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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还刃     白神花店txt下载     白神花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八章:维护

    藤井真冬是一个检察官,而且是专门负责刑事案件调查指导工作的检察官,虽然没有经过专门的刑侦技能训练,但看的案子多了自然总结出了一套经验。

    在进入那座公寓楼之前,她压根没意识到小川隆法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无法实时监控的地方,可来了之后她才明白斜教中人不可以常理度之。第二次凶案,也就是投毒案发生之后,她问了一圈发现小川隆法并没有在现场附近出现过,所以拿着氰酸化合物的必然是其他人,而死去的那位生前也喝过咖啡。

    一起喝咖啡的人有好几个,其他人都没事并且杯子和咖啡里都通过了毒理检测,所以警方就认为死者是被凶手用其他方式投毒了。但藤井真冬去看了现场,也跟当事人都问了话,很快就发现当时在一起的几个人右手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唯独死者没问题。

    冲咖啡的咖啡师右手在打奶泡的时候被烫伤,但她被洗脑后主观地认为右手没事,可手指肿起来很难持握咖啡杯极小的把手,下意识地用了左手。另一个是公寓的住户,她一看就是左撇子,因为手表戴在了右手的手腕上,而右撇子没有特殊原因基本不会这么做。第三个人要给客户发一封邮件,右手一直在手机上猛戳,和咖啡的时候也是用左手拿的杯子,唯有死者是用右手的。

    氰酸化合物肯定被涂在了右手拿杯子碰到嘴的一侧,这样可以确保杀死正确的人,而了解这些情况的人一定在十六层,看到了这几个人的“配置”。起初藤井真冬最怀疑的是咖啡师,因为她最有机会动手,解除杯子不会被怀疑,所以她跟踪了这女人一下午,最后还真给她找到了小川隆法藏匿毒药的地方,十六层的仓库,但进去之后她立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

    毒药并不是咖啡师下在杯子上的,因为她倒在了地上,脚边还放在一封遗书,用鞋子压着。这个咖啡师并不是公寓里的住户,她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同为教徒却要看着别人每天享受生活,自己却要为生存挣扎,她渐渐开始怀疑起了大灵的存在,世间若真的有一位神祗,肯定不会如此不公。

    咖啡师被警方盘问之后受到重点怀疑,便想索性一死了之,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于是给自己拿了教主藏好的“毒药”,就那么吞了下去。

    藤井真冬到的时候咖啡师没有死,只是昏迷过去了,散落在地上的药自然也不可能是氰酸化合物。她捡起来一看发现所谓的毒药其实是硝苯地平,而她能认得完全是因为当初母亲生病后血压很高,一直有服用这种药物。

    尼本人的身材普遍不胖,平时吃的也很少,比起高血压很多人都是低血压的,更别说欢乐科学教了有相当一部分还是食不果腹的贫苦市民,服下这种药物后会引发心悸和昏厥,等到再醒过来便会认为是大灵降下恩泽,让他们服毒不死。

    “因为为硝苯地平只是略溶于水,加进饮料后难免会有沉淀,所以每次小川隆法让教众喝下读饮料选的都是有果肉的橙汁。我仔细分辨过,真正的毒药只有一瓶,被放在了架子最上面咖啡师够不着的地方,以保证不会误放毒药引发意外,而我则把那瓶毒药混进了每一个药瓶里。”藤井真冬的复仇计划并不复杂,她知道小川隆法在信徒动摇的时候必然会故技重施,便亲自去和对方对质,挑动其他信徒的神经,而最后的结果一如她的预料。

    藤井真冬认罪,东京地检反而不好办了,一旦被大众知晓他们内部的检察官知法犯法,还是如此草菅人命地为了确保复仇将三百多个无辜的人一起杀死,那么他们的形象将遭到极大的打击。

    “藤井,按你的罪名是必然要被判处死刑的,但如果你闭上嘴保证不将此事外泄,那么我们可以饶过你,虽然检察官肯定不能再让你做了,下半生也会一直被监视,但至少不用死。”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病房里只有事务官和另一个检察官在,所以他没请示上级就擅自决断了。

    维护法律的尊严,让罪犯受到应有的惩处?那未免太可笑了,法律不是为了给罪人判刑定罪而制定的,它是为了维护统治才被制定出来的。如今五轮大会召开在即,东京都乃至整个尼本都把命运赌了上去,一个罪犯的生死和列岛的未来比起来不值一提。

    藤井真冬点了点头,小川隆法死了,杀死田中大悟的人也死了,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白冬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叹了一口气,他把梅球王的名字写在小票上交给藤井真冬,只是为了告诉那个女人自己知晓一切罢了,没有当场指证其实就已经说明了态度:他会给对方一个接受法律制裁的机会,但如果对方没有抓住,他会回来找她。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蓝鲸禄口国际机场,外面温度六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白冬从太平洋上空飞到了故乡的天空之上,这一次回来他的心情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也许这是因为他终于要面对“真相”了。

    因为涵国出了那档子事,在尼本住酒店又遇上命案,所以廖渊清放心不下儿子,工作繁忙也特意抽出时间来亲自接机,“哎呀,儿子你怎么瘦了。”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白冬从来不关注自己的外形,也没有专门找镜子照的习惯,所以对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还真不太清楚,“这次回来得匆忙,没给你们带什么东西。”

    “你能平安回来就谢天谢地了,还带什么东西。”廖渊清摆了摆手,主动帮白冬把行礼塞进后备箱,她确实没有儿子高也没有儿子壮,但这只是母亲表达关心的一种举动。

    “你吃过了吗,等下咱们先吃个午饭?”白冬提议道。

    “啧啧,看样子你是真的走出来了,之前一落地肯定要先问起青青的,果然多认识年轻漂亮的很重要。”之前打过电话之后廖渊清是专门查过了的,95年的那个大了些,但长得是真漂亮,00年的那个小了些,但怎么也合法了,两个光外貌来说在她这里是过关的。

    “呃……”白冬现在有些怕听到葛青青的名字。

第六百一十九章:电话

    “这些天我想过了,很多苦其实都是咱们自找的。”廖渊清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在她生命中的存在感一下就弱了,也许是出事的那天,也许是他大学毕业的那天,也许是他搭上飞机前往汉城的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呢?

    “妈,我这不还是回来了么,说不定这次就不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冬看向了车窗外,明明是每次来和每次走都要路过的机场高速,可风景却跟他记忆中的对不上了,这个世界始终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在汉城和东京,三月底还是冬天的尾巴,但在蓝鲸城里,春天已经毫无疑问地到来了。绿意盎然的山和水,一下子把人拉进了江南的温柔缱绻之中,可惜没有雨。

    回到家,餐厅里已经摆好一桌子的菜了,白羽廷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瞥见白冬忍不住哼了一声,“可真少见,以前回来不都先去亲家那儿的么,哦,我都忘记现在亲家变成涵国人了。”

    老白家也是要脸面的,你未婚生子没什么,把人娶回来就不是问题,可前面表现得那么深情,弄得他们现在哪儿还好意思再进葛家的大门呢?

    诚然,葛启明陈晔夫妇俩一直都说,让白冬赶紧重新找一个,不能在已经毫无希望的葛青青身上耗尽青春,可你也得走程序不是,现在直接把人弄怀上了,再去人家面前开口,那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一点,更何况这畜生还放了个双响炮。

    “姓白的你怎么回事呢,孩子一回来就找不自在是吧,赶紧滚去吃饭去,一天到晚拿个破报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廖渊清对丈夫可就没有对儿子那么好的态度了,也许过两天她也会觉得白冬烦,但这不才刚回来么。

    南京当然不是美食荒漠,但好吃的常吃的菜式大多属于外菜系,比如淮扬菜、清真菜、本帮菜,白家做饭的阿姨是白完人,所以拿手的都是徽菜经典。水暖河清,正是臭鳜鱼当季的时候,白冬恰好也爱吃这个,但他看着桌上的秋浦臭鳜鱼、金陵双臭煲、徽州毛豆腐、冬笋咸猪蹄摆在一起的时候,不免陷入了沉思。

    “妈,我以前的手机你记得放哪儿了吗?”白冬饭吃了一半忽然问道,他高中那会儿用的是诺基亚机皇,以砖头的质量即便放了这么久应该也能开机。

    “那谁记得,可能在老房子吧,怎么忽然要找以前的手机?”廖渊清有个好习惯,就是从来不动儿子的东西,所以那手机该在哪儿还在哪儿,换个当妈的说不定已经把那玩意儿换成塑料盆了。

    “这次回来准备多呆两天,想联系一下以前的朋友,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葛青青刚出事的时候,白冬整个人都非常颓丧,并且还被认为精神出现了问题,硬被送去精神病院关了一年。那时候他们用的还是人人网、校内网之类的东西,现在上哪儿找人去,只有几个关系非常好的人电话留在了旧手机里。

    廖渊清觉得白冬能想起来联系老同学非常不容易,说明他是真的走出来了,以前他只要提到老同学就会想起葛青青,然后就会抑郁难受无法呼吸,现在主动要跟他们联系肯定是好事,而且金中出来的孩子混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经营一下老家的人脉不会亏的,“不用找手机啊,你们以前班长的手机号我就有,她经常去看青青的,也一直在维持同学聚会。”

    “班长?”白冬挠了挠头,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好得近乎超能力,但以前的事情却记不起来了,总觉得这个班长应该是个很熟悉的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是陈纤云啊,她不是葛青青的好闺蜜么,以前你们俩约会她都经常跟着的,忘了?”儿子住院的时候医生就说过,奥氮平会导致我服用者记忆损伤,对部分经历失忆是正常现象,所以廖渊清并没有觉得很诧异。

    “原来她是我们班的班长么。”白冬还真记不得了,“那你把她电话给我吧,等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都已经回来了,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的,白冬不想再等了。

    “吃过饭再说吧,我等下微信发给你,对了,你直接加人家微信聊好了。”现在微信都是绑定手机的,廖渊清有陈纤云的手机号,当然也有对方的微信好友。

    午饭过后白冬在微信上搜索了那个手机号码,加好友半天都没通过,于是照着号码打了过去,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了,“喂,请问是哪位?”

    “陈纤云吗,我是白冬。”白冬轻声说道。

    “哦,是白冬啊,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带着雀跃,那股老友相逢的喜悦隔着4g讯号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我还以为你准备把老朋友都忘掉呢。”

    “怎么会呢,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学业,没时间跟你们联系罢了,这次回来终于能有点空了,就想着跟老朋友见一面聊聊天吃吃饭,最近有时间吗?”白冬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了,别人问未必有空,但你开口了一定得去啊,时间我定地方你挑如何,周六周日我都有时间的,周六晚上六点怎么样?不过太远的地方我可不去啊。”电话那头的陈纤云说道。

    “行,那我就先找地方,等预定好了再告诉你,你记得微信好友加一下,我刚才加了你没通过。”白冬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嗨,我还以为又是推销理财的,等下就给你过了。”陈纤云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嗯,那就再联系。”白冬挂断电话后缓步走进了洗手间,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愣愣出神,里面只有一个面容阴郁的男子跟他对视,但他清楚地知道,有一个看不见的灵魂用双手拢住了他的眼。

    声音对的上,那股亲近感也做不了假,可接电话的那个绝对不会是陈纤云。

第六百二十章:谎言

    “世人通常认为是‘经历’造就了自己,但真的是这样吗?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我们经历过什么,而是我们记住了什么,不过,记忆这东西其实并不可靠。”老头坐在垫着玻璃的办公桌后,双手支着脑袋,淡定定说道。

    白冬当初确实出院了,但他是“康复”而非“痊愈”,精神病就没有能够完全治好的。医学上所谓的跟正常人一样,就意味着你不再是正常人了,难得回来一次,为了对自己和家人负责,他又回到了曾经接受治疗的医院跟老院长见面聊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仅能证明自己看到过鬼,并且让你也看到呢,你们还会坚持认为我的精神有问题吗?”白冬很放松,回到这里就像回到了家一样,说话的语气都舒缓了不少,当然这可能也跟韩语的节奏本身就很急有关。

    影视剧里为了推动情节或者营造氛围,总把精神病院描述成罪恶与疯狂之地,但其实现实生活中的精神病院大部分时间都是平和的,护士们也不会强行逼病人吃药,不想吃完全可以不吃。

    老院长摇了摇头,“你知道色盲悖论吗?如果一个人从出生时就是色盲,那么别人就不可能发现他是个色盲,打个比方,即便他眼中的蓝色和绿色是对调,他看到的绿色时也会说绿色,因为他眼中的蓝色和他意识中的绿色对应起来了,这是语言对人的影响,也是后天教育对人的影响。”

    “我明白,但这跟我能不能看到鬼有任何联系么?”白冬表示不解。

    “当然有,你坚持认为自己看到了鬼不可能是说谎,因为这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放你陷入了不少麻烦,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认知中的鬼跟普通人认知中的鬼并不是同一种东西,就好比蓝绿色盲并不能知道自己是色盲一样。”精神病院的院长语气很温柔,给人一种很适合做老师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麻烦您了。”白冬来这里和老人家聊过了,回去之后跟他妈也有话说,不用总是疑神疑鬼的,“后面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说不定还要再来找您。”

    “那可得快着点了,等再过几年老头子我可能也要变成鬼了,哈哈哈。”精神病院的院长心态也很好,他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大到黄土已经没过了脖子,要不是实在后继无人,他也不会接受返聘回到这个办公室来。

    “不会的,您老身子骨硬朗得很。”白冬摇了摇头。

    已经是星期六了,出门之后白冬给母亲发了个短信又发了一张自拍过去,然后就开车前往紫金山。这条路就是他回家的路,所以一路上路标都挺熟悉的,可开不了多远就是一处在修路的,速度适中提不起来。这让他直呼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新庄这一片不修路那还叫新庄么。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陈纤云站在台阶上,披着驼色的披肩,眼角带笑地看着白冬,“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说六点到就准六点是吧,一分钟都不肯提前。”

    “遇上修路的堵了一会儿,不然准能提前个几分钟过来的。”白冬笑着摇了摇头,陈纤云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还跟当年的那个十七八岁少女一样。

    陈纤云很自然地挽住了白冬的胳膊,当年她也喜欢这样跟葛青青开玩笑,“以前你不说红公馆骗傻子,老蓝鲸都只去四川酒家的么,怎么在这儿定的位置,事先说好,我一个工薪阶层囊中羞涩,待会儿点菜时别问我。”

    “还能让你请客不成,今天吃多少都算我的。”这家紫金山院其实就是红公馆的精选餐厅,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甚至骗傻子骗得更加厉害了,靠着商务范儿漫天要价,一扎柳橙汁就敢要一六八,白冬虽然看不上这破餐厅,可胜在人少不会被别人打扰,“对了,我有跟你说过红公馆骗傻子的话吗?”

    “难道没有吗,我记得有吧,肯定是你说的。”两人终于面对面坐下来,白冬借着看菜单的机会抬手按着太阳穴,开启了灵魂视觉,面前的陈纤云在他面前再无秘密,连灵魂都被他一览无余。

    葛青青坐着,双手捧着菜单很认真地读着,就像是几年前的晨读课上,捧着语文书一样。她是真的没变,连身上“穿”的都是那天的白衬衫和蓝色百褶裙。

    陈纤云一边看菜单,一边跟白冬唠家常,“一晃眼都七八年过去了吧,当年的老同学都不理解,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涵国留学,以你的条件还不是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么,霉国、嘤国的学校其实都随你选,再不济去尼本留学也好过去涵国。”

    “因为……因为有个人爱看韩剧,当时看了《冬季恋歌》就闹着要去南怡岛看雪,你对我说如果我们哪天分开了,再相遇一定是在汉城的初雪里。”白冬的脑子忽然变得很乱,一些他丢失了的记忆碎片不断闪回。

    “我?你说错了吧,这些话应该是她跟你说的吧。”陈纤云没有提那个名字,但她在说谁两个人的心中肯定都清楚。

    “对不起,我忽然有点……”白冬使劲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头疼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又想从口袋里掏药瓶,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事,你没想到吃什么,那不如先点饮料吧?”

    “你帮忙点吧,我先去一下洗手间,反正我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陈纤云站了起来,然后拎着小包走向了卫生间。

    白冬感觉心情很复杂,眼睛完全没有聚焦在菜单上,更不要说点菜了。陈纤云的灵魂附在他的身上,葛青青的灵魂却占据了陈纤云的身体,事情真的是这样吗?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

    “猜猜我是谁?”一双冰凉的小手忽然覆盖在了白冬的眼睛上,那熟悉的声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不说话,是在祈祷吗?”

    白冬的脑海里忽然开始放歌了,上一次脑袋里自动放歌还是在高考的考场上,然而这首歌他只是听过,并不很熟悉:我所有的爱离开的日子,你转过身用微笑来回应,是否因为不懂事的期盼和过多的迷恋,才让你一直守护在身边。

    这是金贤植的《我的爱,在我身边》。

    白冬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但问题不在于这个谎言本身,而在于他愿不愿意接受它。

第六百二十一章:玩笑

    “我学她的声音学得太像,吓到你了?”陈纤云放开冰凉的手,笑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她做的那一切并不是试探,只是个俏皮的玩笑而已。

    白冬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好半天才缓过来,“确实很像,像到我几乎以为她醒过来了,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可这不好,很不好。”窗外是春回大地,屋内是一片萧索。

    “总应该往前看的,毕竟没有人能永远地活在过去里,包括你也一样……嗯,我要一份鳕鱼羹,一份蟹粉豆腐,其他的就主厨推荐的菜单好了。”陈纤云耸了耸肩再度翻开了桌上的菜单,这一次她不演了,鳕鱼羹是葛青青最喜欢吃的,蟹粉豆腐是白冬最喜欢吃的,当年一起出去的时候总点这两样。

    走商务风的餐厅,大部分都跟着西餐厅的调性走,明明是一家淮扬菜馆子,却硬要玩“你看着给钱我看着上菜”的那一套,搞得不伦不类的,好在单品只要有还是可以加点。一个人七八百算不上贵,只能说性价比不高,而此时白冬完全不在意那些了,“这些年没联系,都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

    “跟你一样呗,考了个马马虎虎的学校,工学院硕士毕业之后就出来工作了,现在当个办事员每天瞎忙。”老蓝鲸人口中的工学院既不是理工大学,也不是工业大学,而是指的东南大学,而办事员这种职位只在特定的单位才有,“现在一个人住着,过着重复的日子,无聊透顶,你在外面过得倒挺滋润,还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里。”

    国内除了极少数追星族之外,人们不太会去留意涵国的娱乐圈发生了什么,但陈纤云因为白冬的缘故特意关注了几个账号,所以对那些八卦还挺了解的。

    “无非因缘巧合罢了,而且大都是以讹传讹,故意编造谣言以博人眼球。”白冬清楚得很,那些小报从来没说过他的好话,还尽编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说起的都是这几年的境遇,吃完饭后白冬很爽快地付了钱,并且主动提出来要开车送陈纤云回家。他们喝的是柳橙汁,不至于酒驾之后撞到路边的配电箱,“这地方不太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你是多久没回来了,现在哪儿还有不好打车的说法,手机上直接叫个网约车就好了,不过你都主动提出来了,我就承个人情省下一笔车费啦。”陈纤云穿好外套挽住了白冬的手,然后隔着衣服揪了一下他的胳膊肘。

    这是葛青青以前最喜欢干的事情,陈纤云顶多只会知道她喜欢把腿放在他腿上,却不可能知道这种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这暗示得太明显了。白冬装作没察觉的样子,挽着她走向了停车场,脑袋里却一种在转过各种各样的想法。

    陈纤云上了大学之后就跟父母分开住了,他们家虽然不如白家和葛家做生意那么有钱,却是标准的大院子弟很有关系,帮她在市中心买了个不大的公寓,方便她上班不用挤地铁。

    “哟,台城花园啊。”这地方白冬也算熟悉,现在均价高达七八万一平方,虽然陈纤云的房子只有五十个平方出头,却也要四百来万才能拿下。

    “不上去坐坐么?”陈纤云邀请到。

    “算了,现在又要登记又要看健康码什么的,今儿就不费那个劲儿了,再说车也没地方停。”现在已经比之前宽松多了,但距离完全放开还有一段距离,白冬可不想给小区门卫盘问。

    “那好吧,回见了,老同学之间常联系。”陈纤云下车之后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便扭头走进了小区。

    白冬摇了摇头,这小区的地段绝对没话说,靠着很多机关还靠着鸡鸣寺,但对于老蓝鲸人来说玄武湖周边绝对不是居住的首选,那湖有问题。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这个季节天色已经黑透了,紫金山附近没什么城市光污染,路上也变得很昏暗。白冬靠着出色的记忆力和绝佳的视力,没有丝毫压力地把车开回了家,冬天甚至都不用担心树枝会剐到车漆。

    回家之后随便洗了把脸他就坐在电脑面前,查起了这几年台城花园那一片的新闻,嗯,应该是旧闻了,“一家人吃火锅煤气中毒,不是这个;女高中生跳楼自杀,关系估计也不大;盗窃案和老太太刮别人的车这些,估计更没关联了,妙龄女子夜跑失踪……”

    “白冬,开门,你不会正在屋子里做奇怪的事情吧?”廖渊清在外面哐哐砸门。

    “妈,我查资料呢。”白冬习惯性地把浏览器窗口最小化,然后起身去给母亲开门。

    廖渊清进屋之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嘁,还查资料呢,你查的资料它正经吗?从小大到我每次进你房间,电脑屏幕都是桌面,这张风景壁纸就这么好看呢,看了十多年都看不腻味。”

    “别污蔑人好吧,我多自律你不清楚吗?有事儿说事儿。”白冬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扯了一下,主要是坐在电脑前太久了,里穿面的秋裤位移了。

    “今天跟陈纤云见了面,觉得怎么样?”廖渊清直入主题。

    “什么怎么样?”白冬皱眉反问道。

    “人家女孩子怎么样啊,不然还能是什么,青青的情况已经那样了,亲家公亲家母也说让你趁着还年轻找个会动的老婆。”虽然儿子放了双响炮,可站在母亲的立场上那两个女人除了漂亮无一……一无是处,何况宗国人本来就对涵国人有偏见。

    “我现在不想那些。”白冬不摆了摆手,坐在自己的床上叹气。

    “陈纤云那丫头挺好的,本身条件就很不错,现在还进机关了,娶回来做老婆嘛不跩死了,而且听她母亲说那孩子以前就喜欢你,只是碍于有青青才没表白。”廖渊清让白冬去跟陈纤云见面,就是存了让他们相亲的想法,“人家这么多年恋爱都没谈过,你还不懂人家的意思么?”

第六百二十二章:婆婆

    要说陈纤云暗恋自己,白冬当然是相信的,曾经那场本该属于两个人的电影却总是有三个人出镜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她随叫随到从不拒绝,难道还能是暗恋葛青青吗?可现在的那个陈纤云,绝对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陈纤云了。

    “你自己把握吧,妈妈只是提个建议不是要逼你,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两个娃的爹了,别总跟青春期的小孩子似地。”廖渊清说罢撇了一眼桌上的电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冬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浪费口舌,因为父母对他的态度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这两个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开明到了会让他觉得恼怒的程度。

    别人的孩子还能在青春期叛逆一下,他却连感受“疼痛”的机会都没有,遇上应该产生分歧的事情,他们总会说“你自己把握”,遇上挫折苦难,他们又会说“爹妈支持你”。初、高中时不幸看过同桌的郭剽窃小说,他一度以为那是玄幻小说,没被强过暴、没去打过胎仿佛就没体验青春的世界观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夜色渐渐深,紫金山下愈发寒冷了,白冬开眼隔墙看了一下父母和两位阿姨,确认他们都睡熟了之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窗户,从三楼爬到了二楼的露台,然后一跃而下在院子的草坪上翻了个跟头。

    被鬼附身的人都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蛮力,好几个成年人都按不住的那种,百姓现在就跟那种情况有些类似。这段时间他冰冻能力越来越娴熟的同时,身体素质也愈发强悍了,虽然远远无法与变身状态下的权恩菲相提并论,但肯定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车是肯定不能开的,这个点打车也够呛,好在不远处就有共享单车的集中停靠点,白冬刷了一辆车后借着下坡路的便利飞快地冲向了白马湖。白马湖近了,玄武湖还会远吗?

    “叮咚,叮咚。”微微有些喘的白冬站在了一道老旧的铁门前,抱着尝试的态度按响了门铃,没想到塑料壳都快风化了的门铃声音居然还挺响的。

    “谁啊?”出乎预料的,或者说意料之中的,凌晨两点多钟立刻就有人来应门了,听声音应该是个已经有一些年纪的女性,里面的防盗门打开后果然如此。

    这小区很老门也很老,是里面一层防盗门外面一层镂空铁框门的设计,在如今的小区已经不多见了,但这里曾经是某个单位安置员工宿舍,八几年建成后就没怎么变过了。白冬深夜造访的并不是陈纤云的家,而是她父母的家,“阿姨您好,我是白冬。”

    “是白冬啊,我看过你的相片,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而且都现在这个点了……”女人说认出了白冬,神情却明显有些戒备,站在铁艺大门后就那么看着。

    “阿姨,我有些关于陈纤云的事情想跟你们谈谈,很急。”白冬说着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正常来说大半夜的有人敲门,应该是男主人出来应门比较合适,“不准备让我进去吗?我站在门口说也不是不行,就是担心有些话给别人听去了影响不好。”

    “那你进来吧。”女人打开了铁门。

    “王倩,家里来客人了吗?”屋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桦,你冠上了就别大声说话了,待会儿又咳嗽。”王倩就是陈纤云的母亲,而被她称作大桦的就是她的老公,也就是陈纤云的父亲陈桦。

    正常人只要看个名字,第一时间就会觉得陈桦和陈晔应该是有关系的,而他们也确实有关系,是亲兄妹俩。所以,葛青青和陈纤云不仅仅是闺蜜,她们还是表姐妹。

    在一起那么多年,白冬都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关系,而她们从来没有提起过着点,是因为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她们能知晓对方父母的名字,可能会早早意识到这一点,可哪怕关系再好,又有几个高中同学会交流彼此父母姓名的?

    感谢微信上标价五十块出卖个人信息的黑心贩子,仅仅凭借陈纤云的手机号码以及三百块,他就把这一家人的个人信息拿到手了。看到陈纤云父亲的名字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问题所在,“阿姨应该很清楚,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赠予一说,免费的东西往往才是最贵的,给我一个名字,我去帮你们解决后患。”

    “白冬,你在说什么,阿姨完全听不懂。”王倩的眼神躲躲闪闪,双手环抱在胸前坐进了沙发深处。

    “凌晨两点还睁着眼的日子,你们已经过了三十年,还想要继续这样多久呢,一直到你们夫妻俩都死的那天吗?”白冬步步紧逼,没有丝毫怜悯,这夫妻俩固然有可怜之处,但遭受的罪和他们造的孽相比不值一提。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王倩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什么都知道,只差一个名字。”白冬不是在玩心理博弈,他是真的知道一切。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人们都叫她钱婆婆,‘大佛垂眉,见钱眼开’的钱婆婆。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赠予,只有可怕的交易,可就算她好或者,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到哪儿去找她呢?”提起那位钱婆婆,王倩在恐惧之外还流露出了一丝仇恨的情绪。

    “人总能找到的,我会找到她,不过阿姨还是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吧,大致的经过我都知道,只是不清楚细节,而这些细节中或许藏着你们苦难的根源,就从……太平门开始说起吧。”白冬看了一眼卧室的房门,轻声说道。

    本来王倩还在犹豫,但听到太平门三个字之后就知道这孩子是真的知道那件事了,便不再有隐藏的心思,“没错,小云不是我跟陈桦的孩子,她是我们俩领养的孩子。当年我们结婚了好几年却迟迟无法生育,便去鸡鸣寺上香求子,在那个年代公职人员去庙里烧香可是要承受莫大压力的,也就是在那里,我们认识了钱婆婆。”

    蓝鲸话里的婆婆既不是指丈夫的母亲,也不是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而是特指外婆,那个女人的外号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

第六百二十三章:旧案

    二十多年前人们觉的悟肯定要比现在高,但科技却没现在这么发达,那时候封建迷信活动的市场非常庞大,私底下信奉这一套的人非常多。

    陈桦和王倩夫妇苦于没有孩子,便去鸡鸣寺拜菩萨求子,那里的观音听说非常灵验。求佛未成,却在那里认识了“香头”钱婆婆,则是两人踏入深渊的开始。

    当时那半老的女人说得口若悬河仿佛真的能掐会算,可现在回过头去想,会在观音面前虔诚礼拜的,有几个不是为了求子?猜错了不过各回各家,从此两忘于江河,可要是走运猜对了,糊弄人的机会也就来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夏夜,我跟丈夫按照钱婆婆说的,凌晨两点去了太平门,然后在城墙根下面的草丛里找到了两个装在袋子里的女婴,当时的我们相信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也不在意男孩女孩,只想着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王倩脸色的表情是做不了伪的,那种身为人母的喜悦到现在都未曾消退。

    “两个孩子,青青和陈纤云甚至都不是表姐妹,而是亲姐妹?”这是白冬压根就没有想过的,而且这两个女人虽然关系很好,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是的,她们是亲姐妹。”王倩点头承认了这一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年头重男轻女还很严重,家里生了女孩偷偷丢掉的事情虽然少,但并非完全没有,我们以为这姐妹俩也是一样的情况,便想着去办领养手续……”

    “她们并不是被遗弃的是吗?”如果是领养被弃女婴,陈桦和王倩应该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活在内疚里,这里面一定有其他隐情,“总不至于是那钱婆婆帮你们偷的孩子吧,她冒那么大的风险图什么?”

    “孩子并不是她偷的,也确实是被人遗弃的,但不是被她们的父母遗弃,而是被劫匪丢掉的。”这些事情王倩从未跟陈纤云说过,并且她相信大姑子也没跟葛青青说过,否则女儿肯定会向她确认,“当年的金陵御花园绑架撕票案你知道吧?”

    “当然,她们就是那对据说被撕票了的女孩,可怎么一点都不像呢?”只要是有点年纪的蓝鲸人,就不可能不知道那件案子,一家四口人惨遭灭门,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

    新闻中公开案情,是说劫匪闯入别墅杀死了富商两夫妻,掳走姐妹俩向她们的爷爷奶奶勒索赎金,不过在拿到赎金之后却没有如约释放人质,而是撕票将婴儿投入了玄武湖中。可惜两个孩子身子太小难以寻找,捞了几天都没有捞上来,而犯人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二十多年过去也还没落网。

    “我们也是事后才知晓姐妹俩就是绑架案里的那对姐妹,本来想将她们送回家人身边,可动用关系一查,她们父母横死,爷爷奶奶也因为接受不了变故而双双殒命,之后那家的兄弟姊妹为了两口子遗留的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唯利是图不顾亲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地对孩子好?我们索性就把孩子留了下来。”王倩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其实当时的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

    “你们做得没错。”无论是陈纤云还是葛青青,童年都是非常幸福的,这一点白冬无比确信毕竟,他们三个以前经常一起吃饭,什么话题都聊。

    “那年头捡到孩子一点儿都不奇怪,但同时领养两个孩子还是太惹眼了,幸好这姐妹俩是异卵双胞胎,长得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我们就跟我丈夫的姐姐合计了一下,把大的给她们领养,我们领养这个小的。”王倩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错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是自己的执念太深了,可后果却是两个家庭承担的。

    “就算两姐妹的身世离奇了些,可你们并没有对不起她们的地方吧,为什么会自责呢不安呢?据我所知青青的父母可是一直没有生育过,他们应该有能力的吧。”白冬很佩服葛启明和陈晔,他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真正把葛青青当场了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事情本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一个多月之后,那个钱婆婆忽然找上门来,警告我说抢走了人家的女儿,就要担心别人来要账,应对不当可是要家破人亡的。”王倩脸上的表情从怀念变成了恐惧,嘴唇都变白了,“我本来没当回事儿,可自从那天晚上起,总会梦到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人,她抓住我的头发按住我的头,让我把女儿还给她,夜夜如此。”

    “难怪你晚上睡不安稳。”梦这东西,只要一当真就糟糕了,那是能要命的,白冬对此也深有体会。

    “我跟丈夫为了求平安,给了钱婆婆一大笔钱让她做法事,去跟姐妹俩的生母求情,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并让她明白我们的心意,结果做了法事之后真的就再没有梦到那个女人。”王倩倩许是觉得冷了,把沙发上的大衣拿起来套在了棉服外面,“但七年前,那个钱婆婆又找到了我们。”

    “七年前,不是青青出事的那一年么?”白冬对这个时间非常敏感。

    “是的,钱婆婆说这姐妹俩的母亲因为怨气过甚已经化为鬼王,原本的理智已经被戾气完全吞没,不寻回女儿是不会罢休的,让我们趁早搬家离开蓝鲸……我们当时想得很清楚,反正她们都要上大学了,给报了外地志愿就可以远离这里,可没想到暑假里就发生了那件事情。”王倩虽然跟葛青青没有多少感情,可想起那件事还是很懊悔,觉得太过想当然了。

    “所以你们一直都知道我没疯!”白冬闻言顿时气不大一处来,他就是因为把自己看到的都说出来了,才被当成接受不了现实的精神病被送去精神病院浪费了一年时间,这家子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肯劝一劝他父母。

    “我们也是没办法,那钱婆婆说了,如果青青跟那个厉鬼走了,有一个女儿陪伴的她就会放过纤云,可青青因为你的缘故一直吊着口气不肯走。我们不可能对你不利,便只能尽量分开你们,或许她觉得你变心了,就会放下执念撒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活着难道不是种折磨吗?”

    “怪不得。”白冬就说这些年两家人阻止他去探望葛青青毫无道理,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事情瞒着自己,“可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被别人给骗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乡音

    陈纤云大约肯定是死了,因为她的灵魂此刻就在白冬的肩膀上坐着,还给他提供了一双窥见真实的眼睛。如果一切皆如那个装神弄鬼的“香头”钱婆婆所言,那么化身厉鬼的女人便没有任何理由又带走葛青青,因为陈纤云同样是她的亲生女儿,带走这个已经离开人世了的陪她,岂不是正好么?

    王倩不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顶着那身皮囊的是个伪装得极好的怪物。白冬今天来找陈桦和王倩夫妇俩,本意是想从这里了解陈纤云童年的经历,想从她们的记忆里挖掘那个怪物的秘密,没想到童年没问出来,却知晓了葛青青和陈纤云的身世。

    白冬太依赖自己的眼睛了,当这双眼睛看不破虚妄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无所适从,就比如现在这样。他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既不可能是陈纤云,也不可能是葛青青,可就是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呢?他没有赌的勇气。

    王倩以为白冬只是单纯地不能接受,才会才跟她说那样的话,忍不住抓向了他的胳膊,“白冬,阿姨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确实有保全自己女儿的私心,可说句你不爱听的,青青如今都已经这样了,放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咱们,都未尝不是件好事。”

    “您说得对。”白冬在内心深处对此并非完全不能认同,而这正是让他觉得恐惧的地方。仿佛印证了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里写的那句话:没有时间消磨不掉的记忆,也没有死亡治愈不了的伤痛。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知晓的这些,并且还大半夜地找到这里来了,但希望你不要将这些告诉纤云,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应该去承受那些。”父母与孩子的之间的联系来源于“养育”,而不是来源于“血缘”,王倩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哪怕自己多年来被噩梦侵扰,却依然为女儿保守着秘密。

    “放心,我不会对她说的,半夜来访确实是我冒昧了。”想要解决亡灵,就必须消解对方的执念,失去了锚定在现实世界的“锚”,再强大再凝视的灵魂也不可能抵挡得住亡者世界的召唤,白冬这次来找陈桦和王倩,无非是希望能得到些线索罢了,而一发现问题就立刻赶过来,则是担心那个诡异的存在察觉到不对后提前做好布置。

    “夜已经深了,白冬你应该回去了。”王倩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确实,打扰了。”白冬起身走向了玄关,换好鞋子之后向王倩微微欠身,然后才离开了陈家的老房子。

    四十多年的时光让曾经光鲜的筒子楼变得残破不堪,水泥洗出工艺的外墙都风化了,蹭一下就簌簌地往下掉沙子。白冬走下楼梯后忽然感觉一阵不对,刚才他跟王倩的对话似乎没有问题,但好像又有哪里透着诡异似地。

    哪怕白冬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不可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便一边低头沉思一边向大路上走去。蓝鲸的老机关宿舍基本都在一起,他走了没一段路就听到了水声,冬季春季交接的时候风很大,这是玄武湖里波浪冲击湖岸的声音。

    抬头一瞧,城门头上的“太平门”三个大字在射灯的照射下清晰无比,再一转身,发现旁边就是金陵御花园,也就是当年那桩灭门惨案发生的地方。近,太近了。

    白冬回首看向来时的路,从陈纤云父母的家过来,步行也就三五分钟的事情。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娱乐项目,家里就算有电视也只能搜到寥寥几个台而已,何况蓝鲸人好管闲事还是出了名的,案子闹得那么大不可能不引发讨论。陈家忽然捡到两个小女孩是瞒不住人的,就算警方没查到,邻居们就不会产生联想吗?

    市中心打车就比较容易了,哪怕是凌晨三点多也有司机师傅开着车在街上转,白冬拦了一辆车报了地址后,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情。他决定天亮再找找看,如果那个姓钱的香头还在,说不定能知晓那个亡魂的跟脚,从而制定出应对的计划。

    其实白冬很纠结,他驱逐了陈纤云躯体里的那个亡灵之后,她自己的灵魂还能回去吗?王倩和陈桦对女儿的情况毫不知情,如果回不去了,岂不是相当于是他杀了陈纤云……

    “朋友,你大半夜跑山上来干么事啊?”蓝鲸人喊谁都是朋友,司机师傅听口音就算不是蓝鲸人也肯定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也就从事的行业比较特殊,是属于服务性质的,不然这句话里应该还有一个D字和一个B字。

    “我家就住这边,当然是回家睡觉了。”白冬看了一眼车窗外,街道比他记忆中的要萧条了不少,不过这不是因为城市完蛋了,只是因为疫情罢了。

    “D你M,没看出来还是个有钱人嘛,紫金山庄现在七八万一平了鲍,涨得嘛B飞快,你们家那时候多少钱买的啊?”确认了白冬是本地老蓝鲸,而不是外来的游客之后,这司机说话一下子变得奔放了起来。

    “不清楚,这边是我父母的房子,我平时不住这块,自己在新街口那边单独住的。”白冬也不是在炫富,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乖,我家在王府大街那块买的房子,贵的吗一BD死,要不是我们家小公鸡头儿要上学,不靠施教区不行,老子打死不可能在那边买房子的。得亏娘老子大杨村的房子拆迁弄了点,不然就开出租勤的这点儿钱,塞牙缝都不够的。”出租车司机抱怨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正确”,至少在蓝鲸是这样的。

    白冬挠了挠头,心说人的语言系统还真是神奇,他连着说了两年多的韩语和英语,并且几天之前还在说,可回来之后从对空姐说的那句“麻烦了”开始,他的乡音又拾起来了,似乎从未改变过。

    人的记忆,真的不可靠吗?

第六百二十五章:苏醒

    “加油呀,加油呀,向前冲呀……”早上起床起床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刷牙,白冬对着镜子一边刷一边哼,棘手的事情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因为他是一个理性的人。

    漱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胡子茬儿长了已经快一寸了,在涵国的时候就没刮,回来之后也没想起这茬,便去旅行箱里拿了洗漱包,把随身携带的刮胡刀取了出来。Dovo的直刀用过都说好,除了贵一点没有任何毛病,何况贵也不算是刀的毛病,而应该算是人的毛病。

    “小冬,白冬,白冬……你起来了没有,快,快。”白冬刚把胡子刮干净把刀收起来,正在往下巴上拍须后水,就听到母亲在楼底下大叫他的名字。

    “干嘛,发生什么事情了?”白冬觉得肯定有大事发生了,随便拿毛巾擦了一下就冲出了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穿了黑色的秋衣秋裤。

    “你老婆醒了。”廖渊清站在楼梯口对儿子说道。

    “青青醒了,您说真的?”白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之复杂,完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七年时间过去了,这七年里他的思念如同苦酒愈酿愈陈,所做的努力也越来越像是徒劳的自我安慰,但这一刻他忽然听到母亲说葛青青醒过来了。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骗你,亲家母刚打电话过来的,说青青早上忽然就醒过来了,只是意识还不清醒,跟她说话也么什么反应。”别说儿子了,廖渊清自己也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什么植物人沉睡十年后苏醒,在她印象里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现实生活里人昏迷个两三年就彻底废了,就算真能“醒”过来,脑损伤也是无法恢复的。

    白冬飞快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外套一条裤子套上就准备出门了,葛青青如果真的醒过来了那就太好了,但他甚至自己女友昏迷的原因不是脑部损伤,而是灵魂被带走了,所以他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是害怕,怕自己所担心的最坏情况出现。

    “你别开车了,还是让我来开吧。”廖渊清发现儿子手都在抖,赶紧将他从驾驶席上赶开了,情绪不对的人是不应该摸方向盘的。那个跟女朋友吵架之后连床红灯扣掉二十八分的小伙子,她可是从新闻上看到过了的,她觉得儿子现在比那位的情绪波动更大。

    “好,好。”七年时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几分钟,两家的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开车过去十分钟就到了,如果不是紫金山这一片道路复杂,还能更快一些。

    抵达葛家的时候,房子里已经乱作一团了,葛启明正在打电话只是冲母子俩点了下头,家里的保姆则在收拾衣服和洗漱用品,葛青青的房间里陈晔正拉着女儿的手掉眼泪。

    “亲家母,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要搬家啊?”廖渊清非常不理解这一大家子在忙什么。

    “不是要搬家,是要送青青去医院,她现在好像还是糊涂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而且昏迷了这么多年肯定要去医院做检查的,不然哪里能放心。”陈晔脸上有着两道清晰的泪痕,不过这跟七年前不一样,完全是喜悦的泪水,“天见可怜,天见可怜啊。”

    “青青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今儿应该笑才是啊,哭个什么劲呐。”廖渊清这么说着,自己的眼角也掉下泪珠来,这场悲剧可是两家人一起担的。

    “是,是该笑一笑的。”陈晔不住点头。

    白冬的眼睛盯着病榻之上半躺着的葛青青,如今的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可能还不足七十斤,但睁开眼的瞬间他能感觉得到,她醒来……不,她回来了,“青青。”

    “白冬。”病床被摇起来三四十度的样子,葛青青的腰部和背后还垫着枕头,跟坐在床边的白冬正好四目相对,从早上醒过来到现在她嘴里都只能发出简单的无意义的音节,这是她说出的第一个清晰且明确的词。

    白冬笑了,这七年的等待与坚持跟这声无力呼喊相比,似乎完全算不得什么,“别怕,我在呢。”

    “啊……呃……呃。”葛青青似乎还想说点别的,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两条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焦急得不行。

    “别急,你睡得太久了,要恢复一段时间的。”白冬握上了葛青青的手,这一刻他完全没有开启灵魂视觉的想法,如果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的呢?

    现如今各大医院的病床都很紧张,跟哪个科室完全没关系,不过有钱连鬼都可以使唤着去推磨,活人更加拒绝不了金钱的魅力。白葛两家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还不至于被个床位给难倒,葛启明挂断电话后就说床位已经找好了,现在就把人送到军总去。

    葛家的LM虽然很宽大,但毕竟还属于家用车,为了让葛青青能舒舒服服地去医院,陈晔还是叫了救护车来,两百块钱的车费对于她们来说完全小意思。白冬全程都守护在旁边,一直握着葛青青的手不放,这不是要演给谁看,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王院长,这次真的麻烦了,没有您帮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当年葛青青昏迷后就是在军总这边看的,虽然最后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如今还是来这边好一些,方便院方调取她的病例。

    七年前王爱军还不是院长而只是副院长,那时候的他也还是精神焕发的中年人,如今虽然升为了院长,可一头黑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刻满了皱纹。医疗行业非常折磨人,更何况中间还遇上了数百年一遇的大疫,变老是正常的。

    “葛总言重了,令嫒能来军总复查,也是我们的幸事……这种情况下能苏醒的,百万人中都未必有一个。”昏迷七年后苏醒,并且还保持着较为健全的思维能力,这样的病例无论哪个医院都会抢着接收,倒贴钱都愿意的那种。

    “王院长,能尽快安排检查吗,MRI、PET这些不出来,我们放心不下啊。”走正常的程序做这些是要排队的,但是白冬等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受了外部刺激,长期昏迷的病人几乎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他需要知道这种刺激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万一只是回光返照……

第六百二十六章:求人

    “大郎,今天虽然是个该庆贺的日子,可现实的问题咱也不能不考虑啊……那两个棒子,我是说棒棒的涵国妹子,你要怎么办?”儿子回来之前就已经交代过,金芝秀和金世纶都是不能流产的,身体太弱遭不住那么大的罪,原本她想找个何时的机会和葛家人说这事儿,可现在还怎么开口。

    医院里面禁烟,不然白冬现在已经抽上了,他这七年里不是演给别人看的,也不存在任何扭曲的执念,他就是喜欢葛青青,也喜欢跟她在一起时的自己。天降打败青梅的事情,在他这里是无稽之谈,可前不久被奸人所害,有了负累。

    “妈,这事儿我去和叔叔阿姨说吧,实话实说就好。”金芝秀那边白冬不担心,那一大家子虽然有些势利眼,但心态是非常成熟的,问题商量着解决不会很困难。反观金世纶那边他就有些麻爪了,童年、少年和青年的经历决定了她一定会钻牛角尖,一个不好说不定真的会闹出人命来。

    “臭小子,早不开窍晚不开窍,偏偏这个时候开窍了,也是你命里该有这一劫。”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廖渊清不舍得说太重的话,更何况她也没觉得儿子有任何错。

    如果儿子不在乎葛青青,现在的情况压根就不算事儿,大家好聚好散,要知道白冬压根不欠对方的,反倒是葛青青耽误了他整整七年的青春,她就是知道这家伙是真心的,才觉得不好办。

    医院里安排插队很正常,这跟职业道德以及行业规范无关,因为病人的情况就是有轻重缓急,突发脑溢血的病人着急要做核磁共振找出血点,还硬给人安排在偏头痛来检查的病人后面么?不是每一个插队的都是因为病危,但这确实给了医院操作的根据。

    葛青青上午被送到医院来办手续,中午下班后主任没去吃饭,趁着这午休的时间帮她开机器做了一次MRI,虽然打不出来片子,但在电脑上就能看清楚情况,“病人的大脑呈现出平滑且对称的形态,完全看不出来萎缩和损伤的样子,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医生,既然我们女儿的脑子没有损伤,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话说不出来,人也认不全。”葛青青现在的情况跟中风之后的人一样,只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并且明显对自己的父母不太熟悉了,只有拉着白冬的手才有安全感,陈晔这个当妈的别提多心酸了。

    “人长期不说话,语言能力肯定要退化的,就跟失聪的人大部分会渐渐变成哑巴一样。令嫒这种情况问题不大,只要你们多陪着说说话,还是有机会恢复的。”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医生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用“可能”、“有机会”这种不确定的词。

    “医生,她不会再昏迷了吧?”葛启明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这时候也是双眼含泪,只不过一直忍着没哭出声罢了。之前一直躺在病床上还看不出,刚才把女儿抱上核磁共振机器的时候他才察觉本来水灵的女孩只剩下皮包骨了,手肘、胯骨、肩胛等等地方还留下了消不掉的痤疮。

    “长期昏迷的病人一旦醒来,基本上不会再陷入昏迷。”医生依然不敢把话说死,这样的病例身上出现什么症状都不奇怪,“目前我们能做的并不多,只有先帮她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物质,剩下的就是复健工作了。”

    白冬就是学医的,对这方面自然门清,现在的医院不像以前那么敢用药了,不管什么病都是以调养为主,先挂维生素再挂氨基酸,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葡萄糖,抗生素能不用就不用。

    葛青青是走急诊进来的,并且两家人有钱也有关系,提供核酸检测报告后硬是在医院里呆一段时间,但现在终归是特殊时期,陪护只能留下一个人。几个人一合计还是让白冬留了下来,一方面是葛青青现在只认白冬,另一方面也是他体力最好精力最旺盛,比起几个半老的长辈更适合照顾病人。

    “白冬,叔叔阿姨就把青青交给你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陈晔比较感性,拉住白冬的手又开始流泪,“我知道我们这些年难过伤心都不及你,现在终于……”

    “啧,你又哭什么,别让孩子跟着闹心。”葛启明一拍老婆的肩膀,让她退到后面去,“白冬,叔叔就不和你说那么多了,你肯定比我们都明白。”

    “嗯,我会按时跟你们打视频电话的,不用担心。”人都走了以后白冬坐在了葛青青的床边,定定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样子得给你多准备些好吃的,让你尽早胖回来。”

    这里是“离休老干部病房”,一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床位,旁边的沙发椅展开来就是陪护床。病房自带单独的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内部的空间很宽敞,甚至还有个小小的会客区域,在这个普通床位都要靠抢的地方属实难得。

    虽说现在女朋友会动了,可闲下来就盯着人家看肯定也不行,白冬拿起了病例本,对照着MRI的片子看了起来。七年前他只是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准大一新生,连志愿都还没填报,学的还是物理和化学对病理一窍不通,现在的他经历过五年的医学教学和两年的生药课程,也算是内行了。

    “梁医生,我把片子发过去了,您帮忙看一下吧。”军总的医生都说没问题,白冬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他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那位。

    “你不是蓝鲸老乡吗,怎么开口就说您的,一股子白鲸味儿?”梁葆光也是蓝鲸人,总觉得别人跟他说您是在阴阳怪气,“而且汉城是什么情况你还能不知道吗,我现在可忙得很,哪有闲工夫帮你做线上诊断?”

    “梁医生,求你帮我这个忙,我女朋友昏迷了整整七年啊,现在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白冬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但事关葛青青的生命他没有任何可矜持的,昏迷之后醒过来不久就去世的例子不在少数。

    “昏迷了七年?我忽然对这个病例有兴趣了。”梁葆光最讨厌的是无聊,最喜欢的是挑战,他学医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可以治病救人,而是因为足够难足够有趣,“把完整病例和检查结果都发到我的邮箱里,晚上帮你看。”

    “那就谢谢了。”恰好此时白冬的手指翻过病历本,看到了前面一页的内容,他忽然明白那句记忆并不可靠是怎么回事儿了,出了问题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记忆。

第六百二十七章:通讯

    一个人的记忆可能会出错,而黑纸白字的新闻报道多少还可靠一些,白冬为了确认自己的想得没错,特意用手机在网上查了一下,果然给他找到了那篇报道。

    金陵御花园灭门惨案中确认死亡的夫妻俩非常有钱,九十年代初就能在玄武湖畔买下别墅,并且还开奔驰的会是什么家庭想一想也能知道。

    两个女儿被绑匪劫走之后始终没有找到,被撕票和被扔进湖里也只是警方的推测跟坊间的传闻,没过多久之后就有人宣称自己收养的两个女孩就是案子里的姐妹俩。警方立刻就找了过去,因为姐妹俩的身上很可能有破案的线索,但最终证实这只是一起见利起意,妄图霸占别人家产的诈骗案罢了。

    警方在犯罪现场采集过所有的血液样本,两位受害者都是A型血,她们生下来的孩子只可能是A型血,而诈骗犯找来的双胞胎女孩一个是O型一个是AB型,都不用费劲去做DNA检测,谎言一戳就破了。

    之前葛青青因为肠息肉做过一次不小的手术,过程中是接受了输血的,白冬手里的这份病例里写的非常清楚,她是万能受血的AB型血,同样不可能是灭门案中那对夫妻的女儿。这么一来,无论陈纤云的身世如何,王倩说的话都不可信了。

    白冬很确定那位女士肯定没有欺骗自己,说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确信的东西,之所以会跟现实出现偏差,要么其中发生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变故,要么就是她和她丈夫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篡改记忆乍一听似乎很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是非常容易操作的一件事情,一点小小的心理暗示,一段时间的以讹传讹,都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最著名的莫过于“曼德拉效应”。

    看看墙上挂的钟,白冬才发现自己走了一下神就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赶忙跑到病床边把手伸了进去。长期昏迷的病人必须要靠别人的帮助来翻身,但凡翻得有一点不够勤,身上都会出现溃烂。白冬因为双方父母的反对陪在葛青青身边的时间很少,但每次去全副心思都会牵系在她的身上,这些常识不可能不知道。

    葛青青感觉到了有人把手伸到了她的背后和腿弯,睫毛颤抖了两下吃力地睁开眼,结果面贴着面地看到了最熟悉的脸,露出了一脸不解的神情。

    白冬这才想起来葛青青已经醒过来了,不再是只能躺在那里不能说话不能活动的植物人了,他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也跟着红了,“我的错,都忘记这茬了,不该把你吵醒的。”

    “别哭,我……好。”葛青青忽然说道。

    “你能说话了?”白冬愣愣地看着女朋友,医生说就算能恢复语言的能力,也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复健的过程会很漫长,没想到才过去半天她就能说些简单的词语了。虽然还是明显有困难,但比他们预想的情况好了很多。

    “能。”葛青青点点头。

    “你这些年受苦了。”白冬抓着葛青青的手,虽然他不愿让对方回想起过往的痛苦,但有些事情是必须去弄清楚的,“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能感受到身边发生过的事情吗,还是说对这段经历没有记忆了?”

    “我不,我到了,地狱。”葛青青回答道。

    白冬终于下定决心了,他固然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想让葛青青失望,但这一刻还是开启了灵魂视觉,“放轻松,一切都没事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女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而最为吸引人的则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是一汪深潭倒映漫天星河。女人的脸哪怕变得再憔悴,白冬也不可能认错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就是葛青青本人的灵魂,哪怕……她穿着一袭紫色的长裙。

    “嘟噜噜噜。”电话铃声在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回过神的白冬赶紧选择了接通,生怕吵到隔壁的病人,“喂,请问找谁?”

    “白冬,我听叔叔阿姨说青青醒过来了,你现在正在军总照顾她是吗?”陈纤云的声音从电话的听筒里传了出来,可以听得出来有些沙哑哽咽,应该是刚哭过的。

    “对,我现在就坐在她的病床边呢。”白冬拍了拍葛青青的手背。

    “能让我跟她通话吗,我已经七年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电话那头的陈纤云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大有要哭的趋势。

    “抱歉了,青青现在还没办法说话,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而且她现在连父母都认不出来,只认得我一个,就算让她跟你通话也没有任何意义。”白冬这时候才把手机拿离开耳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确实是从陈纤云的手机打过来的。

    “没关系的,哪怕让她哼一声给我听听也好,这七年你选择躲着她,我才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啊!”陈纤云这话里的指责意味非常明显,说得就像是白冬把葛青青抛弃了一样。

    “要不你过来吧,说不定她看到你就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了也说不定。”白冬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亟需补充水分,跟他打电话的这个人有问题。

    “就现在这情况,没法去医院探望病人吧,普通医院都不给,更别说军总了。”陈纤云说道。

    “那就等青青出院再说吧,顶多两三天,只要把检查的项目做完她就能回去了,没别的事情就先挂了。”白冬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怎,怎么?”葛青青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白冬。

    “我觉得比起你,陈纤云更像是昏迷了七年的那个人。”正常人在电话那头的人无法说话,又非常想确认对方情况的时候会怎么做?当然是打视频电话了,只要双方视频一下就能看到彼此了,但在陈纤云的世界观里,似乎就没有这个选项似地。

    这一点放在现代人的身上肯定叫人无法理解,但如果是七年前那个视频通讯还不怎么发达的时代,好像就没有那么违和的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叙旧

    “饭来了,别睡了,打饭咯。”早上六点四十分,病房外面就有阿姨拿着喇叭叫人起床买早饭,非常准时。她们要推着饭车把上上下下都跑一遍,所以每一层楼都不可能停留太长时间,只能主动催促病人们来打饭。

    在脑部内科病区住院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他们一般早上四点就睡不着要起来溜达了,听到这声音自然无所谓,可已经适应了涵国作息的白冬就难受了。通常早上八点一刻他才会醒,被人用大喇叭强行喊醒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情,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把饭车给掀了,可惜掀不得。

    葛青青昏迷了七年,胃部已经萎缩退化到不能吃普通的食物了,每天都是流食给她硬灌下去的,现在虽然已经醒过来了,但绝大多数东西还是不能吃。白冬自己没什么胃口,索性就没去打饭,起床以后打了瓶开水回来,给她冲了一杯米稀,给自己冲了一杯牛奶。

    “可惜现在不能离开医院,不然肯定推着你出去走走,蓝鲸城里很多地方的花都开了,过几天又是樱花时节了。”有些无知的蠢货居然还问为什么蓝鲸人都很讨厌尼本的东西,却还要在城里种那么多的樱花树……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樱花是宗国的原生树种,其他国家的樱花都是从咱们这边带过去的。

    葛青青没说话,笑着摇了摇头,一天之前她还是一具空的躯壳,身上看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但现在除了虚弱一点,已经看不出任何问题了。

    “对了,米稀现在还不能吃,早上要做血常规和大生化,这些都是不能吃饭的。”白冬冲好了早餐才想起来这茬,也得亏他想起来了,不然这些项目就只能明天再做了。

    “各病房的病人注意一下哦,离开病房一定要戴口罩,等下过来检查了,不要让我们难做。”护士风风火火地跑了一圈,把不戴口罩在走廊上乱逛的叔叔阿姨们劝了回去。

    “小女娃等一下,今天什么时候挂水啊?”

    “等下才能挂水,今天我们科室抽调了一部分人去做核酸了,人比较少哦。”早上八点才会交班,这个点还在病区里的都是昨天晚上值了大夜班的,精神已经耗到极限了,能耐着性子跟病人解释已经非常不错了,所以有的时候真别管人家医护人员态度冷漠,他们的工作强度远超常人的想象。

    “护士您好,请问一下我们早上有输液吗?”另一个病人问道。

    “您是哪个床位的,42床是吧,早上有两瓶水哦。”小护士翻看板子看了一下,就确定了。

    白冬靠在病房的门框上往外面看,如果没有选择去涵国的话,他现在说不定也会是个医生,而且应该也是在脑部内科。

    昨天梁葆光发过来的邮件他已经看过了,里面说葛青青的大脑很正常,甚至正常到了不正常的程度,因为正常人昏迷七年后无论如何都会有腔梗之类的症状,但她没有。

    手机上设定的闹钟响起,白冬看了一下时间,便赶紧转回病房给葛青青换衣服。等下他要把她推到三楼去做心电图,做完之后再上来抽血,病房里和走廊上有暖气,电梯里可是没有的。

    “我,来。”葛青青看白冬要给她换衣服,不好意思地撅了一下嘴,虽然十六七岁的时候他们啥花活都玩过,可在医院这种地方还是有些怕羞。

    白冬听懂了葛青青的意思,也没有坚持,转过身去玩了一会儿手机。结果好半天之后转头,葛青青还没换好,她的大脑虽然没有问题,但肌肉已经萎缩得发不上力了,自己穿衣服都难。他摇摇头帮忙把衣服换好,然后踢掉了病床下万向轮的保险,“躺着别动,我们走了。”

    早上还好,没有太多的人挤电梯,而且看白冬推着病床过来大多都自觉地让开了位置,主动给他先进去。来到心电图室的门口,把昨天医院开的单子给护士看一下,立刻就给他们安排了。

    “师兄,刚才我看名字就觉得像,没想到还真是你和嫂子。”心电图室里的医生叫杜慧茹,是比白冬小一届的学妹,看到他推着病床进来后显得非常开心。

    医学生因为入校后学的除了知识之外还有手艺,所以用的大多都是师门的称呼,别的学科一般会称呼学长、学姐,而医学生都是喊师兄、师姐的。

    因为白冬人长得帅,还有着非同一般的经历,所以蓝大医学院的那一批本科生中很多女性学生都很关注他。蓝鲸潘茜都敢爱敢恨,倒追男人完全不是问题,主动向他表白的不在少数,但不管条件如何都没有一个成功,于是葛青青的名字也就传开了。

    “真巧啊,没想到小杜你在这里上班,混得不错。”军总不是一般的医院,能在这里混上正式职位的,没点本事还真不行。

    “师兄可以,还能记得我叫什么。”杜慧茹本来就笑得很开心,这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当年她就是个小透明,仗着学生会干部的生分才能在活动上跟白冬说说话,跟那几位长得漂亮家世又好的同学没法比,可人家就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白冬的记忆力十分惊人,跟人有关的他更是过目不忘,大学的班级点名簿他现在都能按照顺序背下来,杜慧茹哪怕只是个过客也不会忘记的,“那肯定不会忘的。”

    “嫂子这是醒了?”杜慧茹之前特意了解过,白冬的女朋友是真的昏迷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葛青青现在还是昏迷的,结果低头一看发现葛青青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吓得差点没蹦起来,还好她的反应够快才没出丑。

    “是啊,昨天忽然就醒过来了。”白冬笑着回答道。

    “恭喜,恭喜啊。”这种病例万里无一,医学上到现在都搞不清原因,就只有运气好这一种解释了,不过杜慧茹道喜的同时莫名透出了一股遗憾的情绪,“师兄你整整七年不离不弃,更是难得。”

    “我这个人比较轴,喜欢一个人就会认死了她。”白冬低头看了一眼葛青青,这才意识到他们过来是做心电图的,不是来跟老同学叙旧的,“这个咱们先做心电图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电梯

    把电极贴片贴到葛青青身上的时候,她很明显地缩了一下,白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别怕。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说明她能感觉到冷了,身体的知觉正在飞快地恢复,要知道以前狠狠掐她一把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我这边没看到有任何问题,嫂子的心脏很健康,待会儿师兄拿去给主治医生看一看,保险起见的话做个二十四小时监测更好。”心电图室的只负责操作机器,具体情况如何那是正式的医师才有资格下判断的,不过杜慧茹在这个科室呆了两年,简单看个心电图的能力还是有的。

    脑子没问题心脏也没问题,让白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是梁葆光那样弄不清楚原因会连觉都睡不着的偏执狂,只要人没事对他而言怎么都好,“谢谢你了,小杜。”

    “这只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有什么好谢谢的,不过师兄出国留学后很多人都挺惦念你的,现在嫂子也醒了,以后有时间可以约大家出来聚一聚。”医学院跟其他学院不一样,非常重视同门情谊,哪怕最终没有进医院,多半也会在相关行业就职,比如跑跑医药之类的,关系尤为重要。

    “我会的,这次回来我就不准备走了,肯定要跟大家多走动走动的。”白冬之所以要去汉城留学,只是为了通过生药学知识寻找让葛青青苏醒的办法,现在人已经醒了他肯定没有继续留在那边的必要,房子和花店暂时给韩敏熙打理就好了。

    如今的汉城已经渐渐恢复了日常的秩序,不管民众是怎么想以及怎么行动的,反正官方说没事就肯定是没事了,水体和土壤中残留了余毒是不争的事实,但没人接盘的情况下总不能把房子和工作都扔掉不要了。

    杜慧茹对葛青青无比羡慕,如果有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样,她也愿意昏迷七年,当然了,前提得是像白冬这样帅还这样有钱的男人才行。不过平心而论,她自问在颜值上是比不上葛青青的,哪怕人家现在瘦得皮包骨了脸上还尽是暗沉的斑点,也能看得出当年清丽可人的样子。

    “以前搞不懂师兄为什么这么痴情,今天看到嫂子真人才算是终于明白了。”不需要要任何华丽的辞藻去形容葛青青的容貌,只这么一句话便是最高的赞扬了。

    “那是。”别人夸葛青青,白冬比自己本人被夸要开心得多,“我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初中的入学典礼上,她不像是从楼梯上下来的,而像是从宝矿力广告里走出来的。”

    “好了,后面还有其他病人,我们后面再联系,师兄加一下我的微信,电话号码就是我的微信好。”杜慧茹飞快地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撕下来交到白冬的手里,然后帮忙把病床推到了心电图室的外面。

    蓝鲸大学的医学院相当有牌面,省内最好的一批医院也不会吝啬于给这些学生机会,所以军总里白冬的校友应该不少。不过像杜慧茹这样熟悉的可能就没那么多了,当年跟他一批的多半出国了,没出国的也在协和的多。

    疫情还在延烧,但葛青青得到了院方极大地重视,因为七年前她就是在这里接受诊断和治疗的,七年后她又回到了这里复查,抛开病例的研究价值不谈,只是拿出来做宣传,也可以轻松营造出一种“都是军总给力,才能让病人昏迷多年后还能醒来”的错觉。

    “病人的预后非常好,想必你们尽了最大努力。”王爱军拿着两天下来做的各项检查报告啧啧称奇,他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哪怕病人昏迷的时候年仅十八岁,身体机能处于最完美的时期,不像其他中风的患者普遍都是中老年人,但能保持得这么好还是超出了他的常识。

    “王院长,那我女朋友是不是没事了?”白冬问道。

    “这还很难说,需要病人留院观察几天,我们会联合其他科室进行一次会诊,等听过专家们的意见再说不迟。”因为是从未遇上过的情况,王爱军也不敢乱打包票,在医疗行当里最怕的就是给病人不该给的希望,大包大揽更是不能有,医患矛盾多来源于此。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白冬一直把人送到走廊上,非常客气,返回病房之后的他拿出手机看起了小说,在之前他可是一行字都看不下去的,现在才终于放松下来。

    “我要喝,饮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葛青青忽然开口了,并且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白冬。

    白冬很能理解,葛青青这两天明明醒了却依旧只能吃流食和牛奶,嘴里肯定淡得不行,他觉得嘴巴没味儿还能去外面抽支烟,她却连零食都没法吃,“还是脉动?”

    “嗯。”上高中的时候,白冬下了课总会打一会儿球,然后买瓶一升装的脉动和葛青青一起喝,到后来他自己喝腻了,葛青青却还是最喜欢那个味道。

    “医生,我是51号床的家属,我爱人的情况能喝饮料吗?”白冬保险起见,还是先去了一趟值班医生办公室,不问清楚了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51号床是吗……没事的,适当补充一点糖分是好的。”只要血糖尿糖不高,喝饮料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医生随手翻了一下病例的单子就知道了,现在葛青青血糖是偏低的。

    放下心来的白冬走到电梯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抬起手腕一看手表,居然已经晚上九点了,怪不得走廊上的大爷大妈都回房间去了。这时候小卖部应该关门了,不过一楼的大厅里有自动贩卖机,那个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叮!”电梯停了下来,门向两边打开之后白冬看到了里面站着一个护士,白冬什么表示都没有径直走了进去,按了个1层便在靠门的地方站定。

    电梯下行间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进来之后电梯的按键盘上没有一个数字是亮的,直到他按下了1层,也就是说背后的这个护士没按任何楼层,只是站在电梯里。

第六百三十章:时间

    “这么巧啊护士,你也要去一楼?”跳跃式惊吓是最低级的恐怖氛围营造手法,白冬觉得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而且这里又不是国外的医院,国内的医院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灯的。

    “嗯。”护士只戴了口罩而没有戴帽子,只是简简单单地将头发盘起,在发髻上套了个发网。国内的护士几乎都是这副打扮,除了部分有严格要求的场合,很少有人会一直戴着帽子。

    叮的一声把白冬吓了个哆嗦,电梯门忽然又开了,不过门向两边滑开之后外面却没有人。原本冷漠的护士忽然伸出了手,越过白冬按在了电梯的控制面板上,猛戳两个箭头向中间指的那个键,把门又给关上了。

    “呃,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把门关上?”白冬非常不解,护士干嘛如此紧张。

    “这是二楼,手术室所在的楼层,现在都几点了哪还会有人,而且你没看到外面那个人的手臂上系着一根红绳子吗?”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退到了电梯的角落。

    医院里的电梯普遍都很大,这一台则是最大可以承载13个人的电梯,两个人在里面居然还有点显空旷,而且换气扇吹得里面冷飕飕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惜白冬没被吓到,只是无所谓地揉了揉鼻子,就算他没开启灵魂视觉,也不可能出现人家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他却没看到的情况。

    “手臂上的红绳子,你该不会准备告诉我说,你们医院太平间里的尸体都系上了红绳子的标签做身份区分吧?”白冬没有看过《剽窃公寓》,但是这个段子还是听过的,是高中时代其他同学在晚自习时说给他听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刚才站在外面的那个人胳膊上就有这样的标签,就像是……这个。”护士低沉地说完之后捋起右边的袖子,她的手腕上赫然系着一道红色的绳子。

    白冬看到之后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凉气。

    “好大的猪头。”女人手腕上系着的不仅是一根红绳子,这根绳子上还串了一颗金灿灿的猪头模样的珠子,看成色就知道是千足金,价格应该不菲。

    “什么猪头,这是转运珠。”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漏出来的眼睛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你这人真没意思,居然一点都没被吓到的。”

    “小妹妹,我也是学医学的,尸体的标签从来都只系在脚上,哪有系在胳膊上的。”白冬本来还以为这是个走高冷路线的理科女,没想到居然主动跟他开起了玩笑,你要说是认识的朋友之间这样玩还带一说,可问题是他们此前都没见过。

    电梯打开之后外面却没人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了,要上楼的话还会有人死等,可下楼的话有些人按了之后发现电梯来得慢,就会走安全楼梯下去,电梯到达之后自然看不到人。

    “呃,没想到还是同行。”可能是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小护士赶紧向他解释,“我是二科的护士,一科的丫头们都在传你跟你女朋友的故事,所以大家都挺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是在脑内科做事的人,肯定清楚昏迷七年后又醒过来是多大的奇迹,这些护士之间不聊八卦是不可能的,而且白冬还苦等女友七年不离不弃,这就更让她们感兴趣了。如果不是医院有规定不准随便串岗溜岗,只怕她们早就跑去51号床的病房看过稀奇了。

    “只是个有些固执的普通人而已,没什么值得好奇的。”白冬耸了耸肩,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而且被人围观他也习惯了,高中时代就有很多女生在背后议论他,大学时主动表白的更是数不胜数,早就没感觉了。

    “你去一楼也是准备买零食吗?”夜班很难熬的,嘴里没味道买点零食很正常,虽然医院的总务科再三强调不准在办公区域吃东西,可即便被抓到了领导也不会真的跟她们较真,这年头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的,哪里的医院都缺人。

    “我下来买瓶饮料。”电梯已经抵达一楼了,两人出了电梯之后一起往自动售货机那里走,白冬拿出钱包准备找找看有没有纸币,看到自动售货机上大大的二维码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国内,吞纸币的售货机早被淘汰了。

    “对了,今天下午有个女人来找过你们,说是想要探视一下51床的病人,不过被护士长给劝走了,现在疫情又有反复,上面对这方面的控制格外重视。”护士主动提起这个,只是为了向白冬解释她们的立场,别因为不给亲属朋友探视就对她们有意见。

    “下午?”这个护士此刻还留在医院,说明她是下午四点来上班的小夜班护士,那么她提到的事情必然发生在四点之后,“还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吗?”

    “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就是有些盛气凌人,听护士长说是机关单位的,不然也不可能跟她说那么多。”一想到下午那个女人,小护士的语气都变了。

    护士在蓝鲸城是最难嫁出去的一个群体,因为蓝鲸人普遍认为护士干的活太脏也太累了,无非就是照顾病人老人的活,所以当护士还不如去做保姆,至少保姆不用加大夜班让一家人跟着睡不安稳。而公务员则是最不愁嫁的,但凡长得不是歪瓜裂枣都有大批男人追求,要是长得再漂亮就更不得了了,她当然会羡慕嫉妒恨了。

    长得漂亮还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年轻女人,白冬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而已,除了陈纤云肯定没别人了,可她之前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明确说过不会来医院,只想通过电话听听葛青青的声音,而且打电话时间肯定是在四点之后……

    “帅哥你想喝什么饮料,我请你。”小护士给自己买了一包薯片一瓶农夫山泉能量帝,转头问白冬。

    “有没有脉动?”白冬看了一下,脉动是有的,只是没有一升装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麻了

    回到病房的白冬先把饮料的瓶盖拧开,将里面的液体倒进了杯子里,然后再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到葛青青的嘴里。医生说她已经可以用吸管喝水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她会被呛到,现在的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刚才有没有人来过病房?”毕竟是只有一个床位的病房,除了他这个陪护之外就没别的人了,不像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们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嗯,嗯。”葛青青摇了摇头,表示没人来过。

    “时间不早了,喝完我帮你擦洗一下就可以睡觉了。”一下子把血糖升得太高也不好,白冬没敢给她喂多少饮料,只是给她过了一下嘴瘾。

    下午的事情让白冬的心头产生了一丝阴影,他刚才去护士长确认过,陈纤云确实来过一趟,只不过没能进入病区,在电梯间就被拦回去了。虽然护士长回家去了人不在,但其他护士还是有看到了的,二科的护士没有说错。

    三月底的蓝鲸还是比较冷的,白冬为了不让葛青青感冒,尽可能快地帮她擦了一遍身体,又给她穿上了秋衣秋裤塞进被窝里,才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先是展开沙发椅变成陪护床,然后又报出被子毯子给自己铺床,最后简单去卫生间冲了个淋浴,最后在旁边躺下玩起了手机。

    在医院的这两天他都没怎么睡,生怕发生意外时自己不知道,葛青青完全使不出力气,连自己按床边的呼叫铃都做不到,叫也叫不出声音,以至于他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睛。

    “别看着我啊,你早点休息。”白冬挪开手机,想看看女友睡着了没有,却发现病床方向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清澈纯净得让他都有些自惭形秽。

    “我,睡够了,想,看你。”葛青青的嘴角扯了一下,应该是在微笑,只可惜她面部的神经调集能力也没完全恢复,表情看上去难免有些奇怪。

    “没什么好看的,以后有得是机会慢慢看,因为你还要看大半辈子呢,也许是五十年,也许是七十年,甚至是一百年。”现在的医学越来越发达了,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看,不厌。”对于葛青青来说,这种感觉非常神奇,就像是一夜之间白冬就变成熟了一样。他还是那个他,只是变得更好了,哪个女人能拒绝让另一半一夜成熟的机会呢?

    最终,白冬喜获熬夜大赛冠军,葛青青先睡过去了他才睡着的,夜里十二点半的时候护士换班,大夜班的护士过来查房,他瞬间就惊醒了,一共只睡了两个小时。再想睡就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地捱到了早上八点钟,等到了王爱军过来巡房。

    “早上我们已经会诊过了,患者的情况非常不错,现在使不上利器一部分是因为长期卧床肌肉萎缩,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神经调集能力变弱了,我们会给她用一点激素来帮助她恢复,再配合口福的药物帮助神经的声张。”王爱军给出的治疗方案非常保守,就是常常用在中风病人身上的那一套。

    “王院长,她的治疗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白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现在疫情还在延烧,总住在医院这种人流量巨大的地方,总归不是个事儿。

    “一周到两周吧,再多了就算你想住也住不成,医保处要过来赶你们走的。”王爱军耸了耸肩,他虽然是院长,但很多事情他说了也不作数,特别是涉及到钱的时候,“不过你也别担心,出院之后在家好好复健,不行的话再来住院也一样的嘛。”

    “我懂了,谢谢王院长。”照医院的意思,连检查带挂水,在医院里住个十天就差不多了。白冬也乐得如此,能住在这边他心里多少安稳一点,哪怕出了问题也能立刻有专业的医护人员来救。而且静脉点滴打进去的维生素,就是比口服的见效快一些,才两天时间葛青青就从面无血色变成略有生气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白冬的生活异常规律,就是早上烧水冲牛奶吃早饭,上午看着葛青青挂点滴,下午在病房里做做无氧运动,晚上再陪她说说话,睡觉。

    葛青青的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不但已经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并且还能在有他搀扶的情况下稍微去走廊上稍微散个步。

    “医生说明天我们就能回家了。”葛青青对此格外兴奋,医院里虽然有男友的陪伴,但什么都干不了还是太无聊了。

    “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照白冬的意思,自然是能住多久住多久,反正他们也不在乎住院的这点钱。

    “当然着急了,我亏大发了你知道吗,人生最美好的就是高三的暑假,结果我睡了一觉就错过了。”葛青青已经接受了现实,但已然抱有无比的怨念,“我要出去玩,去彩云之南,去大漠以北,有好多地方想去呢。”

    “你现在哪儿也去不成,想出去要有核酸检测报告的,还要有疫苗的接种记录。”疫情已经到了第三年,并且还在继续着,白冬觉得葛青青并没有特别亏,因为她丢失了七年时间,别人也同样丢失了三年时间。

    “你别吓唬我,怎么可能会有席卷全球的大疫呢,当年肺炎也没怎么传播吧。”葛青青总觉得白冬是在逗她,欺负她这几年一直昏迷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的记忆力零几年的那场肺炎就已经是最恐怖的疫情了。

    “等出院了你就知道了。”白冬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葛青青带出去玩,把这几年落下的都补上,可现实情况不仅仅是管控阻碍了他们的脚步,她过于虚弱的身体同样不允许他瞎折腾,“不过还是得老实把身体养好。”

    “你打电话给我爸爸妈妈她们吧,让她们先把东西都带回去。”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衣服和生活用品,走的时候不仅要拿走还要把医院开的药也带上,只靠她们两个人是没法全拿走的。

    “嗯。”白冬掏出手机给他母亲先打了电话,“妈,青青这边明天出院了,你不上班的话能开车过来接一下吗?”

    “嘶,我人在园博园这边呢。”廖渊清说道。

    “怎么跑那儿去了?”白冬听得一头雾水。

    “小金来了,我安排她们姐妹仨住在悦榕庄了。”廖渊清解释道。

    白冬麻了,麻中麻。

第六百三十二章:欢迎

    大金在她姐姐的照顾下呆在东京安心养身体,小金则是无依无靠地带着三个妹妹住酒店,双方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她哪儿来的三个妹妹?妈妈也是妹妹,毕竟吃她的穿她的用她的连住的房子都是她抵押了全部存款租的,很合理吧。

    汉城市政府发了公告说只是虚惊一场,现在空气和水体里的毒素浓度已经低到对人完全没影响了,海量个体感觉身体不适并不能说明汉城就不安全。再哔哔的就肯定是癔症发了,要被拉去精神病院封闭治疗,免费的那种。

    金世纶虽然年轻,但也没那么年轻,如果是几个月之前她可能出于囊中羞涩就躺平了,但现在她的健康不仅仅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还关乎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一丁点的风险都不会冒。她本来也想去东京的,但在下定决心之前忽然有人联系上了她,表示是白冬的朋友,想接她到蓝鲸来小住几天看看他故乡的风景。

    看几十张对方跟白冬的合照之后金世纶就相信这真的白冬的朋友了,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她确实很想看看自己喜欢的男人家乡是什么样子。不过她没能立刻成行,涵国人去东京不需要签证,可到宗国是必须找大使馆申请了才能过海关的,而且这几天机票也着实不好买,出汉城的很多航班都熔断了。

    办理姐妹仨的签证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买机票又等了三天,落地之后隔离又是三天,足足过去两周她才终于来到蓝鲸城市内,不过住进悦榕庄酒店并且见到廖渊清的一瞬间,她便觉得一切劳顿都是值得的了,“姨母您好,我是白冬偶吧的好朋友金世纶,很高兴能跟您见面。”

    “好,你好,没想到你的中文这么好。”廖渊清脸上带着尴尬的假笑,虽然她是真的心疼这个才刚成年没两年的姑娘,但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家。

    “抱歉,我只会一句中文,还是临时对着翻译器学的。”金世纶笑着吐了一下舌头,这句话是她在酒店里对着Never翻译的语音学的,练了很长时间,就为了跟白冬的母亲打招呼,“不过您可以跟我说英语,不是太复杂的内容我能听懂的。”

    金世纶跟权恩菲那种“不学无术”的偶像不一样,她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并且在这方面还很有天赋。在汉城艺术高中遭遇严重的八零之后她选择了退学,别的艺人退学就真的不学了,她却靠着家教的帮助跟抽空自学考上中央大学的戏剧系。

    人家三年的高中课程金世纶两年时间就自学完成了,期间还拍摄了一部院线电影,三部网络电影,出演了一部电视剧并且还担任着打歌节目《Show音乐中心》的主持人!从某种角度来看,她在学习上的天赋甚至比白冬还要强,如果没有酗酒的坏毛病和三个要命的拖油瓶,几乎是个完美的女人。

    她的英语口语没有圈子里的那些混血和海龟流利,但日常交流绝对够用了,在白冬的母亲面前也没有露怯,“对了,这是我的两个妹妹,虽然她们母亲还都在上学,但是很快就能独立了。”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廖渊清毕业于多伦多大学,虽然英语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但有些东西一旦掌握了就不会忘掉,“你们这次过来带的行礼多吗,不然去我们家住也可以。”

    “真的可以吗?”金世纶本来还在犹豫,要用什么借口去白冬的家里,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母亲竟然主动提了出来,“听说他在医院里陪着女朋友,我住过去不会不方便吧?”

    廖渊清当然不想让金世纶住进家里,可问题是这女人肚子里怀着老白家的孩子,以后要是孩子出生了,知道母亲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被安排在酒店里,她这个奶奶以后要怎么面对孙子、孙女?现在即便心里不愿意,她也必须让人先在家里住下。

    “我们家还蛮大的,欢迎你们来我们家玩,玩累了就睡觉,没有问题的。”白家上下四层楼还有一层地下室,光客房就有两间,正好一间给金世纶住,一间给她的两个妹妹住,“可惜现在还没完全放开,不然肯定带你们在蓝鲸城好好玩一玩,这里的景点都很不错。”

    “没关系的,以后有得是时间嘛,我们安心等白冬偶吧就好,他什么时候回来?”金世纶的玩性不大,对旅游也丝毫不感兴趣,不是为了白冬她压根不会过来。

    “他明天就能回家吧,不过……”白冬是要回家了,但他会带着葛青青一起回来,两个女人碰上了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要是儿媳妇听说别的女人怀了那混账东西的种,气得再昏过去那乐子就大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的行礼不多,稍微收拾一下洗漱包就可以走了。”悦榕庄虽好,却不能让金世纶产生丝毫的留恋,她连换身的衣服都没朝箱子外面拿,就是等着去白冬的家。

    此时的白冬正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打电话,明明气得快炸了却还要拼命压低声音,就怕被病房里的葛青青听到,“你这个疯批,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金世纶弄到蓝鲸来?”

    “白冬,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在网上跟她聊得挺不错,把网友请来玩两天碍着你什么事?”这位热心肠的“大好人”还能有谁,自然是陈纤云。

    “那人怎么跟我妈还见上面了,她们俩也是网友吗?”白冬质问道。

    “那得问你啊,我哪儿知道你还跟人家有这么‘深层次’的关系,不过知道了肯定要告诉阿姨了。”陈纤云似乎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不对的地方。

    “青青现在受不得一点刺激,你非要找事是吧?”白冬一直都没跟葛青青说大金和小金的事情,就是怕她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情绪波动过大再出现危险,没想到陈纤云直接给他逼到角落了。

    “白冬,都是你造的孽,凭什么说我找事?我就是要让青青看看你的真实嘴脸。”陈纤云哼了一声。

    “那都是意外,我是被人暗算的……算了。”白冬也不争辩了,直接挂断电话回到了病房里,“青青,我有点事情需要告诉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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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神花店介绍:
你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放不下?那就去找一家只在晚上营业的花店吧,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只管买下店里最贵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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