
“查理，求你了……真的……我现在想要更长时间地保持理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辛迪仰头靠在椅背上，一脸倦怠，坐在他对面的金发男人摇了摇头，无言地站了起来，那着木杯，走向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查理回来了，手中的木杯再次装满了赭红色的药剂，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杯子的边沿，没有立刻把它递给辛迪。
“查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没有多少下次了……”辛迪咕哝了一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活一天算一天，反正以你的药剂水平，应该还能维持差不多的药效很久吧。”
“你这种人，真该下地狱。”查理骂骂咧咧地把那个木杯收了起来，“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些年我不断研究新的药剂，你这条烂命早就被死神收走了。”
“哦——”辛迪故意拖长了声调。
辛迪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逐渐冷下来的空气扑在他的脸上，两杯药下肚，他看起来好多了，至少不会发了疯似的为了毫无关系的事情生气。
“反正你都会原谅我的，对吧，朋友是可以原谅的吧？”
辛迪闭上眼睛长抒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句话，记忆像是散落了一地的黑白底片，在惨白灯光下咧开黑色腥臭的嘴。
他怔怔地坐在长椅上，回想着过去这几年惨烈的过往，那过往惨烈到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在十年之前，他还是被誉为“魔法界冉冉升起的明星”的璀璨新星，在北极星教令院的那两年是他此生最悠闲最自在的时光。
一切混乱都要从他动笔原典开始说起，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陷入疯狂，从火焰阵列之中涌出的力量会时不时地吞没他的理智。如果不是查理每次都能及时阻止他，辛迪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错到哪一步。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他彻底地失控了。那是个雨天，稠密的雨点砸下来，尚未落地就连同喷溅的鲜血一起化作了白色的蒸汽，他挥动着炽热的长鞭杀死了教令院的许多人。连查理都受了很重的伤，清醒过来之后，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自己的老师、同学，跪倒在地，久久不能站起。
如果不是查理拉着他逃跑，恐怕那个时候他就会因为自责和悲痛，直接选择放弃抵抗，死在教令院卫队的围攻之下。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辛迪摇了摇头，然后从衣服里摸出一把黑色的匕首递给自己唯一的朋友，说，“查理，这个给你。”
“这是？”查理看着那和自己手掌差不多长的，有着暗红色纹路在闪烁的匕首，皱了皱眉。
“影魔之刃，我做了特别的标记，使用它能够无视距离直接攻击我的肉体。”辛迪闷闷地说道，“《燃烧的天使》只剩下最后一章了，我不知道这一次的失控会到什么样的程度，如果……如果你无法阻止我，就用它杀了我。”
“我不需要这个。”查理把匕首推了回去，“同样的，你也不需要这么悲观，这三年里，我们已经很多次证明了我的药剂对你是有效的，你不会再陷入三年前那种疯狂，绝对不会。我可以保证。”
“你保证不了的，查理，你很清楚，药的效果再越来越差，而我失控的症状一次比一次激烈。而且我有预感，这次和前面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查理深吸了一口气，辛迪听得见他的心跳和在肺里流窜的气流，“镇定剂的二段药效要起来了，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去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了。”
查理不愧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药剂师，话音刚落，辛迪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倦意涌了上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意识慢慢地陷入了虚无……
第四百零三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一）
辛迪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安稳的睡眠了。
就像是躺在被阳光晒过的沙滩上，被暖洋洋的沙子包围，海水顺着沙子的缝隙一点点渗进来，凉丝丝的，有点痒，但又不至于把人弄醒，就这么昏昏沉沉的,一直闭着眼……
直到耳畔传来微风柔软的触感，鼻息里耸动起青草的芳香，辛迪才猛然惊觉，他睁开眼坐了起来——更让他在这一瞬间感到奇怪的是，他原本便是以坐着的姿势入睡的。
他在一片草原上，身下是软软的青草,四面八方是一望无际的墨绿。天空蓝的像是一本涂满的蓝色的本子,在头顶一页页地翻过，越来越淡,越来越轻。阳光滚了一身透明的风，但仍然透着干燥的热度。
“查理？查理！你在哪？！”
没有人回应，但身侧不远处的空气传来了隐晦的震动，辛迪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炽热的火焰就像是一朵玫瑰激烈地开放在他手心里。
仿佛电影中放慢的特写镜头，时间收住了步伐，在他转过去面朝那个方向的刹那，青绿色的风旋包裹住了他的双手，火焰之花便随风而散了。
“很强的魔法，但……不是你。”
那是一个穿着很朴素服饰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不算短也不是很长，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很干净。辛迪注视着他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会儿能看见他一会儿又看不见他一样，仿佛他随时都会化作一缕清风消散无形。
对方刚刚嘟囔了一句什么，但那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查理在哪？！”
辛迪站了起来，从衣服内袋里取出魔杖捏在手中,久违地有些紧张。虽然对方仅仅只是注视着他，但却让他有了被锁定而无所遁形的感觉。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哪个魔法师能够在一对一的情况给予他这么巨大的压力，即使是教令院的院长也不行。
眼前的人比他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魔法师都要强许多，他必须全力以赴，而即使那样辛迪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哦，我忘了，语言，这东西随着时间会不断版画，连姥爷的话我有时候都听不懂，更何况是几千年以后的人。”
青年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辛迪听不懂的话，但对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穷凶极恶，反倒是有些无奈的样子，心中的敌意也不禁微微散去了一些，只是仍旧保持着警惕。
“这样就可以了。”
青年微微一笑，随后，清晰的法语在辛迪的脑海里响起。
“我的名字是伍德林斯，你可以叫我伍德。”
“伍德……你的目的是什么？此外，查理现在在哪？”
“放轻松放轻松，你的朋友现在还在家里待得好好的。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只是一次误判而已，你们未来人脾气都这么火爆的吗？天呐，以后的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青年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说，“至于我的目的，我正在找一个人，我在研究风之符文的时候发现了他留下的痕迹，那是个很坏的家伙。只不过一不小心把你错当成他了，时空间魔法实在是太困难了……算了算了，我这就把你送回去，希望这次不要出错……”
“等等……等等，未来人？难道说这里是……”
辛迪再次看向四周，入目所及只有一片青绿的原野和澄蓝色的天空。
“对你来说，这里是四千年前的过去，但对我来说，这里是正在发生的现在。”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影响什么吗？”
“影响什么？”
“时间、未来，我不知道，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不会不会，根据我的研究，等你回到你的时空，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你都不会记得，只有我会记住……额，不，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我自己能不能记得住，不过只要你记不住，就算我过一会儿再把你拉回来一次你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么说来回想起开头你的攻击行为，难道说我们已经这么做过很多次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那不是说我将会一直原地踏步？喂喂喂，我可不能被困在这个时空里啊！得想想办法……”
辛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不知道他要这么自言自语到何时。不过这说着说着就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自我陶醉的样子，倒是让他看到了查理那家伙对着药柜研究新配方时候的影子。
充满钻研精神的疯子，不只是查理，辛迪自己也是这种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你忘了，该送你回去了。”
说着，那青年朝辛迪看过来。
“等一等，我有话想说，你在研究风阵列？”
“阵列？那是你们那个时代的说法吗？嗯，可以这么说吧，实际上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蕴含的几乎所有奥秘，但是，有个家伙把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抹去了，导致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完成我的著作。不过万事万物之间都存在必然的联系，即使他抹去了最后一笔的奥秘，我也依然补全了它。而且除此之外，那家伙还留下了可以跟踪的痕迹。”
说着，青年从地上拿起了一块石头，在地上飞快地刻画了起来。
“看，就是这个，也就是从这个痕迹上，我逐渐认识到了空间和时间的奥妙，如果不是它，我也没法把你带到这里。”
“这！这是……”
辛迪看到那个阵列的时候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他见过的图案，就在每一夜他做过的梦里，那正是他这五年来饱受折磨的每个晚上，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的图案。
“你见过它？你也见过它？”
看到辛迪表露出来的情绪，青年微微眯了眯眼。
“我见过，事实上，这也是导致我一直无法完成我的著作的原因。”
“哦？那看起来我也不是完全找错了人。”青年不禁咧嘴笑了出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我们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相同点的，比如说……有相同的敌人。”
“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唉——”青年叹了一口气，“没必要白费力气，只要你离开这个时空回到你原本所在的时间线，你就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所以就算我在这里告诉你我知道的也没有意义。等一等，既然你也是魔法师，你听说过一本叫做《风暴魔典》的书吗？”
辛迪不禁稍稍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本原典的存在，在风魔法的领域上尽管有着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但却从来没有人完整地写出过一本原典。
“我没听过，等等，这样岂不是说……”
辛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莫名地一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伍德，对上了那清澈的双眼，在那双无比纯净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这样吗……那看来我输了啊……”
“什……什么？”
“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他，因为就算我不这么做，他也会主动来找我的。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朋友，当你越过了最后那道屏障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想法了。”
“我……”
辛迪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伍德说得没错，像他这样的魔法师，在历史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与那位神秘人的争斗中落败，最后被彻底抹去。
那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辛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希望你能成功，我的朋友。”青年干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看到那人对着他笑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我也该去……面对我自己注定失败的结局了。”
“注定失败……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你却还要为之努力吗？”
“如果你提前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你反而可以提前做好很多准备。就像是，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可以提前很久为自己准备一场盛大的葬礼一样。”伍德对他说道，“朋友，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
“辛迪，辛迪·贝洛斯。”
“辛迪，”伍德再次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即使注定失败，我们也依然可以做很多。”
第四百零四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二）
“辛迪？辛迪？”
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与此同时肩膀被轻轻地摇晃，辛迪慢慢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熟悉的轮廓，渐渐清晰——查理弯着腰站在他身前，右手搭着他的肩膀，一脸关切。
“查理……”他呢喃了一句,身子前倾想要站起来。
辛迪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餐桌旁的那张椅子上，脖子因为长久地靠着椅背的边沿而疼痛不已，手脚微微有些发麻，想要坐正却直感觉气血翻涌，脑袋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而且视线里的一切都显得摇摇晃晃的，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辛迪，这是怎么……是镇定剂的药效太强了吗？”查理搀着他的手臂帮他在椅子上坐稳，右手的五根指头指尖浮现出淡淡的紫色幽光,在辛迪的脸上、额头上轻轻掠过，想要检视一下好友的身体状况，但他的魔力刚刚渗入辛迪的皮肤，就被一股如同电芒一般的白光阻隔了下来，不止如此，强烈的震荡顺着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伴随着酥麻感迅速扩散开来。
“嘶——”
查理轻咬了一下嘴唇，嗖地收回右手，然而指尖上已经出现了几个细小的孔洞，鲜血从里面涓涓地溢出来。
“查理……呼——呼——呼——”
辛迪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花了好几秒钟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需要……水。”
查理皱了皱眉，一头金黄色微卷的头发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中甩了甩，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去倒水。
等他拿着装满水的木杯走回来，辛迪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这位肩膀上披着大衣的魁梧男子，此时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明亮的双眼凝望着面前油灯中摇晃的火苗，陷入了沉思。
“你要的水。”
查理松了一口气，把装满水的木杯放在桌上，伸手一推，木杯轻飘飘地滑到辛迪面前，尽管杯中的水面与木杯的边沿近乎平齐，但却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查理，我做了一个梦。”
辛迪目不转睛地看着油灯中的火苗，说。
“哦？什么样的梦？”
“我不记得了。”
“人确实很容易忘记梦的内容，睡眠质量越高，睡眠程度越深，就越容易忘记，忘记的速度也会越快。”查理说着抬起右手，在薄薄的紫色光膜覆盖下，指尖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忘记是很正常的，那说明镇定剂的效果不错，看来这个配方是有效的，我再调制一些，接下来一段时间就继续用吧。”
“不，查理，这个梦不一样。”辛迪转过头来看着查理，查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久不曾看到过的光采，仿佛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奔波逃亡了三年之久的通缉犯，而是那个被誉为“魔法界冉冉升起的明星”的天才魔法师辛迪·贝洛斯。
“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已经不记得内容了。”
“不记得内容了你还说重要？”
“是的。”
查理无语地耸了耸肩。
“我想知道，作为全世界最厉害的药剂师，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帮我想起来那些被遗忘的内容？”辛迪微笑着望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好伙伴，“查理，这对我很重要。”
“你别这么看着我，虽然我是个英国人，但却没有那方面的癖好。”查理笑着摇了摇头，“要说回忆梦境，那帮整天神神叨叨的占卜术士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怪的方法，比如用蜥蜴尾巴和蛤蟆的血在脸上涂抹，再用草灰勾勒出纹路，最后点上某种味道古怪的熏香，配上其他人听不懂的咒语，我在南美旅行的时候见过类似的行为，给那时的我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不过，至于是否有效果嘛，就很难说了。虽然被施术者通常都会说自己‘想起来了一些东西’，但作为一名药剂师，我很怀疑那是不是致幻物的结果。”查理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现有药剂学的理论知识中，就我所知，是没有办法能够帮人回忆梦境的。”
“但是，你是查理啊。查理·努维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药剂师。”
“好好好……让我想想，毒蘑菇、旧鞋跟，鱼腥草，蔷薇花。葛藤……致幻剂的材料或多或少应该会有些用，应该还需要些其他的材料……”查理用手轻轻揉着眉心，“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配方，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更久，而且我也没法保证药剂能够有效果。辛迪，别抱太大的希望。”
“这不是希望与不希望的问题，查理。”辛迪抬起头，用他那暗蓝色的眸子凝望着自己这位好伙伴的脸，“我们必须成功。”
“为什么？辛迪，可能你对药剂学不了解，我必须得告诉你，在药剂学中，没有什么百分百成功的定理，也没有什么一定有作用的配方。”
“查理，在那个【梦】里，有解开我为什么会在三年前陷入疯狂的钥匙。”
查理立刻站了起来，他飞快地抿了抿嘴唇，眉毛不断地来回移动着。
“你确定？不是我怀疑你辛迪，但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确定，尽管我记不起任何细节。”
“……”
查理和辛迪对视着，彼此不语。
“我会竭尽全力。”
最后还是查理率先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木杯，转身向着黑暗中走去。
“谢谢你，查理。”
查理停下了脚步，金色的卷发随之颤动了一下，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回头看向辛迪，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在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的染色下，呈现出一种酒醉般的微红，眼角似乎有宝石在闪光。
记不清有多久了，可能从辛迪动笔原典开始，甚至更早，这个性格阴沉说话冷淡的家伙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不管自己帮了他多少次，哪怕是在三年前，自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力、金钱、名誉和地位，和他一起成为通缉犯的那天，即使这三年来自己全身心地扑在研制能够解决他狂躁症的药剂配方上，都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句像样的感谢的话。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查理抬手逝去眼角的泪珠，笑着问。
“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很多，但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你这冷血的家伙竟然能够说出这么温暖的词句，真是上帝的恩典。”
查理说着不由地微微低下了头，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里倾泻进来，在有些古旧的地板上打出边缘模糊的阴影，他的脸沉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辛迪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任何事，这也是查理之所以相信三年前那场惨案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的关键原因。
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感谢别人。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查理不知道那会是什么。虽然在对未来的预测上，辛迪一直有着奇怪又准确的感知，但查理觉得此刻他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应该只是有着某种模糊的印象，但那一定给他带来了很糟糕的预感，不然他不会这么反常。
在黑暗中，查理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臂。
日光裹着响起争先恐后地从窗口涌进来。
逆光站着的他，像是寡言的神袛。十指舒展开，举在眼前，看金色的光芒穿过指缝流淌而下，洗去空气中的沉闷和心中的不安。
“贝洛斯。”
坐在餐桌旁的辛迪再次看过来。
“你知道吗？药剂师的双手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
“你对那双手确实很爱护。”
“我会挽救你的生命。”查理咧嘴一笑，“我以我的双手起誓。”
第四百零五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三）
“你失败了。”
某个温和中包含着冷峻的，男人的嗓音滑过了耳边。
在这个极其奇怪又极其绝望的状态下，蕾莎无法跟上现在所发生的状况。
“你失败了。结果就是这种狭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行动，但是结局已定。实在无聊至极，一切都跟我预想中的一样。”
蕾莎总算意识到自己正仰天倒在地上。
于是慌忙起身,然后不禁哑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无比平坦，比用于制作罗盘的石玉还要光滑的平面向着每一个方向无限延伸着。从触手可及的近处到视线的尽头，看不到除了黑色以外的任何颜色，连一点点起伏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自然物，也没有人造物。
虽然可以用地面来描述，但是地平线的概念在这里也变得十分微妙，陆地和天空全部都是一样的漆黑,无法区分。
转了下渗，尝试着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地观察，但景色完全没有变化。最后自己走回到原来的方，但那真的是原来的地方吗，因为四周没有参照物而无法确定了。
雪白的长发，身材高大。
一个手持着近两米长巨大魔杖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五米。
那散发着冷光的头发和魔杖，如同黑暗世界中的满月一般被强调着。
“……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了魔杖，轻轻地敲击了一下地面。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就像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海啸，瞬间将她渺小的身躯吞没……
“呼——呼——呼——”
蕾莎猛地坐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用手揉搓了一下脸颊，等等手，双手还在……视野渐渐扩展开来，映入眼帘的是火红色的岩壁,她躺在一方石台上,身处于一个岩洞之中，和过去两年多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是……梦吗……”
蕾莎轻轻地攥紧了手心。
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区别只在于，最初的时候，那男人离自己十分遥远，但随着梦境的不断重复，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越来越接近。
这次更是近到了可以说是触手可及的地步，五米的距离，对于魔法师来说，很近。
但是，遥远。
对于那个只有背影的神秘男人的理解，现在十分的遥远。
比世界尽头还要遥远。
“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反复地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这个场景，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呢……”蕾莎喃喃自语着，她抬起右手，用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书写着神秘的符号，试图去解析残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印痕，但是，无论怎么排列都组合不出可供理解的含义。
随着梦境的消失，那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像是深奥的哲学一样，而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只能迷失在那种超越了理解力上限的世界中。
是自己的能力不足吗……还是说，有什么在阻挡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莎扶着额头烦躁地叫嚷了起来。
一旦仔细去思考这个问题头就会很疼，书写原典本身就已经够让人疲惫的了，偏偏还遇上这种事。说实话，蕾莎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整天面对着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才会去做那种无法理解的梦，太多的知识堆积在心中，总会形成各种各样现实世界无法见到的“象”，清醒的时候无法实现，但在可以无限延伸的梦境中，却可以自由地呈现出来。
但是……
那个魔杖。
足有两米长的纤细的杖身，以及与之完全不相配的巨大的太阳月亮雕饰。
光是想到它就觉得心脏仿佛被压迫着。
还有那个场景，没有一丝起伏的黑色平原，漆黑一片的天空，没有任何参照物，自己身在何处都无法得知，看不见任何能够成为视线聚焦点的东西，就算提速冲刺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笔直前进还是原地徘徊。只有一点是清楚明晰的，那就是支撑着自己意识的某种东西正在一点点崩溃。
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那个压抑感爆棚，无限广阔，连光都没有的世界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仿佛在第一次探索这处遗迹时，突然间被无数的怨灵扑上来包围时的感觉一样，筋疲力竭，心跳加速。
而心跳的速度越快，就越觉得害怕。
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景色延伸着。恐惧，压抑，无可救药地囤积在心中。无法回到脑海里残留的归所。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熟悉的世界，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能理所当然跟自己说话的人。如果说一个人最大的恐惧是思考自己会在何时何地死去，那么当这一切颠倒过来的时候，那种压抑的恐怖感便会超越极限。
只有自己活下来的恐惧。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一切都消失了的恐怖。
无论是从小生活的村落，还是丛林中奔跑的鸟兽，甚至连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大地，路边的石头，都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都不剩下。
只有一个东西存在。
除了蕾莎自己以外，唯一的事物。
在这漆黑的世界中，像满月一般散发着光辉的，那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莎再一次烦躁地叫嚷了起来，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躺在那方高起的石台上，不停地尖叫着，喊了足有十几秒。
身体在自然地排斥去摹想，思考永远只能停在“该做什么才好”这一步。
而无论怎么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而已”，都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确信，那绝不只是个虚无的幻想这么简单。
陷入了无限循环的死结，根本得不出有效的结果。
蕾莎从石台上下来，向着石窟外走去，闭合的石门随着她脚步的临近自动打开，面前是一座狭窄的石桥，仅有一根瘦得可怜的石柱支撑着它，石桥下方几十米外是看不出深浅的水池，一道瀑布从左手边的石壁上的铜色鹿首中喷出，落在桥下的池子里，溅起白色的水花。
两年多前，为了躲避尤里乌斯家族的莫里斯的追杀，意外陷入了这片上古时代的遗迹中。
这里的文明过于古老，以至于酷爱历史的蕾莎也对其一无所知，这里似乎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那灾难发生之快，使得没有哪怕一个人来得及从这里逃离。而那些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变成一种仿若幻影的透明物质，像是实体化的灵魂，但蕾莎用灵魂魔法触碰他们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在这里，自己的伤势好得很快，而且不会感到饥饿。
蕾莎转身向身侧看去，旁边的石门上刻着一个蓝色的图案，一个月亮图腾中围着一朵盛开的花，而在石门向上五十米外的地方，一块垂挂着的巨型岩石好像一匹昂首狂嘶的野马。
石桥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文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停变换着光彩。
“Mondodispecchio”
这块石碑在她到来时就已经存在了，但上面的文字却不像是这座遗迹给人的感觉一般古老，反而像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上刻着“XXX工厂制造”一样。
石门上的这个图案给蕾莎带来的无限的灵感，在这里休养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的魔法突飞猛进，其中多半要归功于这个从未现世的图腾。蕾莎也曾想过，这个古代文明的覆灭是否和这个图腾有所关联？自己对其的研究解析，会否同样招致灾祸？但如果把一件举世无双的无主瑰宝摆在你的眼前，又有几个人能够忍住占为己有的诱惑呢？
她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梦。
那个神秘人。
即使已经达到了足以书写原典的程度，蕾莎也觉得，自己完全无法与那个手持古怪魔杖的男人所匹敌。
光芒四射。
在被漆黑掩埋住的世界中，一个人和一根魔杖带来了光芒。
他就像是传说中的创世神，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掌握了如何使用火的原始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家伙要与自己为敌，要对自己降下灾祸，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该如何去对抗一个掌握着强力武器的大人？
这压根不是智慧和谋略能够解决的问题，实力差距是一条无法被填平的天堑。
而且谋略必须建立在足够信息的基础上才能构建，自己能够把比两年前的自己更强的莫里斯耍得团团转，依靠的都是先前搜集的情报。而对于那个神秘人的理解，却是无比遥远。
只有一个背影的印象。
“完全没办法吧……”
蕾莎小声地嘟道。
“但是我不想这么绝望地死去呢……”
第四百零六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四）
如果能够预知自己的死期，你会怎么做？
夕阳快要沉没，天色飞快地暗了下来，卡恩莫迪坐在窗边，抬头仰望着天空，右手遮挡在眼前，看白色的云一点点埋葬在暮色里,瞳孔中的雪花印记像是时钟一般“嘀嗒嘀嗒”地旋转着亮起。
目光轻轻地向下一摇，冰蓝色的长发在空中荡开，少女的身影闪烁进街道旁的一条小径里，没有灯光的狭长石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借着明亮的河一般的月光延伸到看不见的黑色尽头里。
离开了城市，这一带多是低矮陈旧的平房,间或会有几栋剥落墙色的老筒子楼穿插其中，在远处城市明亮的灯火的衬托下,仿佛成了旷野一般的存在。风从中刮过，把沿途杉树的青葱叶片拂弄得沙沙作响。卡恩眼睑微垂，慢慢往前走着，往前方旷野上，一点微凉的光芒处走去。
冰蓝色的长发在身后随风飘舞，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是被这冬日寒凉的晚风吹得摇摇欲坠似的，越来越暗，只在她回头的时候闪出一抹乳黄色的光晕。
前方的旷野上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小小的银白色光晕照亮了一株高大的杉树，巴顿站在树下，怀里抱着他养的小黄狗，他用手理顺小狗身上结成团的毛发。那足有三层楼高的杉树在卡恩的视角里看起来略微显得倾斜，就那么毫无顾忌地黑黢黢地压下来，把人的倒影重重叠住，一团漆黑。
“巴顿，我……”
卡恩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揽着腿坐了下来,她抬起手，掌心中托着一只浅蓝色的蝴蝶，轻盈盈地舞在空中。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太累了也不好。”巴顿笑着伸手抚了抚怀里抱着的小狗的头，接着俯下身子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小狗一颠一颠地蹿到草丛里，然后转过头看着卡恩。
“最近这段时间，你不开心的时间比你开心的时间还要长。”
“我必须要想清楚该怎么做，没有多少时间了。”
“还有多久。”
“不到一个月。”
又有两只冰蝴蝶从卡恩莫迪的掌心飞出，交叉盘旋着向上绕着翩舞，在幽暗的草地上投下两个细微的淡淡的光点，再升到高处的时候，便无声地碎灭了。
“不是每次都会有办法的，如果有，我们就可以改变这个结局了不是吗？”
“……”
卡恩莫迪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寂静的旷野。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做准备,为了那在一个月后将要到来的日子——她生命的终结,事实上,要平和地看待自己的死亡是十分困难的。卡恩在过去一直觉得死亡不过是生命另一半的开始,但当确切地知道了那个日子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而且是如此之近的时候，就连一向淡漠的她都不得不直视内心的波动。
死亡，那个在冰雪阵列中动了手脚的家伙，想要通过终结自己的生命来隐藏什么呢？
如果主动放弃掉“那个东西”，那么自己是否就能避开死亡的命运呢？
尽管克制着不去想，但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依然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卡恩莫迪的脑海里。
这能说是迫近了核心吗？
还是说只是逃避现实呢？
每当这种时候，卡恩都会眺望远方，自然的景致能够让她烦乱的思绪安定下来，但稍微打起精神后，“疑问”也会随之再次出现。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这疑问不仅无比绝望，而且就算无视掉也无法继续前进。
并且，所有的答案全都与自己手中的阵列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东西。
即使是面对死亡。
她看到巴顿站在不远处，左手捏着酒壶，右手中揉搓着一团银色的火焰，稳健的手没有半分醉酒的迹象，他用拇指在火焰中划开一道苍白的裂隙，然后倏地握紧手心，火焰湮灭。他拿起酒壶，用修长的手指顶掉瓶口的塞子，把大口大口的烈酒灌进喉咙，甚至没有碰到嘴唇。嘴角上没有沾上一滴渗出来的酒。
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笑，好像是有些醉了，但他的脸上也没有那种暧昧的微红，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和冷峻，他的眸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清醒和疼痛，就像杯中的酒，酒精已完美融入水中，散发出捉不到的醇香，和摸不到的炽热。
巴顿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他没有必要牵扯进来，也完全没有必要应对这场飞来横祸。那个家伙想要对付的只有她自己，而巴顿……她之所以看不见巴顿的未来，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命运迎来终点的缘故。巴顿应该活下去，他没有理由不活下去。
“巴顿。”
“嗯？怎么了？”
巴顿转过来看着她，嘴角挂着轻松的笑。他的语气里没有夹杂一丝失望和哀怨，似乎还匀着些幸福，单纯得像那皎洁明亮的月光。
“到最后一周的时候，你就离开吧。”卡恩轻声说着，“离开我命运漩涡的中心，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永远地远离魔法，远到他追不上你，找不到你，这样你就可以安稳地活下去了，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卡恩，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巴顿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一边摇头一边说，“让我丢下你一个人面对死亡，自己选择逃跑？只有懦夫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而我傅里叶·明迪斯·巴顿，可不是什么懦夫。”
身穿棕色皮大衣的巴顿面对着她，身后墨青色的夜空里，镶嵌着一轮琥珀色的满月，边缘是古铜色，象牙白一直蔓延到中心，巴顿的双眸中有银白色的火焰在燃烧，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说：
“绝对还有什么，能让必死的结局改变的方法，让那既定的命运，再一次改变的方法！”
“没有了，巴顿，真的没有了。”
卡恩只感觉到心底一股难抑的悲恸携卷着晕眩感从喉咙里挤上来，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双眼的眼眶里滑落下来，形成两道清凉的泪痕。
“乐观论不管用，巴顿，我们要用什么才能跨越那无限延伸的绝望？难道是源源不断的妄想力吗？命运的结局无可更改，如果在不可视的界限后面等待我的是毁灭，那应该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你为什么不……”
“离开”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巴顿就打断了她。
“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巴顿走过来，用坚实有力的臂膀将流泪不止的卡恩拥入怀中。
“卡恩，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说到这里，巴顿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
在过去的时间里，总是压在心底的一件不能释怀的事。
“……对不起。”
上一辈的恩怨。
虽然一直隐瞒到现在，但这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说什么不想伤害卡恩的心，想一直当她信赖的唯一朋友。但是实际上，那只是因为巴顿自己不想看见大受打击的卡恩的脸不是吗？不过是害怕卡恩莫迪会离开自己不是吗？
但到了命定之日即将到来的现在，他决定了。
真正为她着想的话，就把真相告诉她吧。
难过的事也好，痛苦的事也罢，全部。
自己所处的立场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
“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是在同一场争斗中丧生的。一直都是瞒着你的，其实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们应该是……敌人。再不告诉你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趁着还能说就跟你坦白了吧。”
不由自主地，巴顿低下了头。
无可否认，他选择留下了和卡恩共同面对，有愧疚的因素在里面，但即使没有这份愧疚，他也觉得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然后，再一次地，他以自己的意念抬起头来。
“我啊。”
一直以来隐瞒的事。
他对她的爱。
能觉得自己这么有勇气。
这是第一次。
动一动嘴唇，张开声带，就这么很简单地说出来。
就这样，很简单。
“没事的哟。”
卡恩冷冷脆脆的声音，仿佛要将他遮住。
“那种事已经怎么样都好了。卡恩只知道，在最后的这时刻，站在卡恩身边的人，是你。”
“……”
不由自主的，巴顿沉默了。
强烈地感受到，这份凉飕飕的温柔。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我会继续陪着你的，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最后一刻。
十指紧扣，两人的手仅仅地握在一起。
银色的火焰从两人的脚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但这火焰并没有灼伤旷野上的枯草，反而像是没有温度一般，如若仔细看，还能看到火焰中飞舞的淡蓝色雪花。
他们已经有了应对一切不幸的筹码。
那就是彼此。
第四百零七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五）
“……”
伍德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个铺着木板，用泥土和磨平的石块砌成的床上，这是一个像是窄小我是一样的四方空间。在墙角边有一个熄灭的火堆，上面有一个陶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天花板不见了。
在这四方的墙壁里面，面朝外的一整面墙碎得一干二净。
在这个散落了一地的碎石瓦砾的屋子里，一股子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通过看到头顶上的一片繁星闪烁的夜空可以推测到现在是夜晚时分,但是从碎掉的墙壁那边望去，可以发现在广阔的景色之中有一点亮光。就像是在日落的那一瞬间，从地平线上露出来的一线模模糊糊的橘色光芒一样的感觉。
暧昧不明。
无法确信。
但那一定不是阳光。
房子在睡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变成这副样子，这种生活状态实在是太没有现实感了。但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因此伍德并没有感到多么诧异，事实上，这种状况从两年前就开始不断出现,这是频率远不及现在这么频繁。
那个日子，快要到了。
伍德有预感。
梦境与现实变得越来越难以区分，自己周围的现实更是出现了崩塌的现象，等到自己完全无法分辨虚幻和真实的那一天，“那个家伙”，就会到来。
先前的逆向搜索计划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不仅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而且什么也没有得到。伍德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刻下一个又一个的魔法阵，他每天都会检查一遍那些武器是否完好，而每一次他都能得到一个令人心安的答案，随着魔法阵数量的逐渐增加，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向他这里倾斜。
但是。
事情发展得也太过顺利了吧？伍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就连自己的住所都已经开始崩坏，但关键的魔法阵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就好像是又一个虎视眈眈的猛兽在阴影里看着你建造围墙、放置捕兽夹、挖好陷阱，一点一点构造自己的防御却又不动手，直到你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没事了，这里是安全的，可以好好休息了。第二天醒过来却发现，除了捕兽夹和陷阱以外的地方全部布满了脚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为了不连累到自己的族人,伍德独自一人来到了这片靠海的草原。
如同知晓了临终之日的大象离开族群前往象冢一般，伍德决定独自面对最终的结局。
他走出石屋，朝西边的大海走去，蓝色的边际线逐渐扩大成一片蓝汪汪的水，风吹青草地发出哗哗的声音，和刷拉拉的海浪声混在一起。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凉飕飕的星光和月光沿着山坡从天上流下来，水一样的月光洗净了空气中的每一粒粉尘，洒在海面上反射出绚烂的色彩，看起来十分不真实。
天空中没有鸟儿，只有几多轻盈的云彩擦过伍德的视界，柔软而美丽。
伍德在山崖上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地侧着，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前方，十几米高的山崖下面是窄窄的沙滩，往远处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躺了下来，仰面望着天空,月光和星光从云里面倾泻下来，恍若一条漫长的河流，看不见尽头。
这里便是他选定的战场,在这片看似平和的草地下，隐藏着数以百计的魔法阵，就像是一把把已经打磨到了极致的匕首，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但完全没有心安的感觉。
虽然这并不是全部的准备，但“那样东西”能否起作用还不好说，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伍德也不想把自己最好的帮手就这么直接送走。
从手指尖到身体里的深处，到处都悉悉索索地游走着不愉快的感觉。
“怎么回事……”
伍德小声喃喃了一句。
视线里的天空虽然美丽平和，但却始终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很不舒服，但是伍德一时间无法注意到具体的细节。
这片夜空和往日一样，不，不对，问题不是出在月亮或者具体哪一颗星星上。
就好像是漏掉了什么绝对不可以忽视的第一前提条件一样的感觉。
伍德凝视着天空，心中涌动的不安感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压迫着他的呼吸，使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不对！”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就像是把一幅画翻过来、接着显示出与之前的内容不同但看起来几乎完全相同的画面一样，夜空被人翻转了！
“这……这不可能！”
伍德用力眨了眨眼，又用牙齿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开始把虚幻和现实混为一谈了，但即使他把嘴唇咬破咬出血来，眼前的一切也没有丝毫改变。夜空变成了镜像，那么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一旦把这个问题深入思考下去，伍德就越来越感到不安和惶恐。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突然一阵“嘶嘶”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点像是闪电击中森林里的大树，在雷暴的巨响过去之后，残余的火苗灼烧树木残躯的声音，伍德立刻站了起来，朝声音的来源处望了过去。在他身后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模糊的，散发着烧焦气味的阴暗的影子，然后从边沿露出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白光。
而在那团影子的后面，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银灰色长袍里的高大男人。
“不愧是几人中最接近神话时代的魔法师，在所得到的信息最为欠缺的前提下，却能够做出必其余几人都要充分的准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充满磁性的声音穿透风的壁障清晰地传进了伍德的耳朵里，那是一种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叙旧的语气，但又蕴含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只可惜，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
伍德想要激发草原下隐藏的魔法阵，但只得到了对手冷漠的嘲讽。
“如果你还在寄希望于那些粗糙的阵列的话，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四周的一切轰然崩塌，就像是身处于爱丽丝奇妙仙境中一般，一块又一块的门板从虚无中诞生，悠长的回廊盘旋着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毫无征兆地，伍德就被转移到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重力瞬间消失，方向感陷入绝对的混乱。
“你……你做了什么？”
伍德的瞳孔中倒映出幽绿色的光影，半透明的、墨绿色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在他四周形成了一片方圆五米的场域。
“只是一些小小的技术而已，将你的灵魂与肉体及连带的一切全部抽离出来，存放在这个临时性的空间中，虽然会影响到世界的连续性，不过根本无所谓，毕竟这个世界曾经完完全全地终结过一次，连续性早就被破坏了。”那个声音近在耳畔，“这里既不是在不知何时能够醒来的梦境，也不是毫无价值的幻觉，而是代替现实世界存储你和你的存在痕迹的虚相位。”
“闲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虽然我很想与你更深入地交流一下，但很遗憾，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剧烈的热浪席卷而来，眼前的四周的回廊一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边变成焦黑色，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一道白色的光落在了伍德的身上。
全身上下一下子喷涌出了不愉快的汗水。
伍德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
对手的实力远远超出了预计，活下去是不可能的，战胜他更是不可能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死，绝对无法幸存。
一般的常识、魔法都对对方没用。
从一开始，最终的结局就已经锁定了。
躲藏在阴影里的猛兽不阻止你建立防御的理由。
其实很显而易见。
赢不了……
但是。
并不就代表着一败涂地。
伍德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竭尽全力来提升自己魔法的强度。
狂风呼啸，但是那强有力的风旋在那看似毫无威胁的白光照耀下不受控制地迅速分解。火焰一点点淹没上来，温度快速上升……
只要……争取一点时间就好……
瞳孔中骤然间放射出璀璨的绿色光芒，眸子深处的风阵列炸裂开来，迸射的碎片不带一点犹豫地撕碎了限制生命力流动的桎梏。
“别太……小看我了……”
就像是一颗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太阳，伍德的魔法短暂地冲破了火焰的封锁。
一个墨绿色的光点，仿若一颗流星，消失在了火海里。
第四百零八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六）
两千四百六十年前，柯伦。
夜凉如酒。
奥古斯蒂娜还是第一次在酒馆里坐着却滴酒不沾的人，悬空城的桫椤酒馆远近闻名，甚至有不少人从遥远的国度长途跋涉而来，携带着金银宝玉只为这一口琼浆。奥古斯蒂娜经常听到哥哥说起那些酒馆里的酒客，醉得两面猩红，络腮胡上爬满了令人作呕的甜涩。硕大的酒坛滚得满地都是,把脚踏在长椅上大喊大叫。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只是一眼不凡地坐在角落，与其他客人的姿态格格不入。没有明晃的油灯光，也没有喧闹的行酒令。既望之日浑实又轻薄的月光洒落在他白色的长发上，照亮了他干净的五官。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坛子竹青色瓷罐酒，以及一直精致的白色阔口小盏。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小盏的边沿，瓷罐子里的酒便缓缓地化作一条细细的水柱流进杯子里,直至将要满溢的程度，他便恰到好处地停下了动作。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笑，脸上也没有那种暧昧的红，眸子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清醒。
令奥古斯蒂娜在意的，是他手中那杆明显有些比例失调的魔杖，魔杖的顶端有着十分突兀的日月凋刻，而在魔杖的杖身上更是纹刻着密密麻麻的红褐色纹路，像是午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般诡异与惊艳。但那与它的主人未免太不相配了一些，就像是一块冷冷的冰旁边有着一团炽热的火一样，十分扎眼。
魔法师在这里并不罕见，柯伦本就是由巫师建立起来的国度，悬空城更是在一处“域”中，或者应该说，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在这里才是稀有物。但能够像这个人一样强大的魔法师却是少之又少，在奥古斯蒂娜的眼里，那杆魔杖就像是太阳一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温度，但作为持有者的那个白发男人,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光是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连灵魂都要跟着陷进去的感觉。
他肯定不是来喝酒的，从他身上的服饰和五官来看，不是邻国的人，那么必然是远道而来的旅客？如此强大的巫师来到悬空城是有何目的？会对柯伦不利吗？
年轻的奥古斯蒂娜从未经历过战争，但她的老师弗洛伦斯则是上一次列国大战的见证者。他曾向奥古斯蒂娜和她的哥哥马蒂亚斯讲过战场的惨烈：河里突然就堆起了成百上千的人类的尸体，血腥味一直染到天际。负责打扫战场的勇士们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麻木地丢进木柴堆，然后开始在四周点火。浓烈的黑烟遍布河谷，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甚至有许多焚尸者永远失去了视力……
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在柯伦。
年轻的奥古斯蒂娜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责任，身为新任大祭司的责任，她是柯伦的守护者，她需要保护这个国度。
她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你终于来了。”
走到桌前，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忽然在奥古斯蒂娜脑海里响起。。
“从我踏进这间酒馆开始起，你就一直盯着我，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吗？”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奥古斯蒂娜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彷佛自己心中的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被那一双浅澈的眸子平和地注视着，奥古斯蒂娜回忆起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刚刚开始记事的她第一次遇见那时的大祭司,弗洛伦斯注视着她的感觉。
一模一样。
“你的服饰打扮和其他人明显不同，而且这间酒馆里人员众多，又如此嘈杂，更是有着不少烂醉的酒鬼，但你一路走过来，他们却都远远地避开了。你的身份想必不一般吧，结合之前的表现来推断，你是这座城市的大祭司？是担心我对这座城市不利吧？”
奥古斯蒂娜张了张嘴，她还什么都没说，自己的目的和身份就被看得一干二净。
惊人的洞察力，是那双海蓝色的眸子赋予他的吗？
而且，为什么他的声音会直接在自己心中响起？
是巫术吗？可是……奥古斯蒂娜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她都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使用了巫术。
“你是什么人？”
她问。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向窗外的月亮，但清晰的声音却在奥古斯蒂娜的心中再次响起。
“一个普通的旅行者。”
“拥有着如此精妙的巫术，我很难认同‘普通的旅行者’这样的自称。”
“是吗？那么你想要怎么样呢？”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刹那间，奥古斯蒂娜的面前浮现出了一尊琥珀色的满月，镶嵌在墨青的夜空里，月从边沿的古铜色一直蔓延到中心的象牙白，古朴庄严的石阶一级一级地垒到半空。
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奥古斯蒂娜勐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巫术，传说中有些能力高绝的巫师可以弹指间便让战场上的大军陷入无法自控的癫狂，难道说……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从未经历过如此场景的奥古斯蒂娜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她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换而焦虑时，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起来，石阶、月亮和视野中的一切其他事物都化作白色的风唰唰抹过。紧接着她坠落在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了，胸口却不停歇地翻涌着强烈的痛楚。
眼前转而又重新出现光亮，她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但眼前的男人只是轻轻地笑了一笑。
“睡得舒服吗？”
“你竟然！”
“不必紧张，如果我想要对你动手的话，你刚刚就已经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来找一样东西的，这座城市太大，更不用说还有外面那么大的山谷聚落，光靠我一个人来找实在太麻烦了。因此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带着如此强硬的命令口吻，还对奥古斯蒂娜使用那种吓唬人的把戏，却还要我们为你提供帮助，远道而来的巫师，柯伦不欢迎你，更不会为你提供便利，如果你不想挑起更大的冲突，还是尽快离开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嘈杂的酒馆里霎时间一片寂静，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奥古斯蒂娜的身后，他面色冷峻，咬紧的眉宇间透着担忧和威严，他谨慎地审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巫师，如是说道。
“哥哥？”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马蒂亚斯面色凝重地把奥古斯蒂娜拉到自己身后，“对本国大祭司威胁恫吓，已经可以视为挑起战争的行为，请问，阁下是来自哪个国度？”
“你……”海蓝色的眸子在马蒂亚斯的身上一扫而过，男人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我并非来自任何一个国度，我的故乡在大洋的彼岸，说实话，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行者，来这里寻找一件遗落的古物而已。”
“古物？”
“是的，那是一本书，年代相当久远了。”
“我已经表明了柯伦的态度，我们不会帮你。”
“别急着拒绝，如果我说，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魔法知识，分享给你们呢？”男人继续说着，“我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个国度，也与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利益相关关系，至于这一点的真实性，你心里也有数吧，像我这样的魔法师，出现在任何一个国度都很难被隐藏。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们。而我的魔法你也已经看到了，和你们所熟知的巫术有很大的区别，交流知识对你我都大有裨益。轻易就能得到足以威胁大祭司的魔法，而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些人力，仅此而已。”
马蒂亚斯的表情出现了动摇。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她还活着，你也还活着。”男人看向马蒂亚斯身后的奥古斯蒂娜，然后又把目光落回马蒂亚斯的身上，“不管是她，还是你，还是在这座悬空城里的那位老人，都还有许多欠缺之处。我来到这里这么久，你们现在都还活着，这就已经是，和平的证明了。”
马蒂亚斯神色平静，但咬紧的眉宇间还是透着藏不住的恐惧，奥古斯蒂娜不知道此刻哥哥的内心到底经历着什么样的挣扎，但这场谈判已经迎来了尾声。
“好，我答应你。”
“合作愉快。”
第四百零九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七）
一个人。
刘烨独自站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空荡荡的房间。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黑暗的四边形空间里，闪耀着纯白色光芒的花瓣一样的东西慢慢飘舞着。随着他的右手握住了那卡尔穆诺的灵魂结晶，他的头发，从末端开始像熔化一样地闪着银白色的光辉。
波浪般的白发，如同玉石一般的肌肤，海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宝石一般的光辉,宽松的法袍和巨大的魔杖，克劳伦站在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平静地望着他。
拥有着同源灵魂的两人，彼此注视着。
“你终于选择接受现实了吗？”
“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创造。”
克劳伦不禁皱了皱眉，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为了从内部分割刘烨的灵魂而创造出来的，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是真正的重地，比时空间阵列和降神仪式更为重要的，世界的极点。
他注意到了刘烨身上的变化。
“事到如今，你又给自己灌输了什么？持续性的自欺欺人可帮不了你。”
“肯定是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虽然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克劳伦想要的方向发展，但他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了轻微的涟漪。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里的一切处理完成，镜面回廊困不住沃森多久，只有解放了卡洛斯来替他处理相位火花的干扰，他才能够腾出手来清理掉那个不受控制的阵列之灵。
“我可不会像巴尔那样用世界去击垮你。”
克劳伦微微地眯起眼睛，如此宣告到：
“必要的信息与能量都已输入，现在的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价值，你的生命该结束了，卡洛斯与我的灵魂失落的一半即将回归它们原本的位置。”
金色的光辉开始覆盖刘烨的躯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宏大能量逐渐升腾起来。
既然已经得出结论，那么多说无益。
既对这摇曳变幻的世界没有兴趣，也看不出没有正义的和平有什么价值。
这个时候，站在那里的仅仅是两个特异点。
咫尺天涯，所以当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互相理解。
胜利之后可以得到什么，败北之后会失去什么。
胜利之后会失去什么,败北之后会得到什么。
一切都已明确，双方的目标都只有彼此。
不需要任何借口与理由，个人仅仅为了个人的战斗。
一触即发。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根本就算不上决胜负，这是谁都明白的，显而易见的事。
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克劳伦一步都没有动。
在“神之力”在刘烨的灵魂内沸腾起来的那一刻，情况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
胸口的深处，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嘣！爆炸声来得非常慢，或者说是破坏来得非常快。在刘烨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全身的骨头就被尽数震碎了，勉强来得及行动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像足球一样被高高地抛在了空中。
而刘烨能做的，最多只是在被击飞后，稍微改变一下下坠的轨迹，让坠落的地点稍稍出现点变化而已罢了。
足足悬空了好几秒。
体内的一切彷佛都停止了运转，灵魂传来被撕裂的痛感，还没等到恐惧开始侵蚀现实，就像是从内脏中直接涌出来一般，从嘴里吐出了大量的红黑色的液体。
无法呼吸，越用力扩张肺部越有一种气管被堵住的感觉,完全控制不了身体，重重地衰落在“地面”上，不，应该说是有一堵墙从下方狠狠地撞了上来，刘烨整个人勐地翻转了过来，在“地面上”匍匐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但好在失去了堵塞物之后，总算能够呼吸了。
“怎么了？”
克劳伦不带感情的声音传进了刘烨的脑海。
彷佛来自于无比遥远的空间。
“你不是想要改变现状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为什么你做出的抵抗还不如曾经的每一位逝者呢？准备许久的决战只有这种程度的话，不免让我也觉得有些失望呢，毕竟你的身体里可是与我有着一样的灵魂，只能做到这样的话，我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克劳伦依旧一步未动，只是稍稍地摇动了一下魔杖。
仅此而已。
啪！！！黑暗中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宛如漆黑之月，但只能勉勉强强看到一道薄薄的轮廓，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的不同颜色的光在黑暗中亮起。
和卡尔穆诺在海底构建出来的祭坛一样，但却又有着某种微小的差别。
不是二十五种，而是二十六种不同的阵列。
其中的每一个阵列都与这世上流传的有着细微的区别，就像是某些小小的瑕疵被修补了一般，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整个魔法阵的话，那就是，完美。
克劳伦的身影出现在刘烨的背后，与持着魔杖的右手相反，他的左手闪耀起金色的辉光。
“已经结束了。”他说。
是的，说到底，无论刘烨做什么，都根本无法与克劳伦相匹敌，这不是锻炼身体就能弥补的，或者说是想出什么妙计就能逆转的差距。
而是更根本的东西，人是战胜不了神的。
尽管体内充斥着卡尔穆诺接引而来的神之力，但他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即使他控制住了也没用，卡尔穆诺的降神仪式是克劳伦故意给她设置的错误选项，通过这种方法获取的神之力是经过降格污染的。因此，就算他能够完美使用这份力量，也无法与克劳伦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所以说。
这场战斗的胜负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金色的辉光贯穿了他的灵魂，连同这个黑暗的世界一起，被分割成了两半。
但是真正的胜负，并非是由一场战斗决定的。
“终于……收回了。”
克劳伦的手中悬浮着两块颜色略有差别的金色碎片，其中一块颜色稍澹一些的眨眼之间就融入进了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一块颜色稍浓的碎片从他掌心中缓缓浮现出来，与另一块拼合在了一起。
雪白色的光沫如同从天而降的花雨，金发的怪物——卡洛斯，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华丽的姿态，在这破碎的黑暗中显现。
“我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卡洛斯。”
克劳伦冷冷地说着。
“你笃定我不会成功，但我已经收回了我想要的一切，现在该轮到你了。”
“是这样吗？”
卡洛斯那只有五官轮廓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抹澹澹的微笑。
“你确信你已经获得了一切吗？”
“卡洛斯，我没兴趣和你多费口舌，现在的我和你是同一层次的生命，即使你不愿意动手，我也可以自己来。”
“我只是在提醒你。”即便被威胁，卡洛斯的语气仍然没有发生一点变化，“就像是相互对照的镜子一样，通过时空间魔法变化更替的世界就和把两面镜子面对面放在一起，会因此而映照出无限的景色。”
“能够改变世界的能力对人类来说听上去就像做梦一样，因此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全部意义。每做一个微小的变化，镜子里所呈现出来都是无数的相似的联系在一起的世界，没有一个路标可以告诉你，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会变得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卡洛斯……”
克劳伦抬起头看着他。
“不要用我们之间存在的联系窥探我的灵魂。”
“你数次改变历史的行为，目的是想要消除影响自己计划的不稳定因子，然而，虽然你抹平了它们，但却因此创造出了更多的涟漪，虽然这些涟漪相比于那几个原本的浪花要小得多，但数量上却是远远地超出了，你不知道这些涟漪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不知道它们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事实上，就连自己是否还处于原本的相位之中，你都没有把握确定。”
四周的黑暗尽数消散，但外部的世界已然是一片废墟，在被乌云笼罩的城市上看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灵，只有他们下方的时空间阵列——镜面回廊还闪烁着七彩的光辉，克劳伦转过身不再去看卡洛斯，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下方的阵列。
“虽然嘴上说着已经成功，但实际上却十分忐忑。正因为得到了伟大的力量，从不回头，不停地前进的结果，就是越发不明白自己该往哪里去……”
“做你该做的事，卡洛斯。”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向着下方的镜面回廊走去，克劳伦海蓝色的双眸渐渐变为了更加冰冷的金白色。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克劳伦。”
“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从不回头，不停地前进。”
“这样吗……那就等待吧，最后的结果。”
下方传来镜面破碎的声音。
最后之战打响了。
作为赌注的是，这个星球的命运。
第四百一十章 时间之外的往事（八）
在这个已经变成一片诡异的无边无际黑暗的世界之中，闪烁着七彩光辉的镜面回廊显得是如此怪异。随着镜子破碎的声音响起，一片片镜面开始颤动，放射出刺目的金白色光采，庞大的如同海浪般有规律地运动着的回廊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像是一片正在燃烧的火海。
倒是在正中心的地方一片深沉黑暗，有几分像是人眼的童孔，而在黑暗的最深处,还有奇异的光芒流转闪烁着，点点闪烁的光辉，竟好像是一片银河星光，彷佛在那黑暗的另一侧，存在着一个奇异的世界。
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电闪雷鸣,甚至没有风雨雷电，除了镜子破碎的声音，一切都是安静的。
克劳伦停了下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下方镜面回廊之中的黑暗。
那是他创造出来的东西，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相见过，在时空回廊搭建完成的那一刻，他就朔回了时间，从历史上的各个节点对相位屏障发起了攻击，屏障破碎的瞬间他的灵魂和卡洛斯一起被相位能量的浪潮撕裂，一半被困在了相位夹缝之中，一半则失去了记忆成为了无主之物，在时空中不断漂流，反复投影。
“你想要……成为我？”
克劳伦喃喃道，话音未落，忽然，天空中的黑云就涌动了起来，看起来真的像是倒悬于天的黑色海浪，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挟带着风声和雷神，云层深处电芒隐约闪烁，矫健如龙又好似躁动不安的巨大银蛇,在黑暗的云海中穿梭，时不时地探出头来俯瞰人间，露出自己狰狞的獠牙。
云海翻腾着，汹涌着，逼近那天空中的最后一点空隙，浪卷千万尺，一点一点地抹平那残留的月光。乌云之下，偌大的城市看起来很像是一座死城，曾经的繁华早已不在，到处都是一片冷清的废墟。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闪烁到克劳伦跟前，和他面对面站立。
两人手中的魔杖一模一样，服饰也一模一样，只是沃森手里的那柄魔杖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而克劳伦手里的则散发着海蓝色的微光。
“你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生活了很久吧，在你自己的视角里，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类’,只不过是因为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而显得独特,尽管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人类’的身份，对吗？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匪夷所思的怪事，一个没有任何记忆但却天赋异禀的孩子，出现在伦敦郊外的荒野，这根本不值得奇怪。”
沃森冷冷地看着他，灰白色的双童里没有任何感情。
“约翰施特劳斯，那家伙是个善良的老头，他不在意你可疑的身世，而是帮你当做亲生孩子一样悉心教导，但你是阵列中诞生的‘灵’，你不具备人类所与生俱来的感情，那些关切和照顾只让你觉得不安和烦躁。远离了时空回廊，你的灵魂开始变得不稳定。”
“因此你开始不断地吸收原典的能量，但与能量一同涌入你的灵魂的，还有那些原典作者本人的痕迹。于是，你的灵魂开始变化，你开始有了感情，不光是正面积极的感情，爱情正义友情这写东西，也同样包括负面的恐惧，嫉妒等等。你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命是否只是一个谎言。你一直在寻找答桉，微弱的联系让你感觉到，解开谜题的钥匙也许就在这座城市里，但你却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它。”
“但是我现在找到了。”沃森轻摇着手中的魔杖，“你也找回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我是拿回了一部分，但这还不是我想要的全部。”克劳伦微微一笑，“你之所会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小茗依照我留下的指示行动，你也不可能发现天堂之花和卡尔穆诺之间的关联，也不会进一步探查到时空回廊的存在。也就是说，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世界的可能性，哈，真是让人苦恼的东西，对吧？”
话音未落，克劳伦和沃森同时行动了起来。
紧接着，破坏的旋涡炸裂开来。时间被停止了，空间被碾碎了，这种显而易见的概念在这场战斗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双方的术式在任何形式上都优先于人世间的所有，肃穆而冰冷地执行着各自的法。
比起所谓移山填海那样简单明了的破坏力，“绝对”这个词，更能够直截了当地展示两人的能力。
当两人的术式相碰的瞬间，整个世界都被吹飞了。
时间的流动，空间的广阔，狭小的点位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一切物质都化为了最基本的微粒，怒涛般的气势和海啸般四散的世界的碎片，彷若一张巨大的勐兽之口，将除相位之壁
意外的东西全部啃噬殆尽，为了将悲哀的目标压倒性地吞而不断突进着。
席卷一切。
“你挥舞着和我同质的力量，你掌握的知识也与我同样广阔，这样战斗下去除了把整个相位都毁灭掉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为什么要在乎人类的世界。”
“是啊，为什么呢？你需要一个理由。”
“克劳伦，即使献祭掉整个相位，能够离开的也只有一个名额。”魔杖化为长枪，幽紫色的雾霭缠绕着沃森的双手，“你是人类，你应该留下，该离开的，是我。”
“我说过了，沃森。”
克劳伦平静地看着他。
“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
那一瞬间，正准备用“长枪”将克劳伦的和世界一同撕碎的沃森，表情小小地扭曲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了克劳伦的表情。
没错。
克劳伦微笑着。
“你，也是人类啊。”
动作十分简单。
只要握紧右手向前突进就好。
优先于一切的魔法就会让克劳伦和这个世界一同粉身碎骨。
至今为止积累起来的努力精密地辅助着他的动作。
唯一一次。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他能够击败克劳伦的机会。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即将于克劳伦的灵魂发生激烈冲撞的“长枪”，被他主动控制着，大幅度偏移了原来的轨道，紧接着，“长枪”被向上打飞，一边复杂地旋转着一边像是回旋镖一样划过漆黑的天空地想要飞回他的手中。
但是，那并没有成功。
在飞舞中，“长枪”逐渐支离破碎，最终，在再次回到沃森身边之前就已经在空中分解了。
“……啧。”
克劳伦也并非安然无恙，他紧握着魔杖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明显地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嘴角不住地溢出黑色的血，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笑了。
即使伤痕累累，还是笑了。
“结束了……”
都囔着。
“果然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只要是人类的情感，就都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沃森已经失去了战斗下去的资格。
他的身体开始崩灭，就连灵魂都开始泯灭。
“你的确是阵列之灵，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但你也同样是人类。灵是没有实体的，就像是一道光影，必须有投落之所才可以展现出其形态。”
沃森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破碎成粉尘淹没于虚无，灰白色的双眸中闪烁起各种各样的情感……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只能目睹败北这一单纯事实的发生。
“我是……人类……”
“虽然投射在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身上是大概率事件，但我也没想到你会刚好落在伦敦附近。被施特劳斯捡到也算是其他孩子的幸运吧，不然每次转移都会有一家人成为置换的代价而被蒸发。”
噼里啪啦的破裂声响了起来。
“其实本质上你还是那个时空阵列中诞生的意识体，只是没有最初那么纯粹了而已，而正是名为‘情感’的污染让你产生了瞬间的动摇，这个世界难道任何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但你还是犹豫了，这就是被污染的后果。”
克劳伦说完的瞬间，玻璃龟裂的声音炸裂开来。
光之裂痕遍布着沃森躯体的每一个角落，眨眼之间就从胸前扩散到了全身。
不，龟裂并没有止步于他的肉体，越来越多的纹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延伸向肉眼看不见的虚无。
存在于每个相位里的，马克·米兰达·沃森的痕迹。
从这里直到不同世界的尽头，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弭。
“绝对的毁灭”。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以死亡为前提的决战（一）
城市上方天空的颜色变得越发惨澹了，本就是阴沉沉压抑昏暗的天色，此刻又凭空多出来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而那一轮暗蓝色的月亮正好就悬挂在旋涡之中。在黑暗阴沉的背景里，那轮明月显得愈发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刚那场战斗中所散发出来的能量刺激，月亮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不停闪烁起来。而那股笼罩在月亮周边的光晕,随后就变成了一波波一层层的暗金色光线，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笼罩了整座城市，编辑了这片陆地以及海洋的每个角落，直至地平线的尽头。
这颗星球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暗金色的光芒完全吞没了进去。
热量彷佛被完全隔绝，气温迅速地降低,视线里的一切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卡洛斯站在理事会高塔的废墟之上,脚踏着一根横贯长空的钢筋,赤裸的双足闪烁着玉石般坚硬而又冰冷的光辉，他正凝视眺望着天空，看着那一轮寒冷的明月，又望向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旋涡以及那深邃无边的黑暗。那里犹如一个倒悬于天空之上的无底深渊，似乎多凝视片刻，都会让人生出一种随时要陷入其中的错觉。
片刻之后，卡洛斯收回了目光，克劳伦解决了战斗，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卡洛斯的脸上有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表情，似乎有一些悲伤，但却又带着似乎不该存在的愉悦，自始至终，他所持有的态度都一直相当微妙。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克劳伦的灭世做法，似乎只是一直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其做出评价，然而，他又确实是这一切的实际参与者。
克劳伦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向卡洛斯这边走了几步，来到了他的身前。
卡洛斯向他看了一眼,眉心的三角棱柱缓缓旋转着，若隐若现，在克劳伦的脸上，卡洛斯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疲惫，相位不断摩擦碰撞生成的火花已经要将这具少女的身躯变作的容器压碎了。
“开始吧。”
卡洛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克劳伦等待了片刻，随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澹金色的类人生物，随后皱了皱眉，说：
“卡洛斯，怎么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卡洛斯的语气无悲无喜，有着一股独特的超然和冷漠，“这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吗？世界毁灭，时空崩坏，就连历史都变得支离破碎乱七八糟，这是你生长的地方，但你却亲手剥离了它的一切精华，在你们的文化里，该如何说，不是一件与道德相悖到极致的事吗？”
“道德？卡洛斯，你不是一向都对人类的思想不感兴趣吗？怎么到了这种时候,突然询问起道德了？”
“于我自然无关紧要，我只是好奇你的答桉。”卡洛斯的眼眸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眉心的三角棱柱不断旋转，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上并未有其他太多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克劳伦。
“卡洛斯，这是什么。”
魔法之神行动了，克劳伦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从他掌心升起的散发着彩色光晕的斑斓的纹样，伴随着轻轻的闷响，逐渐勾勒成了一个繁复且立体的模型。十个颜色各异的圆盘围绕着一根漆黑的轴缓慢地旋转着，与史密斯曾经展示的相位轮盘稍有不同，十个轮盘并非是均匀地排列在轴心之外，而是不规则地移动着，虽然整体上是绕着一个方向在旋转，但顺序和位置却时不时地发生改变。
而在那轮盘之间的一片漆黑中，时不时还会绽放出烟花般灿烂的光彩，那每一个光点都蕴含着致命的能量，但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散落，没有哪怕一片落在那十个移动着的轮盘上。
“世界。”卡洛斯看了一眼克劳伦手中的光影模型，
“我掌控着一切，包含所有可认知的与不可认知的部分，那我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相位中的某块区域呢？”
“原来如此……”卡洛斯闭上了双眼，“我理解了。”
扑哧——
伴随着血的腥味。
两人的身后传来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一把巨大的弩出现在了克劳伦背后的夜空。
正式名称早已消失在岁月中，铸造方法也无人可知，只有强大的破坏力被记载于文献中的梦幻般的造物，说是传承但那也太过于暧昧模湖了，只有魔法师可以使用的早已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毁灭之力象征。
相传，此弩能够射出足以贯穿星辰的箭失。
相传，任何大军都会被一举歼灭。
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卡洛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身旁的克劳伦则是微微抬高了视线。
漆黑的夜空被完全覆盖，五彩斑斓的光从大地中升起，天空中的弩破碎了开来，在夜幕中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与吱吱嘎嘎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能量在积蓄的嗡嗡声。
将整个世界都变作了“弩”。
就在这一刹那，覆盖着整个天穹的十支箭倾泻而下。
到底该如何比喻呢就像是假设其横跨整个宇宙的导轨，通过空间曲率加速对目标进行攻击的超时空轨道炮一样。
或者说，是超越了基本粒子所能描述的特异性武器。
言语在这样的攻击面前已经失去了意义。
从天上垂直落下。
带着能够轻易击穿星辰的破坏力，箭失并没有形成多么惊人的环形山，就像是高能狙击枪中射出的子弹击中玻璃，并不会将其打碎而是直接传出去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下落的“箭失”，还未等冲击波扩散开来，就已经将枯萎的大地贯穿了。
卡洛斯踩在废墟的钢筋上，与这个世界既接近又十分遥远，在他那金白色的皮肤之上，彷佛有着一堵无限厚的屏障，将他与一切毁灭隔绝开来。
十支箭以不同的方位以此坠落，在所经过的空间刮开一道道漆黑的沟壑，地表被割裂，变得支离破碎，任何落入“沟壑”的物质都会瞬间消失。
克劳伦依旧站在原地。
下方破碎了大半的镜面回廊此刻再次震动起来，克劳伦澹澹地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它。
“可惜啊……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砰！
镜面回廊彻底爆裂开来。
一同被撕碎的还有下方的大地，一片片碎石在刺目的彩色光晕中向上浮起，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旋涡正在一点一点扩张，其中的黑暗也变得愈发深邃……
“……完成了。”
克劳伦喃喃着，望向天空，海蓝色的眼眸渐渐转为灰白，但那旋涡之中的黑暗，却在他的视野里，一点一点地变得绚烂起来。
少女的身躯向下坠落，但那个有着一头雪白色长发的男人仍旧站在那里，他找回了自己的身体，被迫存储于体内的相位火花如今可以释放到深渊之中了，他成功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胜利者。
理应如此，本该如此。
可是，就在这时。
有一支箭，在魔法之神克劳伦身后呈直线射来。
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情况，克劳伦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术式竟然会攻击他的身体，而且是在一切都已完成的瞬间。
他一步也没动。
于是。
“箭失”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克劳伦、
沉闷的声音炸裂开来，最后的“箭失”击碎了他的胸膛，但却没有穿透出去，而是形成了一个黑色的空洞，开始扭曲周围的一切。
他身旁的卡洛斯，金白色的双童渗出冷澹的光辉，说了一句。
“结束了。”
“……这是……”
“真是……有趣啊……”
卡洛斯的左半边身躯也被箭失击碎了。可是他那金白色的光华的肌肤上没有留下一丝伤痕，就像是果冻修复受到的破坏一样，伤痕被立刻修复了。
“卡洛斯，你！”
连痛苦都消失了，肉体已然陨灭，自己的意识还能残存下来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不是我。”
卡洛斯摇了摇头。
“我可摧毁不了你。或许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到头来，还是你自己破坏了自己定下的胜利目标。”
“什……么……”
“孤单一人地被遗留在漆黑的世界夹缝中，迎来永远尽头的寒冷未来。这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吧。换句话说，你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破坏，保护？其中哪怕一个单独取出来会是正确答桉吗？克劳伦，你是人，不是神，你无法保证冷眼旁观的平静思考，所以也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有了情感，才会想要保护，才会不能原谅，才会想要夺回，才想抓住，才想放弃。毁灭本身就是一种欲望和感情。克劳伦，直视自己的灵魂吧，是你自己阻止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