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老五一早起来把对联大红喜字贴上。小慧慧进来喊妹妹起床吃早饭，躲被窝里说啥都不起来。
“蕾蕾快起来穿长长新皮鞋，皮大衣都是新的，俺们穿好去给奶奶看，漂不漂亮！”
吭叽半天露个头就给揪起来，蓝皮裤，蓝皮靴、蓝皮大衣、蓝围巾，她亲妈的风格，蓝色精灵。戴一顶白皮帽子更衬小白脸蛋儿，高兴了，还扭屁股照镜子，笑眯眯的站好，妈妈给洗洗脸洗洗手擦香香。然后拿妈妈的皮大衣一包，抱到灶屋火盆边坐下来。
“奶奶看看，蕾蕾穿皮大衣好不好看！”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把妈妈的皮大衣拿开，伸着脚让奶奶看新皮靴，臭美不得了！
“哎哟，蕾蕾皮鞋这么长真好看，红红的皮大衣也好看，穿上就不冷了。来来吃早饭，吃饱了奶奶带蕾蕾出去玩好不好？”
“奶奶，出去好冷，吃饱了蕾蕾也不出去玩儿。”
一碗鸡肉、粉条、还有荷包蛋，蒸热的炸馍，软软的很香，蕾蕾第一次吃，馋得很，比三伯家大半岁的小哥哥吃的还多，妈妈端走不给吃了，才把碗里的肉肉、鸡蛋吃完。
“奶奶，蕾蕾吃饭你得看着点儿，在工厂姥姥由着她吃，吃涨了傻傻滴坐着半天不动，胃口好的很！”
奶奶说：“等过了年回来，重新炸几锅，走的时候带上，到深圳给蕾蕾吃，天冷放车上也不会坏。”
“行啦、妈，放后备箱坏是坏不了。她从小就嘴馋，四个月大姥姥就开始喂稀饭，浇鸡汤、排骨汤，夏天买大青蛙，我们叫牛蛙，弄干净、不要头，直接放稀饭里一起煮，刚冒出牙尖尖就咬腿上的肉肉吃，不给吃就叫，雷姐看见都怕，说这那是养闺女，简直是养一只大馋猫！”
“还是姥姥会带孩子，四个月都能喂饭吃，开胃早就胃口好，长大了聪明，五谷杂粮比啥都有营养。家里的鸡呀鱼呀，都没喂过饲料，都比深圳的吃起来香，只是不好带，我借点鸡蛋，多带点儿鸡蛋到深圳吃。”
蕾蕾吃饱了也就热乎了，围巾包的严严实实，带上手套，奶奶拉着到门口菜园里走走，看到啥都稀奇，都要问个子丑寅卯。
天气阴冷，天空阴暗，也没刮风，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兆。房前屋后的石板坡上，没一点生机，蒿草早已枯萎，山坡地也只有等到春季天气暖和了，翻犁一遍种花生、绿豆、黄豆、插红薯秧儿。田地里的麦苗已经开始泛青，现在土壤结冰，已经停止了生长，如果长久不下雪盖上，就有可能直接冻死。万物生长真是各有各的生命通道，人泡雪窝里肯定冻僵致死，庄稼苗盖在大雪下面反而能保住生机，还能冻死害虫。
上午十一点，左邻右舍的小伙子过来几个帮忙摆碗筷，烫黄酒，三间堂屋都生火盆，六桌客人安排三个麻利的端盘子。不一会儿前庄的大堂哥、二哥到了，大哥忙着坐下来排桌次、写名单。
“二哥，你这老牌大厨师，这次咋搞滴掉桥孔里了，没赶上大显身手？”
“啊，小荷回来了，你三哥早就出师了，给他表现表现！我来检查检查，掰持熟了没有？”
“开啥玩笑，还弄熟没有？又是谁说哩，离了那谁，还不吃猪肉咧！”姐夫赶紧接腔挖苦二哥。
“那是、那是，姐夫的手艺上人民大会堂都中！放心，晌午我多敬你几杯！”二哥边发烟边恭维。
客人还没到齐，城里的一般文武都回来了，还有咱们家俩大学生，大舅、舅母、成哥还有他家公子哥儿。两台车开进来直接停院落里。
蕾蕾站灶屋外拿手机正在向亲妈回报工作，不停滴嘚瑟这好吃，哪好吃，除了说吃就没点儿别的。
“这谁家的娃娃儿，小人精儿，还会用手机呢，叫啥名字？”大妈蹲下来逗蕾蕾。
“是老付家的娃娃儿，叫付蕾蕾！你是？”小家伙突然不嘚瑟了，有点怕大妈妈。她妈都怕，别说她！
“是大妈妈，赶紧叫，大妈妈很多好吃的！”亲妈赶紧提醒蕾蕾。
蕾蕾小心翼翼滴喊：“是大妈妈呀，你好！”
大妈妈立马抱起来，抓过手机就吼：“小雷，你们搞什么鬼，又不一起回来，老四呢？”
“大嫂，我们还在工厂呢，老四买了对联，拿回来给保安贴上。你不晓得，这边就是放假也不放心，挺乱的，工厂没个负责人留守可不行。蕾蕾乖不啦？”
“哦，那也是啊，自己的厂子不看着，出事了保安先跑，根本指望不了！蕾蕾乖，十足的洋娃娃。那好吧，不说了，我去跟老奶奶打个招呼，我几年都会没来了。哈哈！”
老大转过身见二层楼下面的别克车，激动了，“老二，赶紧的把咱们车子开出去，停在院子里根本没法比，大书记的车子也比不上！”
大舅、成哥也过来看，“哎哟，小来真哩发大财了，这台车整个襄樊市都看不到一辆，更别说枣阳市了。还是年轻，敢整！”
大舅说：“老大，看看人家老四，前年还在打工，现在一台车抵你全部家当，不如也去深圳发展，跟人家取取经，大伙计，比你窝在枣阳强！”
“爸，咱老大都不是那块料，在枣阳小地方糊弄几个钱儿够他吃喝就不错了。”成哥挖苦大老板。
老大领大舅、舅母、成哥进堂屋烤火，母亲拉着蕾蕾进堂屋坐，跟舅母说说话。蕾蕾这个瞅瞅那个看看一个都不认得，靠在奶奶身上吃棒棒糖。
“看妹妹这身打扮就晓得四爹是大老板，全身衣服都是真皮，帽子也是，十足的草原小姐妹！”
大伯问她：“蕾蕾，妈妈呢？”
“妈妈。不知道在哪里？”
“哦，小荷在灶屋跟她大嫂说话。”
“小刚去喊你四妈拿车钥匙，我遛遛，买不起，也得感受一下不是？”
小荷上二楼拿了钥匙进来打招呼：“大舅，舅母，成哥，咋恁早就来啦！”
“大哥你悠着点儿，这车加油没感觉的。”赶紧抱起蕾蕾站一边。
老大开出大门溜十几分钟开饭了才开回来。“哎哟，车是好车，啧啧，买不起，干一辈子都买不起！”
“大哥千万别这样说，蕾蕾爸也是叫公司分期贷款买的，三十几万，一下子哪有那么多钱。专门用来罗湖口岸接送老外，也是硬着头皮买。”
“深圳开放城市就是好，随便可以贷款几十万，在枣阳我贷50000块还得看大书记面子。”
“银行贷款还是看借贷方的资质，咱们烟厂、啤酒厂，每年上缴利税几百万，银行当然乐意为他们开绿灯，不用担心还不起，老大一年不到两万块的税金，你在棘阳酒楼一年的开销都不值这个数，银行信你我都怕！”
“那是，公司六月初没钱买材料，她爸急的焦头烂额，后来朋友支招，拿国外订单去银行也能贷到款，后来我们还款及时，现在公司一百万以内随借随还。银行还是看信誉！”
十二点半，喜宴开始，没有女方客人，也就省了路数。堂哥、姐夫都是大支客，每人陪一桌，标标准准的鄂西北四大头席。
蕾蕾坐大妈妈身边，碗里堆得小山一样，筷子都是多余，左右开弓，奶奶给脱了大衣，围一块大棉布在身上，两只小手边吃边往布上糊。鸡蛋皮儿汤上来，舀碗汤凉着等下喝，抱下来坐椅子上就不准她吃了。
“咋啦，夏小荷，虐待你家闺女呀，坐酒席都不叫人家吃饱！”
“蕾蕾，站起来给大妈看看你那小皮球！”蕾蕾双手拍着小肚皮给大妈妈看。
“我天，恁快就吃饱饱啦！别拍了，拍坏了，等会儿喝汤填填空！”
下午两点半，客人走差不多了，小慧慧跑进灶屋：“大舅母，你去看，舅老爷他们都走了，就剩几个酒迷瞪了，又开始划拳，不喝倒几个肯定不算数！”
喝到下午四点，老大在灶屋召开家庭会议。老五也结婚了，老家的惯例，一结婚就要分开过，各混各的。老母亲的养老问题也该提上议程。
老大发言：“成家立业、各奔前程，咱们老家向来都是这规矩。老五结婚，老娘也算功德圆满了，养老也该提提了。有钱滴出钱，没钱滴出力，有能力的有钱出力都没意见。大董事长看看该咋安排？”
大嫂说：“既然这事儿非要问我，当大嫂的也不便推辞，是吧。兄弟五个，按我们目前的生活来讲，老奶奶一月500块总要吃吧，一年就是6000块，还不算穿衣服，有病有灾的花费。小荷，你看啦？”
“大嫂说滴对，早几年年我结婚之后就给妈拿了钱，老四就说结了婚就该考虑养老，毕竟我们都不在家里，远隔千里，也没时间孝敬老人家。去年我们也拿了，暂时按1500块一年拿。具体该拿多少，还是老大们说了算。”
“那你们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没有孝敬过父母，老爹去世，都没有叫你们回来，这个账都还没跟老四算！”
“那大哥、大嫂你们看嘛，该拿多少我们拿就是了，还有五弟、小琴他们，过了年都跟我一起去深圳上班，你说个数，我都一起给，绝不含糊！”
“哟呵，四当家里口气大呀，不亏深圳大老板，你敢大包大揽也行，你把老三的那份出了大哥也没意见，但你说的不算数，老四亲口说才算数！”
小荷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掏出手机就打，一听雷姐接电话，噼里啪啦一顿英语讲下来，把免提打开放桌上，自顾自掉眼泪。母亲心疼，拉小荷火盆边坐下来，蕾蕾突然见妈妈哭，小嘴巴一下子就瘪了。
“大嫂、大哥、大姐，几个兄弟都在哈，母亲的养老问题，咋说我都没意见，我老婆抱着孩子坐在家里，说话还能不算数吗？前几年呢，小荷是每年1500拿给母亲零用，如果觉得不够加多少都行，自己的母亲还能计较吗？况且父亲在世，我的确没尽过哪怕是一分钱的孝心。逝者斯已，说啥都嫌多余！”
“那行吧，老五你确定带走？”
“五弟刚结婚，手里头干干净净，在家里这么多年也没挣到一分钱，连个媳妇都讨不上。来我这里，起码我能保证他小两口每年有20000块钱的净收入，如果谁能保证这个数，五弟愿跟你跟谁，当然还要征求新弟妹小琴的意见，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家。好不啦！”
“那还用问嘛，我肯定跟四嫂回深圳，我才来几天呀？这乡下人生地不熟，呆这儿还不得喝西北风，老五听我的，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行，你们出国大哥都没意见！都走了家里还清净。”
“老四，听小荷的意思，你们将来不回来住了，这个家也不要了？”
“大哥，关于家里的田地，我建议给老三一个人种，三嫂也是常年住家里，陪着老母亲也有个照应，他跟着你赚多少钱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关于房子呢，我一间都不要，小荷下午走的时候把二楼的东西，该捡的捡捡，以后回来，街上大姐家三楼不也是空着吗，给四弟腾出一间，也就住个一两天而已。乡下的一切我都不要，只要母亲活着！”
“申明一点，我自己不要，鹿头街的小洋楼我也没打算要！但是五弟要不要，要多少，那是他两口子的事儿。树大分枝，他结婚了，兄弟们都齐了，也该分家了。我不参与任何意见，只管出钱！”
“少跟你大哥提鹿头街小洋楼！你接丈母娘、老丈人到深圳过年享福，自己的老娘在家里帮你喂鸡子，攒鸡蛋，咋没见你提过呢？”
“的确，蕾蕾刚出生，接了姥姥来深圳，一直带到蕾蕾会走会说，咱老娘身体如果吃得消，我一样接过来，坐小何的车子现在就可以走，赶得上来深圳过年。”
“四弟，别跟你大哥嘚瑟，你才出道几年了，伙计？大哥开厂的时候你还在学校谈恋爱。”
“当着哥嫂、姐姐，我真没敢嘚瑟。小时候，上学都是花几个哥哥的钱，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没给家庭做过任何贡献，可谓不孝不义不仁！所以结婚的当天，乡下收的礼钱小荷一分都没拿，给五弟带回去以后帮我慢慢还礼，后来三哥结婚，小荷回家一把给母亲拿6000块，当年的1500块零用也都拿了，毕竟母亲一年老一年哪！”
“哦，那还不错，你上学都是老三拿钱咩，还算有良心！今年呢，老五可是跟着你在拼死拼活滴做。拿多少？”
“今年五弟她俩的结婚服装、金戒指都是四嫂拿钱买，我提前给老三打了两万。今天六七桌客人是吧，一桌花费算一千块，还剩一万三，放家里就算我跟五弟这几年的养老费，啥时候不够了，老三说一声就是了，四弟绝不拖欠！就这吧，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母亲。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但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天快黑的时候，小荷同志从二楼捡一包东西放车上，把蕾蕾往车上一抱就走了，老母亲、大姐咋说都留不住，憋了一天的天空开始大片大片的飘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