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尽抬头看了看楼层。
圆形的标志上写着数字：8。另有一个边角带卷的金属的方形长牌子挂在一侧：公共休息处。
公共休息处通往楼道的门此时正敞开着。眼前的女孩站在门内，脸色白的要命，两只眼睛仿佛一块白布上灼出的两个黑洞，嘴唇也毫无血色，片片开裂。
她的头发直落到腰间，但枯的像干草一样，毫无光泽。
余尽刚才见过这张脸，他确定。
白切妮。
她看着比她原本的年龄更小，身上罩着一件灰色的罩袍，非常简陋，像是前后两片布拼凑成的——余尽认出那是刚才披在她身上的灰色绝缘布。
白切妮全身都隐藏在那件粗糙的罩袍下面，只露出一颗头和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的脖颈。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我好害怕。我为什么在这儿？”白切妮的声音细细弱弱，好像一只病弱的雏鸟。“我想回家找爸爸……”
这是青史研究所，是你老爸曾经主管的地方。你从小脑子有问题，被你爸冻起来了。
然后你爸失踪了，也许死了。十几年过去你所有可能认识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不过你还有个黑户弟弟。这个弟弟现在看着年纪也可以当你爸了。忘了说，你爸造了个克隆人，用来治你的病。你弟弟刚开始以为自己继承了父亲的遗愿，后来克隆人也出了问题，他为了救这个克隆人把你杀了。
对，你被杀了，全身的细胞都被抽干了，你死了。死在青史研究所地下一层。
然后你现在突然出现在地上八层，活生生地跑到我面前问我，你为什么在这。
还跟我说，你要回家。
你该庆幸我不是个二元论主义者，不然我可能会把你丢到楼下去。
我也该庆幸我不是个二元论主义者，不然我可能会自己跳到楼下去。
“这是……”余尽看着白切妮，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不语。
她应该听不懂。
“你有没有见到过其他人？”余尽改口问。
他心里知道欧几尺那里一定出了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白切妮摇摇头说：“没有。”
“你怎么来的？”
“我就走……走来的，从里面……我一进来就……”
她回头示意身后房间，小声说。
余尽记起欧几尺说过，数控中心有通向其他楼层的单独通道，其中就有休息室。小女孩应该走的是内部的通道过来的。
白切妮很可能和杨饭擦肩而过了。
余尽迈入门内。白切妮后退一下，然后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般跟在后面。
休息室靠墙摆着许多宽大的沙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蒙尘蒙的非常厉害。
偏左一点，一个金属圆台周围围绕着七把座椅，每个位置上都有塑料架支起的几条灰不溜秋的接线。
这东西余尽自然认得。这是一套非常老式的多人脑控游戏有线装置。
绕过圆台，余尽便看到了一扇门，推开之后又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整整齐齐，一边墙上建有三台黯淡的传送梯。
传送梯比一般载人电梯前后都宽敞许多，大小约可以容纳四张并排的病床。运送物资应该是这几架传送梯的主要义务。
传送梯的操作盘上面有几个实体按钮，其中一个磨得锃亮，上面还贴了个小小的方块纸，模糊地写着：去数控室。
纸已经发黄风化至一碰即碎，墨水看上去也洇的不成样子。
余尽按了按那个按钮。
中间的传送梯发出沉重的呼啸声，升至他面前。
……
“你去哪？你别走呀。我害怕。”他刚要走进传送梯，只听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余尽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什么圆圆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反过身发现是白切妮用头撞了撞他的腰。
此刻她扬起脸，大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
余尽其实从刚开始就注意到她行为的诡异之处了。女孩全身都被笼罩在灰色的粗糙袍子下，几乎只有头部的动作，移动时身体也没有起伏。
“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好不好？”余尽低头对她说。
看见余尽停下，白切妮好像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极了。她自灰色罩袍下伸出一个东西，“好。”
余尽看了看那东西——那实在不能称之为“手”。
那只“手”甚至连骨架也无，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样的骨棒。
说是骨棒也不够准确，那上面还盘绕着几条血管一样红彤彤的东西，如同几条模样丑恶的蚯蚓，蠕动着。
我真是震惊极了。余尽想。
每次他觉得应该震惊，却因为基因导致的情绪缺陷无法做到的时候，他都会这么想一下弥补。
白切妮看了看自己的“手”，迅速把那根骨棒收了回去。
她像是被自己的手吓到，露出一个委屈的要哭一般的表情。
这表情让她干裂的嘴唇不堪承受，鲜血从被撕裂的嘴唇间渗出。那血近乎于没有颜色。好像植物的汁液一样。
余尽扫了一眼女孩裹的紧紧的灰色罩袍，大致知道那下面是个什么景象了。
应该是欧几尺的抽取细胞手术还未完成的时候，因为杨饭的靠近，白提佳能量暴涨，影响到了一边的白切妮所致……
白切妮，现在恐怕是个只有一颗完整头颅的怪物了。余尽看着瘦小的女孩。憔悴难掩她天生的可爱。
不知道现在深冻仓库中是个什么情形。白切妮醒来没有见到欧几尺和白提佳……他们已经离开底层了。
现在还不能过去。
不管来不来得及，他要先去一个地方。
“你别丢下我好不好？”白切妮小声说。
“来。”
余尽想了一秒，反身跑回公共休息室。
扭头看去，白切妮像一个幽灵，还跟在他身边。
他绕至那个金属圆台前，找到启动按钮按下。
七个座位上的十四条接线口开始闪光。
还好……虽然已经很旧了，但还可以用……
他拿起一个座位上的两个电极，对白切妮道：“过来。”
“这是什么？”小女孩害怕地向后瑟缩。
“这是好玩的。你平时喜欢什么？”余尽道。
“我喜欢……我喜欢小熊。”白切妮想了想道。
“那你想和小熊一起玩吗？”
“想。”白切妮的眼睛变亮了。
金属圆台的每个位置上都有操作台，余尽熟练地按了几下，找到一个叫《熊泡泡大作战》的游戏。
“来。”他柔和地道。
白切妮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乖乖地走过来，让余尽给她的头部两侧贴上电极。
“让小熊陪你玩一会儿。好吗？”余尽说。
“好。”
白切妮听话地闭上眼睛，余尽为她启动脑控游戏，随即反身向升降梯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