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雀门
“轰隆——”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赵昔微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暴雨中疾步前行。
雨点又急又密,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透过灯影幢幢的暗影,看见面前依稀可辨的景物。
粉墙黛瓦,雕梁画栋。
一群红色官服的男子神色焦灼地站在那里。
官员们拖到现在才下值,却正好遇上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便都只好留在廊下避雨。
一抬眼就看到了她,立即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朱雀街是直通内城的大街,除了忙于朝政的官员,普通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她她她,是怎么进来的?
“喂,那丫头,你是谁?”
不对,能进来这里,那肯定不是普通人,肯定上面有人!
旋即改了口吻,“哎哎哎,小姑娘,你找谁?”
“快站住,前面是太常寺,擅闯可是死罪!别再往前走了,听见没?”
太常寺……
赵昔微捋了一把往下滴着水的头发,眯眼看向前方。
她的外祖父曾经就在这里么。
在乡下生活了十六年,她从未知道帝京中的一切。
若不是娘亲命在旦夕,她也许一生都不会来到这里。
她在雨中打量着太常寺,却不知道,有人也在打量着她。
斜对面的酒楼上,那人一身玄衣,腰缀白玉,捏着一只酒盏,靠窗而立。
他神色平稳而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雨中的少女。
一名青衣侍卫悄声进来,奉上了一个黑漆木匣:“主子。”
男子接过木匣,将里面的白纸取了出来。
徐徐展开,是一副少女的画像。
乌云一样的头发,白玉一般的脸。
眉目精致,笑容明亮,像璀璨的星光,又像绚烂的骄阳。
即使是一张薄薄的纸张,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神采飞扬的风度。
男子目光从画像上转开,复又望向了雨中的少女,声音淡淡的:“就是她?”
大雨滂沱,她的衣裙湿透,头发也散乱不堪。
她坚定而平静地立在长街中央,修长的身姿如松柏一般挺拔,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
“主子,您说她行吗?”青衣侍卫有些担忧,“我要不要暗中帮她一把?”
“嗯?”
青衣侍卫摇头:“万一丞相不肯认亲,反而把她丢进大牢……”
“你多虑了。”男子的声音拉长:“你看——”
侍卫陡然转头,表情一下子就呆住了。
一辆马车从承天门街平稳驶出,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少女将手中雨伞果断一掷,双手提起湿漉漉的裙摆,疾步奔向了朱雀门。
紧接着,她将裙摆一甩,双手交叠,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跪!
“轰隆隆——”
又是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朱雀大街。
“嚓!”城门的护卫立即抽刀:“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拦丞相的马车!”
廊下躲雨的官员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
疾风平地起,暴雨压城来。
赵昔微望向马车内的人,紫衣玉冠,锦袍华裳,有着一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眸。
她心里一酸,先前压抑的情绪霎时间全部翻涌了上来。
几度凝噎,她听见自己开了口。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前太常寺卿沈穆之外孙女,沈氏玉清之女,赵氏昔微,求见父亲赵子仪!”
风急雨骤,她的白色发带猎猎飞扬,雨水打在她白嫩如玉的脸庞上,是如此的柔弱哀伤,又是如此的坚忍不拔。
让站在廊下避雨的年轻官员们,都看直了眼。
原来这权势滔天、不苟言笑、君子端方的赵子仪,竟然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女!
第2章 归府
只有楼上那青衣侍卫,有些忧心忡忡:“主子,您说赵丞相怎么还不下车呢?”
玄衣男子没有回答。
只是将那张画像缓缓的卷起,放入了匣子里,交给了青衣侍卫。
“收好。”
“是。”侍卫心中一凛,忙双手接了。
挠挠脑袋,他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主子,您说她一个养在乡下的私生女,能被整个相府接受吗?”
觉察到主子森冷的目光,他又一咧嘴,满脸讨好的笑容:“您说她从乡下进京吧,这一路都是您安排属下暗中保护,要不送佛送到西,还是派属下去帮帮她吧,万一……”
“袁策啊。”
“属下在。”
“你要是这么关心丞相的家事,不如把你调去丞相身边,混个二把手当当,怎么样?”
“主子饶命!属下知错了!”叫袁策的侍卫立即泄了气。
却仍有些不死心,试探性的道:“属下这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啊,您看,那丞相夫人可是太后的亲外孙女,这父女一相认,太后肯定要发威,太后一发威……”
“哦?”男子就看向了袁策,那目光沉沉的,让袁策剩下的话猛然就咽了下去。
他连忙摆手,改口道:“不是不是!主子您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您为了替丞相找回失散的女儿,真是费尽了心思,以后丞相父女对您定是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那倒不必了。”
男子淡淡笑了笑,清冽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乡下归来的赵姑娘,有没有能耐在相府立足,有没有能耐……”
说到此处,语气忽然转为冷肃:“……熬过太后势力的算计!”
****
一个月后。
进入初冬,石阶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寒风更冷冽了一些,呼呼的从衣袖里灌进来,冻得人连胃里都是凉的。
不,这不是冻的,是被生生给饿出来的。
赵昔微跪在地上,忍受着身上的寒冷和饥饿,听着那上头吵吵嚷嚷的一团——
声音尖利,带着哭腔的,是赵子仪的夫人徐氏:
“你说我什么意思!?青天白日地突然冒出来个孩子,说要归在我名下,你当我是谁?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叫我一声娘?”
“再说了!你跟那个姓沈的都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就断定这是你的孩子?保不齐她在外面跟什么野男人……”
“啪!”
一只瓷白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不可理喻!”
赵昔微跪在一旁,飞溅的茶水殃及了她的裙摆。
徐夫人的音调猛然转为哭喊:“赵玹!你好没良心!到底谁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谁才你赵家嫡出的女儿?想把她留在府里,你做梦!”
赵子仪的声音沉稳有力:“微姐儿是我赵家血脉,不住在府里,你打算要她住在哪里?”
“凭什么就认定她是赵家的血脉?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用尽心机想攀高枝?”
“你——”赵子仪气结。
“你也别急着袒护她。”
赵老夫人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倒还挺聪明,选在相爷出宫的路上拦着,现在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满天飞,说她没有存了心思,我是不信的。”
“祖母!”赵昔微猛然抬起了头。
“怎么?”赵老夫人声音生硬而冰冷:“我说的有错?你不是存了心思是什么?”
屋内鸦雀无声。
服侍在旁的丫鬟们都悄悄的退了出去,生怕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波及自己。
赵昔微的手指,在衣袖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论理,先和父亲有婚约的是她娘,父亲要让她光明正大的回归赵府,有什么错?
娘一个人抚养她十六年,为了避嫌,从未和赵府有过任何联系,日子多艰难她们两个人也撑过来了,在走投无路之时她想到了父亲,求他救娘亲一条命,有什么错?
她很想大声的告诉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什么名门贵族,我不稀罕!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和娘亲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她挨过饿、受过冻,曾经为了一只山鸡,被猎犬追着撕咬,她死死地骑在猎犬身上,双手狠狠地掐住猎犬的脖子,一人一犬在泥污中翻滚,最后她吐出一嘴的犬毛,带回了一只鸡,和一条犬。
骨子里的倔强告诉她,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
当着她的面,尚且可以如此侮辱她的娘亲,她要是这么走了,以后的流言蜚语不知道要有多难听呢!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父亲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撩起裙摆,赵昔微跪在了赵子仪面前,缓缓道:“娘亲当时命悬一线,女儿情急之下不得已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没有顾及父亲的身份和处境,是我不好,希望父亲能够原谅女儿。”
赵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你认错倒是积极!”
赵子仪沉默着。
他想起了父女初见的场景,大雨滂沱,她跪在雨里,哭着拦下了他的马车:“求你救救沈玉清吧。”
沈玉清便是沈穆的独女,赵子仪年轻时最爱的女子。
当年一别,人去楼空,却没想到她竟然独自把孩子抚养这么大了……
想起这些,赵子仪便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赵昔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娘亲存了心思要利用父亲,大可以在当时怀着我的时候就找上门来,以父亲对她的感情,定不会弃她于不顾。就算徐夫人再不能接受,也不可能和一个有着身孕的女人计较。”
第3章 人在屋檐下
赵子仪有些动容:“是做父亲的不好,让你们母女俩受尽了委屈。”
说着就转向了老夫人,“我们赵府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既然回来了,自当要好好的弥补。”
赵老夫人点点头,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孩子,你先起来吧。”
只有被怨恨情绪淹没了的徐氏,仍是一脸冷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娘连赵家的妾室都算不上,她有什么资格做赵家的女儿?要留下来也可以,不能入宗族谱,不能和嫡女同享婚配嫁妆。”
赵子仪面无表情地道:“她娘早些年与我曾有父命在身,怎么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回了府,那便是要堂堂正正做我赵家的女儿,至于嫁妆,夫人要是计较,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俸禄,绝不动用公中的钱。我赵子仪为官多年,还不至于连嫁个女儿都发愁。”
“你——”
徐氏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玹儿!”
老夫人也急了,“你要为燕姐儿考虑啊!”
赵子仪微微一笑:“母亲,这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又怎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燕姐儿议婚在即,母亲您担忧的是此事会影响燕姐儿的婚姻。虽然长幼之序的规矩不能改,但是计划可以改,我已经准备好,下个月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参与议婚宴。”
旁边的赵承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突然钻出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分走了父亲的宠爱不说,还要分走家族的荣耀和利益!
她眉头微微一蹙,拉着徐氏劝道:“母亲,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只能大事化小,若这么闹大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父亲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呢?”
赵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燕姐儿说得有理。”
得到了祖母的肯定,赵承燕这才转向父亲:“微姐姐是父亲的孩子,自然是要住进赵府的。但是父亲您身为当朝丞相,而母亲又出自皇室宗亲,为了大局着想,母亲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从朝堂政治入手,分析着利害关系:“即使母亲同意,外祖那边估计也很难接受。况且,就算外祖不介意,太后她老人家能不介意吗?让太后对您有了意见,怕是父亲在朝中也会难做。”
她说着又拉住赵昔微的手,道:“若是因为姐姐让父亲左右为难,姐姐想必也不会开心的吧。”
赵昔微下意识的抬眼,便看见她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依我看,不如把微姐姐生母的牌位接回来,以姨娘的身份安放于宗祠,而微姐姐呢,便以庶长女的身份,记在姨娘名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的份例。”
“如此,既不叫父亲为难,也不叫母亲生气,姐姐的生母也可以得到该有的名分……”
赵承燕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把你生母的牌位迎进来,成了庶女就永远别想高出我一头!
她又向老夫人撒着娇道:“祖母,您觉得孙女这个建议怎么样?”
“我看这样很好。”
这番话却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当下立即表了态:“还是燕姐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反对,却被赵承燕悄悄使了个眼神,是以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好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再看向儿子:“玹儿,你认为呢?”
赵子仪眼神淡淡地落在赵承燕身上,他这个女儿,城府心智随了他,可心胸格局却随了母亲。
可是他也知道,赵承燕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病弱,太后专权,偏偏太子幼年丧母,贵妃裴家蠢蠢欲动。
赵子仪身为丞相,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同时还要保持独善其身,不被任何派别利用。
如果这事没有处理好,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沉吟半晌,最终果断下了决定:“权宜之计,只能如此了。”
徐氏见他肯退步,便对有些讨好的问道:“那让她安置在哪里?”
赵子仪起身整了整衣袖,随口道:“夫人看着办吧,我看东苑的敬墨轩就不错。”
徐氏一愣。
那敬墨轩冬暖夏凉,采光又好,最关键的是,那是正院的房子!
现在他竟然轻易就给了一个私生女去住!?
想到丈夫竟然对旧情人的孩子那么看重,徐氏心里的酸气又冒了上来,脱口而出:“她一个庶女而已,怎么能住正院?”
“刚刚不是说了,微姐儿以后的吃穿用度,都和嫡女一样?”赵子仪扬眉。
“你!”
徐氏气得银牙紧咬。
赵承燕眼看着父母又要吵起来,忙扯了扯徐氏的衣袖,道:“母亲,我看敬墨轩让给姐姐住挺好的。”
说着使了个眼神:“况且微姐姐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只不过一个养在外头的私生女,还想骑在她们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让她住在眼皮子底下,才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大家族的规矩!
第5章 嫡庶
徐氏却没想到这一层,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傻女儿!”
老夫人也心生了不满,冷着脸就道:“敬墨轩是留着给燕姐儿的,她是长房嫡女,必是要住得比旁人都好些才是!”
说完也不等儿子反驳,便把手一招,唤了周嬷嬷过来,“我记得,府里后边有块园子,空置有两年了吧?”
周嬷嬷恭敬地道:“回老夫人,是蔷薇园。”
老夫人道:“我看那儿就不错,不如就让她搬去蔷薇园吧。”
赵子仪立即皱了眉:“母亲,恐怕不妥。”
那蔷薇园位置偏远,花草树木非常繁盛,冬天阴冷潮湿、夏天蚊虫甚多,就连仆从们都不爱住,怎么能让他的女儿住呢?
老夫人觉察出儿子的偏心,摆明了要给嫡孙女撑腰:“怎么不妥了?那园子清静又宽敞,人少规矩也少,微姐儿以前跟着她娘亲不是还种菜吗?蔷薇园正好有个菜园子,交给她打理是最好不过的了。”
徐氏脸色好看了不少,笑着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那蔷薇园确实不错,让微姐儿住着正合适。”
赵昔微默然听着。
这赵府真是不简单啊,妹妹工于心计,母亲娇蛮任性,祖母偏心还强势,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看来,想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福了一福,柔声道:“父亲,正房的院子既然是留给妹妹的,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能住进去呢?”
“女儿能回到父亲身边已经很感激了,饮食起居就不必给我特殊的照顾了。以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回了家,难道还能比以前更差吗?”
赵子仪叹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为父很是欣慰。”
又看了一眼徐氏,肃然道:“朝堂还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撩袍抬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徐氏冷冷哼了一声,也跟着走了。
一瞬间屋内又回归了安静。
周嬷嬷就为赵昔微介绍了府上的几个女眷,赵昔微一一见过礼,也顺便将各人的长相性格记在了心里。
其中二夫人对她态度很是淡漠,相对而言三夫人则亲昵许多。
人情冷暖,捧高踩低,赵昔微已经司空见惯,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直到周嬷嬷介绍到一名少女时,意外发生了。
“这是你二叔家的姑娘,羽姐儿。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周嬷嬷话说到一半,突然——
“谁和她是姐妹!”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正是二房的小姐,赵承羽。
她冲赵昔微翻了个白眼,很鄙夷地别开脸去:“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也敢和我称姐妹,呵!”
“羽姐儿!”一直不说话的二夫人这才开了口,轻斥道:“怎么能这样跟姐姐说话?赵府的家规你忘了?”
赵承羽撇了撇嘴:“回母亲的话,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
老夫人突然一指赵昔微:“这十二个字,你可要记牢了。”
赵昔微一愣,出言不逊的是赵承羽,可是挨训的却是自己。
她很快就垂下眼睑,微笑道:“孙女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老夫人又吩咐着道,“宝珠,一会儿蔷薇园那边安顿好了,把赵氏家训拿过去,让微姐儿好好抄写十遍。”
“是。”周嬷嬷应了一声。
赵昔微只能尽量放低了姿态,柔顺地道:“老夫人教诲得是。”
老夫人点点头:“在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规矩礼仪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你父亲偏心你向着你,给你最好的吃穿用度,那只是他想补偿你,但不代表你就能和嫡女平起平坐,可明白了?”
这是给她的宝贝嫡孙女找回场子呢。
赵昔微心里明镜儿似的,但面上却是沉静如水,只恭敬回答:“孙女明白,往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老夫人一番苦心。”
老夫人忍不住睨了一眼过来。
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个温顺的个性,比那心高气傲的沈氏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想到沈氏,那表情又是一冷。
那么个离经叛道的女人,怎么能是个相夫教子的料!瞧瞧,现在弄了这么个烂摊子!让全天下的人看他们赵家的笑话!
她轻轻哼了一声,又毫不留情地继续训诫道:“我也不指望你能为家族带来什么,只有一个要求——千万别拖了你父亲的后腿。他是一国丞相,你是他的女儿,人前人后,说话做事,都得时刻考虑着你父亲的脸面,不然,轻则遭人轻视受人鄙夷,重则便要被御史弹劾陛下问罪——”
她表情一正,严肃地盯着面前的孩子:“我可不是跟你危言耸听,大家族的难处,可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有些事的后果,也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天下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身上,所以我不管你从前受了多大的罪、吃了多少的苦,以后都得给我吞到肚子里去,不可有半点表露出来,可记住了?”
赵昔微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那对于亲情的渴望,也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
她想的是和家人团聚,念的是骨肉亲情;而她的祖母,想的却是她丢了家族的脸、丢了父亲的脸。
有轻轻的刺痛感自心窝而起。
心里没有了希望,便也没有了情绪。
她微垂下眼睑,恭敬应道:“是,孙女明白。”
老夫人也没什么话再跟她继续,便摆摆手下了逐客令:“你去吧,为这事闹了一天,我也乏了。”
就差没把厌烦写在脸上了。
第6章 皇帝的心病
众人散去,茶水撤走。
老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眸子里闪动着犹疑的光芒:“你说,我刚刚那番话,是不是太严厉了点?”又一顿,眼皮微耷,“她能不能听进去?”
周嬷嬷轻柔地替老夫人按着肩,斟酌着道:“老夫人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到底是您的孙女儿,您对她管得越严厉,她才能越出色。她现在是相爷的长女,以后是要替家族撑脸面、掌大权的。如果连您的苦心她都领悟不了,以后又怎么能面对京城这复杂的局势呢?”
“是啊,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怕就怕她随了沈氏的性子。”老夫人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沈氏清高孤傲,任性自我,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女人,迟早是要闯下大祸的……”
语气低沉了下去,恍如梦呓,“……可我若是知道她当年已有了身孕,又怎么狠的下这个心呢?”
……
赵府的游廊曲折宽敞,廊内燃着暖烘烘的香薰炉。
赵昔微一路行来,暖香徐徐,与外面的风霜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让她意外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位温柔女子。
这女子一袭绿衣,眼眸含笑,站在月亮门内,很是温柔婉约。
她左右手各牵着两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见到赵昔微,便露出甜丝丝的笑容来,声音也是脆脆的:“微姐姐!”
是府上的三夫人和她两个孩子。
赵昔微便停了脚步,恭敬地行了个礼:“三夫人好,两位妹妹好。”
“哎呀,叫什么三夫人,看你这孩子。”三夫人含笑握住赵昔微的手:“都是一家人,以后叫我三婶就好!”
赵昔微从善如流,立即唤了一声:“三婶好。”
三夫人“哎”应了一声,笑着问道:“微姐儿还未用饭吧?我方才叫人做了红豆蒸糕,又炖了一锅野鸡汤,正好我们娘仨也吃不完,微姐儿顺道一起去尝尝。”又扫了一下赵昔微有些单薄的衣裳,目含几分怜惜,“前儿裁了几件厚实的棉衣,觉得花色娇嫩了些,便一直压在了箱底,今儿一见你,却觉得你穿是正好。”
是个友善又体贴的人。
但赵昔微却不能受这份情,虽然她此时是真的又冷又饿。但她才入府,对府中的一切都没个头绪,待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吃饭穿衣,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便只屈膝又是一礼,笑道:“多谢三婶娘关照,只是老夫人才指派了几个人过去园子里,少不得要去安置一番,还请婶娘不要怪罪。”
三夫人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听见这话便知她的顾虑,便不再坚持:“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过来,我让厨房再给你做。”又笑道,“我一人住在西院,偌大个地方,就只有我和两个妹妹,怪冷清的。”
赵昔微感激之余,就有些意外。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怎么会觉得冷清无聊呢?
三夫人就露出几分忧愁的样子,低低叹道:“你三叔带着你堂哥在西凉打仗,今年战事吃紧,大概又不能回来过年了。”
赵昔微点点头,若有所思。
西凉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交战多年,双方各有胜负。
只是今年南方水灾,粮食欠收,必然会对作战能力造成一定的影响。
现在的大魏,正是内忧外患之时,父亲身为丞相,肯定非常辛苦吧。
其实辛苦的不只是赵子仪,还有当今天子。
因为外室女一事,御史台弹劾赵子仪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太后正愁找不着他的把柄,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批复御史台一定要好好问责。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夏王一家子回京了。
老江夏王是先皇的亲兄弟,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叔叔。
皇帝继位时年龄很小,朝中又不太平,一切军国大事,都倚靠太后与皇叔。直到皇帝长大成年,老江夏王才辞了官,带着儿子儿媳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封地。
可能是为了避嫌,又或者是真的安享晚年,总之这么多年来,老江夏王全家人,一直都没再回过长安。
现在,老江夏王的儿子回来了。
在这个当口,若是赵子仪被弹劾下去,太后一党必然会拥护新江夏王上来。
皇帝越想,就越觉得头疾更严重了:“各位爱卿,得想个法子替丞相平息此事。”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后与其说是在打压赵子仪,不如说是在向皇帝宣战。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自然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
司空两眼望天:“西凉战事告急,臣最近忙着在陇西招兵买马。”
司徒双手揣袖:“南方灾荒连年,臣最近忙着在淮南屯田水利。”
尚书一脸焦急:“年底各州呈上来的公文堆积如山,尚书府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沐了。”
……
“咳咳咳——”一阵心烦意乱,让皇帝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内侍曹德忙过来伺候着。
“好了。”皇帝摆摆手,强打起精神道:“此事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了吗?”
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我能怎么办”的神情。
皇帝脸色沉了沉。
他久病多年,看来这文武百官都使唤不动了。
光禄大夫叹了口气:“要是裴太尉在,此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宗正卿不干了:“裴太尉之孙在乐坊打架的事一个月不到,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光禄大夫道:“太尉常年征战,顾及不全孙儿也是情有可原。”
廷尉正神色肃穆:“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裴太尉是贵妃的父亲,就要网开一面?”
“那赵丞相还是淑妃的哥哥呢,御史台照样弹劾。”
正僵持不下,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声宣唱:“太子殿下驾到——”
几位老狐狸脸色一黯,一瞬间都齐齐的闭了嘴。
一道清冷威仪的声音打破满室静默,直叩人心:“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皇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招手:“今日不是讲武大课么?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来人容貌极为俊朗,高鼻薄唇,眉眼如潭,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迫人的冷冽气势,尽显威仪赫赫。
第7章 太子李玄夜
正是太子李玄夜。
“今日课业清闲。”他从容不迫地回禀:“儿臣挂心父皇病情,便过来看看。”
“身体的病好了些,心病又来了。”皇帝笑着道,“丞相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朕和这群老头子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眉目。你来得正好,依你看,要如何处理才妥当?”
李玄夜微微一怔。
方才争执不休的廷尉正和光禄大夫都站直了身子,半垂着头,屏息静声地等待着。
德高望重的司空和司徒佯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悄悄地把脚尖转了个向。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秘了起来。
李玄夜看了一眼皇帝疲倦的神色,长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父皇还未服药吧?儿臣先服侍父皇把药服了。”
内侍曹德忙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呈药上来:“这是尚药局才煎好的,请陛下服用。”
李玄夜亲自端了那晶莹如玉的青白釉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轻轻尝了一口,见温度适宜,这才道:“身体要紧,父皇先喝药吧。”
皇帝面色柔和许多,笑着点头:“好。”
皇后早逝,留下一双年幼儿女。当今陛下便将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是以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尤为亲厚,甚至没有君父臣子之间的那种距离。
这父子情深的一幕,下方的臣子们看得真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碗汤药见半,太子目光扫了一眼众臣,才淡淡道:“诸位臣工今日也乏了,先退下吧。”
众臣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临大赦一般纷纷躬身:“臣等告退。”
太后要弹劾丞相,皇帝要众人站出来表个态。
开什么玩笑,谁嫌自己命长了?
霎时间,殿内众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天色有些昏暗,宫娥悄悄地点亮了殿内的羊角宫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祥和,气氛也变得安宁融洽了许多。
李玄夜服侍皇帝喝完药,内侍曹德忙端了金盆过来,李玄夜取了锦帕,浸了水轻轻拧干,先是擦了手,再亲自为皇帝擦了脸。
此时殿内也没有旁人,皇帝的话就越发的直白了:“这帮老狐狸!我一提要维护赵子仪,就马上搬裴公权出来堵我……”
话锋一转,“这件事情是我当年没处理好,以至于沈穆郁郁而终,可谁能想到这赵子仪竟是个情种。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来,太后那里定要拿这事要挟我……”
皇帝回忆起往事,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赵家这个私生女,真是个大麻烦。”
李玄夜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内侍曹德忙在左手边替他奉了茶水。
李玄夜抿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地道:“当年沈穆被贬,皆因他自己有错在先,父皇不必内疚。”
皇帝是个仁德之君,见太子年纪不过十九,却已有了杀伐决断的冷酷,内心涌现一片不忍,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倘若他身体好一点,这朝堂上也不至于乱成这样,那以后交给太子的也必然是一片清明的天下。
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的大魏外忧内患,太子只能在不断的磨炼中,心性变得越来越冷酷。
李玄夜表情却很是平淡:“君为臣纲,如果沈穆是个聪明的,就应明白他沈家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坐上了公卿的位置,他就不能再那样书生意气,所谓两袖清风,首先要有强大的权力。他若是连这点心智都没有,就算父皇不贬他的官,他也会在党争中满盘皆输。”
“夜儿说得有理。”皇帝赞赏地点点头,回忆着当年之事,忍不住渐渐的严肃了起来:“是啊,当年江夏王势力如此庞大,沈穆身为九卿之首,却只想着独善其身,就算朕不贬他的官,他也迟早会被太后党清算。”
“所以赵子仪这件事,明着就任由太后去弹劾好了。”李玄夜笑了笑,缓缓道,“最好闹得满朝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容不下赵子仪。也好让赵子仪本人知道,所谓的独善其身做清流,是痴心妄想。”
话锋一转,他又道:“而暗地里,您要对赵家施以怀柔之策,免得赵子仪犹疑不决,被太后党占了先机。”
“不错!夜儿几句话,就解决了父皇心头之大事!”皇帝眼睛一亮,原先病恹恹的状态也好了大半。
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还有一事,当年老江夏王一家离京,是朕有意为之。此番李敬宗突然回京,太后就急着弹压赵子仪,怕是想要给李敬宗腾位子。”
李玄夜笑道:“既然如此,那赵家的事就更好办了。”
皇帝见儿子一脸的成竹在胸,惊奇道:“你可是有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玄夜笑容渐淡:“让李敬宗重回中枢也好,免得这群老狐狸一个个的想着当闲官。”
“至于赵子仪,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有一点,太爱惜羽毛,如今朝中局势如此紧张,他仍想着游离其外。这真是师承一脉,将沈穆的那份傲骨学了个透。”李玄夜皱眉,“不如让他那个女儿和江夏王府联姻算了。”
“联姻?”皇帝看着儿子,见他神色从容,言语中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对君臣之术已是烂熟于心。不由得目光一凝。
沉吟片刻方道:“此计是好,可赵子仪是个颇有情义的人,怎舍得牺牲女儿的婚姻?”
李玄夜淡淡一笑:“父皇,您不要把赵子仪看得太脱俗。他若真的那么重情义,又怎能在沈家失势的时候弃沈氏女不顾?他能被父皇如此迅速拔擢,成为大魏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难道不是他深谙权谋之道的结果?”
“他若同意联姻,进则可拉拢江夏王这一脉的势力,退则能抵挡太后党羽的攻讦,无论怎样,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确实不错。”皇帝点头缓缓道:“让赵子仪牵制住江夏王,让江夏王牵制住太后党……只是不知赵子仪那个女儿资质如何,若是平庸浮躁,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8章 第一次做主子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定下了姻缘的赵昔微,正站在一个院门口。
朱漆斑驳的一扇木门,门上铜环绿绣点点。
满墙枯藤,落叶纷纷,偶有麻雀喳喳。
这就是她的新家……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方才穿过座座花园,但见花团锦簇,绿水幽幽,全然一副大富大贵的景象,谁能想到竟然还存在这么个落败荒凉院子?
“吱呀”一声,宋妈妈用力一推,那木门摇摇欲坠,一阵粉尘碎屑兜头兜脑地落下。
宋妈妈显然也没个防备,被呛得连连咳嗽了好几下,掏出手帕挥了几下,挤出一丝笑容来,勉强道:“这院子看着是旧了点,只是常年没人住而已,等开春了把杂草除了,那满墙的花儿粉粉嫩嫩的,蝴蝶啊,蜜蜂啊,飞来飞去的,小姐您肯定会喜欢的。”
“……”赵昔微没有说话。
视线落在了不远处。
老夫人倒也不是完全敷衍她,起码这院子里还真有两块菜园子。
几圃白菜,几圃萝卜,还有一些绿油油的雪菜,都是些不畏寒的应季蔬菜。
看来,她要在这丞相府,过上种菜浇花、自给自足的田园日子了。
宋嬷嬷见她没有什么大的情绪反应,心中暗暗点头。
这个新来的小姐,倒是个好说话的。要是换了其他的姑娘家,被这么慢待,就算不哭闹一番也得甩脸色了。
她笑着朝院门外唤道:“都进来吧。”
“是。”几个丫鬟婆子走到了近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情不愿。
宋嬷嬷便板起脸来,训斥道:“从今往后,三小姐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几个须得好好服侍,断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是敢思量着三小姐是初来乍到,便想着偷奸耍滑、或者搬弄是非的,一律赶出府去,永不再许进来,听见了没有?!”
几人眼皮一垂,更是垂头丧气了,稀稀拉拉应着道:“是……”
赵昔微眉尖皱了一下。
府中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宋嬷嬷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更也犯不上为了一个新来的小姐得罪人,便对几人的反应当做没看见似的,嗔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礼。”
“是……”又稀稀拉拉应了一声,犹豫间,有四人主动向前挪了一步。
“奴婢锦绣、珍珠、玉兰、银宝,见过三小姐。”
赵昔微点了点头。
见她反应比较温和沉静,那剩下的几个才向得前来,行礼问安:“奴婢见过三小姐。”
其中有位妇人年龄略大些,打扮得也较为简朴得体,赵昔微便多留意了一眼。
宋嬷嬷是个有眼力见的,便主动解释道:“这位是柳妈妈,是三夫人指派过来给您使唤的。三夫人交代了,柳妈妈以前在乡下呆过,种地除草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定能把这院子打理得清爽干净。”
三夫人可真是帮了一个大忙。
这院子里四处都是枯藤野草,若没个得力的老妈子,她今晚都不一定能好好歇下了。
赵昔微露出了几分感激的笑容:“难为三婶娘这么有心,回头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等宋嬷嬷交代完毕,赵昔微转过身来,唇畔笑意微敛,表情就冷淡了几分。
初来乍到,要是不拿出点威严来,怕是使唤不动人的。
目光缓缓地在几人脸上扫过,直看得他们一个个都心虚地垂下头去,赵昔微心里才略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也就十六七岁,这几个下人最小的估计也有十四五了,最老的起码有三十好几了,若叫她一上来就拿捏人心,她还真的有点没个底。
不过,好在这几个也不是特别刺儿的。
她想了想,便决定直话直说。
“客套话我也就不说了,刚刚宋嬷嬷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主子。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大的要求,只要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就行……”语气一顿,缓缓道,“反之,若是偷奸耍滑、搬弄是非的,我绝对不会轻饶。”
“是。”大概是这段话起了作用,几人声音较之前整齐了些。
是啊,再差的主子也是主子,也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发卖出去也是可以的。
赵昔微淡淡点了点头:“将心比心,被打发来这里受罪,你们心里有怨,我可以理解。但是——”
唇角重新抿出一抹微笑,表情淡然轻松:“日子么,是人过出来的,没有谁生来就是吃香喝辣的,也没有谁到死都吃苦受罪的。这往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看我们自个儿,。”她望着一众人等,淡淡问道:“不知你们是否有这个信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接话。
本来打定了主意混吃等死的,现在新主子竟然主动把话挑明了……
这么一犹豫的瞬间,赵昔微就又笑了笑,道:“若是没有信心,也可以直言告诉我,我便把你们送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就这么被送回去,等待着的他们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三言两语,就让大伙儿清醒过来。
这个差事,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是以几个人都颔首道:“奴婢愿意好好服侍小姐。”
赵昔微点点头,目光平静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想东想西了。苦也好,累也罢,日子好坏都是我们自己的,只要你们好好当差,我这个做主子的,必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众人应答的声音也较以前有了底气:“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赵昔微彻底放下心来。
只有对她有了信心,才会产生忠心。
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贴身仆从们是不是聪明,是不是能干,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忠心。
许是被她的一番话起了作用,几个丫鬟婆子下去后,干起活来特别用心。
到了晚膳时分,这荒凉破败的园子已经从里到外都收拾好了。
墙边的枯藤野草都被除得干干净净,台阶上那一道道难看的青苔也不见了,菜园子里绿油油的生机盎然,看着就让人心情放松。
赵昔微在妆台旁坐下,银宝过来替她打散了头发。
见赵昔微耳朵上空无一物,便拿了一只银白色的耳环一边比划一边笑道:“小姐您的皮肤白,配着这对珍珠最是好看,明早奴婢给您梳个芙蓉髻,保证您会喜欢。”
赵昔微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么一手好本领。”
银宝面露骄傲:“那是自然,奴婢这手艺是姐姐未进宫的时候亲自教的呢!”
赵昔微惊讶:“你姐姐进宫?”
“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进宫当了淑妃娘娘。而奴婢的姐姐以前是淑妃娘娘的大丫鬟,淑妃娘娘被选入宫中后,她也跟着入宫服侍娘娘去了。”
第9章 荣宠之至
赵昔微愣了愣。
父亲官至丞相,二叔富甲长安,三叔镇守西凉,想不到还有一个四姑入宫成了娘娘……
看来这相府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
赵昔微心中一动,便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说两宫不睦,那淑妃娘娘可还好?”
“正是呢!”银宝就皱了眉,说道:“就是因为太后不喜欢贵妃,才把我们姑奶奶召入宫中的。不过您放心,陛下很喜欢淑妃娘娘的呢!”
提到皇帝,银宝捂了一下嘴,然后放低了声音道:“您不知道,自打顾皇后去世,陛下便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妃子,直到咱们淑妃娘娘入宫……”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更不妙了。
赵府已经站在了权势和荣宠的巅峰,现在还出了一个得宠的妃子……
她正想继续问,门外忽然传来珍珠的声音:“小姐,相爷派人送东西来了。”
赵昔微忙出门去看,只见一名穿着宝蓝色服装的侍卫,送来了一个木箱子。
见了赵昔微便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肃然道:“属下长松见过小姐,相爷吩咐属下送来了这些。”
赵昔微忙侧身回礼道谢,长松又交代了几句相爷的话,这才匆匆离去。
长松一进园子,丫鬟婆子们就都震惊了。
相爷从不过问后宅的事务的,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交给老夫人、夫人去处理。再不济就是让他房里的大丫鬟带个话。
至于相爷身边的侍从,那都是跟在身边出入宫廷的,这身份可不是内宅女眷能比的。
如今相爷竟然为了小姐,亲自让自己的贴身侍从来送东西,可见她们的新主子有多受重视!
长松一离开,几个丫鬟便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箱子很大,四个人合力才把它抬进房间里。
打开箱子,众人的眼神皆是一滞。
相爷竟然给小姐送了一箱子书。
几个丫鬟嘴巴微张:“小姐,相爷不会是要您抄书吧!?”
锦绣心思通透:“小姐,相爷送您这么多书,说明他很是看重您。”
赵昔微看了一下,有经史古籍、奇谈怪志、还有郡县图志等等,种类繁多。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朱泥红印。
落款的名字是太常卿沈穆。
是她外祖父。
沈穆是大魏鸿儒,统辖太学,门生无数。
而赵子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赵昔微手指轻轻拂过发黄却平整的书页,上面偶尔有几行青涩刚劲的小楷,认真标记着释义。
想必是父亲以前阅读过的。
对这个父亲,她是陌生而敬畏的。
雨夜拦轿求助,他眼神冷冽身姿如松,那浑身的威仪气度,让她不敢直视。
回府路上,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对自己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赵府不比寻常人家,你此番归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朝中事务繁忙,我不能时刻关注着你,你回府后切记要懂得见机行事。徐夫人性子不好但心地不坏,说话做事常常按着自己的情绪来,不要与她正面争执。府中下人恐一时难以臣服,你要多留个心眼,慢慢的建立自己的威信。
但若是他们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欺压你一头,你也不必一味的隐忍退让,要懂得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事情能自己处理的就自己决断,拿不定主意的自有我出面替你解决,切记不要受了委屈都压在心里。”
他的目光慈爱而温和:“我既然做主把你接回了府,以后万事就有我做依仗。你要相信爹爹。”
赵昔微怔怔地立在书房,回想起父亲谆谆叮嘱,温暖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
她突然觉得,命运待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公,虽然前面十几年吃够了苦头,可是现在她来到了父亲身边。
就算祖母防备着她,后母讨厌她,妹妹算计她,可是,父亲是真正关心她的。
她没有了娘亲,但是还有父亲。
她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好好的努力活下去……
“小姐,晚膳到了。”珍珠站在门口禀报,“什么时候摆饭?”
“现在吧。”赵昔微才感觉到饿了,“就摆在暖阁好了。”
才掀了门帘子,锦绣就抱着个汤婆子过来:“小姐,今儿雪才停,小心着凉。”
赵昔微笑着说了一句:“难为你有心。”
锦绣扶着她的手,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赵昔微笑了笑,不再回答。
自己初来乍到,府中这些家生奴才都是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人,父亲的贴身侍从来这一遭后,所有人对她都殷勤了不少。
驭人之道,攻心为上;驭下之道,恩威并重。
这四个丫鬟是大夫人院子里的,被派到这偏僻小院服侍,想要她们一上来就效忠自己,那是不太可能。
所以需要用心经营。
像锦绣这种心思玲珑的丫头,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威严,才能让她从心里产生敬畏。
珍珠端来了铜盆,赵昔微净了手,接过玉兰递来的锦帕,细细的擦干净。
却听见银宝忽然怒斥:“大厨房欺人太甚了!”
一碗白菜,一碟豆腐,还有一海碗没有半点油星子的汤,上面漂浮着的各色各样的蔬菜叶子。
几名丫鬟面色各异。
早就知道新主子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竟然连吃顿热饭都是奢求吗?
捧高踩低是高门大院里常见的问题,小姐她第一天归府,就被大厨房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压……
银宝撸起袖子就要出门:“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奴婢这就去讨个说法!”
余下三人脸色大变,锦绣忙拦住了她:“你急什么!”
“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能忍?”银宝被几人按住坐在椅子上,“大厨房的那些婆子们一向是欺软怕硬,小姐有她的尊贵不方便出面,可咱们做奴才的要什么体面!”
锦绣急得唤了一声“姑奶奶”,忙着劝道:“你可别给小姐添乱了!主子今天才进府,你就去和厨房闹,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天天去和厨房掐?”
“那怎么办,总不能以后天天这样受气吧?”银宝撇撇嘴,不说话了,拿乌圆乌圆的眼睛看向赵昔微。
众人也都呆呆地看了过去。
她们的新主子,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第10章 驭下之道
赵昔微夹起一块白菜,先是闻了一闻,再咬了一小口,放下筷子,淡淡吩咐道:“把这些原封不动的收起来。”
众人迷惑不解,就见她拂袖起身,道:“咱们蔷薇园不是有菜吗?叫柳妈妈去园子里弄点蔬菜,准备晚饭吧。”
锦绣应了一声,去小厨房交代去了。
银宝忿忿不平地跟上:“小姐,我看大厨房就是故意的!咱们以后一日三餐都吃这园子里的萝卜白菜吗?”
珍珠忙使了个眼神打断她:“你少说两句吧。大厨房或许是一时疏忽了,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惹出别的事端来了。”
玉兰提着一个竹篮,几人择了一把芥菜,一个白萝卜,一颗白菜。
几个丫鬟以前都是一等丫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好在柳妈妈以前是住在乡下的,她亲自主厨,命小丫鬟先把灶火烧旺了,把米下锅蒸上,柳妈妈便开始烧菜。
赵昔微站在廊下看着,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三夫人是真心想帮她的,特意挑了柳妈妈这样的仆人过来,或许是早就看穿了自己会遭受冷待吧?
不一会儿,柳妈妈将菜端上了桌。
一碟醋溜萝卜丝,一根根都切得细细的;一盘清炒萝卜苗,不过两寸长,很是新鲜水嫩;一盘酸辣白菜,抹上了红艳细腻的辣子粉;还有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芥菜汤,冒着野菜独有的清香。
“小姐您尝尝怎么样?”柳妈妈笑着道。
锦绣和珍珠立即分站两旁,赵昔微旁若无人地落座,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入口清甜爽脆,当即微笑着点头,朝柳妈妈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赵昔微不挑食,加上柳妈妈的厨艺确实好,是以全是蔬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柳妈妈却很是过意不去,搓着手道:“等明年开春了,老奴在园子里种上各色时令蔬菜瓜果,保证让小姐大饱口福。”
用完饭,珍珠忙捧了热茶过来。
赵昔微接过茶漱了口,又在铜盆洗了手,这才唤了锦绣道:“你去大厨房,把今日当值的妈妈叫过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锦绣最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银宝早就忍不了了:“小姐,那大厨房的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平日里各房主子谁不是山珍海味的!上回四小姐生病想吃鲜笋鸡汤,那汤用鸡肉、鸭肉、猪骨一起文火慢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再用上新鲜的松茸吊汤。结果四小姐喝了半口觉得太腻吐了,老夫人当场就生气了,说我也知道你们没这个心思做饭,不如换几个尽心尽力的来。大厨房几个婆子吓得脸色纸一样白,眼巴巴的又去做了第二锅,怎么到了您就只能吃萝卜白菜了!?”
“行了行了,今时不同往日。”珍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又看向赵昔微,苦着脸道:“小姐,您别听她胡说,大厨房人手不足,有时候做事马虎也是有的。”
玉兰抿着嘴,若有所思。
赵昔微手一指,扬眉道:“玉兰,你来说。”
玉兰这才礼了一礼,道:“小姐有所不知,大厨房管事的丁妈妈,膝下有一女,名叫翠莲,在五小姐身边当差。”
她担忧地看着赵昔微:“小姐,论理是该和大厨房好好说道说道的,只是怕是二夫人知道了面子上不好过。”
赵昔微笑了笑:“此话怎讲?”
她不是看不清这层利害关系,她是想借用此事观察一下几个丫鬟的反应。
锦绣聪明伶俐,却有所保留。不经过一番调教是很难付出真心。
银宝活泼直率,却过于冲动。遇到敌人时容易闯下大祸。
珍珠安分守己,却胆小怕事,遇到麻烦时容易当缩头乌龟。
而玉兰沉着冷静,却过于优柔寡断,不适合担当大任。
“是。”玉兰斟酌着着道,“二夫人自从过门后,就一直帮着二老爷在外面打理着铺子的生意。”
“连老夫人都夸她才智双全,不让须眉。是以,她虽然没有管家之权,但是地位却和咱们大夫人一样的。”
“咱们大夫人也跟她很投缘……小姐如果要追究此事,就怕是会惹大夫人不快,毕竟她是您名义上的嫡母。”
赵昔微笑了,她知道赵府的人不会轻易认可自己。可是想不到的是,连自己的丫鬟都没把她当主子看。
大厨房敢给她吃剩菜剩饭,她作为主子,就不能问责一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锦绣的声音:“小姐,丁妈妈来了。”
丁妈妈约莫三十多的样子,身材很高大,一张四方脸儿,眉弓突出,眸子里透着精光,倒是有几分管事妈妈的威严。
她给赵昔微请了安,赵昔微淡淡的应了,却并不叫她落座。
她便垂着手候在原地。
赵昔微端了茶,不紧不慢的品着。
四名丫鬟分站左右,脸上一片清明,可心里却都很好奇,她们的新主子要如何问责丁妈妈?
要数银宝最着急,她当了这么久的丫鬟,从未吃过剩菜剩饭,如今竟然要沦落到被大厨房的人欺负,心里早就气得牙痒痒,只期待赵昔微一声令下,她要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眼见着一盏茶都要喝完了,都不见赵昔微开口,便咳了一声,道:“丁妈妈可知道,我们小姐为何请你来蔷薇园?”
丁妈妈管着大厨房几十人的差事,又岂会被一个小丫鬟唬住,便也咳了一声,回道:“老身糊涂,还望银宝姑娘告知。”
赵昔微放下了茶盏,浅浅笑道:“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听闻丁妈妈有一手好厨艺,想和妈妈交流一下烹饪技巧而已。”
又笑着唤道:“银宝,去把食盒端过来。”
“是!”银宝气鼓鼓的去了。
那丁妈妈脸色就有了几分灰暗。
珍珠一边悄悄地往后旁边的多宝格退了半步,一般拿眼角余光观察着主子。
玉兰眉头紧锁,她虽然很希望小姐反击丁妈妈,但是后果到底会怎样,谁也不敢说……
珍珠瞟了一眼丁妈妈,眼里满是担忧:这一下子就要得罪大夫人和二夫人了!
第11章 立威
只有锦绣处变不惊,微笑着给赵昔微的茶盏续了茶水。
在对上珍珠玉兰两人那紧张的神情时,锦绣就笑了笑。
这相府里是大夫人当家不错,可权力再大,大得过相爷去吗?
从相爷让随从送书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家小姐以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当然了,这日子嘛,也是靠经营的,到底能过得多好,就看自家小姐有多大的能耐了。
比如眼下,丁妈妈可不是普通丫鬟,她是在府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在下人面前也向来很有体面,小姐要怎样才能拿捏住呢?
银宝把食盒提了过来。
丁妈妈看着她打开盒子,再把里面的菜一个个端上桌,摆在自己面前,面容慢慢变得难看了起来:“三小姐,这是?”
赵昔微笑而不答,只唤道:“银宝,给丁妈妈看座。”
“是!”银宝响亮的应了,“扶着”丁妈妈就往座位上一按,接着把那碗八宝饭摆在她的面前。
丁妈妈眉头跳了跳。
赵昔微亲自执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绿叶子菜,送到丁妈妈碗里,笑吟吟地道:“妈妈请慢用!”
丁妈妈僵着脸,没动筷子。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三小姐是要拿自己杀鸡儆猴呢!
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不被大夫人所喜的,她就不信,能翻上天去。
这么想着,她便又挺直了脊背,笑道:“小姐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方才已经用过饭了。”
她那眸子里精光闪烁,“小姐不是想要了解烹饪技巧吗?怎么把晚膳端出来了呢?”
“是啊。”赵昔微笑容浅淡,却如数九寒冬:“这不是想和丁妈妈交流交流,是怎么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做出一桌子坏掉了的饭菜呢!”
“老奴实在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丁妈妈打定主意不想低头认错,起身告辞道:“大厨房还有要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啪”地一声,银筷落桌。
丁妈妈的抬起的腿下意识的收了回去,她诧异抬眼,就见赵昔微敛了笑意,对着自己冷冷地下令:“来人,服侍丁妈妈好好用膳!”
“是!”
银宝和锦绣立即向前,一左一右挟持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丁妈妈慌了。
银宝笑着道:“还请妈妈吃了这碗饭再走。”说着,不由得她抗拒,便把所有的菜都夹了放在碗里,堆积如山,送到丁妈妈面前。
丁妈妈嘴角抽了抽,这饭菜是她吩咐下人准备的,都是昨天的馊汤剩饭,放了一夜,味道自然不太好。
赵昔微端了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丁妈妈可要细嚼慢咽了才是,万一饭菜坏了、馊了都分不清,只顾着一口吃进去,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丁妈妈脸色红涨了起来。
可是她仗着有掌权的大夫人、二夫人撑腰,怎么会轻易向一个庶女低头?
只见她板着脸,抬高了声音道:“小姐,相府有相府的规矩,您不能由着性子胡闹。您有对奴婢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禀报夫人、老夫人。而不是扣着奴婢不让奴婢回去。”
“府上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四小姐的议婚宴。大厨房最近忙着呢,从食材的挑选、采买、验收都等着奴婢去安排。”
又傲慢的睥了一眼:“您要是耽误了这等大事,担当得起吗?”
“丁妈妈真是体面。”赵昔微冷冷的笑了,轻启朱唇:“本小姐不过就是请丁妈妈吃顿饭而已,妈妈就要拿大夫人、老夫人来压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嗤笑一声,赵昔微扬眉,道:“给我塞进嘴里去!”
“这……”珍珠、玉兰皆是面色大变,就是锦绣也有几分犹豫,“小姐……”
赵昔微冷笑:“怎么?你们难道想吃一辈子的剩饭?”
“奴婢不想!”银宝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就扣住了丁妈妈。
锦绣紧跟其后,端着碗凑了过来:“还请妈妈先吃这碗饭罢。”
“你、你这个小蹄子,你竟然敢对我不敬!我可是府里的管事妈妈!”
丁妈妈急了,先前的体面也顾不上保持了,只见她抡圆了胳膊,用力一推,银宝就被推得跌在了地上,再抬手一挥,锦绣一个趔趄,手上的饭碗“砰”地摔在了地面,四分五裂。
“放肆!”赵昔微瞳孔一缩,“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耳光,让满屋子的喧闹归于寂静。
丁妈妈身子晃了晃,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她被打了!
“三小姐!”丁妈妈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道:“您居然打人!您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动手打人!!”
说着就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奴婢到底哪儿让您看不顺眼了,您可以跟大夫人禀报,您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就打奴婢呀!”
几名丫鬟也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呆呆地望着赵昔微。
“打你怎么了?”赵昔微在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她坐在地上撒泼:“银宝,服侍丁妈妈吃饭。”
“你!”丁妈妈浑身一个寒颤,立时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外面走:“奴婢碍了三小姐的眼!奴婢没脸在赵府呆了!奴婢这就去禀明大夫人,辞了大厨房的差事!”
“好啊,本小姐这就陪你一起去!”
本打算就此了结,一听这话赵昔微就站了起来,接过锦绣递来的披风系好,抬步就越过了丁妈妈前头。
“我也正想问个明白,堂堂相府小姐,为何要吃剩菜剩饭!”
你……”对上赵昔微那森冷的目光,丁妈妈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她在赵府后宅当差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无数,却从未见过哪个女眷有这样野狼一样冷酷的气势。
可转眼五小姐交代的话又在耳边回想着:“丁妈妈,为了燕姐儿的未来,您一定要煞煞那野丫头的威风!有什么事大夫人、二夫人帮你兜着!”
是啊,这野丫头第一天进府,就敢拿大厨房下刀子,要是自己退让了,以后燕姐儿岂不是天天要被她踩低一头了去?
再说了,就不信她真的敢去和大夫人叫板!
于是壮了几分胆子,红肿着脸叫道:“三小姐第一天回府便闹得鸡犬不宁,就不怕让大夫人问罪与你?!”
第12章 你不配
“问罪?”赵昔微冷笑了一声,“身为主子,教训奴婢,何罪之有?”
说着一摆披风,抬步就向外头走去:“把她押上,一起去见大夫人!”
景秀园中,赵承燕吃过晚饭,正和赵承羽在下棋。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燕姐姐何必当回事!”赵承羽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笑道。
“羽妹妹你有所不知。”赵承燕摇摇头,思虑重重:“我母亲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藏不住事,那野丫头一回来她就乱了阵脚。而且我看那丫头是个很有心机的,怕是要不了多久,父亲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人了。”
“嘁,不就是个庶女吗?嫡庶有别,她再怎么厉害,也翻不出浪花来。”
赵承羽不置可否,“我已经交代了丁妈妈,给她来个下马威!”
“大厨房的丁妈妈?”赵承燕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羽妹妹,你让大厨房掺和这档子事做什么?”
赵承羽笑道:“也没做什么,就是吩咐丁妈妈给她送了些剩菜剩饭罢了,量她一个庶女也不敢说什么!”
赵承燕闻言脸色大变,焦急的道:“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她身份再卑微,那也是我父亲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赵承羽吃惊的抬起双眸,本意是想帮姐姐出头,却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于是解释道:“燕姐姐别着急,她要是敢闹大,正好让大夫人以缺乏管教为由,好好的约束约束她呢!”
说着又拉着赵承羽的手,笑道,“我知道姐姐是个行事稳重的人,不想做出这样逾越规矩的事来。可是这种脏了手的事,总得有个人去做,难道姐姐要一辈子端着个娴静淑女的名号,处处让一个野丫头占尽风光?”
赵承燕垂眸想了想,叹气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母亲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就怕不好收场……”
赵承羽哼了一声,“姐姐,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你的母亲可是有长公主撑腰,还怕一个野丫头蹬鼻子上脸不成?”
“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话,放眼整个帝京,除了皇宫里的那几位皇子公主,谁还能比姐姐更高贵?那野丫头半路杀出来莫名其妙就成了相爷的长女,以后她要分了你一半的风光去,你还能忍?”
见赵承燕有几分动摇,她又火上浇油地道:“况且,你看她那妖妖娇娇的身姿,又长了一副明媚动人的容貌,最是能勾人心窝子!到了议婚宴那天,她就随便那么一打扮,铁定要赚足了所有世家公子的青眼!姐姐真的不在乎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句,直接击中了赵承燕的心事。
“妹妹别说这种话了!”想起议婚之事,赵承羽不由得红了脸颊,可言辞却丝毫没有少女应有的娇羞,而是满满的冷静自持:“赵府这样的家族,我们的婚事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的,至于嫁的是谁,这只能听从命运安排,不是我们自己能掌握的。”
说着看向赵承羽,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别光只知道担心我,有些事我们自己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也要放在心上,好好筹谋筹谋才是。”
“是啊。”赵承羽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正是想要筹谋出路,所以不能让那丫头挡了我们的道。”
“你又糊涂了。”赵承燕摇摇头,淡淡笑着道:“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我的意思是让你避其锋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至于赵昔微,倘若父亲非要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赵承羽急得红了眼眶,愤愤不平地道:“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野丫头要踩在我们头上?不行,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赵承燕叹了口气,缓缓落下一子:“我知道妹妹的忧虑,我也同妹妹一样的感受。可是咱们不能草率行事,须得从长计划,明白吗?”
赵承羽吐出一口气,正要商量如何计划,一转头,突然身子一颤,恨声道:“那个野丫头来了!”
赵承燕抬眸,就看见一名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迎着细雪微风,被左右扶着款款而来。
不是赵昔微是谁?
她的身材高挑,大红披风衬得她如夏日骄阳一般光彩夺目。
她的腰肢细软,行走时就如穿堂过巷的燕子一般灵动轻盈。
风卷起衣摆荡漾,尽显不凡气度。
再加上明媚鲜艳的容颜,和那从容不迫的神情,是那般的英姿潇洒、气贯长虹。
只这么一眼,赵承燕瞬间就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赵昔微人到院子里,便感受到了暗流汹涌的敌意。
不过她不是来讲和的,因此瞧都没瞧一眼,径直就要往正房走去。
赵承燕压下复杂情绪,换上一副恬静的微笑,迎了上去:“微姐姐好,吃过晚饭了不曾?燕儿给姐姐留了栗子糕,想着姐姐肯定会喜欢。”
赵昔微驻足,侧身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见她眼眸楚楚,端庄秀丽,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眼角的笑意,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赵昔微就笑着也还了礼:“燕妹妹好,多谢妹妹记挂,只是今天晚上的饭菜太美味了,一不小心吃得有点饱,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这句话,本就黑着脸的赵承羽,神色就更加难看了。
刚刚赵承燕那一句“无可奈何,避其锋芒”之语,犹如一颗火药,炸得她怒火满胸腔乱撞。
正在气头上的她,一瞬间把赵承燕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那栗子糕可是淑妃娘娘赐的,光是用料之繁多就令人叹为观止,吃的方法也异常讲究,旁的人不懂宫廷礼仪,根本是暴殄天物。燕姐姐怎可随便和他人分享?”
这等于直接指着鼻子骂,你不配。
第13章 败坏门风
赵昔微淡笑道:“没想到五小姐对宫廷礼仪如此了解。
我还以为大家闺秀都是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来要求自己呢。想不到五小姐竟然剑走偏锋,偏偏要以宫廷礼仪来严格要求自己。”
赵承羽却没听出这话外音来,洋洋得意地掀了眼皮子,睨了一眼:“那是自然,我们这样大家族的嫡女,自然是要力争上游才好的。”
赵承燕嘴角僵了僵,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神。
赵承羽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道:“赵昔微!你竟然敢拿我编排取笑!!”
赵昔微笑而不答,越过她径直上了台阶。
“喂!你、你你你给我站住!”赵承羽气急败坏,一转头,却看见锦绣和银宝押着一名仆妇跟了过来。
正是丁妈妈!
丁妈妈嘴里被塞了一块棉布,看见赵承羽时,又是挣扎又是呜咽,神情很是狼狈。
赵承羽尖声怒道:“赵昔微,你想干什么!?”
赵承燕使劲的抓住她的手,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没让她扑过去。
廊下早有丫鬟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却无人上来劝解一句,直到赵昔微走到门口,才讪讪地笑了一声:“三小姐。”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赵昔微面色如常,对这些轻慢丝毫没放在眼里。
入得房内,洗了手,再取了锦帕轻轻擦净,又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微一屈膝,给徐氏行礼问安:“大夫人好。”
徐氏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听见赵昔微行礼,压根就没有搭理的意思,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个字,算是回应。
赵昔微便没再出声。
徐氏不喜欢她,因为她娘的关系,她理解,所以她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好脸色,更没有想过要建立什么感情。
但,这不代表她要忍气吞声,任人欺压。
公平,不是别人施舍的,而是自己一步步挣回来的。
赵承羽和赵承燕姐妹俩走了进来,悄悄地在徐氏身边坐下,等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寂静的屋子里,一个站着,三个坐着,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架势不对劲了,但却没有谁想上来帮着说一句好话。
赵昔微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她此番过来,不是来套近乎的,更不是来表忠心的,所以她很是沉得住气。
倒是赵承燕和赵承羽两个,心里直打鼓,互相对望了好几眼后,终于由赵承燕先开了口:“母亲。”
徐氏架子摆够了,总算睁开了眼皮。
但依然没给赵昔微眼神,只是顺势搂住赵承燕,疼爱摸了摸她的手:“天这么冷,还和羽姐儿下棋,看把手指都冻僵了。”又唤了赵承羽,“过来,暖暖手。”
“大伯母。”赵承羽甜甜的叫了一声,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然后示威般的道:“大伯母,微姐姐绑了丁妈妈过来,有要紧的事向您禀报呢。”
说着就向门外喊道:“丁妈妈呢?”
“什么事?”徐氏满脸疑的抬头,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赵昔微!你成何体统!”
“呜呜呜——”嘴里塞着棉布的丁妈妈,被锦绣和银宝推着进来。
“你这是想干什么?反了天了不成!”徐氏气得凤眼圆瞪,又啐了一口锦绣,怒道:“还不快把棉布拿出来!”
锦绣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神色平淡,又看大夫人那山雨欲来的神情,就把丁妈妈嘴里的棉布拿掉了。
“夫人,夫人救命啊!”
丁妈妈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道:“三小姐她容不下奴婢,把奴婢叫去蔷薇园,又是辱骂、又是掌掴的,奴婢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罪……大夫人您开开恩,您放奴婢走吧!”
“赵昔微,你什么意思?”
徐氏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顿时连珠炮一般斥责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安生,存了心要跟我作对,想气死我?”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安生在赵家呆着的,你跟你那个娘一样!呵!觉得做庶女委屈了你?所以变着法给我添堵?”
想到丈夫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那个女人,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得到过他的真心,徐氏的心就像打翻了醋缸一样,又酸又恨,那话也一句比一句的尖酸刻薄了起来。
“相爷偏心你,你倒好,在家里拿起了小姐架子,丁妈妈在府里做了几十年的事,就是我见了也要尊称一句妈妈的人!你竟然敢拿着她施威给我看!?”
“赵昔微,你就是作到天上去,你也只是一个庶女!”
徐氏气得拿手掌直拍桌子:“我警告你,别得陇望蜀打那些坏心眼,要是把你在乡下的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用在我们赵府,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相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自己不爱惜身份不要紧,全府上未出嫁的姐妹们,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怎能让你来坏了我们赵府的门风!”
赵昔微听着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喝骂,心里冷冷笑了一声。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她更清楚的知道,人的本性都是欺软怕硬的。
倘若在第一次你选择了隐忍退让,那么他就会觉得伤害你成本很低,从而在心理上得到霸凌的快感。以后就会有十次、百次、成千上万次的伤害等着你。
她不想退,不想忍。
可是,徐氏到底是父亲的正妻,是相府的当家主母。
要是为了一个仆妇和主母闹起来,就算她没错,也失了礼数。
更何况上面还有老夫人,若是太锋芒毕露,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14章 不得宠的夫人
她轻轻退后了一步,道:“大夫人您是当家主母,教训女儿是您的职责所在。女儿带丁妈妈前来,只是为了让您主持公道,并非是有意惹夫人您生气。”
说着又屈膝行了个礼,“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夫人宽宏大量不要与女儿计较。”
“呵。”
徐氏脸上稍微柔和些许,嘴上仍是不肯让步,冷笑道:“合府上下,谁不知道相爷最看重你?我一个不得宠的夫人,哪里敢教训相爷的宝贝疙瘩?!”
赵昔微颔首:“夫人您是这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夫人想教训谁都自然有夫人的道理。女儿正是懂得这层道理,才想着把丁妈妈交给您来处置。”
这番话已是圆融至极,既给了面子,又给了里子。
徐氏十分受用,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捧了茶,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
赵昔微正在想着如何将丁妈妈的所作所为委婉告知。
却不料,旁边的赵承羽眼眸一转,抢先一步道:“大夫人说得是,相爷可真是心疼微姐姐呢,听说还专门派长松送了一大箱子书给她!所以,您若是教训微姐姐,相爷肯定是要生气的!”
赵昔微皱眉看向赵承羽。
徐氏最是见不得父亲对自己好,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徐氏手上的茶杯一放,霍然就站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赵昔微道:“相爷送书也好、送画也好,你也只是一个庶女!他生气?他生气我就不能教训一个庶女了?”
赵昔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徐氏是真的在意父亲,她看得出来。
可是娘亲以前也说过,一个人越是在意一样东西,就越是难以得到。
“相爷不过是送了你一箱子书,你就敢打厨房妈妈的耳光,哪天相爷要是再送你一箱子珍宝,你岂不是要连我也要一起打了?”
赵昔微有意避开她的锋芒,便垂了眼睑任由她如此咄咄逼人。
她的沉默,看在徐氏眼里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不由得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给我记住了,别把你生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带到相府来,你自己不端正不要紧,府里其他姐妹的名声要紧!”
这话恶意至极,赵昔微再也无法忍耐。
“大夫人!”
她抬头直视着徐氏,道:“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娘亲,更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我。”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我娘也已经故去了,大夫人您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您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过去的事情您一直揪着不放,刺痛了别人,最终也是刺痛自己。”
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轻得像羽毛:“大夫人,您真的应该好好想想,放不下那段往事的,到底是父亲还是您?夫人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您和父亲的感情定然会越来越好。”
“你住嘴!”
徐氏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连串的反问已经让她血气翻涌,最后一句劝诫的话,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成亲多年,她最是受不了的是夫妻不和!
徐氏衣袖一扫,旁边多宝格上的花瓶器皿“哗啦啦”地就落了一地。
赵承羽忙侧身避开,生怕碎片砸在自己身上。
“母亲!”赵承燕脸色大变。
徐氏当年痴恋赵子仪,为了能嫁给他想尽了办法,甚至成为帝京所有人的笑料也在所不惜。
好容易盼来了一纸赐婚,本以为从此便能举案齐眉,琴瑟在御,却不料,婚后赵子仪总是对她不冷不热。
成亲这么多年,就连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也不尽心,以至于她就只有赵承燕这么一个孩子。
现在赵昔微竟然直接指出她的不足,她如何还能控制情绪!
徐氏气得头昏目眩,赵承燕忙上前搀扶住,“母亲,您息怒!”
徐氏哪里还冷静得了,她咬牙骂道:“一个外室女!!谁给你的胆子来我跟前长篇大论,谁给你的脸皮来教我如何讨好丈夫!”
赵承燕忙捧了茶,柔声劝道:“母亲,您……”
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空,就见徐氏扬手一甩,一只粉彩的瓷器就飞了出去:“我和相爷感情好不好,用得着你这个小野种来教!?”
“砰——”茶杯落在了赵昔微的额头,然后啪地一声,摔碎在脚下。
顿时,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昔微站在原地,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只任凭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掉在那如意纹的暗红色地毯上。
徐氏呆了片刻,所有的怒火突然一下子像被冰封了一般,无法消融,也无法爆发。
她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骂出来。
赵承羽和赵承燕对望一眼,心里满满的幸灾乐祸,这一个下马威够大,够狠!
她正想扯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却忽然感觉一到寒光刺了过来,再一侧头,就对上了赵昔微那野狼一样凶狠的眼神!
赵承羽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原先想好的台词就都吞进了肚子里。
赵承燕是屋子里最冷静的一个。
她绕过满地碎片,扶着徐氏在榻上坐下,又拿了靠枕垫在她背后,轻轻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见徐氏情绪缓和了少许,这才朝外侧间抬手示意。
退到一旁的丫鬟们立即悄悄的进来,蹲在地上无声地收拾一地狼藉。
赵昔微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闹成这样,也不见一个丫鬟上来劝,现在赵承燕一个眼神,立即该出来的都出来了。
她这个嫡妹,可真是沉着冷静,运筹帷幄呢。
耳边传来的关怀也恰到好处:“哎呀,微姐姐额头流血了,我来替你包扎吧?”
赵昔微眸光微动,冷淡一笑:“不用了。”
赵承燕像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声音便有了几分怯弱:“姐姐可是生气了?母亲她是个急性子,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起身要去拿药箱。
“燕姐儿回来!”徐氏心中尚有一股子怒火,哪怕砸破了赵昔微的头,都不能让她好受半分。
第15章 把这刁奴拖出去!
眼见得女儿在她面前做低伏小,那怒火便腾腾的往外钻了出来:
“赵昔微,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你尚且敢给我的燕姐儿脸色看,若是你以后翅膀硬了,这个家还有我们娘俩儿的立足之地吗?”
赵承燕眼看母亲是真的动了怒,忙上前来给徐氏揉着肩,温声细语地劝道:“母亲您小心身子,微姐姐也不是要和我摆脸色的意思,她只是跟母亲赌气罢了。”
说着又朝赵昔微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微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母亲只是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赵昔微心里又冷笑了一声。
明明是她被冤枉、被责骂,还被砸破了额头,最后却像错的是她一样。
她这个妹妹,可真是不简单!
想着赵承燕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赵昔微将浑身敌意收敛,换上浅浅微笑:“妹妹说得哪里话,夫人教导晚辈,那是她的职责所在,我怎能放在心上。”
徐氏哼了一声,眼睛在她额头的伤口上瞟过。
赵昔微皮肤白得耀眼,那暗红色的血液凝固成了一块,像是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曼陀罗花。
十几岁的女孩儿,正是爱美的年纪,这定要留下疤痕了。
徐氏到底也不是恶毒至极的心肠,她也不想对一个孩子如此过分。
可是她也没法理智的接纳她的存在,于是冷着脸就丢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你还不快回去包扎!”
从始至终,徐氏都没有问过一句事情的真相是如何。
赵昔微冷冷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人,正色道:“大夫人,大厨房给女儿送剩饭、丁妈妈还大闹蔷薇园,该如何处置?”
丁妈妈浑身一颤,忙一把抱住徐氏的腿,哭着喊道:“夫人,老奴冤枉!”
徐氏目光一凝,这才注意到事件的导火索。
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丫头的通报:“相爷来了。”
话音未落,赵子仪裹着一阵寒风,疾步走了进来。
徐氏又惊又喜:“相爷!”
赵子仪没搭理她,目光直接落在赵昔微的额头上,再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丁妈妈,不需要多问,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剑眉微皱,冷冷地看向了徐氏。
徐氏的气焰就立即低了下去:“方才是妾身不小心……”
又怕他误会自己,有点焦急地补充道:“只是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如此生气。”
赵承燕眼皮一跳,眼看母亲就要不打自招,连忙屈膝一礼,道:“父亲,母亲是个急性子,她一看见丁妈妈被人押着推进来,又见丁妈妈哭诉了一番,便以为是姐姐犯了错……”
赵子仪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朝门外唤道:“长松。”
赵承燕愣了愣,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赵子仪命令道:“把这刁奴拖出去!”
“相爷……”屋内几人面面相觑,犹豫地看向徐氏。
谁都知道,丁妈妈是二房的人,而二房袁氏和徐氏情同姐妹,相爷这么简单粗暴的就把人打发了,这不是打徐氏的脸吗?
赵子仪就冷笑了一声:“怎么?难道要本官亲自动手?”
屋内众人就都抖了抖,那丁妈妈身子一瘫扑在地上,哭着道:“大夫人救我,此事都是五小姐吩咐的!”
“你放肆!”
“大胆刁奴!”
赵承羽和徐氏一前一后开口。
徐氏怒斥道:“五小姐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诬蔑!”
“夫人您、您、您相信老奴,是五、五小姐吩咐的啊!”
丁妈妈哪里想到,赵子仪竟然要亲自处置自己,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子仪眉头又是一拧。
徐氏只是冲动,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容她继续说下去,立时大喝道:“塞住她的嘴!”
“是!”
就有婆子上来,利落地堵住丁妈妈的嘴,被拖了出去。
……
四下无言,有丫鬟捧了水盆药膏等物上得前来。
赵昔微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下,任由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包扎。
额头的伤并不严重,可是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这个家,不可能真的接纳她。
如果今天她选择忍气吞声,那以后厨房岂不是每天都扣克她的伙食,故意送些剩菜剩饭给她吃?
而赵承燕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父亲。
赵昔微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父亲竟然就如此在意?
她想起裴贵妃的侄女推她落水,父亲也只是派了嬷嬷过来问候一声,并未有过多关怀。
父亲公务繁忙,对内宅不关心,她能理解。
可现在对比了才知道,不是父亲不关心,只是他没那么喜欢自己罢了。
那不安、警戒的情绪升级,她的神情却更加的端庄。
赵承羽相对而言就没有这么敏感,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赵昔微。
现在看这一屋子的丫鬟都围着赵昔微一人,便又气得翻了个白眼,悄悄咬耳朵道:“姐姐你瞧她!架子拿得高高的,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她说话毫无遮拦,这屋子里恰好寂静无声,即便是压低了声音,也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赵昔微立时横眉看了过来。
赵子仪也听见了。
赵承羽不是自己的女儿,肯定是不方便训斥的。要批评肯定是先从赵承燕开始。
“燕姐儿!”他皱眉唤了一句,严厉地道:“平时父亲是怎么教导你的?全忘了?”
“父亲……”赵承燕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心中立时一慌,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
“你什么你?”赵子仪一看她这样就更来气,当即就又训斥了一句,“你还不快去给微姐儿包扎?”
“是……”赵承燕哪里敢反抗,正挪了挪脚跟,徐氏忽然厉声喝了一句:“站住!”
“母亲……”赵承燕就愣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徐氏一看女儿这瞻前顾后的样子,心中的怒气蹭蹭蹭的又冒了上来,呵斥道:“燕姐儿!你是我嫡出的女儿,不是谁的丫鬟仆人!”
第16章 这个家有你没我
赵子仪立时明白了过来。合着两个女孩儿跟微姐儿过不去,都是徐氏从中作梗呢!
他脸色一沉,铁了心要杀杀徐氏的威风:“燕姐儿,跟微姐儿道个歉。”
“父亲!”赵承燕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开口辩驳,徐氏已叉腰怒吼了起来:“赵子仪,你偏心也有个度!燕姐儿不是你生的?你就这样作践她?”
“心疼了?”赵子仪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夫人就去给微姐儿道歉吧!”
坏了!
赵承燕心尖儿一颤,只知道要坏事了。
果然,徐氏经他这么一刺激,立即情绪全然失控,尖叫了起来:“道歉?我去道歉?赵子仪,你疯了吧!”
赵子仪冷静得跟寒冰似的:“微姐儿进府第一天,就受此委屈,你作为嫡母是该好好道个歉。”
他这话已经是极力克制了,给足了徐氏当家夫人的面子。
但徐氏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只红着眼哭喊了道:“赵子仪!什么她受了委屈,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思惩罚了丁妈妈,你还想让我去道歉?我一个当家主母,跟她一个庶女道歉?我只是失手摔个杯子,她明明可以躲开,为何不躲?小小年纪,心机倒是随了她那个娘!”
“徐云娇!”最后一句话落下,赵子仪理智全无,立即怒斥道,“我怎么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徐氏声音颤抖:“是啊!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我不如沈玉清!你看我不顺眼就休了我啊!否则有我在府里一天,她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赵子仪气得狠了,一掌拍在桌上:“不可理喻!”,然后“啪嗒”一声,摔门而出。
徐氏跟着扑了过去:“赵子仪,你给我站住!”
赵子仪头也不回,帘子掀得噼里啪啦作响。
徐氏泪水滚滚,冲着他的后背哭喊出声:“赵子仪!我要与你和离!”
“徐云娇。”赵子仪脚步一顿,在院中站定,声音如冰似铁:“这是你说的,你最好记住。”
说完,一甩披风,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徐氏气得差点晕过去。
赵承燕疾步冲过来,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她:“母亲!”
徐氏怔怔的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道:“燕姐儿,当初你外祖母千劝万劝叫我不要嫁给他,可我就是不听……你说,他的心怎么能那么硬啊……”
“母亲……”赵承燕心里一酸,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父亲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说的气话罢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氏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赵昔微皱眉,徐氏的性子太好强,分明舍不得父亲,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把夫妻关系往绝路上推。
她轻叹了一口气,为眼下这场闹剧感到头疼。
以父亲的身份,休妻那可是惊动满朝文武的大事件,徐氏这样大哭大闹的,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是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想了想,她踏出房门:“夫人,您……”
“滚开!”
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徐氏就恶狠狠地转过头来。
她眼锋如刀,咄咄逼人地道:“你进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别当我不知道!你这个、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野种!”
“……”
赵昔微默了默,才将心里的怒气压了下去,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赵承羽凉凉开腔了:“有这好心,为什么不去伯父跟前说去?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哼。”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徐氏愤怒的胸腔里浇热油,她霍然转身,骂道:“赵昔微,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若不是这野丫头惹是生非,她能和相爷吵架吗?
要不是这野丫头挑拨离间,相爷会如此气急败坏吗!
不就是摔了个杯子擦破了点额头,相爷就想着要休妻了,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叫她给一个野丫头做小伏低!?
“来人,去把赵子仪叫来!我要跟他和离!”
宋嬷嬷急得连忙跪下了:“夫人息怒,夫人您别说气话啊!”
徐氏感觉人都要气得爆炸了,抬腿就越过宋嬷嬷:“不,不用他来了,本夫人等不及了。这个赵府,我是再也受不了了,我现在就要走!”
宋嬷嬷尚未反应过来:“哎哟,您要上哪去?”
“我要回徐家!”徐氏的脾气说来就来,“我要回长公主府!”
宋嬷嬷险些瘫软下去:“大夫人,大夫人,您这可使不得啊!您要走了,相爷可怎么办?!”
“有什么使不得!”徐氏凤眼圆睁,脸上仍带着泪痕,叉着腰就骂道:“他敢给我气受,我还得考虑他的面子吗!”
宋嬷嬷忙一把抱住她双腿:“夫人受了委屈,老奴心里明白。只是您现在眼也肿了、妆也花了,侯爷和长公主又是最最心疼您的,您就这么回去,他们心里不得难受吗?”
徐氏想到出嫁前父母的极力反对,可自己那时候一意孤行,非赵子仪不嫁。没想到,现在果然闹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不免悲从心来:“不回去那我怎么办?眼睁睁的受他的气吗?”
眼看徐氏就要被劝住,赵承羽凉凉就道:“大伯母说的是,伯父他还要叫您认错呢。”
这轻轻一句,就刺激得徐氏跳了起来:“不行,我不受这窝囊气了!”
说完就冲进了屏风后,“噼里啪啦”翻箱倒柜起来,让几个人都傻了眼。
宋嬷嬷面色焦急,又不敢去劝,求助的眼神落在了三位小姐脸上。
徐氏的这个娘家,是大长公主府啊!
大长公主可是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孩子!
徐氏和相爷这次闹得这么大,长公主身为皇室女,能任由女儿这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