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你的终幕,我来演出
走下巴士的时候,顾渊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他在巴士站后面的巷子里看到了杨浩,对方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温和但又阴沉的微笑,看到顾渊,歪着头,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些,幽黑的瞳孔里,映着刺一样的光芒,他朝顾渊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
“考得怎么样啊,好朋友。”
顾渊笑了,他看着杨浩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地折磨了他一年。原本在叶钧那里听完了杨浩的故事以后,顾渊打算放他一马,不和他计较,没想到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杨浩,你一定很得意吧、你觉得你的计划都成功了,目的也都达成了,对吗?”
杨浩不笑了,他摆正了脖子,定睛看着顾渊。
“我只是让你体验了一下绝望的感觉,短短的一两个月而已。得意?我还没那么幼稚。”
顾渊抿紧了嘴唇,他刚和陆思瑶告别,完全没有心思跟他和和气气粉饰太平。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说:
“如果你不是急切地想看到我因为考试成绩一塌糊涂而万念俱灰的样子,不是着急地想看到自己的战果,为什么会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
杨浩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垂下。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会有点失望,我考得不算很好,但也没到滑铁卢的地步。”
杨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可能”的“不”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顾渊安静而坚决的目光让他感觉胸口热得发烫,他低下头,几秒钟的沉默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有啊,我还挺为你高兴的。”
顾渊看着他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由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缝制的面具,不免感到可悲。他沉溺于观察别人的行为,不停地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他有多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了?或许是他一直用同一套话术在说服自己,或许是已经麻木,面具戴久了就忘记摘下来。
“你学会说谎了啊,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是第一次了吧?”
杨浩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顾渊更加觉得失望,并且逐渐产生了不满。
顾渊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向杨浩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怜悯和讥笑,那是画在面具上的图案。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似笑非笑的像是凝固了一样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伪装之下,遮盖着那真实的一面。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杨浩。”顾渊说,“你真的觉得,池妤现在的样子,比之前两年里呈现出来的,更好吗?”
“当然。”
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停顿,简短有力,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顾渊都有些难以接受。
他点点头,就提起被丢在一边的背包,朝杨浩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你觉得她变糟了吗?”
“……”
顾渊背着包默默地往巷口走,杨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是因为她不再是伱喜欢的那样了吧。”
“……”
顾渊停了下来,把包扔在一边,砸在墙上。
“你根本无法接受真实的她吧,你只是喜欢她的伪装,因为……”
“不要再说谎了。”顾渊打断了他,但仍旧背对着他,“杨浩,不要再说谎了。”
“……啊?”似乎是终于看到顾渊有了反应,杨浩的脸上反而浮现出兴奋的表情,“怎么?你终于要沉不住气了吗?还装什么绅士……”
虽然有所预感,但杨浩的躲闪还是慢了一点,顾渊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整個人由此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地上。可即便脸上火辣辣地疼且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杨浩神色中的兴奋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愈发亢奋,就连声音都变得激昂起来,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绝对忍不住的,当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当你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诉诸暴力!哼……你向来如此,一直如此!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点都没有!”
“是啊,确实没有。”顾渊走过去,抓着他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没变的又何止是我一个。”
杨浩试图挣扎,但无法从恢复了气力的男生手中挣脱出来,这时顾渊主动放开了他,还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那天叫叶钧来的人,是你吧,你想当英雄,但是被我无意中抢了先。”顾渊替他整理着领子,“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所不满很正常。”
杨浩有点懵,但也不是很敢乱动。
“而且其实你对其他人真的什么都没做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只是告诉了冯子秋他的家庭状况,只是给他看了我和齐羽在街上的照片,只是告诉了齐羽她母亲的真实想法,运动会上的那些事是文堇班里的那两个胖瘦刺头干的,撞倒卿思是你为了激怒我弄出的戏码,但没想到她会掉进河里。至于后来你在学校楼梯上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刺激我而编出来的吧。”
顾渊捡起背包,从里面拿出卿思留下的日记本,翻开:“卿思说,她不止一次看到你在病房外面徘徊了很久,但隔壁病房的人终于察觉到什么而打开门之后,你却立刻离开了。你的确找思瑶打探了叶钧的病情,也许你也的确想过像你说的那么做,但你最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顾渊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捏着日记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又松开,形成了几条细密的褶皱。远处的高楼像是嵌进了火烧云里似的,而反着光的窗则像极了星星,点缀在朦胧的晚霞中,像是天空的泪珠。日记的后面写着:
“老实说,即使有合适的配型,成功率也不大,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那样消耗巨大的手术了。凌晨两点,我听到了病房外走廊上医生的声音、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抽泣声。窗外是一出雾蒙蒙的景,没有了群星的陪伴,朦胧的月亮,突然变得有些温柔。我和她对视着,很久很久,直到妈妈回来,没有眼泪,她只对我笑,我完全没有因此觉得有一丁点儿开心,反而愧疚地转开了头。”
“我想放弃了,真的。我为我的懦弱而感到羞愧,我想到爸爸妈妈,想到学校里还在为了未来奋斗的大家,我就立刻明白放弃是不应该的,可我……”
“我说,我想安静地离开,我只告诉了医生,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也为了医生的职业生涯,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心软的嘛。”
“拜托啦。”
他答应了要保守秘密,自然不会把这些告诉杨浩,只说:
“她的离开,和你无关。其他人的事,也与你无关,但是。”
他右手扯住杨浩的衣领,朝他的左脸上也打了一拳。
“池妤的账,我要和你算。”
“唔……唔!”杨浩两边脸都肿了,疼痛和震荡的酥麻感让他一时无法说出话来。
顾渊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不知道,最初是不是因为那莫名的熟悉感才会注意到她,我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直到她离开,我才发现,那些生活里关于她的细枝末节,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对不起她,这我知道。离开我是她做的正确决定,一点都没错。”顾渊凑到他跟前,顶着他的额头,“在那之后,我有看到她的变化,好的变化。没有了链坠,没有了手环,剪掉了长发,但她自信,努力,认真,可是你……”
“你竟然把事情捅给她那个暴脾气的老爹,然后自己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安慰她,解决所有的问题,就为了当英雄,你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顾渊一把推倒他,自己站了起来,右脚踩着他的脚踝,轻轻地搭着,并未踩下去。
“曾经有个对你很好的女性突然离开,而池妤的温柔让你想起了她,你喜欢她,可又恨她,恨她为了别的东西而改变,恨她为了别人而离开。所以你想出了这个自认为‘完美’的计划,既能报复,又能满足自己,还能推着她走回你的身边。”
“你在学校公告栏前和我说的一点没错,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池妤,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满足你那肮脏龌龊的自我,为了弥补你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在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因为父亲的过错而自卑可怜的男孩,因为母亲的离家出走而哭泣不已。”
“我的确没变,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仍然会回到这不正确的方式上。”顾渊看着躺倒在水泥地上的杨浩,“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没变的,又何止我一个。”
“你看看周围这阴暗无人的小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这种地方。”
右脚猛然用力踩了下去,在瓮声瓮气地惊叫声里,他转身捡起了背包,走向了沉落的夕阳。
第三百四十三章 结束的开始 (结局)
从这个角度往车窗外看,天空会被远处一团一团的云雾和近处的居民楼有条不紊地分成几块,每一块又过于均匀,无端地显出倔强的味道。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巴士上开了冷气,因此车窗外部渐渐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顾渊推开窗伸手擦了擦,视线里的景色慢慢又清晰起来,远方的摩天轮一点一点地放大。
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信封的一角。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那时候是下午一点,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过来的顾渊,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一睁眼就是金灿灿的世界,把所有的坏心情都驱散开,就像是一场梦。但站在门口的快递员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看到信封上寄件人姓名的时候男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半信半疑地签收。
下了车,顾渊慢慢地步行,三十五度的高温晒着头,脚下的柏油路面好像就此融化。游乐园的牌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和文学社的朋友一起。今天,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了吧。
“陪伴都是有时限的,无论多么希望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无论……我有多么多么想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顾渊想起这句话,柳卿思在信中写下的第一句话。
周围的树木间传来蝉鸣,海浪一般,一波一波不停息。
在毕业典礼之后,他过了一个多月浑浑噩噩的生活。
几乎没有出门,每天就是起床,睡觉,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偶尔拿起笔写点什么,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橡皮全部擦掉,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拒绝掉了所有毕业旅行的邀请,在朋友圈看到齐羽一个人去了撒哈拉,冯子秋一個人在南京打工攒生活费,看到陈颖和江璐买了同一班飞机的机票,呼地就去了武汉,床头柜上摆着的两条鲨鱼链坠,一条油光锃亮,一条锈迹斑斑。
毕业典礼那天,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先行离开,他拿着被几人留下了开头的笔记本,走在洒满了揉碎的光的走廊里,看到了站在礼堂侧门边的池妤。
尽管什么都没有说,可那双情绪汹涌的眼睛,此刻回忆起来,心中还是隐隐地疼。
就像是苦行僧靠肉身受苦来修行,让自己过着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大概也算是一种还债。
除了早期的十几天,后来就只有在电话里呐喊着“十八年一次的夏天,怎么能躺在屋里吹着空调孤单度过”的齐羽来拜访过他,在顾渊表示“宁愿在二十度的空调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也不要在五十度的沙漠里肆意挥洒青春后”,便一个人踏上了从云南到XZ再到XJ的旅途。
他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起码在去BJ之前是这样,直到收到了这封信。
在读完信之后,顾渊想给齐羽打电话,虽然她这时候应该在沙漠里骑骆驼,但有个人说说话,至少能缓解心中的焦灼。
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出去。
齐羽,还有其他人,都已经踏上了全新的生活道路。顾渊知道如果把这封从一年前的世界里寄来的信给齐羽他们看会怎么样,一定会难过,会悲伤,会为过去自己没有做到更好而悔恨。就像他第一次看到日记里内容的时候那样。
这也是她所期望的吧,就像她在日记里写的: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拜托啦。”
顾渊顶着太阳走到了人工湖边上,水面波光粼粼,喷泉的壶嘴在翻滚的浪花中若隐若现。
一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里,卿思写下这封信,他正和紫枫姐站在晚风里讨论着那两个问题。
“虽然有点凄凉,不过今天真的很开心。”
“一年前的夏天,我在时光邮局外的桌子上,给一年后的你写信。”
他的视线落在时光邮局外的那张小桌板上,仿佛能够亲眼看到一个蹲在那儿,用水笔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写信的女生,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看向过这里。
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场景,慢慢地赋予了自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或者说,它已经升华成某种感觉,储存在记忆的角落里,稍一触碰,就在心田弥漫起来。
弥漫的是什么——这是无论如何形容都永远不可能贴切的。
“明年的夏天大家在做什么呢?我老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很奇怪吧,没有未来的人总是喜欢幻想未来。人生病了都喜欢回忆,可我却总喜欢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为了让接下来的几个月不至于太寂寞,我决定要给自己留下一点回忆。所以才有了这次旅行计划,实际上爸爸是不同意的,他不想我乱跑,但我和他说,我想趁还能走能跑的时候过完最后一个暑假,他就不说话了。”
“我懂他眼里的波涛汹涌,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但我无法放弃。”
“即使此时此刻的胸口很痛,我也觉得一切是值得的。深蓝色的夜空,沿湖栏杆边一盏一盏整齐排列的白色路灯,摩天轮咔哒咔哒的响动,还有一边写一边笑的小羽。”
“其实刚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还是很难过,那种感觉很难描绘。就像是跌入了一段黑暗的隧道,但你知道无论隧道多么漫长,只要咬牙走下去,一定会迎来尽头处明晃晃的晴天。可这次不会,隧道一路通到最深的海底,尽头处的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海。”
顾渊抬头看向天空,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阳光最猛烈的日子,不知道能否照到她所说的那片深海呢?
“以前我总嫌时间过得太慢,每次周三周四下午离开活动室的时候都这么想:一周真是好漫长啊,要过那么久才能再回到这里。可现在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快得让人抓不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指间溜走了。”
“小羽已经写完了!不知道她写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啰啰嗦嗦地写了好多废话。”
“明明这些话都可以现在就和你说的。”
“只有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些人总是没法好好把话说完。”
“我啊,以前一直觉得怎么样都好,面对岔路口的时候选择哪边都不要紧,只要能够一直朝前走下去就好了。可是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候,我却停在路口,不知所措。”
“好啦,我已经看到你脸上那有点不耐烦的表情了,是表演快开始了吧。”
胡说八道……那个时候自己明明就在看着人工湖的湖面吧,哪有不耐烦。
“一年前的今天,你可是在等我哦,虽然只是在等我写完信而已。”
“一年后会怎么样呢。”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但就这样吧。”
“顾渊,毕业快乐。”
“祝你和池妤一切都好。”
……
顾渊看着摩天轮咔哒咔哒地旋转,像是岁月的齿轮在转动,把一年前那天的碎片,越过一整个苍凉的冬天,时至今日终于推动到了他的眼前。
他一个人去坐了摩天轮,在微微摇晃的金属箱子里,他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创建了一个word文档,望着窗外水光摇曳的湖面,敲下了这篇故事的第一个字。
有时候生命就像跌入一段黑暗的隧道,但你知道无论多么漫长,只要咬牙走下去,一定会迎来尽头处明晃晃的晴天。
因为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一群人,他们好像无数善良的星球,将你的夜空点亮。
使你能够跨越停滞的时间,再一次,勇敢向前。
这个夏天我们就要告别了,而追逐的人或许还没有在自己身边。
故事虽然告一段落,有一点心酸,但更多的仍然是释然。
我喜欢文字,所以一直一直坚持写着东西,即使忙得根本停不下来。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学习工作上的压力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少,可我也不想放弃。
能长时间不变初心的喜欢着某种事物,对于这样的自己,我并不想随着成长做出改变。
——如果十年后我不再抱有现在的想法,那我说不定会狠狠地嘲笑还抱有这种想法的文堇。
之后有时间,我会把齐羽和冯子秋,高练和陈颖的故事用番外写出来。
最后我想说,故事是假的。
不管是顾渊、池妤,柳卿思还是齐羽,冯子秋,都是我虚构出来的真实。
他们来自我所见过听过经历过的一切,但只是电脑里随着光标诞生的一个一个字节,并非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把记忆里随处可寻的片段,拼合起来,生长出来的,就是故事。
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一样,因此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我们的故事在那个六月结束了,但也有人的故事在那个六月才刚刚开始。
后会有期。
时光荏苒 齐羽篇 碎裂的誓言(一)
“把每一件事情做个妥当的了结,这是生命中的大事。唯有如此你才能松手,否则你就会永远都有该说却未说出口的话,你的心会充满遗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齐羽觉得自己大概算是一事无成。
故事的开始和结尾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齐羽清除地记得那些故事开始的瞬间,却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结尾只抱有模糊的印象。
就像是妈妈离开前留给自己《哈利波特》里赫敏的小布娃娃时的场景,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她依然记得那个时间上世界里的每个细节,但对几年前在钟楼前广场上的相遇告别不清不楚。齐羽甚至记得留下娃娃时最后松开的两根手指先是中指再是拇指,却连那個雪夜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不记得了。
仙林的冬天冷得像是能够冻死绵羊,明明只是高了一点点纬度,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穿着深灰色羽绒服和栗色毛衣走在宿舍区的小路上,被钝刀子一样的冷风轻轻地割着颈部,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的齐羽一边后悔没有参与舍友之前的围巾团购,一边回想起家乡的冬天。
童年时期的冬天总是被染上的暖色调,能够记起来的场景多数是夕阳下楼房的剪影,草坪上和路旁的绿化带上很少能够看见积雪,如果不是留存在记忆中的街边便利店里关东煮呼呼冒的热气,恐怕很难分辨出这是属于冬天的片段。
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那些曾经觉得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也不知不觉变得遥远模糊。那场毕业典礼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了,和那些朝夕相处的人见面也至少过去了一年。上个月自己过完了二十岁的生日,在舍友的欢呼声中对着燃烧的“20”蜡烛默默流泪,明明没有回想起任何悲伤或是开心的事,眼角却止不住地渗出了雨。
推开宿舍门,暖气袭来的刹那,刚才在路上的寒风在记忆里的影响就变得模糊起来。齐羽想起昨天专业课上老师说的,“对人类而言,现在只有短短的八秒钟。”当时觉得很荒诞,即使“现在”究竟有多长很难定义,一天、一小时,还是当下的几分钟?不管如何,齐羽都觉得不应该是八秒钟那么短。可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十几秒前的寒冷对自己来说已经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现在”真的只有八秒钟的话,那相对于沙漏般不断积累的过去,以及无边无际的未来,“现在”实在渺小得可怕。
因为开着暖空调所以一直关着窗,宿舍里面的空气像是停滞了。齐羽推开门的动作和许茜拉开门的动作正好重合,穿着皮草大衣的短发女生讲着电话匆匆冲出门,手里边还握着一支开了盖的口红,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一股兰花和红烧牛肉面的混合气味。齐羽一开始还以为迪奥终于出了一款如此接地气的香水,直到看到了许茜桌上的方便面桶。
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唯一的通风口正呼呼地吹着热气,散发的味道恐怕一年都不会消散。门旁边架子上的加湿器持续不断地喷着水雾,湿哒哒的空气落在脸上,齐羽感觉自己就像是钻进了一个残留着汤的巨大的泡面桶里。打开窗之后冷风涌入热气涌出,蓝色的窗帘被卷起来旋转,阳光透过来洒了一地,像是漫画里随处可见的片段。
齐羽呆在座位上面,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笔记本,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结果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写不出字来,只在白纸上留下几笔带着干枯墨迹的难堪凹印。
搁笔太久了吧。
什么都写不出来。
“怎么突然开窗啊……嘶——好冷的风。”身后的床上传来慵懒的声音,很像是《喜羊羊与灰太狼》里懒羊羊的嗓音,齐羽抬起头,看见死亡芭比粉的床帘像是幕布一样哗啦啦地被撑开,一个披头散发但是身材娇小的女生出现了,她披着白色的兔子睡衣,盘腿坐着,像是稻草一样的头发像是能把整个身体包起来。
她叫郑晓,虽然是全宿舍最懒的人,却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每学期每堂课的三次翘课机会一定要用满,不然就会觉得亏了一个亿。和总是穿得光鲜亮丽而且现充的许茜不同,郑晓是深居简出的类型,除了上课几乎不会离开宿舍,大概是因为很少接触外界所以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没有被大自然污染的清澈感。不管对于知识还是人心都有着敏锐的感知力。
“许茜吃了泡面,不开窗这个味道闻久了不恶心吗?”
“阿——欠,说得也是。”女生打了个哈欠,然后直愣愣地向后倒下去,紧接着传来了头骨与墙壁的碰撞声和便秘了一样的轻喊,“痛痛痛……”
“你不用上课吗,都快十二点了。”
“都快期末了这节课我才旷了一次,还有四节课却剩下两次机会,不用掉岂不是太可惜了。”
齐羽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椅子被推开,撞到了一旁的热水瓶,想到上次瓶胆碎裂一地的样子,她连忙弯下腰去扶,终于在热水瓶快要倒地前,用身体垫在了它和地板之间。她们的宿舍是四人间,空间很小,上床下桌,书桌旁有一个单开门的衣柜,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小小的杂物柜摆在门口。因此地上经常摆放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例如鞋子和课本,甚至还有盆子。
由于跌倒发出的碰撞声使得幕布一样的床帘再次拉开。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绊了一下,还好水瓶保住了。”
“唔……我其实不是问这个。”床上的女孩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对齐羽说,“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有吗?”齐羽端起许茜桌上的泡面桶走到厕所倒掉,回到房间发现郑晓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书桌前梳头发了,惊讶地问,“你要出门约会?”
“想多啦,只是去食堂觅食而已。”
齐羽重新坐回了椅子,抓起了钢笔,在笔记本上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挪到一旁的草稿纸上过狠狠地划了几道。
“我要出发了,要给你带点什么吗?”齐羽回头,郑晓站在门口抓着门把手,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头发只是简单地绑着,甚至连睡衣都没换,只是在外面劈了一件长到几乎可以拖在地上的黑色羽绒服。
“不用啦,我吃过再回来的。”
“好~”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仍然有点心神不安,尽管衣服上很干净,却总觉刚才倒泡面汤的时候洒到了自己身上,坐在书桌前,脑海里的那股味道依然挥之不去。她转头瞥见了隔壁书桌上放着的塔罗牌盒,忽然想起了以前自己买过的那盒爱情塔罗牌,当时还很认真地把它当一回事,高考完后收拾东西却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现在更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一盒是姜百绮的东西,一般大家都叫她百琦,一到周五的这个时候她总是不在宿舍,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忍住了打开盒子从中抽一张的念头,转头看向宿舍门上贴着的穿衣镜,镜子里的自己双目透亮,微微扬起的下颚在栗色高领毛衣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苍白,短发齐耳,鼻梁高挺,和右手边抽屉里那张毕业照上长发及腰的齐羽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
在毕业之后,除了一年半前和顾渊在BJ遇到过一次,她没有和高中时期的任何一个人见过面。而那张毕业照也被锁在宿舍抽屉里的最底下,没有拿出来过。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强硬地与十八岁以前的自己划清界限,
经过两年的努力,她几乎要成功了。
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事与愿违。
两个小时前在逸夫楼发生的事,再一次扯断了她规划好的命运线。
时光荏苒 齐羽篇 碎裂的誓言(二)
说来也惭愧,虽然早就决定要和十八岁之前的那个自己斩尽瓜葛,但其实齐羽在心底里还是设想过各种各样两人重逢的情景,有在街上便利店的偶遇,也有在数学建模大赛上互为竞争对手的样子,其中甚至包含了今天这样的画面——因为跨校活动所创造的再见。
十一月已经过半,天气很冷,今天虽然阳光灿烂,但冷得人脸颊发烫。时过境迁,不比从前,高中时代穿着一件单衣一件外套就可以在城市里四处奔走的齐羽如今藏在羽绒服的里面,仍然手脚冰凉。她把脖子锁在毛衣中,手里捧着接满了开水的杯子,仍然觉得寒气丝丝缕缕地顺着腿边爬上来。
在逸夫楼与基础实验室的路口,她一路仰头看着叶子落光了的银杏树,享受着那泼洒下来的能勉强带来一些温暖感觉的阳光,忽然想起来好像没有带运筹学的课本,犹豫着要不要走回去,在路口踌躇了一会儿。
今天学校里似乎在办什么交流会,来了不少外校的学生,其中就有冯子秋所在的学校。一路走来远远地就能看到逸夫楼前挂着的红色横幅,站在拐角思考的时候无意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穿着黑夹克剃着短发平头的男生,高高瘦瘦地,站在楼前面,这时候很多人在往外走,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大楼,不注意到都难。
脑子一时间空白一片,但世界没有给她太多思考这次重逢的机会。
齐羽很快就知道了他逆着人群往回看的理由。
特大号的深灰色羊绒毛衣,白衬衫的领口很好看地露在外面,标志性的单马尾,沿着台阶小跑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一瞬间,齐羽脑海里浮现出顾渊对她的描述,凌潇潇是一个即使被砍下头来丢到同样没有脑袋的人群里都能一眼认出来的人。
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其实她和凌潇潇的关系一直还不错,去年高考结束后凌潇潇作为全市理科第一去了BJ,齐羽还专门寄了一封明信片祝贺她。前段时间凌潇潇还在网上问过她有什么保暖的毛衣推荐,BJ的冬天太冷,齐羽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她自己的最爱。
是的,就是现在她们身上的这件。
趁现在默默走开大概是最好的选择,可接下来那节课的教室就在那里。齐羽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当作是不认识直接混在人群里走过去,不会有问题的,正赶上下课的时间,校园里的人陡然变多了不少,自己现在又不是显眼的类型,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她用手指拢了拢头发,以此来遮挡他人的视线,后背一开始微微地弓着,但又觉得好像太过显眼,于是慢慢地挺直了,还没等找到一個放松的姿势,已经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充满笨蛋热情的男声,是同系的“朋友”,一个叫郑硕的男生,三观端正品行良好,乐于助人的同时脑子也不笨,直率的性格也很受欢迎。
齐羽并不讨厌他,但因为他从第一天认识起就毫不掩盖那过剩的热情,总是下意识地躲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不对,都怪自己注意力涣散。
听到郑硕热情地呼喊,齐羽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保持着用侧脸贴着毛衣领子的姿势,默默加快了脚步。
“齐羽?”这个从另一个男生嘴里喊出来的名字让冯子秋心里不禁一颤,他下意识地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立刻就看到了远处正在走过来的郑硕,此时齐羽刚好低着头从几米外走过,半张脸埋在胸前的衣服里,恰好躲在不会被他关注的死角。
眼看着就要成功错过,凌潇潇忽然带着点不确定的疑问挡在了她面前,说:“齐羽学姐?是你吧?”
因为她一直低着头的缘故,和印象中总是昂首挺胸的齐羽大不相同,凌潇潇扬在半空打招呼的手缩了一下,是她吗?还是我认错了……凌潇潇心里迟疑了一下,但此刻已经引来了一旁冯子秋的目光,而刚喊出她名字的男生也走了过来。
“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说了很多次了不要这样喊我的名字。”齐羽有些不耐地对郑硕甩了个冷艳,然后终于抬起头,把视线投向面前自己需要略微仰望的人,“好久不见呀,有差不多三年了吧。”
“嗯,好久不见。今天有流体力学交流会,我是跟着导师来的,潇潇也是,偶然碰上了。”冯子秋长久地看着她,然后视线移开,落在一旁站在那儿略显尴尬的郑硕身上,解释了一下自己和凌潇潇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偶然”碰上了。像是特意强调一般在话语的末尾补上,但在齐羽听来却像是狗尾续貂,觉得失去了原意。原本过去了这么久,那些藏在回忆里的酸甜苦辣仿佛已经酿成了酸涩的陈酒,但在重新见面的这一刻,却又转化成了最直接的委屈和愤怒。
齐羽本想对冯子秋狠狠地说出“原来你还活着啊,三年了一通电话一个消息都没有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都在南京给我寄一封明信片就这么难吗”,不过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哦,那还挺巧。”平时总是对暗恋别人的朋友指指点点恨铁不成钢,原来自己也差不多。
被晾在一边的郑硕很快就察觉到了面前三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他陪笑着挡在了齐羽前面,想通过自我介绍来转移话题,但却被齐羽一把拉住了手,“我们走。”
“诶,去哪?”
“上课啊,还能去哪。”
郑硕一时间有些晕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齐羽主动和他说话,而且还拉住了他的手,然而此时的齐羽看起来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还在两个不认识但明显和她深有联系的人的注视下,真是不知道该觉得幸福还是难过。
齐羽拉着他一路走到教室门口才停下,郑硕有很多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看到女生的表情又猛地把所有的问句咬碎咽进肚子里。微微红着的眼睛像是在警告着谁一样,不依不饶地盯着前方。
即使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他也能对两人的关系猜个大概。而齐羽的这番反应显然也还没有真正从中走脱,郑硕心里面不由得生出几分落寞,但还是打起精神露出了总是挂在脸上的热情笑容。
“走吧,先进去,该上课了。”
齐羽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他笑了一下,比哭还要难看的勉强笑容。
下课的时候齐羽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教授离开教室了还托着下巴在座位上发呆,郑硕悄悄地叹了口气,把她叫醒,然后拿着东西离开了教室。回头看到齐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望着落地窗外,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他咬了咬嘴唇,转身默默地朝前走,颇有点不是滋味。
我真是个傻瓜。
齐羽盯着面前空白的笔记本。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笔尖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握住了一样无法移动。
高中时候不管是写日记还是写作文都哗啦哗啦地像是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泉水,那时候她还有一本很厚很厚的交换日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找不到了。她怀疑是在毕业典礼那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和顾渊弄混了,但那家伙也说没看到过。
总之,上次写东西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久到连用笔把刚才的所见所想从脑海里的场景中搬下来都无法做到,甚至记不起来用方块字填满整页整页纸时候的满足感是什么样子。
她转头望着空荡荡的宿舍,望向门上贴挂着的穿衣镜,镜中的字迹是个和高中时期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换了发型,换了穿衣风格,甚至试图改变说话方式,似乎已经完全和过去脱了干系。但此刻跳动不已的心是为什么呢?
“把每一件事情做个妥当的了结,这是生命中的大事。唯有如此你才能松手。”
也许是因为,自己和他,从来就没给过那段关系那件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结尾吧。
时光荏苒 齐羽篇 碎裂的誓言(三)
现在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齐羽在回忆的小径上慢吞吞地走,看见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捏着一片叶子站在树下。
像是有所感应一样,那时候的自己看了过来,齐羽下意识地礼貌性点了点头,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在看什么,在她身后的方向,是一个男生落寞的背影。
因为被背对着,那时候齐羽并没有看到冯子秋脸上的表情,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在寂静的夜里隐隐约约传来的抽泣声,男生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钟楼前面,身体微微颤抖着,稍稍仰着头,像是这样就不会让眼泪流到地上。
那一幕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今天看到那个萧瑟的背影时,当时的场景便立刻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只是远远地在边上看着,而这一次,有人主动奔向了他。
下午的投资学课,进教室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郑硕,男生转过来看着她,朝她招了招手。
如果是以前,她只会微笑点头致意然后挑个就近的空位坐下,但今天齐羽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她径直走了过去,在男生右手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习惯了被选择性无视的郑硕一时之间愣了一下,但并非神经大条的男生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只是安静地打了個招呼。
“上午的事,对不起。我态度不好。”
下课的时候,郑硕在收拾书包,齐羽忽然说。
“啊……哦,没事。”郑硕偷偷瞄了一眼她的侧脸,立刻转回正前方的投影屏幕上,“其实我和我以前的同学关系也不好。”
似乎是想到了不太开心的事,齐羽注意到男生的脸上写了点难过,有点于心不忍,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但又不组织不起像样的语言,只好笑笑说,“这样啊。”
“其实仔细想想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别人。”郑硕像是自嘲似的笑笑,“和现在不一样,我以前其实是个很内向的人。”
“哈?”齐羽咦了一声,花了好几秒钟才消化掉这句话里的信息。男生被她直愣愣地盯着,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
“是真的,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一心只想考个好大学,除了必要的身体锻炼,几乎一直泡在教室里。满脑子想着未来的结果就是忽视掉了近在眼前的东西,有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真是让人失望啊。”
“但是你现在挺好的呀,风趣幽默、阳光帅气,和谁都能聊得来,一定有很多人暗恋你吧。”齐羽半开玩笑的说着,“不像我,和陌生人一句话都说不下去,别人见了都要绕着走。”
“哪有哪有,你别开我玩笑了。我能变成现在这样,其实也有过去的因素在,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的遗憾,我现在应该还是那个衰样,一点改变都没有吧。”
“一点都想象不出来。”齐羽摇了摇头,“不过,你也注意别矫枉过正了。”
齐羽抱着自己的东西朝他眼神致意,然后转身就往教室后门走。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轻轻的呢喃。
“冯子秋,是吧?”
齐羽回头看着他,郑硕的眼睛盯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你说什么?”
“那个男生,叫冯子秋吧。”
齐羽直接从长桌前绕了一圈,走到他面前,硬生生地迎上他想要闪躲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你调查我?”
“之前国赛答辩的时候遇到过,我只是在下面坐着而已,他肯定不记得我嗯……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齐羽看他被自己盯得满脸通红,说话声音像是被勒住了口但又不是很紧密的气球在漏气一样憋得难受,不由得把语气放软了些。
“所以,最后获奖了吗?”
“啊?当然了,他们可是成绩最好的几组,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他们那组是跨校组队,你们宿舍那个郑晓,也是他们同组的成员啊,不过据说那天生病了,最后没去答辩现场。”
“郑晓?”齐羽摇了摇头,一时间有点恍惚,“我其实是问你。”
“有是有啦……不过只是赛区奖。”
“也已经很好了。”
“哈哈。”
他终于喘过气来,傻呵呵地笑了笑,脸上的绯红渐渐消失。
“我就是瞎说的,早上看见的时候觉得眼熟,刚刚突然想起来,脑子一热就直接说出来了,你别放在心上,对不起。”
“没事,名字就是用来喊的,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禁忌。”齐羽不打算继续下去,抱着课本就离开了,“回见。”
“回,见。”第二个音节还没说出口,那个清秀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楼梯间的拐角,郑硕挥起的手愣在半空,眼里落满了酸涩。
回宿舍的路上,齐羽的心里就像是路边弯弯绕绕的落叶堆一样很乱。
高中毕业后的这两年多来,她还是第一次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联系。
郑晓同组的伙伴,郑硕的竞争对手。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世界很小,一直如此。
“我说,你就是有心事吧。”
推开宿舍门,迎面就是郑晓纯天然却精雕细琢的脸,慵懒耷拉着的嘴角,微微眯着的眼睛,恣意披散着的长发,如果不是因为一米五五的身高而不得不抬头仰视的话,一定会很有压迫感。
“每上一节课回来都像是掉了一层皮抽了一缕魂一样。”
“上午是早八,下午嘛,投资学的课也很累的。”
“所以直接不去不就好了,反正两次考试满分就不影响绩点啦。”郑晓一边说一边拉扯着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虽然说是三次机会,但只要卷面分数够高,实际上老师根本不会管得很严格。”
齐羽哑然。
每次听到类似的发言都会感慨这世上真的有人不食人间烟火,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这句话并不只是无厘头喜剧里的调侃,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生活里的现实。
从前都是众星捧月的人,大多数在这里却只是随处可见的石头,只有少部分人才是真正的黄金。
“对了,你上次参加的比赛,怎么拿奖了都没吱一声。”
“啊,结果公布了吗?好像还没有吧。”
“公布了吧,郑硕说伱们进了最终答辩名单。”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天我睡过头了。”
对这样离谱的发言齐羽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的关注点也不再这里。
“你们组里,是不是有个叫冯子秋的人?”
“嗯,有的。”
郑晓回答得干脆利落,让齐羽有些惊诧。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不是应该说,不记得了啊……好像有吧,这样吗?”
“因为他也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啊,那时候还是徐瀚文刚刚拉我进组的时候,他听完自我介绍就问我认不认识齐羽,我说,那当然啦她是我舍友。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后续,结果之后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把话题转到题目上了。”
“嗯……”齐羽看着一旁的空气出神。
郑晓明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但只是把脸别过去,摘掉帽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冯子秋,是吧?”头顶的床上忽然传出一句仿佛矿工挖到了黄金一般的呼喊。
“对,一个高中同学。”齐羽抬头和坐在床上的许茜对视,“就是以前的同学,我们一起长大,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学,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在同一个社团,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不是喜欢的人?”另一边传来百绮八卦兮兮的声音。
“不是,绝对不是。”齐羽认真地说着。
至少现在不是。
时光荏苒 齐羽篇 碎裂的誓言(四)
新年过后,很快就是期末考试,接着,寒假就轰轰烈烈地来了。
南方的冬天寒冷又潮湿,整个假期齐羽都没有任何出门的欲望,每天都睡到十点才起床,然后随便扒拉点早饭就又回到房间浑浑噩噩,这样的作息很快就引发了严重的后果。新年后的某一天,在吃掉了一整盒冰箱里生产日期已经模糊了的烧麦之后,齐羽开始了无休止地上吐下泻,最后意识模糊地打了个车去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依旧飘着让她习惯性腿软的消毒水味,齐羽从小身体就很好,家里人也都身体健康,所以很少来医院,唯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住院处,而对门诊这几栋大楼的程度就跟外地人差不多,在手机上挂了号但始终找不到相应的科室,虽然有路牌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向上看。
撑不住发软的双腿,齐羽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她眼前已经开始浮现出美好的幻想,自己躺在整洁肃穆窗明几净的病房里,白沙窗帘随风飘荡,她穿着松垮的病号服,被医生护士的白大褂和浅蓝制服围着,焦距渐渐拉进,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花瓶里纯洁无瑕的鲜花……
然后鲜花忽然颤动了一下,接着变成了一张笑脸,吓得齐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现实世界立刻闹哄哄地挤了过来,一个小小的病房里摆着四张病床,中间只用蓝色的帘子隔着,而且很吵,家属们进进出出聊着闲话,床头柜上没有花瓶只有药瓶,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蜜饯果核之类的东西。空气里倒是没了消毒水味,但却弥漫着一股盒饭和泡面混合的味道,原本就觉得透不过气的齐羽一个头两個大,无奈手背上还连着一条输液线,无法动弹。
而刚刚那个噩梦的来源,也就在眼前。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手里捏着一听可乐,坐在床边的一张板凳上,咧着嘴笑。
齐羽的目光追着他,从恶狠狠地俯视缓缓地上移,变成可怜巴巴的仰视。
之前她觉得两个月前和冯子秋凌潇潇的相遇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重逢,但是她错了。
还有什么比正月里在住院病房的再会更糟糕的呢?
男生脸上欠揍的表情让齐羽很想站起来给他一巴掌,但虚弱的身体仅仅能支撑她勉强坐起来一点,而刚刚那句包含百感的“好久不见”也压根没有传出去就被病房里嘈杂的声音淹没。最后还是顾渊帮她把病床摇了起来,然后走过来笑嘻嘻地说:
“怎么会有人食物中毒跑到精神科去啊,是神志不清觉得需要看看脑子吗?”
那么久没见,第一句话竟然这么欠。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又不是什么玛丽苏小说。
齐羽撇了撇嘴,对他竖了个中指。
“你怎么会在医院?”
“我来检查一下膝盖的旧伤,回家了太潮太冷,又开始痛了。”顾渊说,“医生问我要不要动手术把里面的一小块碎骨片取出来,我想想还是算了,米粒大的东西,犯不上。”
不知道怎么,齐羽感觉他有点紧张。
“要动手术?严重吗?”
“不严重。”顾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急性肠胃炎,也是我送你来的医院吧?”
“能不能不找话题,没话说就一边凉快去。”
“你也就敢跟我这么说话了,”顾渊叹了口气,“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被我碰上了,某人可能就要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憋死了,咦……世界上最恶心的死法了吧。而且洗胃住院床位药品挂水,这些东西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毫无准备地被呛了一句,齐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躺在那儿无助地看着他。
“你回来待多久啊。”顾渊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下周走?”
“嗯,下周。”齐羽盯着他点了点头,“不过要周末才走。”
“周末啊。”顾渊咧嘴笑起来,“那也就是还有时间咯,一起回学校看看吗?”
“回学校?高三的学生已经开学了吧,你去干嘛,觊觎人家青春正好的女高中生吗?”
“邪恶的人看什么都是邪恶的。”顾渊指了指她的眼睛,“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喂,你那是对病人说话的态度吗?之后再说。”
“之后再说?”顾渊站起来,把椅子拉近了重新坐下,“我还不知道你?这三年来你明信片电话短信是一概不回,谁都见不着你,比美国总统架子都大。今天在这儿你必须给个准话,去还是不去。”
齐羽的视线和男生撞到一起,额前的短发搭下来,黑色外套里露出深蓝色的V领毛衣,棕褐色的瞳仁澄澈见底,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时间对他真是宽容。
“好,去,什么时候?”
“考虑到您老的身体状况,今天是周四,嗯……周一吧。我和陈歌说一声。”顾渊在手机上点开了某个名字输入了一段信息,对面应该是陈歌吧,“今天伱不用住在医院里,医生说等你醒了,挂完水感觉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出院手续明天来补就行。”
“嗯。”过了好几秒才得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从鼻腔里悄悄发出来,不轻不重地落在顾渊心上,原本还想要说的许多花就这样被堵住。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那杵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男生先开了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周一早上十点,校门口见。”
齐羽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她忽然就想到了柳卿思。
周一上午九点多齐羽才醒过来,为了准时赴约,来不及吃早餐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天气预报说西伯利亚的最后一股寒流于今天凌晨抵达,空气中经过连续几个晴天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热分子迅速被寒流卷走,铅灰色的苍穹下是茫茫的雪。无数六角花朵从天空中速速落下,将世界原本的彩色覆盖,静悄悄转换成发亮的白。
的士司机的车技让人汗颜,车身晃动地让齐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车载广播里的内容也听不清楚,只能牢牢地抓着车门上的扶手,女生清秀的脸褶皱成乱糟糟的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仿佛是自己打开的,齐羽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迎面传来顾渊的声音。
“呵,又是你啊大叔。”
齐羽抬头看到两手插在口袋里的男生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咧嘴一笑,然后扶了快要摔倒的自己一把。另一只手里提着个乳白色的袋子,一股热腾腾的奶香味钻进心里。
“……又没吃早饭吧?”顾渊瘪着嘴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拿着吃吧,以前紫枫姐很喜欢这个,估计你们俩口味也差不多。”
奶黄糯米团子,但是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好吃。
虽然过了三年,校园里还是没什么变化,值日生和校工把马路、走廊和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碑廊前锦鲤池里的锦鲤还在,教学楼下公告栏里的海报换了年份换了设计换了色彩,但还是贴在固有的位置上。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祈愿树下的木桌子没有了,学生们没法再写下自己的愿望挂上去。但树上的那些红绳木牌都还在,祈求平安的,祝愿考试高分的,说着天长地久的……各种各样的愿望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每一个都蕴含着不同的故事和梦想。
它们就像是人们对未来无限憧憬与不安的具象化,既温暖又沉重。每一颗愿望都是一次心灵的投射,挂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实现的那一天。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真的实现了。
“已经两年了,听陈歌说,名义上是为了减少负担,保护古树,才去掉了祈愿木桌,实际上只是为了更好管理,让学生更注重于眼前的试卷。”
顾渊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齐羽觉得那更像是一种习惯而非是心情的表达。以前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很真诚的感觉,但现在却让齐羽觉得很虚假。那感觉就像是顾渊带着一副缝着笑脸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表情谁也看不到。
“那个时候,也下了很大的雪吧。”
两人沿着林荫道往图书馆的方向走,这条路以前两个人一起也独自走过很多次。
“高三吗?”
舌尖微卷,气流从下往上,在空中化成一团轻飘的雾。
那场雪连续下了一周,每天中午会稍微晴朗一阵,到了晚上又幽幽地接着落下来。这个江边小城甚至做不到每年下雪,而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天气预报说上一次还是零八年。
“是啊,那时候说十年一遇,结果今年又是这样大雪。”
视线里,整个南华高中都被白色包裹,树木也好,草坪也好,青砖黛瓦马头墙也好。只有古钟楼的指针一点一点向前流转。一切都可以保持原状,唯有时间永远不会停下。
经过文学社,下意识地往里看。玻璃窗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白白的雾模糊了视线。女生的视线里一片含混到失焦的颜色,像常常半夜会有的幽蓝色梦境,深蓝色的窗帘遮挡了全部的阳光,留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啦,走吧,进去看看。”
齐羽篇 碎裂的誓言(五)
门把手比想象的还要冷一些。
齐羽下意识地敲了敲门,然后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荒诞,有点儿控制不住地想要傻笑。但是又笑不出来,指腹贴在冰凉地电镀层上,心里面稀里糊涂地打翻了情绪的调色盘,毕业典礼后的那天她也是站在这里握着门把手,只不过是站在另一侧,那时候明明是夏天,给人的感觉却一样冷。
虽然当年的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给她带来的难过,在漫长的时间后已经淡得咂摸不出滋味,但是故地重游,齐羽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等待时心底的百转千回,和最终一个人离开时的难过。
那时候她和冯子秋约定两个人考完后在这里见面,时间定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上午十一点。在大礼堂的走廊上和顾渊告别以后她就一边深呼吸一边来到了图书馆,在一楼的洗手间里整理好了头发和衣领,看到脸上因为昨晚失眠的黑眼圈,还特意补了妆遮盖了下。
她关上门,坐在窗边望着空旷的操场,阳光炙烤下的塑胶跑道升腾起温热的气息,被风带着暖洋洋地泼在脸上,她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该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想见他,有很多的话要说,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世界归于茜粉的红。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太阳西沉,月亮东升。
有脚步声靠近又远去,但终究是没有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门。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尽管夜幕深沉,也没有开灯的打算。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脑子里像是缺失了一块,她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睡着了,因为她能够清晰地回想起来第二天早上明媚的阳光,一睁眼就是金灿灿的世界,晴空万里的夏天。
三年了,她一次都没有回到过这里,也没有联系过冯子秋。她记得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
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可那天的不告而别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回答。可能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某些故事的真相,无论如何努力去寻找,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
“怎么不开门?”
顾渊的声音打破了回忆的氛围,齐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事,进去吧。”
她的手慢慢按了下去,门轴有些生锈,在旋转中发出刺耳的喑哑,像是一個人低沉的啜泣,齐羽不禁觉得心疼,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尘土味道,还是几年前的那套白色方桌和靠背椅,旁边的书架也还停留在过去的位置上,密密匝匝地放着许多各种各样的书,其中有一些还是他们自己买的,只是没有带走。三年过去了,依然在那儿,只是落满了灰。
和那天自己离开时的场景一模一样,这个房间里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怎么会这么脏,没有人打扫吗?”
“当然没有啦,社团活动在两年前就被禁止了。”顾渊捏了捏鼻梁,努力眨了眨眼。
“禁止了?现在没有文学社了吗?”
“也不能说被禁止了,只是不再拥有独立活动室了,我听说现在他们想开会聊聊天,都是在操场或者食堂将就的。但至少名义上还在运作,校刊也还在出,只不过投稿的量少的可怜,只能靠社员的稿子勉强支撑,但实际上就算是他们也不愿意写。现在学校考试的频率可比我们那时候高多了。”
顾渊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抹了一下:“所以我们招进来的那届新人,实际上都没来过这里几次。亏我们当时还废了那么大劲。”
“是啊,思思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站在书架前的顾渊只是愣了一刹那,就轻轻地笑了一下,一边伸手拿了一本书一边说:“是吗,那得想办法让她知道啊,好久没看她哭过了。”
齐羽看了顾渊一眼,他目光紧盯着手里的书本,认真地有点假。
“你在看什么?”齐羽问他,“以前都没见你这么认真过。”
“没什么,随便看看。”顾渊不动声色地把书放了回去,“突然想起来以前有本小说一直没看完,心里一直想着结尾会是什么样的,因为一直想不起书名,没法在网上找来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从来也不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
顾渊看了她一眼。
“结局怎么样?”齐羽问。
“还可以,回收了大部分伏笔,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结局。”顾渊回答,视线不自觉地下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年少轻狂的梦想都没能实现,相爱的人也没有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骄傲、没有繁华。所有的不可一世,所有的心气偏高,尘埃落定,万劫不复。”
齐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顾渊的眼神让她觉得捉摸不透,她曾经和眼前的这个男生朝夕相处了三年之久,以至于那些关于他的细枝末节都变成了习惯,但分开的三年轻松打败了那些时光,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从顾渊的身上感觉到了陌生。
“我脸上是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吗?这样虎视眈眈。”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齐羽瘪瘪嘴,“你要是能把五官重新排列一下,我可能还会有点兴趣,但是现在这张脸嘛,不好意思,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了。”顾渊挑了挑眉,“对了,你现在的情感状况如何?”
“什么啊?”齐羽瞥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而已。”顾渊又一次把视线挪开,“追你的人不少吧?”
“你听谁说的。”
“我瞎猜的。”顾渊笑了,“所以到底有没有啊。”
“嗯……有过几个吧。不过一个都没成。”齐羽的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的影子,“你呢,还是一个人?”
“当然了,我不是一个人,难道还能是一只狗?”
好冷的玩笑,但齐羽还是忍不住笑了。
“说真的。”
“嗯。”顾渊点了点头,“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叫“和以前一样”?是三年以前还是五年以前?齐羽看着顾渊,他的容貌和过去别无二致,手倚着靠在金属书架上,嘴角挂着笑。
除了眼睛,从前他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是清澈和慵懒,就像是小学课本上的趵突泉一样。而现在却像是一汪幽寂的深潭,一点点波动都看不到。
很像陈歌。
看着男生身后泛着冷光的白板,齐羽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高二下学期快期末的时候,一天晚自修下课后她不想直接回宿舍,就在校园里闲逛,结果发现活动室亮着灯,隔着窗户看到柳卿思在里面,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白板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着些字。因为太过入神,所以柳卿思一直没有发现她。
齐羽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漆黑的天空下,静静地望着窗户那头的柳卿思。白板上写着的是她未来的计划,既有关于她自己的,也有关于文学社的,一字一句地,写得很满。其中就有后来暑假的游乐园野餐,有实际与计划完全不符的中秋月下集,也有完全没有实现的艺术节文学展。在团队活动的后面都划了圈,在那些关于她自己的计划后面都划了叉。
其实卿思的字很小,一行一行密密匝匝地码在一起,齐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记得这么清楚。那天晚上她在窗外站了很久,直到房间里的女生关灯准备离开才匆匆忙忙地沿着小路跑走,一直挂在书包肩带上的咖啡色布偶小熊也被树枝挂断,再也找不到了。
突然觉得有些鼻酸,他们熬过了最煎熬的那段日子,那个充满阳光的人却没有。
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渊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转头去看那块白板。
“想起什么了?”他朝女生笑笑。“不管这上面以前写过什么,现在都擦得一干二净了。”齐羽点点头。
“我从来都没用过这块板子,以前就数你用得最多。”
齐羽摇头否认:“用得最多的不是我。”
“嗯?不是你吗?”顾渊有些诧异,“我记得以前每次一来都是伱们几个女生站在这儿,对着一块写满了东西的白板有说有笑的,我还以为都是你写的。”
“是思思。”齐羽说,“一直都是她。”
顾渊眼神一滞,表情有几秒钟的忧伤,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对了,有人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齐羽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咖啡色布偶小熊,半晌没说话,只是死盯着,看的顾渊一阵发毛。
“怎么了?我记得是你的吧,那时候经常挂在书包上的。”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齐羽瞪着他,“你是不是……”
“是什么?诶,这是我最近才拿到的,说了,是有人,有人托我还给你的。”
“谁?”
“是陈歌。”顾渊迎上了她波涛汹涌的眼神,“他说是在收拾这儿的时候在那边的储物间里找到的,上次我跟他说要带你来活动室看看,他才想起来给我,让我带给你。”
“在这里?”
顾渊看着女生慢慢地低下头,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嗯,是在这里找到的。”
齐羽摸了摸久违的布偶,发现在小熊的屁股上有一排细密的缝合线,丝线是和布偶本身一样的咖啡色,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她一下子就哭了,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