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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熊掌     国士txt下载     国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回 生死赌胜马蹄下(3)

    郑云鸣点头说道:“此言甚是,我再从部下拨三百军士给你,火器、甲械、刀枪、弓弩和船只一概供应。从此之后,一直到敌人撤退,襄阳解围为止,不必再议襄阳为补给地点,朝廷近日在郢州重开湖广总领所,以姚之元为新任湖广总领,掌管京湖诸路钱粮和前方大军物资支应,我已经飞书告知姚总领,以后你们的补给地点改在总领所的驻在地郢州。”

    陈焦有一些感激,跟随叔父在山中落草以后,一切粮草和补充、伤员的救治都靠山寨自理,从来没有一个所谓上级或者后方能够给他们提供完善的支援,让他们放心的作战。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叔父常常感叹的“千里贼不如十里兵”是什么意思。

    他又对郑云鸣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不能不禀报大将得知,这可能是这一段时间里,北方最不好的消息。”

    郑云鸣心中一动,已经是大军将至的时候,还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降临京湖呢?

    郑云鸣怒气冲冲的闯进制置使司正堂的时候,赵葵和幕府中十几位幕僚正在讨论前方的军情。看见郑云鸣怒容满面的在卫士的引领下来到堂前,赵葵有些吃惊,在自己面前郑云鸣很少显露出欣喜或者忧愁,更不用说愤怒的情绪了。

    郑云鸣参见已毕,抬起头来大声发问:“谁负责均州的清野?武当以西以北的船帮和渔民为什么没有搬迁!”

    均州正是白翊杰的家乡,因为担心蒙古人攻略的缘故,白家寨早就举全村搬迁到了南面的复州,均州居民原本已经在去年被蒙古驱赶到北方,这个时候的均州城除了一支宋军二千人的部队驻守之外,几乎没有居民存在。但汉水上游和注入汉水的淅川依旧有许多船帮和渔民活动,和白家寨一样,他们也是独立于官府之外,既不依靠北方,也不依靠南方,在两国的空白地带悠闲的度日。

    郑云鸣降服白家寨之后数次派人与均州境内的船民和渔民联络,希望他们能够搬迁到南方去以躲避蒙古人的侵犯。但数次都没有结果,船民的首领只??领只是虚言塞责,根本不把宋朝的文书当做认真对待的事情。

    制置使司也曾数次动过使用大军讨伐这些散居的渔民的念头,但先是在京湖展开大规模的讨贼行动,然后又是紧张的准备防秋,无暇顾及这些在空白地带对宋军构不成威胁的独立势力。

    一直到临近蒙古大军南下,全京湖准备实施坚壁清野计划的时候,赵葵才强硬的要求这些跳出三界外的逍遥人士必须做出选择,而船民的首领们也信誓旦旦的表示近期就将全部迁往鄂州和江陵,以免被南下的蒙古人所屠戮。

    赵葵一听到武当两个字,立即站起身来,大声反问道:“均州怎样了!”

    郑云鸣懊恼的拍着赵葵面前的桌案:“前天刘黑马率领本部骑兵配合蒙古军之一部突然袭击了均州境内的渔户和船户,缴获了大小船只数千艘,不日就可以利用这批船只来攻打襄阳了!”

    他此话一出,座中无不惊讶,他们只知道西边的均州渔获甚多,一向有不少渔民在此捕鱼为生,另外从商洛山中运出来的木材、矿产和土产,也需要船只从汉水和淅川顺流而下运往荆湖各地,但没有想到此刻聚集在均州境内的民船还有数千只之多。

    若是有这批船只在,敌人渡过汉水进向襄阳就可谓如履平地了,除非他们能在汉水上遭遇到强有力的截击。

    郑云鸣对赵葵说道:“事不宜迟,制置为什么不将鄂州水军和我部荆楚水军调来襄阳,一同帮助防守汉水江面,如果任由蒙古人在汉水上自由来去,襄阳的形势就十分危急了!”

    赵葵却摆了摆手:“叔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水战最忌讳战场狭窄,船只摆布不开,那时若是敌人使用小船搭载引火之物进行火攻,我军战船尽数挤在一起正是最好的目标。现在敌人已经占有民船几千只,光靠着鄂州和你部下的那一点战船是阻止不住的,何况汉水江面并不宽阔,就算敌军十余万大军站在岸边,用弓箭乱射也足以将这一点船只击退了。”

    郑云鸣焦躁道:“但若是让十余万大军全部渡过汉水进到城下,我们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

    “襄阳城池甲于西陲。”赵葵的口气中平添了几分自信:“何况更有许多竹将军和火铳相助守城,形势比去年更强,只要我们守住这里,朝廷一定会派遣下游军队前来营救,到时候里应外合,必然能够获得大胜,这才是用兵的正道。“

    他所说的是宋朝一贯的守城增援,内外夹攻的传统战法。在扬州的时候,赵葵赵范兄弟二人就使用这种战略大破侵犯淮西的李全大军,并且将李全斩杀在扬州城下。只是这一次前来的敌人不是桀骜狂妄却又纪律松散的李全红袄军,而是纵横天下的蒙古军团。在敌军大砲、辅助部队和强大骑兵的夹攻之下,襄阳城真的能够安如泰山么?

    座上的赵制置使显然对此信心颇高,他挥手说道:“大敌当前,官人不要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等敌军兵锋在我坚城之下顿挫之后,后方增援的水陆军以生力军的面目出现在敌人仓促组建的水军面前,要扫荡这几千只民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也只有这样了,郑云鸣还是觉得略微沮丧,只要自己在审查清野计划的时候对均州方向多注意一些,或者亲自委派一名精细的军官负责监督执行,蒙古人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夺取到渡河用的工具,要知道南朝的渔船虽然窄小破旧,但比起去年他们只能依靠临时扎起的木筏和用羊皮做的浮囊过河的狼狈,这些船只已经是非常舒适的过河手段了。

    吴潜站起身来,原本笑容可掬的胖脸却突然严肃起来,喝道:“事已至此,沮丧懊悔还有什么意义!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巡查一下,看看襄阳城中还有什么地方是防备尚疏漏了的,抓住眼前,勿追往昔!”

    郑云鸣一愣,没想到平日里和气逗乐的吴潜也会有如此义正词严的时刻。

    不过吴潜的正经只维持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到那诙谐的口气,眉眼间挤满了笑意说道:“副都统现在最要紧要做的事情,最好赶紧去玉皇大帝庙拜一拜,让他差遣风伯雨师在汉水刮起一阵恶风,将这些蒙古人的船统统给它刮翻了,胜过雄兵十万相助啊。”

    郑云鸣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对赵葵拱手说道:“玉皇庙我是不打算去了,不过我想在开战前带着部下的将领和文员们去一趟武神庙,这一仗艰险异常,没有神明的保护可不成哪。”

    赵葵说道:“这个时候去最恰当不过,这正是安抚人心的时候,明日我会召集统制以上的将官正式拜祭吕公,你和葛陆二人不要迟到。”

    郑云鸣躬身应诺,带着亲兵离开了制置使府衙,沿着大街朝城南的武神庙一路走来。

    大战前的襄阳城除了面临大敌的紧张与不安之外,更多的是一片忙乱。从城门外源源不断的运到城中的粮食,从早到晚进入襄阳的农民和庄园主,城中各地点紧张备战的官兵,将整个襄阳城变成了热闹喧哗的场所。

    郑云鸣看着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坐着得都是从城外避难到此地的农民,尽管官军尽力在城中搭建了许多茅屋作为难民的临时住所,但潮水一样的难民涌入襄阳,多建起来的茅屋又怎么会安置的过来。

    随着入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就连搭建茅屋的竹子和稻草都要不够用了。

    郑云鸣一路走一路看着随地而坐的百姓们,秋日的风雨寒冷入骨,无论如何要给他们找一个安身之地才行。

    当然,他也看到一些温暖的东西。一些襄阳城中的百姓在僧人们的带领下正在为露宿在外的百姓们分发食物和热汤。难民们拥挤在穿着缁衣的身影旁,希望能多分到一些食物,僧人们一面耐心的劝说着,一面将食物一一分发。

    郑云鸣看的出这些僧人正是白水寺的僧众,他不无恶意的想着,这些秃头总算对得起国家颁发的一张度牒,虽然这张度牒也是需要花钱才能买到的。但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他们总算还能体现出佛家的一点慈悲之心。

    这点就已经足够了,和此时南朝四百八十寺中许多只是披着一张佛皮的家伙相比,他们就已经算得上真正的信徒了。

    郑云鸣抬眼看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和尚正在将一个酸馅(宋朝对素馅包子的称呼)塞入街边一个老人的手里,当即停住马蹄,骑在马上笑道:“慧通方丈,城里突然增加了这么多百姓,你庙里的和尚又要增加不少啦。”

    白水寺方丈惠通抬起头来,对着马上的荆鄂副都统高颂佛号:“阿弥陀佛,佛法无边,有缘的自然归入我门,副都统这样有慧根的檀越,怎么也说出这等不通佛理的话出来?”

第四十五回 生死赌胜马蹄下(4)

    郑云鸣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倒是很喜欢这个和蔼风趣的老头子,起码不像别的寺院方丈一样对着官府的要员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说道:“我说的不对么,什么佛祖道圣,都是百姓离乱之时最后的避难所,不但是身体上的,也是心里的。”

    “你看你看。”慧通禅师也笑了起来:“官人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等打退了蒙古人,功成名就之后,不如考虑到白水寺来入道吧。”

    郑云鸣笑着将话题转了开去:“现在白水寺里也拥挤着不少难民吧。粮食和应用之物有什么短缺的就派人来副都统衙门知会一声,能帮忙的我们一定帮忙。”

    慧通又唱了一声佛号,苦着脸说道:“先让杨统领把本寺的铜钟还回来吧。”

    郑云鸣哈哈大笑,说道:“我说钟楼上那口铜钟怎么来的那么快,还有几分眼熟,原来真是白水寺里的那口钟?”

    慧通说道:“就是那一口啊,杨统领说最近各地的大将和制置使们都在疯狂的抢购熟铁和精铜,说是为了按照您的图样去打造新式兵器?他在市面上搜集到的铜根本筑不起大钟来,带了一队军士来装着咱们寺里的大钟就跑了,也是赶在老衲那时有事外出,不然一定拦住他做这么滑稽的事情,唉,现在寺里上课开斋都只能敲梆子通知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总觉得别扭。”

    郑云鸣笑道:“大战在即,钟楼需要用来发号施令,号令城中的民众,到时候寺里的僧人们也要依据钟声号令行动,暂且就把大钟借给官府一阵吧。等到打退了蒙古人,我必亲自来白水寺还愿,顺道供奉一口新的大钟给寺里。”

    拜别了慧通之后,郑云鸣继续前行,前方被一队押送武器去城墙的车辆阻挡住了道路,押送的军官看见荆鄂副都统到了,急忙上前来见礼。

    郑云鸣翻身下马,伸手揭去大车上盖着的毛毡的一角,里面露出铜将军闪闪发亮的暗黄色身躯,上面还携刻有漂亮的飞云纹饰。

    那军官对郑云鸣禀报道:“我等都是忠义军部下,运送这四门铜将军到西门城楼上安放,制置使司还拨付给我们单人用的火铳一百支,这一切都要感谢大将您的功劳。”

    郑云鸣背着手看着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他们都是赵葵在建立忠义军的时候从本地招募的新兵,站在名声赫赫的襄阳城英雄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郑云鸣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这一次胡人可是全力来攻的哟!听说这一次前来襄阳的有七十万人马,大家害怕不害怕?”

    一个年轻的士兵挺起了胸膛说:“有赵大帅和郑将军在襄阳城里,我们不怕!”

    郑云鸣乐了,说道:“??:“论年纪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哇,怎么有了我就不怕蒙古人了?要我说,大家害怕是必然的,胡人如此彪悍勇猛,杀人跟吃饭一样,任谁见了不害怕?老实话跟你们说,我也害怕。”

    他笑道:“但是我虽然害怕,却懂得胡人的弱点,他们攻打中都,攻打凤翔府都花了许多年时间,我敢向你们保证,今日的襄阳城比金国人的中都还要坚固,蒙古人想轻易夺取襄阳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另外,金国人只有用铜铁杂铸的铁壳爆炸震天雷,能打穿牛皮扎甲就算了不得的战绩了。你们有什么?”

    他在铜将军的炮身上拍了拍:“我们所拥有的火器更胜金人十倍,如果蒙古人敢来侵犯襄阳城,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大宋的怒火!”

    顿了顿又说道:“当然,这前提是你们能够克服自己的胆怯,用手里的火器狠狠的教训那些骄横的胡虏,你们做得到吗?”

    众人纷纷喝道:“请将军放心,我等一定和胡虏决一死战!”

    郑云鸣大声喝道:“时刻记住,我和赵制置使就在你们身后看着你们!”他拍了拍押队军官的肩头,示意他继续前进。

    一路上不知不觉间武神庙已经近在眼前了,传令兵已经抢先一步通知了营中的大小将领,事先带到武神庙前集中,排成队列迎接大将的到来。

    郑云鸣翻身下马,让韩锋牵走拴在拴马桩上,抬头望了望这座规模甚大的庙宇。这座武神庙是岳飞收复之后在襄阳拆除了原有的已经破败不堪的武庙之后重新修建的,岳飞非常重视对部下和士兵的教育和感化工作,修建这座武庙的时候倍加用心,希望士卒们吸取前辈先贤的智慧,成为智勇双全的精兵锐士。

    但一百五十多年之后,这座庙宇却略显陈旧和破落,就连大门前的门槛都脱了漆皮,斑驳中露出榆木本色。

    郑云鸣皱了皱眉:“都快要开战了,这里怎么还这么冷清?士卒们难道都不来拜神求平安了么?”

    杨掞摇头笑了笑:“您说的那都是老黄历啦,现在谁还热衷拜这姜老头子?现在流行是拜关圣帝君,您去东城的关帝庙看看,那里的香火可是鼎盛的很呢,现在都是将官一级的挤在里面祭拜,当兵的都还挤不进去呢。”

    自宋朝中期开始,对关羽的崇拜渐渐脱离了单纯的对关张武力的嘉许,而成为一种民间推崇忠义的象征。这大概是因为宋代民间经济开始大活跃,市民社会的影响力增强,以三国为题材的小说话本的大流行有很大的关系。作为武庙七十二子之一的关羽,逐渐超过了位于他之上的十位著名军事家,最后也超过了张良和姜太公,成为宋代民间对武力的主要信仰偶像。

    郑云鸣望着大门上高悬的落满尘土的匾额,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好好拜祭一下姜子牙老人家,让他看看襄阳城里并不都是推崇武勇的人,也同样有推崇兵法的存在。”

    说着带领众人迈步走进了武庙中,那庙祝得知荆鄂副都统要来参拜,早早就将大殿打扫了干净。郑云鸣领着众将上香祝祷已毕,看着殿上姜子牙和张良的牌位,心中忽有所感。

    他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吕尚辅佐武王讨伐商纣,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张良为高祖悉心筹划,兴旺刘氏四百年江山,所以后人景仰,但能够进入武庙成为兵圣的人物,吕尚有《六韬》,张良有《三略》,这才是最关键的。”

    后人推崇孙子兵法,但此时时人更将《黄石公三略》和《太公六韬》作为兵法的基本教材。王登说道:“确实如此,如孙子著兵法十三篇,司马子有司马法传世,诸葛武侯有兵法二十四篇,这些人功绩虽不绝伦,但著作流传于后世,所以配享武庙名正言顺。”

    郑云鸣说道:“但是大家想过没有,所有这些著作都是写给要担任大将的人看的,比如李卫公教授侯君集兵法,也是在侯君集统领万人之后。从来没有人写书给最底层的士兵和小校们,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打仗。”

    葛怀大喇喇的喝道:“当兵的人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你就算写本书来教他们怎么打仗他们也看不懂啊,何况咱们当兵的想来靠有把子力气、射箭能蛇准讨一碗饭吃,要跟各位读书人一样天天埋在书堆里算怎么回事?”

    郑云鸣说道:“葛老大可不必将书看成是多么敬而远之的东西,书不过是用以载道的工具而已,既然能记录圣人之言,宣扬文道,自然也就可以记述兵家道理,广布武道。现在不光是士卒,就连统制、都统一级的大将动辄都以不识字为荣。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言传身教也好,长官操练也好,一个对兵事没有任何了解的农夫要成长为一个在沙场上进退自如的老兵中间要经历多少波折,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不必细说了,如果他们一参军就能得到正规系统的士兵教育,比如某一本专门教导他们如何成为合格士兵的书.....”

    王登提醒道:“他们不识字,拿到书也是枉然。”

    郑云鸣说道:“他们不识字,你们都识字。”他指着部下的大小将领们,“咱们和以往的军队都不相同,若是不好好利用将官们都是读书人这点优势,岂不是自爆其短?书,我、王景宋和杨纯父会负责写,写完了以后散发各营,由你们,还有行军教授和军营中的书生们负责给兵士宣读。”

    他转向杨掞和王登:“你们两人没问题吧?”

    杨掞转头看了一眼王登:“当然没问题,但我二人观点不一样的时候,谁说了算?”

    郑云鸣说道:“都不必争执,我说了算。”他顿了顿说道:“我会跟白军师综合老卒和将校的意见,对分歧的地方进行综合判断。”

    王登憋了好久的问题这时候终于憋不住了,他问道:“白军师从一早就不见人影了,这样紧要的时刻他去哪里逍遥去了?”

    “说实话,我不清楚。”郑云鸣说道:“上午他带着一队背嵬军和一队民夫出城去了,说是要办一件关乎襄阳命运的机密要事,具体是什么事情连我都不知道。”

第四十六回 每朝马策并刀环(1)

    陆循之摇头叹息:“这白军师的面子也太大了些,他身为副都统的幕僚,怎么练行踪对副都统还要保密?”

    郑云鸣笑道:“那有如何,高祖也不问陈平平时都干些什么,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举,大家不必详细问了。纯父和景宋一定要好好编写这本写给士兵们的教学用书,我想现在军中步兵居多数,首先编纂一本适合步兵操演的教学书,名字......便叫做《步兵操典》如何?”

    他又微笑道:“若是编的好了,你两凭着这部书说不定也能在百年之后配享武庙呢。”

    杨掞哈哈大笑道:“中原是个很讲门第身份的世界,若是写给士大夫们看,则名列经典,若是写给大将们看,好歹也算诸子百家之一,要是写给小卒子看,能混个江湖名声就算不错了,说什么配享武庙?”

    郑云鸣却止住了他的笑声:“我朝开国以来,大将未尝有不是从小卒拔擢至节度使的,只要你们写的真对士兵们有用处,将来会有无数的小兵凭着你们这本书一步步的走向太尉的高峰,这当中的意义和论语、大学又有什么区别?咱们当兵打仗的,首先要看得起自己,然后才能折服敌人,为天子所看重。最终,我们成为整个大宋的英雄!”

    他对着两厢七十二子的牌位双臂一展,朗声说道:“有朝一日,你们的牌位也能位列其中,成为香火鼎盛的武神庙里为万千后世所顶礼膜拜的一员!”

    他话虽然说得豪气万千,但王登心中对这番话是完全不相信,武庙七十二子的地位和文庙中孔夫子的七十二名门徒可全然不同,他们中若是任何一人在今日之大宋,蒙古人都不敢如此嚣张的蔑视大宋的武力。

    在王登的心目中,真正在世之人,能够配享武庙的大概只有黄州城的那位都统了。自己身前这位郑都统,你说他天降奇才也罢,说他少年老成也罢,总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考验。在北虏强劲的攻势下,这位宰相公子出身的富家衙内,很可能会动摇软弱,也许会出些想不到的糊涂招数,那个时候不光是襄阳的百姓,京湖的百姓,江南的千万生灵都可能因为他的一个小疏失而涂炭于敌人的刀锋下。

    这个局面王登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去猜想,他宁可将赌注压在郑云鸣能够挺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大考上。

    t天空中布满浓密的乌云,清晨的太阳被铅灰色的云团包围着,偶尔在缝隙中透出一丝霞光照在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大旗上。高耸的钟楼正建在襄阳城的中轴线上,伴着满城的喧哗声,浑厚而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城池上空。

    蒙古人终于来了。

    赵葵全身戎装,身披皇帝御赐的锦袍,身后跟随着襄阳城中??城中所有的高级将领,沿着马道走上了北门城楼。城楼上早已戒备森严,每个垛口后都站着一名手持弓箭的士兵,腰间的箭囊里鼓鼓的装满了箭矢,手中的角弓缠上了布条,这样在激烈的战斗中有利于保护虎口。垛口下堆满了石灰瓶和礌石,手持长枪的军士们躲藏在一个挨着一个的串楼中,没有到敌人进迫到城头的时候这些长枪手是发挥不了效力的。城门和角楼也增加了敌楼防护,里面毕竟藏匿着宋军的王牌兵器,如果床子弩暴露在外被敌人的箭雨杀伤了炮手就丝毫也发挥不了效用了。

    赵葵领着众人来到城楼前举目眺望正在源源不断的渡过汉水的蒙古大军。郑云鸣手扶垛口往下张望,突然觉得如一头冷水从头泼下,种种豪言壮语,种种战前的周密策划,在站上城头遥望的一刹那,在头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这个时候感觉到的只有恐惧,被绝对数量优势的敌人所包围的那种极深沉的恐惧。

    他对抗过上万的敌人,也独自面对过几千汉兵,但蒙古人倾巢而出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他不禁想起了欧洲人在史书中惊恐的描写蒙古人进军的场景,那广阔的大军如海洋一样望不到边际,射出的箭雨遮蔽了天空,你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路上遇到的全是蒙古人的大军。

    那时候他也认为是守着一座小城堡靠几个村子养活的领主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夸大蒙古军队的人数。但他并不知道的是欧洲人当时已经开始了十字军东征,那些一辈子没有出过门的小领主们在狂热的宗教热情无论贫富的人们赞助下踏上东方的土地,也见识过数量庞大的撒拉逊军队,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被称作没见识的乡巴佬。

    而他们所面对的这种震撼,郑云鸣直到这个时刻才真切的感受的到。

    一个骑兵所占的空间和面积原本就要比一名普通步卒大许多,而蒙古军队更习惯展开为他们所熟悉的疏散阵型,在视觉上的效果就是,越过汉水,一直到天地交界的地平线处,充满了黑色衣甲的士兵,以及无边无际的旗帜。被军队填满的大地上汉水就像一条窄窄的丝带在襄阳城前流过,无数的兵士乘着木筏、浮囊和渔船渡河过来,将江水为之沸腾。耿远方的樊城方向上更是被敌人的大军围困了几重,古话将插翅难逃,这一次樊城里的兵将们可真算是有翅膀也逃不出来了。郑云鸣回头看看这些高等将领们的面色,个个脸上都透露出几分惊恐的模样。

    整个城楼上唯一安之若素的,只有京湖制置使赵葵,他命令部下亲兵张起清凉伞,在城楼上架起灶煮起了茶水,自己端着茶碗慢慢的在垛口前来回探看,仿佛要将城下密密麻麻的大军的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更清楚。

    郑云鸣勉强抑制住惊愕的心情,故作轻松的说道:“西域传说蒙古的女人都有六乳,一次可以生十八个孩子,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军队可以使用。若不是咱们亲自和蒙古人战过一场,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

    赵葵微笑道:“怎么,敌人数目如此之大,连郑官人也坐不住了?”

    郑云鸣缓缓的摇了摇头:“虽然京报探查的敌人总数是十余万人,但我看绝不止于这个数目。”

    白翊杰在一旁说道:“都统已经不是新人了,如何对敌人的这般把戏还是看不穿,胡人虽然有战士十余万,但跟随的人数却是远远不止这个数目的。”

    这本是战争常理,若不是因为郑云鸣从戎资历尚浅的话,原本不该有这样的误判,就算是中原出动军队,随军的夫役、营妓、商人和杂役等等也往往超出军队人数一两倍之多,甚至和尚道士、占卜星相也会跟着出征,以备大将召唤。

    蒙古人远征就更是声势浩大,他们所谓出征,其实就是举族迁徙,男子在前面行军,妇女和孩子坐在后面用牛拉着的勒勒车上紧随前进,奴隶和还不及从军的少年驱赶着牛羊一路跟随。此外侵入中原的蒙古军队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中原的种种特色,随军的除了家眷和牛羊之外,还有大量的夫役用于土工作业,运输辎重,有许多自备兵器前来京湖想大肆劫掠一番的随军无赖,还有妓女、向大军出售各种应用之物的商贩、儒生、道士和和尚,零零总总的将远征大军变成了一支五花八门的游行队伍。

    在后世纪律严整的军队看来这样的军队似乎是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的,但郑云鸣在此世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他知道今日的军队就是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岳家军一样出门需要携带这么多无关的人员,而他自己的军队也只是稍加整顿,摒除了一些干扰正常行军扎营的闲杂而已,营妓、商人和工匠等等这些人物,他郑云鸣一个也不少带。

    十多万战士表现出来可不仅仅是十多万人而已,那将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人海,郑云鸣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评话中所谓“兵到十万连天彻地”的含义。

    “但就算十余万大军全力攻击一座城池,自从开战以来也是前所未有。”他带着一丝担忧说道:“虽然咱们早就知道了蒙古人大举来袭的消息,但敌军人数如此之多,声势如此猛烈,士卒中肯定会产生恐慌情绪。”

    “士卒们看的是你们!”赵葵把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大声说道:“你们先审视审视自己!万文胜!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还担当的上荆鄂都统的名号么!郑云鸣!你是郑相公的儿子,连这么一点人马都能吓的你变色,还有颜面回去见父母双亲?孟璟!此时胆小如鼠,在黄州的孟都统都因为你而摊上了污名!你们都害怕起敌人来,让部下的军士们怎么办?让襄阳的百姓怎么办?”

    万文胜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高声喝道:“去他个贼厮鸟的狗鞑子,老子就在这襄阳城和他曲出斗个死活!”

第四十六回 每朝马策并刀环(2)

    郑云鸣将战袍一甩,冷然道:“制置使不必说了,出门第一战由我荆楚军拿下了!请让我带部众先出西门,先挫挫他们的锐气!”

    孟璟也大声咆哮道:“请制置使随便差遣便是!咱忠顺军只要皱一皱眉头,从此不在外面说是孟珙帐下!”

    “好!”赵葵斩钉截铁的喝道:“只要赵葵还有一口气,襄阳城就丢不了!各自下去准备,鞑子的攻击随时就要到来!”

    他又对郑云鸣说道:“叔谋就和我留在北门,观看城池四壁的形势,随时准备调遣兵将增援不支的地方。”

    郑云鸣有心争辩一下,王登却拽住他的袍袖说道:“大将坐镇城池不可轻出,就由我代替您先打这第一阵!”

    看着他热切求战的眼神,郑云鸣自然不好拒绝,他挥了挥手,让王登下去准备,侧身来到垛口前,对赵葵笑道:“不知道秦武在樊城现在心情如何,他们五千人被隔绝在北岸,只有比咱们更加心惊胆战吧。”

    赵葵手扶着垛口说道:“秦统制久经沙场了,你也知道他在北方经历过多少恶战,这些敌人吓不倒他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只看见渡过汉水的骑兵陆续在城西集结起来,这一次蒙古人吸取了去年的教训,不再在檀溪的西边登岸,而是部署在檀溪和襄阳之间,他们也自持兵力雄厚,就算宋军开门杀出,也能给予他们迎头痛击,不至于被宋军逼入檀溪中。这个时候蒙古军云集在城西,真的是旗帜如山林一样在微微的西北风里摇曳,加上黑甲黑马的人头密密麻麻的会聚在山野中。确实是让人望之气夺。喧嚣嘶喊声里一名骑士跃出阵势朝着西门疾驰而来,城门的吊桥早就已经高高掉起,数十丈阔的护城河面让那骑士无法前进,对着城头大声吼道:“叫郑云鸣出来说话!”

    孟璟扶着城头大声回答道:“郑副都统和赵制置使都在北门,不要在我这里啰唣!惹得老爷怒了,一箭取你狗命!”

    那骑士大骂道:“思南思人真是不知所谓,好好的总管怎的又变都统了?且等着!”拨转马头一路飞奔向北门而来。

    西门上的弓箭手看见此人来的如此峻急,?

    ?纷张弓搭箭,引而不发,只等待着制置使一声令下,就将此人射成刺猬。

    赵葵却摆手道:“叫儿郎们不可轻动。”在大战之前他也很有兴趣知道对面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

    那骑士飞奔到护城河之前,又提高了声音说道:“郑云鸣在这里吗!”

    郑云鸣听着这略带生硬的汉话,还是与去年一样,可见这人这一年来汉话没有什么长进。当即朗声说道:“襄阳城的大将赵葵那颜在此!你有什么曲出的话先跟他说!”

    附近守卫的军士听着郑云鸣这不伦不类的称呼都在心中暗笑,只听赵制置使浑厚的声音响亮了起来:“我乃大宋京湖制置使赵葵!有什么话速速说来!”

    那骑士勒住缰绳,立马河岸,纵声高呼道:“长生天护佑,统治万里国土的汗,从赫拉特到黑水白山的族长们服从的伟大的合罕,派遣曲出大王率领不可战胜的大军团七十万,南下征伐!曲出大王只有一句话带给城中的所有人,撒花的自行撒花,厮杀的自行厮杀!”

    蒙古规矩,当敌人城池宣布投降之时,要在城门口抛洒鲜花迎接入城的蒙古大军。是撒花换得全城活命,还是战斗后被敌人屠城,这是蒙古人施加给守城者的无形的心理战。

    赵葵面露冷笑,正想要开口回答,却被郑云鸣拦住道:“请大帅让我来答复。”

    赵葵微微惊讶,挥手叫郑云鸣自行回答。郑云鸣将头伸出雉堞之外,看着护城河边孤身伫立的骑士,纵声喝道:“我是郑云鸣!我们的回答和去年一样的两个字,你回去禀报给曲出罢!咱们也算旧相识了,这一箭的见面礼我就不给你了!少送了!”

    站在城上守备的土龙军士兵都露出笑容,数百人齐声高呼震耳欲聋:“滚蛋!”

    那骑士竟不像一年前一样大为光火,右手抚着胸口朝郑云鸣躬身施礼,喝道:“我是塔是塔思国王部下太脱因不花!去年的战争里郑那颜在北方有了名声!曲出大王颁下了赏格,有生擒郑云鸣的勇士,赏赐黄金十骆驼,牛一千只!大汗还说,捉到了郑云鸣,就让他去北方做林木中百姓的酋长!”

    郑云鸣喝道:“抓得住我再说吧!”

    太脱因不花又喝道:“去年你和塔思国王有约,要在此地好好厮杀一场,约定没有忘记吗?”

    郑云鸣振声喝道:“当然不会忘记,尔等千里远来,我军如果不着力厮杀一场,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前来送死的人?”

    太脱因不花哼了一声,又高声说道:“塔思说了,开战之前想和郑云鸣见一面,看看彼此是怎样的模样!将来攻破城之后免得认不出你的尸体!”

    他将手一指西面:“那里的小树林是我军和城池的中间,就那里行不行?”

    在檀溪到襄阳西门的路上有一片树林正巧位于二者中间,那里原本有石凳石桌,还有茶铺供行人歇脚。现在茶铺当然已经关张大吉,塔思选在这里要求会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郑云鸣没有片刻犹豫,长声喝道:“通知塔思,一炷香之后到树林见面!”

    太脱因不花欢呼一声,转身策马离去。

    赵葵皱眉说道:“这个时候怎么能和敌方的大将会面?谁知道蒙古人是什么肚肠?要是当场翻脸,将你扣做人质又当如何?就算不扣你做人质,大战之前私会敌军大将,将来传到朝廷和天子耳中成何体统?”

    “我若不去,是我军在示弱。”郑云鸣说道:“不但要去,还要光明正大的去,看清楚了胡人的用意,才好有针对性的防备。至于安全问题,胡人现在尚且质朴,不会在这上面动什么脑筋。真动了脑筋,我策马返奔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赵葵说道:“带我的铁甲卫队过去。”

    郑云鸣摇了摇头:“怎么能让胡人看不起咱们?不需要多带人马,只带两个背嵬护兵过去就是了。”

    他冲着赵葵拱手作别,下的城来正遇上白翊杰与众将匆匆而来。他对白翊杰略约讲述了一下城头上的情况,说道:“塔思邀约不可不去,但若说完全相信蒙古人那也是傻瓜,你们要小心防备,谨防我出城之后敌人趁虚前来攻打。”

    白翊杰拱手说道:“请大将放心去,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蒙古人纵然有些许诡计也绝对不嫩得逞。”

    “好。”郑云鸣又将声音压低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如果我被蒙古人抓住了,你来带领全军。然则头一件要紧的大事就是想法将我杀死,万勿被蒙古人利用了。”

    白翊杰低声说道:“大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料得你必然会平安归来,然后三军抖擞精神,好好和塔思大战一场。”

    郑云鸣笑着用拳头砸了砸他的胸口,朗声喝道:“牵马来!”

    伴着门轴吱吱呀呀的响动,沉重的城门从两边打开,郑云鸣催马扬鞭,带着任雄威和韩锋,三骑出了北门,奔小树林飞奔而来。

    三人到达小树林的时候,正看见蒙古大军的方向十余骑飞马赶来。韩锋和任雄威神色紧张,不由自主的各自握住了腰中的兵器。

    郑云鸣说道:“不必紧张,且看鞑子怎样行事。”

    那十余名骑兵来到郑云鸣等三人身前,为首一个满身金色铠甲的年轻蒙古将领仰面笑道:“很好,不愧是敢于和我交战的勇士,我就是塔思。”

    这一年以来,郑云鸣日以继夜的学习蒙古语,这个时候总算能稍微用得上一点了。他手抚右胸,在马上高声说道:“我就是郑云鸣。”

    塔思张大了嘴巴,他指着郑云鸣身后说道:“难道郑云鸣不是这位么?”

    郑云鸣身后铁塔一般伫立的任雄威大声喝道:“说什么鬼话,这位才是荆鄂副都统郑云鸣!”

    塔思周围的卫士听见此人出言不逊,纷纷大声喝骂,有的就要抽刀出鞘。塔思挥手拦住了他们,带着满脸惊诧的神情对郑云鸣说道:“看你这么瘦弱的身子,能开多硬的弓?能举起多重的石头?怎么能当上指挥万人军队的那颜的?”

    郑云鸣笑道:“指挥一百人需要绝伦的气力,可是指挥一万人的军队勇力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有许多东西,比勇力更重要。”

    塔思把手搭在鞍桥,露出好奇的神情:“你倒说说,什么东西比一身好武艺还要重要了?”

    郑云鸣一字一句的说道:“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生死。”

    就算他用蒙古话说出这几个字,塔思也还是想了一会才想明白,这当中的道理,当年他的父亲、蒙古头号名将木华黎曾经对年幼时期的塔思讲过不少,只是到今天为止塔思还是有些不明白。

第四十六回 每朝马策并刀环(3)

    不料这个年纪看着比自己还轻的南人大将竟然也说出类似的话来。

    他说道:“说的没错,如果只有力气没有脑子,就是一人能打一千人也成不了合格的将军,想不到你年纪这么轻,对这些还很了解。”

    说罢甩蹬下马,对郑云鸣说道:“走吧,咱们去那边谈谈。”

    道路一侧的不远处摆着几个石桌石凳,郑云鸣也下了马,众人来到桌凳处,塔思和郑云鸣分作两边坐了下来。

    一位侍卫递上了一牛皮袋马奶子上来,塔思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拧上盖子朝郑云鸣掷了过来。

    他这是蒙古人好客的习俗,郑云鸣拧开盖子,马奶子酒冲鼻的骚味直窜入鼻孔,比起南朝的甜酒根本不能相比,但是为了不失礼节,也只有忍住骚气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塔思看他被马奶子酒憋红的面颊,还是哈哈笑了几声。他接过郑云鸣扔过来的牛皮袋子放在一旁,沉声说道:“这一次要见你,有几件事情要说。”

    郑云鸣坐直身子,正色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第一件事,照例要通知你一声,现在投降过来,就让你作掌管京湖这个地方的汗,一切京湖的百姓都是你的臣属,将来在大汗面前,你的地位一定不会低。”

    “投身军戎,各为其主,”郑云鸣说道:“如果我以掌管草原为条件让国王你投降大宋,你又该如何抉择?”

    塔思当然早就知道郑云鸣的答案,就算换了他自己,手握数万大军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投降的。最少先得在曲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是如何骁勇能战的,才能在未来的蒙古军中获得重要地位。

    他又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我还有一件事情。从世界上有苍狼与白鹿以来,人们都是使用弓箭与刀枪作战,哪里听说过用火作战的?你们弄这些喷火的家伙出来,好没道理。”

    郑云鸣哈哈笑道:“火器又非我大宋首先使用的,你们在北方被金国人的震天雷震的七荤八素,难道也来城下大骂他们没有道理的?”

    塔思抬眼说道:“若两军皆不用火器,堂堂正正的在城上一决胜负,如何?”

    郑云鸣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没有想到统御万军的大将也能说出这样话来,倒是显得很单纯可爱。他朗声应道:“若是让我军不用火器,那北人也不骑马,大家在野外以步军堂堂正正见个高低怎样?”

    塔思喝道:“那不行,草原男儿马上生马上长,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丢失了自己的马匹。”顿了顿又说道:“尽可使用火器,不过我蒙古大军抓住使用火器的思南思士兵,就地处死,决不宽贷。”

    郑云鸣冷笑道:“如果你们敢这么干的话,每??,每处死我军一个火器手,我们一定从俘虏里提出一个货真价实的蒙古人来杀死偿命。”

    塔思纵声大笑道:“那就要看你抓不抓的到这么多蒙古战士了。”

    郑云鸣也说道:“先得看看蒙古军能抓到多少活的火器手再说。”

    两人话不投机,气氛登时尴尬了起来,郑云鸣急忙转换了话题:“去年擒获的你部下千户石惟中,经过朝廷商议,决定用来交换去岁投降到北方的邓州守将赵祥,不知道国王意下如何?”

    他这摆明了是要赵祥的性命,以此来惩戒那些临敌苟免的胆小之辈,如果这一招真能管用,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人轻易投降了。但石惟中却也不能不救,自去岁石惟中失陷在南人手中,他亲兄弟石执中和石焕中为了争夺黑军的领导权斗的不可开交,以至于黑军的训练远不如当年一般严格。黑军正在塔思的统管之下,为了让自己的一支得力军马不至于就此沉沦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出石惟中。

    塔思转了转眼珠,换了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说道:“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与曲出大王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虽然他生性质朴,但是自幼随军参战,这点谈判的本事还是有的。

    郑云鸣也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决定,对于蒙古人来说要考虑到事情的两面,但依据他对蒙古人的一贯了解,他们通常会将眼前利益放在最优先。

    俘虏的交换很有可能成功。

    他做了个手势,韩锋拿上来一卷文书,放在石卓子上。塔思自然不懂汉字,他将手放在石桌上,带着一点疑问的目光看着郑云鸣。

    “闲话不多说,”郑云鸣说道:“如果这一次贵军攻不下京湖,咱们将来还得继续相处下去,既然如此,战争结束之后不如继续在边境开放生意往来,这个建议贵军可以接受吗?”

    塔思又是一愣,随即转而明白。蒙古的战略,一面攻城略地一面还要继续和敌人进行商贸往来,这看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实则是游牧帝国必然的生存之道。草原物产贫瘠,除了六畜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出产,要想维持奢侈的生活物资必须仰仗外来。

    从外面获取各种奢侈品和生活用品的渠道自然只有抢劫或者贸易。在外人看来抢劫似乎是蒙古人获得物资的最好来源,一次大举南征,可以获得成千上万的奴隶、金银、茶叶、布帛和牛羊,比缓慢而有限的商贸途径要干净利落的多。但战争带来的副作用也让蒙古人受伤颇深,经年累月的攻城战,被占领地居民的反抗,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的伤亡,这些在蒙古人久困漠北、身无长物的时候或许还算不了什么,但如今人人都是富贵在身,都想着如何享受一些温柔富贵,伤亡就逐渐成为一种不可忍受的东西。

    更何况抢掠只是一锤子的买卖,在蹂躏杀戮已毕之后,蒙古人缺乏重新恢复占领地区生产力的有效手段,即使他们广泛招募异族人才,甚至有了耶律楚材这样深通汉学的通才,对于整体上恢复中原的繁华和安定都没有多大作用。百姓被屠杀和逃亡,乡村废弃,城市荒芜,即便他们再度南下,也搜刮不到什么东西。

    相比起来贸易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用于贸易的货物蒙古人是不缺乏的,不论是他们自己繁育的牛马羊,还是大量掳掠的工匠所生产的货物,都是这大陆贸易体系里热销了千年的抢手货,他们是不愁商品的销路的,只要商队能抵达对方的市场,利润可谓是装在口袋里的稳妥。

    对于长期困扰远程贸易的匪帮抢劫问题,自从蒙古人在一个地方开始建立稳固统治开始,就着力清剿对沿途商旅下手的盗贼们,这是关乎宫帐内收入的头等大事,即便是投入全部兵力大汗也绝不会吝惜分毫的。其实只要看到过先代大汗铁木真为了一队商旅被花剌子模的边地守将劫掠,一怒而投入十五万铁骑,将拥有胜兵数十万的花剌子模整个灭国的事迹,任有天大胆子的盗贼也不敢直接对蒙古大汗的商队出手吧。

    其实作为中原新的霸主,他们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是恢复起金国的做法,继续在中原实行行之有效的赋税制度,中原自古夸耀地大物博,足以满足统治者们的大部分需要,仅有很小的一部分需要互通有无。但蒙古人轻视儒生,无视中原千年形成的文化传统,死板的将治理草原的办法硬套到中原定居地区上,这个办法会在不久的将来被证明不适应中原的形势而被蒙古人自己放弃,同样,在西方各个征服领地的蒙古化统治政策也都先后放弃了。

    在今时今日来说,这个愚蠢的统治政策代表的就是各地的诸侯只需要给大汗贡献一点简单的贡品,起码相对于本地的税赋来说是极为单薄的贡品。然后就能将在中原征税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各地的大将如张柔、严实、史天泽等等都坐地自肥,成巨富之家,只是漠北能捞到的好处就大大减少了。

    当然,大汗也不真的就是傻瓜,从前几年开始大汗已经吸取耶律楚材等汉地大臣的谏言,尝试着建立起完整的赋税机制,只不过这种尝试是以后患无穷的包税制为起点进行的,这几年包税制实施的结果,不但各地的大将心生不满,北地十个路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所以如果这一次攻略京湖再是无果而终,大汗大概真的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和南朝继续保持贸易联系了。

    对于和蒙古人的继续贸易,临安则一直秉持开放的政策,终南宋一朝,大概是最为理解贸易对国家财政帮助的朝代,如果有外国要与他们展开贸易,他们总是积极应对,并且给予肯到国境里贸易的蕃商种种的优惠措施,这并不是媚外自夸的盲目举措,而是实实在在的为庞大而没有效率的国家官僚和军队补血买单,若是没有良好的商贸体系,大宋大概一年也支撑不了。

第四十六回 每朝马策并刀环(4)

    郑云鸣将文书递了过去,说道:“等你们今年败走襄阳之后,朝廷希望不要浪费时间和你们立刻展开贸易,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希望国王不要推辞。”

    这当然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但塔思却很不高兴。

    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料定了蒙古大军南下会变成一场失败,这样轻蔑的态度会让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怒火中烧。

    而一边打仗一边做生意,塔思也相当反感,从和金国作战时开始,就有不肖的商人收到金国、宋国、辽东、西夏和高丽国的诱惑,偷偷的将战马、角筋、弓箭用的木材、制作甲胄用的牛皮等等战争物资贩运到敌国去。这种资敌的举动给蒙古军队造成了额外的伤亡。

    塔思本人是绝对的武进派,年少就登上国王宝座的他可不希望跟那些大腹便便的族长和老臣一样躺在畏兀儿和汉人商人的商队上过着悠闲的日子。

    男儿的富贵一定要用敌人的鲜血打造。

    对于这种可能资敌的对敌国贸易他是坚决反对的,但他也可以想见和林有许多人对和南朝的贸易感兴趣,如今的和林再也不似当年鄂嫩河边万众一心的景象了,昔日金国人的黄金和珍珠也不能收买的勇者渐渐老去,变得沉溺于浮华和享乐。

    如果他将这件事情如实汇报上去,他几乎可以笃定宫帐中赞成的声音一定压倒过反对的声音。

    他决定冒一次大险。他接过文书说道:“我会如实向上禀报,当然最后的决定要由大汗来下。不过我要提醒你,南北两边交战的情况下,大汗多半未必肯同意这个提议。”

    “对于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若是搁在当年铁木真大汗......”郑云鸣顿了一下,说道:“窝阔台大汗也算是一代明君,这个道理他一定会明白的。”

    他站起身来,对塔思拱手说道:“大战将至,国王和郑某都身为大将,不可在此多耽误时光了,就此拜别,希望将来和平来到的时候,你我还能有再度相见的机会。”

    塔思点了点头,说道:“可惜你生在南朝,若是生为蒙古人,经过冰霜雨雪的打熬,一定能成为不亚于哲别和速不台的真勇士。希望长生天护佑,你我将来有在大汗麾下并肩作战的机会。”

    说罢沉下了嗓子吟唱起来:“雄鹰在天穹下飞翔,草原上奔走的苍狼,力能战胜百人的勇士哟,为什么不为成吉思汗打仗?高山可以削平,河水终会干涸,忠心又勇敢的战士哟,为什么还不聚集在大汗的帐前?”

    他的歌声纯自由丹田发出,那浑厚悠长的歌声仿佛直入天穹一般。

    郑云鸣愣了一下,他知道蒙古人多喜欢歌唱,可是没来由的突然就来?就来这么一嗓子却也是他完全没料到的,沉思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眼神发光,朗声吟诵道:“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箫鼓留汉思,旌甲背胡霜,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捐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说罢更不多言,冲着塔思一抱拳,上马扬鞭奔襄阳而去。

    塔思不知道他究竟在唱些什么,只是觉得这思南思人刚毅的神情中自然而然的带有了一种豪迈英雄的气概,心中钦佩,对着郑云鸣飞驰的背影长声喝道:“若是你坚持不投降,来日抓到你之后,将你放入牛皮中,赐你不流血而死!”

    真正临到敌人围城之时,襄阳城里反而没有那么慌乱了,百姓们各自躲在茅舍中不敢出来,街道上一队队的士兵们沉默着往来奔走,再也没有咆哮喧哗的模样。

    西门前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都是振武军的士兵,个个都显露出紧张的神色。这是必然的,自从土龙军建军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蒙古大军的骑兵集团。

    王登的意思,只消出动振武前军、左军和右军三个军三千人的兵力足矣,毕竟这只是不让敌军压迫到城墙前的一次垫场战。守城不能只守城壁是防御战的第一条常识,若是能主动出击,攻击敌人的要点使得敌人的进攻计划完全不能进行是上乘兵法。和敌人战于外围,不让敌军逼近到城墙下是中等兵法,最不济,当敌人逼近到城墙下之时也要派遣部队先行杀出,给敌人以迎头痛击。岳飞扫荡邓唐二州,直入河南,取的是上乘的兵法。赵葵和赵范差遣孟珙在襄阳北方和金将武仙大战,将武仙南下的军队击破在襄阳外围,此是中等兵法。

    但蒙古人骑兵的威力前所未有,野战中宋军胜算极少。故此不得已只有使用在城外先杀伤一阵敌人的下策。如果不能先挫去敌人几分锐气,消耗了敌军的气力,让他们能够乘着新到士气高涨的机会,一鼓作气,抢上城头,那襄阳多半会保不住。

    郑云鸣却始终不放心,蒙古人的骑兵部队天下无对,到底用多少人能够撑得住场面,维持住基本阵型,整个荆楚军上下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何况敌人人数多达十余万人,兵力如此厚重,如果本军人数太少,只怕交战还没有两三个回合就折损殆尽了,连撤回城中都不可能,他坚持让王登携带前军、中军、左军、右军和陷阵军、将射军一同去,一共五千人兵力,几乎是让振武军倾巢出动。

    陷阵军全军将校兵士九百五十二员,是王登在分军的时候重新挑选的战斗力更强的战士组成的突阵部队,陷阵军不设正将,由王登亲自率领,在战斗打响的时候则由王登亲自指挥突阵,葛怀负责全局统筹。陷阵军上下从帽子到衣衫到夹袄以及布裙都是一水的赤红色装扮,按照宋军的常例这些人就是充当前锋和敌人交锋的打扮。所有的陷阵军士兵,无论长矛手、刀牌手、标枪手、弓弩手还是重斧手,全部披挂有铁甲身和铁头鍪,装备比绝大多数的宋军部队好得多,唯有火器手因为肩上的火铳沉重,一般只穿着铁甲身上阵而已。

    这时候的将射军也跟一年之前大不相同了,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在弓箭和强弩之外,配备了一百余人的火铳手队。他们夹在用箭雨杀伤敌人的弓箭手和用精准的射击狙击敌军的强弩手中,为宋军传统的弓箭射击增加了新的元素。改变不仅仅只有这点而已,郑云鸣甚至开发出弹药整合的概念,用竹子制成一个个圆筒,在筒中放入适量的火药和一枚铅弹,士兵们出战的时候身上背满了这种原始的弹药筒,手中拿着点燃的松枝,简直就像是随时可能做法的道士一样。

    也正是因为火铳手要携带这么多零零碎碎的物件,你才可以理解为什么将射军的火器手将带甲视为一种负担,他们甚至自我麻醉的喊出了“披甲的都是懦夫,打仗就是赌运气的把戏。”张顺也曾经极力鼓励他们穿着甲胄作战,后来发现这么做除了使火器手的体力负荷更重,以及使得火器手的动作变得笨拙之外,其实增加的防御效果有限。因为操演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对面的弓弩手能够无视火铳骇人的声响和火光而选择正面和火铳手对射。

    振武军的其他部队在王登近乎苛刻的训练下,也都显得比其他部队的士兵更加成熟稳重。但大战在前,却依旧掩饰不住紧张焦躁的神情。

    葛怀一面往大脑袋上扣上乌金盔一面大声询问着中军部将:“王统领去哪了?马上就要出城了他怎么还不见人影?”

    硕大的武神庙正殿里除了王登这时候已经不见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展开的大战紧张的忙碌着,谁也没有空闲再来顾忌躺在大殿中各位前朝名将们的牌位。

    王登赤裸着上身,身旁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头鍪、甲身和披膊,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着头平静的看着大殿上供奉的太公牌位。

    其实心中却是在展开着激烈的搏战。

    蒙古人用兵狡诈万端,和他们对敌的时候不能稍出一点纰漏,类似野狐岭战役的时候,金国主帅完颜承裕临阵动摇丢弃阵地撤退的行径当然是自取败亡。但是如果看见敌人撤退仓促追击呢?那也是中了蒙古人的诡计,他们每个骑兵都携带双马三马,等追击的步兵耗尽了体力,追击的骑兵耗尽了马力,他们再换乘坐骑重新冲锋,一战就能获得全胜。

    要是你不追击而坚守阵地又怎样呢?敌人会用尽一切办法袭扰你,引诱你,用尽各种手段让你坚实的阵型发生崩坏。要在机动力和战斗力都占据优势的大骑兵队前保持住阵型,那需要极强的指挥能力才能做到。

    他不禁看着牌位上姜太公那一长串后世加尊的名号,就算是姜尚自来,也未必能保证在面对蒙古人的时候有十分胜算吧。

第四十七回 昔年劲旅今安在(1)

    他突然听到大殿外有一声模糊的响动。回头看时,只看见秦郎中的小娘子秦半夏悄悄的趴在窗棂前朝内张望着,他这才想起自己上身还没有穿衣服,赶忙一把抄起了上衣披在身上。

    秦半夏看着自己偷偷朝内张望的事情被王登看破,轻轻的惊叫一声,转身朝武庙外逃了去。

    只听得王登在身后大喊了一句:“我有事情跟你说!”

    半夏站住了脚,用袍袖遮住了面孔,羞怯的说不出话来。

    王登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大殿,来到半夏面前:“城外现在囤积了几十万敌人的骑兵,这一次我未必能活着回来。”

    他伸手拉出了半夏的小手:“有些事情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个玉质的观音像,递到了半夏的手中:“这个观音是我家传下来的,据说是佛印禅师在杭州时送给我家先祖的宝贝,从来放在家中女眷的身上,我娘死的早,就只有我随身呆着了,今天当着各位先贤的面上,把这个观音交给你......”

    他轻声说道:“不管我这一出去是生是死,你都是我的人,等打退了蒙古人,我就让人到你爹那里去问聘。”

    半夏羞的脸像一朵绽开的玫瑰,可是焦急的眼泪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颤声说道:“就不能不去吗?你好歹也算是个将军,不必亲自上阵......”

    王登温柔的笑了,他轻轻抚摸着半夏乌黑的发丝:“绝不会有一个敌人能靠近你身边半寸,绝不会有一个敌人能越过襄阳的城墙,因为我会在外面,将他们全都打败。”

    此时此景,他宁愿有仙术将时间永远的凝结起来,再也没有雄心壮志,戈戟钲杀。

    但偏偏有人命中注定就是要跟他捣乱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传入耳中是杨掞焦躁的声音:“等先出城去把鞑子杀退了再来花前月下吧!”

    王登带着苦笑将半夏推走,回身来到大殿前穿戴起盔甲来,两名背嵬亲兵赶忙过去服侍他穿戴甲胄。

    王登一面系着铁甲身上的绦带一面问道:“城外都出现了谁的旗号?”

    “城北登岸的队伍都打着行中书省粘合重山的旗号,城东的敌军旗号写的是万户脱端,

    城南的的山麓下出现了万户夹谷留启的字帜。城西......”

    杨掞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城西是曲出本阵所在,中军是国王塔思,左翼是口温不花,右翼是土薛。前锋是万户抄思。这里无疑是敌人主力的方向。”

    王登也皱了一下眉头:“汉兵呢?”

    “汉军三个万户正在渡河,”杨掞说道:“看旗号,最先渡河的应该是史天泽的部伍。”

    “很好,”王登说道:“趁他们兵力未?力未能完全集结,正好杀出门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掞说道:“敌人估计将兵力部署在襄阳城西和檀溪之间,目的就是以地形上的不利故意引诱我军出城,在野战中加以歼灭。去岁统制余哲就是在城西中了蒙古骑兵的包围,折损了数千人马。等会你出城之后,敌军一定千方百计引诱你离开城墙的掩护朝开阔地带运动,然后以骑兵四面合围进行歼灭,你出城之后不必着急马上发起进攻,只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敌人一定忍耐不住主动攻击你,只要能连续挫败他们的攻击,咱们消弱士气的目的就达到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王登抄起放在地上的腰刀:“一切要根据当时战势来决断,走吧!”说着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杨掞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听着,我们的目标是杀死蒙古人,不是什么为国捐躯,不要平日里听郑云鸣的鬼话听多了自己迷糊,将来方面大员里没有你王登的名号,我一个人会觉得无聊的。”

    王登哼了一声:“不要做白日梦了,能熬过这个冬天的才是好男子。”

    二人来到西城门下,振武军早已经整队完毕,一面面旗帜下衣甲鲜明的正是王登一年以来精心训练的士卒。阵前罗列着阵鼓和战鼓,铜锣。一身银色铠甲的郑云鸣带着副都统司的主要大员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看见王登全副武装的走了过来,上前握住了王登的手臂,面朝着大军高声喝道:“胡人此来,以为襄阳志在必得。他们绝对想不到在襄阳城中还有这样一支敢于出城正面和他们交锋的勇敢军队!第一阵就交给你们振武军去打,只管用心作战,放手一搏,打出我军的威风和气势,你们的奋战,我在城头上一分一毫的尽收眼底,有怯战不进者,就地正法,有不听调令者,格杀勿论,有擒获敌军大将者,赏钱万贯!”

    他长声喝道:“敢战者生,畏死者死!”

    振武军齐声应和道:“敢战者生,畏死者死!”

    趁着众人高呼的时刻,郑云鸣将王登拉近了吩咐道:“此乃我军首战,务必小心谨慎,只要跟蒙古人打三个回合,不,五个回合吧,五个回合你们就完成了使命,允许你们撤退回来,大家坚守城池就是。”

    王登拱手称是,郑云鸣侧身退下,将最后的舞台留给振武军的两位指挥官。

    王登拱手请葛怀发言,葛怀一腆肚子,大声喝道:“说个鸟事!我看你们这些缩头鸟,一个个老鼠看见猫儿一样,哆哆嗦嗦的,老实说,你们是不是看见蒙古人多,害怕了?”

    军中当即传出一阵抗辩声:“统制不要乱讲,我们没有害怕!”

    葛怀抖着大胡子,慢悠悠的说道:“害怕就说害怕,害怕了老葛还能杀了你不成?老实说,不光你们害怕,老葛也害怕。”

    众人知道他爱说个笑话,这个时候纷纷哄笑起来。

    “笑什么!”葛怀故意摆了一副认真的模样:“你们以为老葛这一肚子都是草包,没有肚肠,看着城外这么多凶神恶煞的鞑子不害怕?是人都害怕!但是害怕能怎地?你们谁还打算真的投降鞑子了?你投降一个试试?你看着咱后面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小官人没有?他杀起人来不眨眼的我告诉你们!一个人敢投降杀一个,一千人想逃跑他杀一千,你们这六千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事情!你们中有许多是去年分军出来的老兵,他们都告诉你们了官人的来历吧,对于他来说杀几个临阵叛逃的人,在临安的皇帝老儿可是欢喜的很!所以我就告诉你们,想逃跑或者想投降的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又不能跑又不能投降,那不是只有等死啦!”王登跟着葛怀大声笑道。

    葛怀却瞪了他一眼,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现在我要你们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双手!”

    众兵丁不解他的意思,都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

    “长矛兵,虎口上开裂的旧伤口还在不在?刀盾兵,握着盾牌和刀把的老茧有多厚?弓箭兵!手指上被弓弦勒出的裂口有几道?火铳兵!看看你们被火药熏黑的双手!”

    他大声而近乎于咆哮了:“这些,就是你们能够战胜蒙古人的最好的证明!”

    “老葛我十三岁就跟着毕再遇将军从军了!大小也跟过十几位将帅,打过几十年的仗!我可以不夸张的告诉你们,去年一年的你们,整个振武军,训练是整个大宋最严格的!想一想,多少次你们被恶鬼一样的王景宋操练的瘫倒在道路边,想想多少次你们受不了王景宋的苛刻操练在半夜里偷偷的哭!想想多少次,你们在风雨和大太阳下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枯燥的动作!今天就是你们这一年以来地狱一样生活的报达!你们,就是整个大宋最强的士兵!大开城门!全军尽出,让那些百战百胜的胡人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强敌!我号振武!我武惟扬!“

    ”我武惟扬!”队伍里传出热烈的应和声。

    葛怀踏上一步,声如洪雷:“我武惟扬!”

    这一次的回应则更有了些雷鸣般的感觉:“我武惟扬!!”

    葛怀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气力吼道:“我武惟扬!”

    迎接他的是五千人震动天地的呐喊:“我武惟扬!”

    这么大的吼叫声,大约在远处布阵的蒙古大军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吧。

    王登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发出慑人的光芒,他大声喝道:“出阵!”

    西城门在吱呀吱呀的转动中缓缓开启,吊桥慢慢的放下,前方通向世界第一的强敌的道路已经打开了。鼓手擂起前进的阵鼓,五千名振武军排成纵队,在最前方高举的葛字和王字将旗的引导下,徐徐开出西门,在城楼前展开阵势。

    王登和葛怀骑着战马紧跟在陷阵军身后,身后是郑云鸣焦急的呼叫:“记住,只需要打五个回合!五个回合!”

    但任谁也没有把握能够撑到五个回合!

第四十七回 昔年劲旅今安在(2)

    曲出在毛毡轿上直起身来,极目眺望着远方的襄阳城,以及鱼贯而出在城前列成阵势的宋军步兵。一名侍者取出一块丝绢在他的头上轻轻擦拭着,为他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从南征开始曲出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以至于连战马都不能骑,只是坐在牛拉的勒勒车里处理各种行军事务。临阵的时候只有乘坐八人抬的软轿,军中的大小事务多半交给了塔思和口温不花管理。

    他勉力支起来身子,在轿子上遥望着远方的宋军,过了一阵,只见塔思带着数骑从前方打马而来,他知道塔思的性情,跟先代的名将木华黎一样,塔思最长于在近距离上观敌料阵,虽然对于一军的主将来说这是风险很高的事情,但从中也能收到巨大的收益,正是因为这样许多赫赫有名的将领才会冒着被敌人抓获的风险也要乐此不疲。

    曲出将身子靠在软垫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前方的思南思军队怎么布阵的?”

    塔思下马不及行礼,手中攥着马鞭说道:“思南思人结成四个方阵,突前的方阵站有六排,看起来似乎都是远程射手的角色,长枪手和重斧手等列阵在后,两翼则是长枪和弓箭的混编,专门用来掩护中央阵势,不过最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思南思人在阵前布设了阻挡我军突击的拒马。”

    曲出笑了起来,他沉声道:“也就是说他们似乎一意主守,不打算主动对我军发起攻击了?真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塔思毫不犹豫的说道:“这没关系,只需要一队勇士出去把他们引诱出来,然后大队再四面夹击就是了,就好像当年咱们用兔子引诱狐狸,再用猎鹰捕捉一样,南人的这点花招对咱们可没有半分用处。”

    曲出摆手说道:“你带兵打仗,我很放心,去年你的表现就比塔察儿好多了,塔察儿临阵糊涂,居然不对德安府的降军进行积极增援,导致他们被思南思人消灭了。如今你已经是大军中一人之下的指挥者,不要有所顾忌,尽情的发挥你的才华吧!”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但你战前私会郑云鸣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妥,万一战后有人将这件事情禀报给大汗,你就算怎么争辩也分说不清楚的。”

    塔思毫不在意的说道:“由得他们说去,郑云鸣对大汗是极为珍贵的人才,根据去年捕获到的思南思人供称,那些喷射火药和石头的竹将军全都是他一手发明设计,现在大军所及之处,穹庐居住的部族已经找不到了,大军每前进到一个国家,都必然面临石头和砖筑成的坚固的城池。即使使用汉地的投石车攻打,有时候也无能为力。只要能劝服郑云鸣为大汗效力,我们就能取得这种恐怖的武器,?器,青天下再也不可能有我等蒙古人攻不下来的城池。我们可以任意驰骋,直到世界的尽头。”

    曲出点了点头,又说道:“思南思人的阵势里必然不会缺少这些喷火的怪物,战士们接近敌人的阵势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

    塔思应诺,然后大声喝道:“让抄思开始进攻!”

    赵葵已经转到西城楼上观战,眼看见对方大阵徐徐翻动,数千骑兵如飞鸦撒星一般三三五五的疏散开来,摆成极为松散的阵势朝着布阵完毕的振武军奔驰而来。

    令他感觉到新鲜的是这一次散阵而来的蒙古骑兵中高举的黑色战旗上都缀有一个白十字标志,这是去年攻伐的时候所未见的。

    他扭头问众将道:“这一支是什么人马,为何战旗上纹着十字交叉的图案?”

    众人膛口不知,只有杨掞说道:“此来的是胡人万户抄思的军马。”

    “抄思所部,皆是成吉思汗征服的乃蛮部众。”郑云鸣说道:“乃蛮人俱是景教徒众,以十字为信仰,反行阵出师必然先祭告教主然后出战。”

    “胡人所信果然怪异,”杨掞说道:“中土哪里会有信仰一个十字架的?”

    郑云鸣手扶垛口张望着蒙古骑兵的动向,一面随口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本不信仰景教,是中原的景教徒逃亡到北方在部落里传教,他们才信仰起景教的。”

    赵葵笑道:“此事官人也知道么?”

    “略知一二而已。”郑云鸣答道:“那基督信仰遍行极西各国,跟中原的宗教一样,也是教派林立,争斗不修,在巴尔干地方有一大教主名唤作聂斯脱利,观点与众人甚不相合,于是愤然而走。带领一班弟子投入波斯王帐下,在波斯地方宣扬自己的教派观点,世人以为这一派为基督教之分支,虽然观点和正宗不一致,但总须是一脉相承,就似当年六祖慧能脱离北禅而建立南禅一样。这聂斯脱利教派在波斯以及突厥地方广泛传播,至唐太宗年间,信徒阿罗本率僧众二十一人从波斯远来中土,得唐皇所恩准,在长安建设寺庙,宣讲教义。唐人称之为景教,于是长安城中一时景教大兴,信者甚众。其教徒与佛教僧一样以广传教义为基本,于是遍行全国而传教,甚至远赴乃蛮、蒙古、契丹、突厥等地方。”

    “武宗灭佛之时,景教遭到重创,僧尼皆被强制还俗。大批僧众只有逃亡西域漠北,并且在此地将景教扎下根来。所以今西域和漠北的蛮夷中多有信仰十字架者,其实多出于唐朝中原的教化而已。”

    远方的乃蛮骑兵仿佛在应和着郑云鸣的这些介绍,高举着白十字的旗帜来回奔突,大声啸叫着,仿佛正在彰显上帝的声威,可是却不急于主动进攻。

    赵葵笑道:“看来这些乃蛮人并不如真蒙古一样急切好战。”

    “绝非如此,当年成吉思汗在按台山和乃蛮太阳汗大战,乃蛮战士骁勇能射,从山上射击蒙古军,也曾让蒙古军陷入窘迫,若说好战的热情,他们是不输给真蒙古人的。”郑云鸣说道:“我只怕的是他们正在探看我军形势,说不定马上就要......”

    他正说话间,乃蛮的阵势突然一变,一半将士冲将过来,拉弓上弦,冲着振武军阵开始奔驰射击,另一半人以迅雷也似的速度开始大批集中,在振武军正面和两个侧翼都做横队展开。

    乃蛮的轻弓骑兵虽然不如蒙古本部的骑兵轻捷灵便,却胜在箭术精纯,轻骑兵快速突进到距离振武军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冒着振武军的箭矢突发一箭,然后疾速逃出弓箭距离之外,忽起忽落间就是一名没有带甲的宋军兵士身上中了一箭。若是在寻常宋朝或者金国的军队中,这必然会在军阵里引起一阵骚乱,但振武军的军容却能够在这种零散的袭扰中纹丝不动的坚持。

    “这就是王登的治军。”赵葵对郑云鸣说道:“大宋这几十年来已经见不到纪律如此严整的军队了,若人人都如王景宋,我们又何须惧怕蒙古百万大军。”

    郑云鸣的口气里却是忧心忡忡:“敌人马上就要开始冲击了,只有在铁骑冲坚的时刻保持住阵脚不乱,他们才能算是一支能够和蒙古人稍微一较高下的军队。”

    就在他说话的时间,乃蛮披甲骑兵齐声呐喊,催动坐下战马缓步启动,战马撒开四蹄,先以小步慢跑的姿态行进,继而逐渐加速,在前进到距离宋军阵势一百数十步时,遍野而来的铁甲骑兵们已经在全速冲击。

    在看着潮水一般的重骑兵震天动地而来的时候,王登才明白了为什么以金国拥有那么多坚韧敢战的军队,有中原如此丰富的人力和物资,却还是每战必败,以至于龟缩在河南不敢出头。

    在面对蒙古重骑兵的气势惊人的突击的时候,除非是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能够保持绝对纪律的步兵阵势,不然士卒一定会惊慌崩溃。

    而一冲才动的话,蒙古军一定不论众寡,将所有兵力一股脑的投入到对方崩坏的阵势中。乘势掩杀,两翼分长,一边驱赶一边追击,就算对方十万大军也难以招架这样的骑兵突击。

    能不能守住对方的第一波冲击,关乎整个振武军的生死存亡。

    而存亡的时刻,就在眼前。王登大声呼喊道:“敌人的冲击要来了!稳住阵势!”

    他的号令被压阵的大小军将们一层一层的传了下去:“稳住阵势!”“稳住阵势!”

    士兵们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动人心魄的马蹄声中敌军骑兵大潮扑来的一刻。

    站在整个阵势最前方的大洪山弩手们却并没有如同袍一样的紧张焦虑,他们全神贯注的是在估算着敌军的前锋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骑兵堪堪冲入百步之内的那一刹那,将射军副将戴延渥简短而有力的一声:“射!”一排弩箭带着强劲的力道飞出了弩臂,敌军的前锋里开始有骑兵栽倒了下去,但是很显然对方并不以这样猛烈的射击就丧失了胆气,依旧全神朝着宋军的阵势猛冲过来。

第四十七回 昔年劲旅今安在(3)

    射出第一箭后,大洪山弩手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原地上弦,他们经受了新的训练,采用了一种与在民间时完全不同的战斗模式。他们侧身将手中的强弩交给身后的同伴,同时从同伴手中接过已经上好弦的备用强弩,重新端了起来,迅捷的射出第二波弩箭。

    在弩手放箭的时候,后方的弓箭手们已经顺着阵型的间隙冲到了第一列,在弩手第二次齐射完毕后,马上拉开手中的弓箭朝着疾速靠近的骑兵做两次齐射,射箭本是将射军的本行,在赖如月的影响下,郑云鸣也不自觉的要求部下将射击的速度放在第一位,如果说在以往的战斗中弓箭的射程起主要作用的话,在对抗全部都是骑兵的蒙古军团的时候,射击的速度成为了箭术中最至关重要的事情。

    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两箭后,弓箭手们也紧随着弩手们向后撤退,在他们身后火铳手们已经等待多时,准备予以即将冲撞到面前的胡人骑兵最后的一击。

    伴着一声有力的开火口令,宋军的火铳手们将火铳架在拒马上,白色的烟雾和火光顿时将拒马和火器手的身影包裹了起来,破空而至的铅弹登时将冲在最前的几名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打倒在地。

    火光、硝烟和火铳的声音同样让第一次面对火器的乃蛮骑兵们惊恐不安,但经过了去年得到的教训,蒙古人已经对宋军的火器有了初步的经验,他们用布蒙住披甲骑兵的坐骑的眼睛,又刺聋了它们的耳朵,全靠着骑手精明的驾驭来指挥身下的战马辗转腾挪,对于马上生长的蒙古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除此之外,对人的督促比对马匹的处置要难得多,曲出在军前三次严令,任何有在敌军的火器面前动摇后退、或者不听从本部将领指挥者,将立即被罚为奴隶,或者充入敢死军中效力,而妻子儿女也将被罚为同伴的奴仆,财产被同伴瓜分。

    在如此严厉的军法督促下,乃蛮骑兵们战战兢兢的抗拒着自己拨马奔逃的欲望,继续朝着宋人的阵地全力冲锋。

    火铳手们手忙脚乱的收起火铳调头向后奔跑,他们要尽全力在敌人撞上拒马之前跑到自己的安全屏障之后,那是两排排成严密阵型的长矛手。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站立,蹲下的一拍长矛手将长矛戳在地上,用脚蹬住,矛尖斜指向前,站在第二排的士兵们以滴水式持枪,将长枪平端,枪尖略略垂下。两排长矛组成一道令人生畏的枪墙,铁矛尖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寒光,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山呼海啸的骑兵洪流迎面撞上。

    但乃蛮骑兵并没有如预想的一样和宋军的长矛墙壁进行一次惨烈的冲撞,他们甚至在纵马越过??越过拒马之前就纷纷勒住了缰绳,然后飞马朝着两翼快速退开。

    城头上传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所有人都在为蒙古人主动放弃了进攻而欢欣鼓舞。吴潜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笑道:“看起来蒙古人也不是傻瓜,在长矛面前终究是不敢硬撞上来的。”

    他侧头一看郑云鸣、杨掞和陆循之,却看不到半点欣喜的模样,就连赵葵也没有笑容,只是全身灌注的朝城头下张望着。

    王登大声招呼着:“弓箭队再上前!敌人的第二次冲击快来了!”在视线的远端,第二队骑兵已经开始起步,按着几乎与第一队一摸一样的步伐开始冲击。

    郑云鸣对吴潜说道:“胡人欲登我军大阵的时候,往往都采用这种战术,一军佯装突击,看我军不动,则一队分张掠阵而过,二队继续突击,又看我军不动之时,三队继续冲击,此乃疲敌之法,不过这招对王景宋的部下是没有什么用的。”

    正如郑云鸣所预料的一样,在山岳一般屹立的振武军大阵面前,第二队冒着箭雨铅弹一直冲锋到了拒马之前,看见丝毫没有散乱迹象的宋军阵势,又停住了冲击的势头,朝两侧退走。

    第三波,第四波,乃蛮骑兵们不知疲倦的重复着徒劳无功的冲击,每一次都是在拒马前戛然而止,然后纵兵横掠过大阵退往两翼。

    吴潜笑道:“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除了虚耗许多气力之外,对我军阵势岂能有丝毫撼动?敌人这么干岂不是愚不可及?”

    郑云鸣叹道:“他们是在观望我军的阵势,并且不仅仅是简单的观望而已,而是一边观望,一边使用骑兵分队调动我军部署,然后从中选择最有利的进攻时机。”

    “你看,王景宋的阵势现在是不是有点散了?”

    吴潜小心的把头探出雉堞之外,就连以他一个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出王登的阵型有了一些轻微的松动。

    对于王登来说,这种阵型上的松动并不是因为军纪不严或者指挥失当的问题,更像是在敌人调动之下的一种主动求变。

    因为从两翼掠过的之前许多支乃蛮骑兵并没有撤回本阵中,而是在宋军的两翼和正面又重新集结了起来,这一下宋军面对的不仅仅是正面的威胁,而是在三个方面上必须有所防备。

    振武军两翼的阵势被迫随着敌人骑兵的在两翼布阵而重新排列,两个整齐的侧翼方阵将一面扭转对敌,一些中央阵势的弓箭小队也增援了过去,这样在两翼与中央的阵列中都出现了散乱的情形。

    频繁的调动兵力一定会引起阵型的混乱,这是韩岳吴玠也不能避免的事情。而这个时候恰恰就是蒙古人所寻找的战机。

    “他们要动真的了!”郑云鸣对吴潜喝道:“这才是真正的第一个回合!”

    他话音未落,振武军周围遍布的乃蛮骑兵们突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齐声呼喝起来,那声音如同午夜群狼的齐声啸叫,在长啸中让人感觉杀气森森,似乎下一刻狼群就将大举出动,将懵懂无知的猎物撕扯成碎片。

    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坐以待毙的猎物,王登高声喝道:“鞑子这一回要拼命了!左翼准备!右翼准备!中央阵势准备!”

    乃蛮骑兵们的啸叫声突然停止,三面的骑兵大队都开始了朝着宋军阵势的冲击。这一次与单独冲击正面又有不同,从三面铺天盖地响起的马蹄声让恐惧更加加倍。就连振武军中久经战阵的老兵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呼吸变得沉重。

    这将是决定成败的一击。从三面涌来的骑兵们冒着箭矢全速冲锋,来到拒马前再也不停步,而是轻轻一磕马肚,战马腾空而起,跃过了拒马,朝着宋军长枪组成的墙壁狠狠的撞了过去。

    郑云鸣知道,若不是宋军的长枪阵列在反复调整的同时出现了阵型上的松散,对面的蒙古大将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下达总攻击的命令的。但就算是宋军阵型的略微漏洞,真的要撞上这密密麻麻的矛尖,也非得有极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对蒙古人不善于冲击正面结阵的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但正面撞上长枪阵列所造成的惨重伤亡,也可以想象得到,除了在阵势松动的地方顺利的踏破了宋军的长枪阵以外,在绝大多数的长枪阵列前,乃蛮骑兵们都落得被长枪刺穿的下场,战马翻到在密集的枪阵面前,尸体砸入了宋军阵中。

    鲜血、惨叫、沉重的尸体和战马的冲击笼罩在长枪阵列上,即便是经过了一年时光的残酷训练,但真的和敌人的骑兵正面对撞的时候,长矛阵列中还是有许多地方被骑兵的突贯所击破。

    葛怀大吼道:“坚持住阵线!后队枪兵上前!”

    后排的长矛兵和长戟兵冲上前去,对着已经失去了冲击力的蒙古骑兵用力猛刺,这些被前队的长矛手们用身躯阻挡的骑兵们,一旦失去了速度和冲击力,在长枪的突刺面前比装备最劣等的步兵还要无力。

    远方响起了急促的两声胡笳声,被宋军的长枪阵阻挡住进退不得的乃蛮骑兵如同获得了大赦一样,纷纷拨转了马头朝后快马退走。

    振武军终于通过了第一轮战火的考验。虽然这代价并不轻松,站在整个宋军最外围的作为盾墙使用的长矛手们,有被铁凿枪当场洞穿胸膛的,有被铁骨朵直接砸扁了头颅的,又被敌骑连人带马活活压死的,哀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浑身鲜血的生还者拖着带伤的同袍们步履艰难的朝后退却着。

    王登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前排长矛手退下修整,第三四排长矛手上前!”

    用血肉之躯生生挡住敌人威猛无比的骑兵冲突,这就是长矛手的宿命,每一个长矛手入队的时候就被教导,他们不需要有弓箭手那样的天赋,也不需要有刀牌手那样的技巧,他们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坚守住阵列,死战不退。,

第四十七回 昔年劲旅今安在(4)

    用血肉之躯生生挡住敌人威猛无比的骑兵冲突,这就是长矛手的宿命,每一个长矛手入队的时候就被教导,他们不需要有弓箭手那样的天赋,也不需要有刀牌手那样的技巧,他们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坚守住阵列,死战不退。

    只要活下来的长矛手,迟早也会被填入缺损的战线中,等待着下一波生死赌博。能够顺利活到退役的长矛手只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王登当然明白这些,但他更明白这些如林的长枪对宋军的意义所在,在南渡之前在北方的岁月里,宋军中一度对这些拖累军队的技术简单的兵种毫无兴趣,只要有精于射术的弓箭手和擅长肉搏的军兵就足够,临阵的时候弓箭手突前放箭,白刃兵突入肉搏,两厢配合,足以消灭大部分的蛮族军队。这其实略带一点唐兵的风范。

    但随后无数次契丹、西夏和金国的骑兵用事实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教训。失去了基本防卫步兵保护的弓箭手在骑兵登阵的时候就像绵羊一样无力,即便他们随身携带了自卫的短兵器也好,经过一定的肉搏训练也好。在冲进阵中的蛮族骑兵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为了保护贵重的投射部队,一定需要这些不需要技术。只需要铁一样纪律维系的肉盾兵来填补阵型。

    远方的乃蛮骑兵重新集结在了一处,震耳欲聋的长啸声再度响了起来。

    葛怀大声抱怨着:“叫的牛喊马嘶一样,有什么破用处!要杀就杀来!”

    “他们在震慑敌胆!”王登咬着牙说道:“第二波突击马上就要来了!先扰乱你的军心,然后才能冲乱你的阵型!”

    他大声咆哮着:“全军整队!准备迎接第二个回合!”

    宋军阵中的前后拦队旗和旋光旗摇动着,军士们慌忙整顿队列,准备迎接新一波的骑兵突击。

    而在远离战场的另一侧,曲出躺在软轿上不住的大发雷霆,“简直是愚不可及!”他喘着粗气大声咆哮着:“他就是这么,这么把大汗勇猛的战士送到思南思人的长矛尖上去送死!不但送了一次,还准备送第二次,这该死的乃蛮人~!”

    塔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大声的咒骂他人的民族,在被征服者众多的蒙古帝国里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那时候蒙古扩地万里,蒙古本部的兵将和人民已经是绝对少数。在提起歧视别族的话,就成为一件很微妙的事情。虽然被征服者们大抵不会明着说出些什么,毕竟蒙古人是以绝对武力优势建立的政权。但不满是一种隐藏的情绪,它可以以各种各样统治者不察觉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在征收贡品的时候,将最好的留下,次一等的上交,比如在提供所必须的军马的时候?时候,将最精锐的部分扣在手里,比如在执行攻坚任务的时候不那么出力。

    甚至于他们可以隐匿那些对蒙古帝国抱有敌意的人在自己的领地里,因为蒙古统治方式是地方诸侯坐大的方式,很多事情必须要经由这些异民族的被征服者们才能执行的下去。

    许多有头脑的蒙古贵族已经清楚在被征服民族的贵胄面前口出恶言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与其呈一时口舌之快,不如保持一种谨慎的合作关系对他们来的有力,但是很显然蒙古军中大多数人,甚至是大多数将领对此都毫不在意,蒙古人生性质朴粗鲁,对人的见解素来有话直言,这当然免不了得罪这些替大汗舍生忘死战斗的异族军队们。

    塔思其实有时候也会口不择言,但对于乃蛮将士他并没有太多歧视性的见解,在他的考虑中,蒙古人要面临的敌人已经足够多了,他能容忍的底线就是草原本部的九十五个敏罕那颜能和大汗同心同力,不要生出嫌隙来。如果只有乞颜部自己战斗,能打下多少江山,歼灭多少强敌?只怕就连札木合都解决不了。

    乃蛮部怎么还算是成吉思汗登基时候就在的旧部,既然连四大汉人土棉(突厥语万人,蒙古人用以指代万户)他们都要好好的安抚,让他们全心全力的打南朝,那没有理由对蒙古本部的乃蛮旧部口出恶言。

    他对曲出躬身道:“乃蛮骑兵有他们自己的战法。当年大汗和他们在山上大战,他们也是依仗着一股蛮勇死冲的,我料想抄思的本意是利用反复硬冲打乱思南思人军阵的部署,然后才发力将其阵势一举捣破。”

    曲出哼了一声:“这战法未免蠢了点,牺牲这么多大汗的将士不合咱们蒙古人的路子。”

    “其实也损失不了多少人。”塔思说道:“人力虽然能支撑。马力也会有底限,每次冲击真正损失的人数毕竟是少数,而反复冲击三个回合之后,战马就需要休息了。那时候咱们换一队人将抄思替下来,继续进攻。”

    曲出喘了喘气,说道:“若是那思南思军真能挡得住他三个回合,也算是能战的部队了。咱们再继续跟他们交手,只得加倍小心。”

    他说话的时候,前方的乃蛮骑兵呼喝已经停止,第二次突击全面展开。

    而这一次的突击毫无悬念的,就像浪花拍打在坚不可摧的礁石上一样,再次被振武军绵密的长矛阵列所阻止。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参与突击的人数更多,冲击的力量更大,所以他们折损在宋军的长矛下的人数也更增加了。

    现在抄思只剩下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战马的体能终归是有限的,如果第三次冲击再失败,他们就只能撤下少歇,将出阵的宋军交给其他军马来对付,那样对抄思和他的乃蛮骑兵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塔思骑马伫立在远处,看着他部下的乃蛮骑兵重新开始结阵,这一次的集结和前两次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分张两翼的骑兵幕明显变薄了许多,更多的骑兵往中央集中,穿着黑色重凯的铁甲战士站在队列的最前面,手中高举起战旗,咆哮声即使是远在后方也清晰可闻。

    塔思自然明白他们如此集结的用意。

    宋军阵势后不远处就是宽阔的护城河,这一次从正面进行的压制,要将敌人毫不留情的扫数逼迫入河中。自然敌军一定会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来收拢被突击击溃的残兵败将,但短时间内大量的步兵拥挤在城门前,塔思不用细想也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自相践踏而死,甚至这一次全力的冲锋能够趁乱冲入城中也说不定。

    任何军队都不可以轻视蒙古人赖以自豪的突阵。

    塔思唯一的顾虑是前方的乃蛮骑兵在数量上会有所不足。因为乃蛮万户的部下本来就不充实,经过去年征伐辽东之战,乃蛮万户实有兵马只能达到七千多帐,而这其中还有一部分留在了后方押运各种军需品和粮食。抄思能够用于和这数千思南思军队周旋的也不过四千名骑兵而已。

    如果是遇到一般的宋朝或者金国的步兵队,即便手中只有二三千骑兵塔思也敢于毫不犹豫的朝着二三万敌人步兵发起冲锋。但今次出战的宋军和往常所遇到的宋军都有所不同,在经受了两轮重甲骑兵的突击后,依旧没有发现一个逃兵。士气就像一面阻挡洪水的墙壁,只要中间有一小块崩落下来,在洪水一样的压力下,整面墙壁很快就会土崩瓦解。但反过来的是,如果连一小块都没有崩坏,那代表着这面墙还有余力,有余力承受洪水的下一次冲击。

    他益发不看好这一次的最终突击了。

    抄思在两翼各自集结了五百名左右的骑兵幕,很显然,这么一点点兵力顶多只能用来骚扰,象征性的突击一阵。真正的压力来自正面,哪里集结了超过三千名带着决死神情的马队,这一次不再整齐列队,而是随意的组成一个庞大的骑兵集团。抄思骑着战马伫立在整个集团的最前锋,他的身后是举着战旗的卫队,披挂重甲的骑兵从后队插上来围拢在他身边,这是多年纵横天下纠合的老兵,是整个乃蛮军中的精锐,他们越聚越多,几乎占据了整个骑兵集团的前列。

    即便是远远在后方掠阵的塔思也能看清楚他的意图,但对乃蛮骑兵准备采用这样的战术塔思略有疑虑。他们显然是准备以抄思附近的一小部分精锐作为箭头,然后整个骑兵大队展开成为锥型队形,利用箭头的强大突击力撕开对方的阵型,最好能够直接突贯到敌军阵势后方,然后回过头来卷击被压垮的宋朝步卒。这是在人数较少的情况下最大化发挥骑兵冲击效果的一个攻击阵型,但抄思的骑兵队相对于宋军来说并不算特别众寡悬殊,这样的突击真能奏效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提醒抄思,前方突然爆发出热烈的呼喝声。

第四十八回 壮士横戈制胡蛮(1)

    抄思将手中的宝刀高高扬起,引发了三千骑兵高声应和。他大声咆哮道:“思南思人已经动摇了!冲吧,为了大汗的荣耀!”骑兵们松动缰绳,跟随着主将开始小步快跑起来。

    郑云鸣站在城头,看见对方正面的骑兵大阵居然展开成为锥型阵势,骑兵间拉开了距离朝着王登的三叠阵猛扑过来,嘴角不禁上扬了一下。

    吴潜担忧的说道:“这阵势好似一把利刃,像是要将王统领的部队冲中间一分为二的切开一样,这样厉害的阵势,王统领真的能抵挡得住吗?”

    郑云鸣却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敌人以这样的阵势冲锋,我想景宋应该必胜无疑了。”

    果然一看到敌军这宏大的锥型骑兵大阵风驰电掣般的冲来,王登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面露欣喜之色。昂然道:“胡人失策,全军戒备!准备第三个回合!”

    振武军也爆发出震耳的呐喊,弓箭手和强弩手抢前齐出,朝着最前方的抄思和老兵们发射一波箭雨。前方的乃蛮骑兵舞动胳膊上的团牌一一遮挡,将无数的箭雨拨开了飞去。

    转瞬之间,骑兵大队的箭头已经冲到拒马前,他们跳过拒马,径直冲向宋军前锋的长矛。锥形阵巨大的冲击惯性和前锋骑兵熟练的刺杀动作发挥了作用,这一次冲击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宋军最前排的两排长矛,将阵型打破了一个小缺口。

    吴潜惊道:“不好啦,王统领的队形被敌人撕破了!”

    郑云鸣却对赵葵笑道:“王景宋破敌必矣!”赵葵也满面轻松的点了点头。

    果然城下传来了葛怀那洪钟一样的咆哮声:“第一队不许擅动!第二队上前!”

    第二队长矛手冲上前去,在突贯的敌军前锋面前筑起第二道防线。但锥形阵的突击威力非比寻常,乘着突破第一道长矛防线的威势,乃蛮骑兵的箭头又冲撞上了第二道长矛防线。经过了片刻的搏杀混战,迅速将第二道长矛防线撕开了口子。

    葛怀面不改色的喝令道:“第三队,上前!”

    吴潜这时候才算是明白了些什么。王登将每两排长矛手的距离稍微拉开,给了敌人骑兵冲突一定的缓冲空间,在面对锥型骑兵突击的时刻,这些空间会让前排吸收掉骑兵速度造成的冲击力,给予后排重新组织防御的时间。锥形阵的精华在于箭头的战斗力,而箭头毕竟是少数,它若是不能一击就将敌军阵势冲开,势必陷入一层又一层敌军步兵的包围中。

    这也是塔思最担心的。锥形阵的劣势在于大量的骑兵被拥挤在阵势中央无法跟敌军接触,只能为整队提供足够的冲击力,但这种冲击力一旦为敌军阵势所吸收,他们就会簇拥在被阻遏的箭头后面,以??,以肉搏的姿态和突破口两侧的敌军战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转瞬之间,第三队长矛阵列已经部署好,而这一次锥形阵的冲击力明显下降了,前锋的乃蛮骑兵们开始用骑矛和短斧急躁的杀伤列阵严谨的矛兵,希望能摆脱这些讨厌的挡路鬼。但近距离搏杀之下,他们终于丧失掉了骑兵的优势所在。

    这个时候第四队的长矛兵和刀牌手们不待军将喝令,主动冲上前来,长兵器越过前方同伴的肩头,朝着陷入麻烦的敌军骑兵猛刺过去。停止在长矛阵前的乃蛮骑兵,简直就是平日训练的草人靶子。被长矛限制住了行动,一个又一个的被戳下了战马。

    而此时弓箭手们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在长矛兵的间隙中开弓放箭,甚至火铳手也开始通过阵型的间隙开始施放火铳。

    双方的交战线在一瞬间变得混乱无比,但王登清楚这种混乱对于自己一方乃是优势所在。被阻遏在一重重的步兵防线前的乃蛮骑兵已经无所能为。

    他已经赢得了这最后的第三个回合。

    “无能!”曲出从软轿中坐起身来,狠狠一马鞭打在抄思的背脊上。

    抄思满面羞惭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三次冲突城下宋军毫无所得,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的骑兵,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草原本部骑兵,即便折损了一个都值得大汗心痛。

    更要命的这是大军进到襄阳城下和敌人的第一次交锋,对南朝军民是一个士气上的振奋。即便隔着如此之远,曲出也看得见城墙上摇动的旗帜,那是南朝在庆祝自己的第一次胜利。

    他沉声说道:“忽都虎,你去应战!让这些思南思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蒙古铁骑!”

    站在下首的矮矮壮壮的土绵忽都虎双手环抱作礼,转身下去准备了。

    塔思的粗黑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低声对软轿上的曲出说道:“忽都虎的指挥未必在抄思之上,让他去挑战只怕未必管用。”

    “忽都虎是咱们草原上长起来的。“曲出摆手说道,“他知道怎么对付难缠的对手!”

    塔思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继续遥望军阵。曲出大王素来喜欢阵前自决,虽然身染重病,又口口声声要将指挥权转移给塔思,但一到交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自己做主。

    不要说他此刻身在病中,就算去年身体康健的时候,指挥也未见得如何高明。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当面说的。

    但听得背后曲出突然又对箭筒士吩咐道:“去追上忽都虎,叫他先不要急着发起攻击。让史天泽先打头阵!”

    这是个聪明的办法,塔思想到,毕竟曲出并不是愚蠢之人,还记得怎样打仗。

    蒙古人用兵,习惯用异族的军队作为前驱,而本部的兵马留待最后使用。这么做一则是对这些异族兵马的忠诚抱有疑虑,第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本部蒙古军的伤亡。从去岁征宋开始无不是汉人冲锋在前,蒙古兵将尾随其后进行攻击的。

    这次破天荒的让乃蛮兵居前,是为了趁着锐气正盛的时候先击破宋朝这一支出城的军队,夺守城兵将之胆。不料战事竟然不顺利,也就只有按部就班的施展去年的招数了。

    王登瞪大了眼睛望着溃退而去又在远方重新集结的北地骑兵们,面颊上的汗水顺着脖子钻入了铁甲身中也顾不上擦拭。

    这是第十个回合。在乃蛮骑兵败退之后,他们在凶猛彪悍的北方汉地骑兵的反复搏杀中又经历了七个回合。

    城头上的文武官员和守城兵士们亲眼将这七个惊心动魄的回合一一看下来,已经再没有多余的言语用来表达震撼的心情。

    郑云鸣神情肃穆的望着城下已经有些散乱的军阵,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由衷的觉得能够拥有这样的一群部下是自己的幸运,他宁可不再选择逃跑,不再选择安逸,只要能与这样军队共同进退。

    方阵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缺口,尸体遍地皆是,伤者咬紧牙关忍着身体的剧痛半站着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波攻击,大部分人虽然没有收到重伤,在身体和精神上也都达到了极限。最危急的时刻葛怀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冲上前去用重斧猛砍敌人骑兵的马腿,手扯步战,将已经冲进阵势腹地的史天泽的河北突骑硬顶了回去。这时候从不疲倦的葛统制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只是他一边喘气一边还大笑着:“痛快痛快,最好再打一百个回合!”

    王登知道不可能再打一百个回合,甚至不能再打一个回合,在郑云鸣要求的时间外,他和他的振武军已经足足多撑住了五个回合。多出来的每一个回合都是一年以来无情的训练和严苛的纪律打造出来的优秀军队的证明,在这个时代里维持一支常胜不败的军队的前提是军队的核心必须是十年以上沙场经验的老兵,能够在指挥者有所疏失的时候进行自我调整。仓促组建起来的振武军很明显做不到这一点,但能够在敌人的铁骑面前傲立十个回合,已经足以证明他们是襄阳城可以信赖的部队。

    而最惊讶的莫过于史天泽,南征的时候,史天泽抱着决心要雪洗去岁在老鸦山遭受到的耻辱,以显赫的战功来让自己突出于汉军诸将中,张柔去年战无不胜的表现已经压过了众人一头,幸好这一次他又被曲出派去德安一线遂行扫荡侧翼的任务。而自己则可以面对襄阳城下的宋军。

    但这一支宋军却让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尴尬的局面中,能够在他的铁骑蹂躏下历经七个回合而还能维持阵型的,即便是在金国百万大军里也是凤毛麟角。在蒙古的宣差官面前他的北地骑兵从未失手过,这一次戮战这么久而没有拿下敌人,可以想见到身后的曲出和塔思对本部军马的评价正在迅速降低,还有正在观望的严实和刘嶷两个家伙,一定早就在心中乐开了花。

    他愤怒的呼喝道:”全军整队,再冲一次!”胞弟管军千户史天安在一旁劝阻道:“将士们叠经七战,人人都消耗光了气力,请万户稍微修整一下再行进攻!”

第四十八回 壮士横戈制胡蛮(2)

    史天泽瞪眼喝道:“我们困难,敌人比我们还要困难!这时候不抓紧时间一鼓作气,等着他们歇过这一口气再来重新组织阵势么?何以不明兵法至此!休要多言,火速进攻!”

    史天安发了急,上前抓住了史天泽的缰绳,说道:“人力纵然可以勉力支撑,马力却已经耗尽了,后备的战马还在河对岸,如何能再振冲锋!”

    史天泽咬着牙不说话,其实就在他身后,蒙古大军诸将结集,尽有神骏非凡的战马可以调动,但蒙古军中以牛马为财产,战马就等于南方的金银一样是可以交通的货币,谁肯在这个花钱如流水的战场前将好马借给你呢。要是想借拨到战马只有亲自去求曲出,在没有取得实际战绩之前,他怎能对曲出开这个口。

    史天泽沉默了一阵,大声喝道:“将还有一些余力的战马收集起来,跟随我冲上去将敌军斬碎!”

    他竟然是准备集中还能战的军马,对王登的军阵做决死一击。

    史天安正准备下去传达将令的时刻,突然大军本阵的方向一名箭筒士飞马而来,冲着史天泽一躬身:“曲出大王有令,让史天泽不必再攻击了,接下来的攻击交给忽都虎土绵完成。”

    史天泽一下子青筋暴起,声音中仿佛都带着几分血腥味:“你说什么!”

    那箭筒士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史天泽的暴怒,以一成不变的口气又复述了一遍:“曲出大王让史天泽不必进攻,由忽都虎继续进攻。”

    史天泽怒喝道:“你回去告诉曲出,就说我史天泽.....”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狠狠了拉了一下他的缰绳。

    史天泽回过头来,看见史天安正在不停的使着眼神。这个时候顶撞大元帅,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长叹一声,对箭筒士说道:“就说史天泽得令!”

    郑云鸣几次想要敲响城头的小钟让王登收兵,都被杨掞与赵葵拦了下来。

    杨掞的意见是,做最后选择的机会要留给王登自己,出征之前郑云鸣已经吩咐过相机进退,就是将城外一切攻守事宜全部交给了振武军的指挥者们,将在外,郑云鸣多说一个字都是对全盘指挥的打扰。

    但郑云鸣真的很难扼制住下令敲钟的念头,振武军是王登如此惊心训练出来的能战之师,是郑云鸣抱有期望的精锐部队,不能因为呈一时血气之勇就葬送在襄阳城下。精神固然可以再振,体力终有限制,他反复叮咛王登只需要打五个回合,事实证明振武军的素质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再支撑下去已经万不可能了。

    赵葵的观点与郑云鸣不同在于,他所在的立场不只是一个副都统,而是掌管京湖全局的总指挥者,对?,对于他来说,城下的五千军马虽然精锐,却只是襄阳城六万守军的一小部分而已。对于京湖十几万大军来说就更加渺小了,如果能够以这样一支军队延缓蒙古人攻城的时间,让蒙古人的锐气丧尽,哪怕让这支部队伤折一半,在整个盘面上也是宋军赚了。

    但在私下里他还是不愿意王登的部队伤亡惨重,能够在蒙古人面撑住七个回合的宋军大队,在整个大宋来说已经算是稀有了。有这样一支军队保存下来,就是将来建设起对抗整个蒙古帝国坚强大军来说是极为难得的种子。这一支人马被蒙古人摧毁实在是太过于可惜。

    还来不及多思考片刻,远方的蒙古军阵中突然齐声高呼起来,十余万将士的齐声呼喝,其声音如同风卷残云一样掠过整个襄阳城军民的耳畔。数千名黑旗黑甲的骑兵冲出队列,大声呼喝着以撒星之阵快速冲向振武军。

    当如雨般的箭矢落入振武军阵中的时候,王登明白这一阵真的危险了,士兵们连举起长矛挥动来拨开箭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蒙古骑兵们边快速行进边将箭矢不停的射入振武军的队列里,每一箭都造成了士兵们的伤亡。两翼的兵士们不自觉的开始后退,本来这个时候军官们应该大声喝止,但王登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并没有吭声。

    这是一种信号,从军士们到低阶的军官,都对战局丧失了信心。

    王登大吼一声:“陷阵军随我来!”他对葛怀喝道:“就如同商议的那样,请统制先退!追兵陷阵军自当之!”

    陷阵军从零零落落的军阵中挺身而出,在整个振武军前结成一个小阵列。

    葛怀冲了过来,将王登一把推开:“你走,你是振武军的未来,有你王景宋,振武军将来必定能成为抗击蒙古人的中坚,国家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他冷笑道:“我葛怀打了一辈子硬仗,最后死在和蒙古人打斗的战场上,这是最荣耀不过的结局了。”

    王登拼命大喊的想要阻拦他,却被几个亲兵卫士死死的拽住,把他往城门里推去。

    葛怀来到陷阵军的军势旁,大声喝道:“身后就是同袍,这就是陷阵军发挥作用的时候,稳住阵线,后退半步阵前立斩,今日大家死在一起!”

    在他的前方,在漫天的烟尘和喊杀声中,铺天盖地的甲骑大军就像黑色的死神,带着恐怖和血腥猛扑而来。

    王登被几名亲兵簇拥着朝后退去,在他身后的张顺也在安排将射军慢慢后撤。这是整个战斗中最危险的时候,也是蒙古人等待了一整个白日的时刻。虽然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但剩余的时间用于解决掉这支顽强的宋军也已经足够。

    王登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城墙响起了隆隆战鼓声,巨大的城门被推开,从城中列队小跑而出的军队前头高举的是土龙军杨掞的将旗。出城的只有大约五百人的军队,他们一开出城门就迅速朝两翼分开列队,为友军的撤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王登看见大约一百名全身盔甲的兵士抢上前来,从他身边一闪而过,那是焦进带领的一百名背嵬,他们手中举着大斧,直接奔向最前方的陷阵军部队。

    显然,郑云鸣也和王登一样认识到振武军面临的危险所在。这些兵力的增援还算得上及时,但是对于挽救整个战局已经没有任何帮助。

    转瞬之间蒙古骑兵的马蹄已经踏上了振武军最前沿的阵地,伴着渗人的嘶喊黑色的人和马对着陷阵军单薄的三行横队冲撞上去。蒙古人的冲击的确比北地骑兵要凶狠的多,要不是陷阵军在前面的战斗中接战较少,体力尚存的缘故,只消敌人这一次勇猛的突击就足以将他们单薄的阵型粉碎。但许多蒙古骑兵仗着巨大的冲突惯性和精良的骑术冲破了封锁,直接突贯到了陷阵军阵的后方,目标直指正在缓缓后退的振武军阵势。

    但在他们冲向陷阵军的那一刻,振武军的前锋军已经默默的在陷阵军身后的数十步重新展开成为三重横列,带着敌军鲜血的长矛朝前斜刺,盾牌手们已经将护身的盾牌扔开,手中紧握着战刀,准备在敌军攻势在长矛前顿挫的那一刹那,冲到长矛之前,用近距离战斗解决行动不便的敌军骑兵。

    互相交替掩护撤退是大宋立国以来一直坚持的基本战术,但因为纪律和训练的疏失,步兵在阵型被突贯之后习惯性的临阵奔逃,将一场有序的撤退变成了无序的崩溃,才是整个国家战争的常态。但与往年不同的,今日宋军的实际指挥者王登并没有如历史上其他将领那样只顾自己逃命而放弃了指挥军队的使命,他就站在前锋军阵中,举起战刀喝道:“稳住阵列,等待统制撤退!”

    用不着他多说什么,陷阵军的阵势实际上是已经被粉碎了,面对着敌军重甲骑兵的突击三排横队的单薄阵型难以维持,除了当即被蒙古人的马刀和铁枪杀死的士兵之外,其他士兵倔强的坚守在原地,但这种英勇的行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循着前锋骑兵突破的无数缺口,大队蒙古骑兵一拥而上,将陷阵军的阵势冲的七零八落。

    一切王登都计算在内,他甚至不奢望前锋军同样薄弱而且疲惫的阵势能够阻遏住着看起来不可遏制的敌军骑兵突击。

    但是如果他们的殿后能够给大多数的振武军争取到一些后撤的时间,一切都会值得的。

    伫立在后方观战的忽都虎催动坐骑,带着几名亲随前进到一个适合观察战场整体形势的地方,骑兵的冲击已经奏效,接下来就是在满城的军民眼皮下将出城的宋军系数屠杀的戏码了。他轻松的用脚磕碰着坐骑的肋部,让它小步来回奔跑着,将前方的一切观察的清楚些。

    他突然看见身后一名箭筒士赶了上来,在他面前勒马停下,喝道:“塔思大王有令,要谨防南人的火器反击。”

    忽都虎笑了起来:“塔思小心谨慎的多余了,南人的火器咱们不都看在眼中了,除了能冒一阵烟火,打倒咱们几个兵,算不得什么,请他好好看着我的战士如何横扫......”

    他话还没有说完,马上被前方一阵巨大的声响和腾起的黑烟所惊愕。

第四十八回 壮士横戈制胡蛮(3)

    西门城头上喷射出巨大的火光,巨大的铸铁弹丸带着风雷之势落入了蒙古骑兵阵中。郑云鸣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将手中的王牌先打了出来,四门铜将军循环发射的声势显然让城下正在和振武前锋军和背嵬重斧手们手扯足蹬的混战在一起的蒙古骑兵们有所忌惮,骑兵冲击的势头登时一顿。

    在骑兵群中落下的炮弹的巨大声响和腾起的烟柱显然对这些没有经历过炮轰的骑兵们有极大的威吓,有些骑兵当即就晕头转向,任由坐骑惊慌的四下乱窜,其他的骑兵也无心再跟宋军一刀一枪的搏杀,拨转马头开始奔逃,只想逃出城头喷火怪兽的射击范围。

    王登用力的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已经气绝的一名前锋军长矛兵和落下战马的一个蒙古骑兵的尸身掀开,城下到处是一片混乱,城头炮手的技术显然还不够精良,连续的发射可是炮弹的落点却完全没有规律,甚至有几发落到了振武军头上。振武军的兵士们大声咒骂着也无济于事,但对王登来说,敌我一片混乱就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蒙古骑兵们这一次精心组织的突击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火炮袭击所瓦解。这对于其实已经呈现崩溃之势的振武军是从天而降的机会。

    他大声喝道:“带上伤员,马上回城!”

    西城门关闭上的那一刻,城里的所有人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虽然在城外扔下了数百具尸体,但毕竟大部分振武军都成功的退回到襄阳城中。

    和去年襄阳城在面对数千蒙古骑兵时的大败相比,今年的攻防战无疑是宋军占据了先机。赵葵满意的对众将说道:“蒙古人不过如此,我料这一次他们大举南下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今日振武军之阵,可以为襄阳诸军之榜样!就照这么打下去,把敌人阻挡在襄阳城下!”

    他随即下令加赏在城头开炮的忠顺军炮手,并立即召开庆功宴席。

    对于在西街和城门下休整的振武军,却半分喜悦的感觉也没有。人人身被血污,面露疲态,有的人瘫坐在地上,有的人手住着长矛靠在城墙边,有的人干脆半靠在房檐下大口喘着粗气,没有欢呼,没有笑语,也没有积极整理军器,有的只是难堪的沉默和失望。

    刻苦训练一年的成果,只剩下被敌军骑兵全数击溃的下场,如果不是城头的同袍开炮助战,很难说这数千将士的结局会不会是葬身沙场。仿佛在烈日下这么多天的操练,日日夜夜的煎熬,无数的辛苦与不甘,所有的牺牲没有获得一丝补偿,在凶悍勇猛的敌人面前,一年以来的努力付诸流水。

    失望的情绪不单单只是在振武军中存在,就在他们身边奔走的各军将士都仿佛受到了这种失望情绪的影响?影响,毕竟他们也同在襄阳城中,亲眼目睹过振武每天出操最早,收操最晚,也眼见着振武军官兵身上的肌肉一天比一天结实起来,如果说这样的军队都抵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冲坚,自己所在的军伍里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训练态度,对付蒙古军有多少胜算,个个心知肚明,虽然城头上的大帅和将军们信心满满,一种无言的恐慌和紧张却在军队里悄悄的蔓延了。

    就连在振武军身边的土龙军将校们也感到背脊一阵阵发凉,杨掞基本上对训练的态度就是放羊,但规定了一套严密的奖惩制度,虽然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训练,但其实效果有多少,每个人心里都没底,他们只是惊讶的看到即使训练如此严格的振武军也一样在野战中败折下来。若是王景宋都打不过蒙古人,谁有这个把握?

    卢庆春看见张顺低垂着头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张顺虽然是这几个月才加入郑云鸣部下的,但为人谦虚和蔼,治军严明,尤其爱护百姓,土龙和振武两军大小将校无不敬服。平日里见他总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却没见到过他也有如此沮丧的一日。

    他走过去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张顺,张顺接过来喝了两口,拧上盖子正要抬手还给卢庆春的时候,发现在身前站立的已经不是卢庆春,而是面目严肃的郑云鸣。

    郑云鸣全身戎装,顶盔掼甲,身后旗手高举着一面振武军的旗帜,他开口询问张顺的语气却与平时并无二致。

    “为什么在坐在这里?赶紧整理部队,检点一下伤亡和损失,明日战前要交一份报告给我!”他问道:“葛统制和王统领何在?”

    张顺勉强支起身子,朝郑云鸣见礼之后指了指城门口的方向,那里挤满了休憩的振武军残卒。郑云鸣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城门洞外的城墙上的是王登和葛怀的将旗。

    葛怀肋下被一条蒙古人的铁凿枪擦伤,只消那铁凿枪再向内几寸,大概葛统制就能如他大声宣言的一样已经捐躯沙场了,当时的情况端的是危险万分,四五名蒙古骑兵已经将他们看见的宋军这名大将围在当中,一人挺枪来刺的时候,另一人已经挥舞着短斧劈下,若不是焦进一戟从后将那蒙古骑兵挑落下马来,又带着背嵬军拼死将葛怀从包围中抢了出来,焦进手舞着大戟亲自断后,只怕振武军的阵亡名录上真要增添上他们主将的名字。

    王登在撤退的时候被一名奔逃中的蒙古轻弓射手返身射出的一箭射中了盔缨,不过幸好没有受什么伤,整个振武军中看起来只有他还是不停的在下着命令,仿佛没有受到兵败的影响。但郑云鸣知道这一刻没有谁受到的打击比王景宋更大,他自投军以来,一贯自负有治军之能,只要如韩岳一样严明治军,蒙古军虽然号称无敌也不难取胜,但头一次堂堂正正的和敌骑对阵还是棋差一招。

    王登抬头看见郑云鸣到来,紧忙站起身来准备参见,郑云鸣摆了摆手叫他坐下,转身来到一名腿上裹着纱布的士兵面前,那士兵看见大将到此,紧忙手撑着墙砖想站起来。

    郑云鸣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温颜道:“你们打的很好,不愧是我郑云鸣的部下。”

    他扫视了一眼纷纷站立起来的将士们,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在视线出现了他们年轻的将军的时候,又重新焕发出光彩。

    “你们以为你们打的是一场败仗?”郑云鸣大声说道:“我要说这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场对蒙古人的铁骑的真正胜利!王登!出征之前,我要求你们打几个回合!”

    王登应道:“大将只要求我们坚持五个回合!”

    郑云鸣点点头,说道:“不要怪你们的统领让你们坚持了整整十一个回合才撤兵,要知道,自从开战以来,能够在蒙古人的铁骑冲锋下坚持了五个回合的军队可谓国家的精锐,而能够坚持到十一个回合上才小败的,在全国更是找不出一支!蒙古人自从漠北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纵横天下已经二十余年,他们什么样的阵势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敌人没有打败过。可是就是这样经验老道的百战之师,在仓促成军的你们面前也整整打了十一个回合!这是我荆楚军的耻辱吗?不,这是我们荆楚军最值得夸耀的胜利!敌人从太原全军南下,想的就是一鼓作气,在襄阳城将我们全部吃掉,然后南下扫平京湖,可是在旷野地形上,面对我军五千新军都要从中午打到晚上才能获得小胜,这样的胜利对于蒙古人一样是苦涩难当!我相信,为了振奋他们因为这一仗而低迷的士气,明日他们会以更加凶猛的砲石袭击来对付襄阳的守军。而你们,”

    他扫视了一下重新变得振奋的将兵们,朗声问道:“还有没有信心在明日的对垒中,再好好给蒙古人一点厉害尝尝?”

    众人齐声应道:“请大将放心!我等明日一定奋力死战,以报今日之耻!”

    郑云鸣从身后的旗手手里拿过振武军的旗帜,将他重新交到了王登手里,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士卒的伤亡和军械的损失尽早报上来,由衙门负责全额补充。这一仗已经足够出色,记住,明日还有更险恶的战斗在等待我们去夺取胜利。”

    他转身对众人喝道:“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们所有人安心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我们要用十倍的坚毅将蒙古人彻底打垮!”

    但这个晚上,并不是真的所有人都能安心休息的。

    王登接到郑云鸣的命令赶到副都统司衙门的时候,一进到正堂就看见一个头戴着雉羽、身穿翎根甲的怯薛将军站在郑云鸣面前,他吃惊之余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拔腰刀,但手握住了刀柄却没有拔出来。

    这个时候衙门里出现一个怯薛军官必然内有玄机。

    果然那军官回过头来,是杨掞漫不经心的又略带戏谑的面容。

    “吓到了没有?”他开心的说道。

第四十八回 壮士横戈制胡蛮(4)

    王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即明白了他遮身打扮的用意:“你今晚要出去夜袭敌人?”

    杨掞用力栓紧披膊上的皮带,带着一点嘲讽的口气说道:“晚上才是打仗的好时机,白天出城去跟强大的胡骑硬碰硬的事情我土龙军是干不出来的,白天折了一阵,晚上摸出去捞回来,才是荆鄂副都统郑云鸣的作风,是不是?”他冲着郑云鸣一点头。

    郑云鸣再度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暧昧不明的笑容:“以正兵抵住他们的长处,用奇兵袭击他们的短处,这就是我郑云鸣用兵的道理。”

    他对王登说道:“你从今天没有出征的振武军中选出二百人,和纯父一起出城行动,白天的失利对振武军来说是士气的打击,让他们看看咱们也有打败蒙古人的方式。”

    王登问道:“纯父什么时候行动?”

    “三更天。”杨掞说道:“这时候大部分蒙古兵将都已经酣睡,看守的哨兵也正是疲困的时候,那时候两路齐出,袭击蒙古军营。”

    他还要说些什么,突然看见正堂门外灯火下一名军士带着一个人正在等候。

    郑云鸣的目力不错,一看就识得是已经安排作为重点保护的火器匠户裴艮到了。之间杨掞故作神秘的做了个手势,走出门去,和裴艮交谈了一阵,随后接过裴艮手中的一样物事揣在怀里,又神神秘秘的返了回来。

    郑云鸣笑道:“这黑灯半夜的搞的跟细作接头似地,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要藏的这么严密?”

    杨掞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这是一个用黄铜打造的小盒子,杨掞将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段已经干燥的植物的藤蔓。

    王登问道:“是火种?”

    杨掞点了点头:“咱们大半夜的去拜访别人总不好带着灯火去吧,要燃放火器就得靠这种暗火种了。”他小心将火种揣回了怀里,对郑云鸣说道:“待得北面东面厮杀声响起的时候,都统可命人在四门燃放铜将军惊扰敌人,让敌军摸不清咱们的路数,我才好趁乱打劫。”

    郑云鸣说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四门呐喊放炮,策应你们的夜袭,你们从东门和北门走?”

    “怎么可能大开城门,那外面准有蒙古人的探子在监视。”杨掞说道:“咱们走水路过去。”

    城西北角有一段二十多丈的城墙,是东晋将军朱序的母亲带领家奴婢女亲自堆砌而成的,借助这段城墙东晋打退了秦王苻坚的多次进攻,襄阳城中都称呼这段城墙为夫人墙。郑云鸣接管襄阳后发动数千人力,在夫人墙的基础上在西北角修建了角城,并且在角城下不起眼处开有水门,可以直通护城河。

    “襄阳护城河是我一手扩宽。”杨掞说道:“内中?内中有什么关节只怕连副都统都未必全知晓,今夜二更我只带二千人出马,搭乘平底巡壕船出去,在东门和北门一齐上岸,突袭敌军。”

    “到那时无论城外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要管,只管坚守不出就是。”杨掞说道:“敌人势大,且骑兵众多,即使夜袭得手,他们也不会轻易屈饶,我这一去,只能给曲出上些眼药,等到大功告成之后,以三声鹧鸪叫为号,打开水门,原路接应我们回来。”

    他冲着郑云鸣拜了拜,又冲着王登一拱手。匆匆离去。

    “这正是杨纯父的战法。”郑云鸣对王登笑道:“你看纯父这一趟胜负几何?”

    王登毫不犹豫的说道:“敌军小胜之后可以劫营是兵法的常识,换做我,就算是今夜敌人有所防备也得出门打劫一趟。非是中原地方的名将不能防备此时的夜袭,如今东门和北门的旗号都是蕃将部领,纯父这一遭走的是恰逢其时。”

    郑云鸣端起桌案上的一盏灯火,笑道:“今夜你我同坐北门城楼,且看杨掞如何破敌。”

    令王登没有想到的是城楼上不仅有郑云鸣和陆循之,还有赵葵和吴潜,以及白翊杰、马光祖带着荆鄂副都统幕府的众人都在。城头点起松油火把,将城下照得通亮。这是赵葵立下的规矩,是为了防止敌军乘着守军麻痹大意的时机摸入城墙下偸城。在蒙古金国的战争中双方都不乏有这种奇袭的战例,而到了和南朝交战的时候,两边都应该对这种奇袭加倍小心吧。

    赵葵问道:“杨纯父何时动手?”

    “总得三更之后了,”郑云鸣说道:“大家不妨先闲谈等着。不然这个夜晚手机是让人等得心焦了。”

    这时候制置使衙署的亲兵们已经将座椅摆下,众人依照品秩落座。赵葵照例先起了个话头,他低头想了想,对郑云鸣说道:“官人可知道这襄阳城的来历?”

    郑云鸣答道:“我年轻识浅,只是到了襄阳城之后在闲暇之余才读一些地方志了解到。此地在春秋时归于楚国,西汉初年的时候才在此地设置襄阳县,两汉时这里都是南郡郡治,东汉末年刘表为荆州牧,将治所设于襄阳。后来此地属于曹操,曹操在此地设立了襄阳郡。”

    “三国鼎立,先主派遣大将关羽北伐,和徐晃、庞德等大战于襄阳,以后东晋南北朝时期,此地对南朝的战略地位非比寻常,历朝历代都以大将重兵屯驻于此,围绕这座城池发生了无数的攻防作战。但总的来说这块地方一直牢牢把握在南朝手中,因为此地乃是南朝锁匙,一旦被北军占了去,难免让大军顺着汉水直下江陵、武昌等地,利用汉水进行补给,十分便利,然后高屋建瓴,可以横扫江南。”

    赵葵赞许的点点头:“说的分毫不差,自隋开皇年间,将襄阳府改为襄州,靖康之变后伪齐占据此地,岳武穆从鄂州北伐,收复襄阳府、邓州、唐州三座城池,自此之后,襄阳就成为京湖大使驻节所在,大军进退,抗衡金国,都自此出发,所以无论是保卫京湖腹地也好,相机进取中原也罢,此地对国家是关乎命运的选择。”

    他将手指向前方说道:“何况对于用兵者来说,这襄阳城的确是天生的易守难攻的宝地。你且来看,汉水自东、北、西三面环流而过。南面接陆地的一边,是险峻的岘山山系,要在此地部署大军攻城,要面对岘山上城堡的袭击。城北俯瞰汉水,居高临下,若敌人以此地为主攻方向,无异于背水列阵,要冒着被赶入河中的风险。城东供布阵的空间亦十分有限,而城西七里处就是檀溪,虽然地方稍微宽阔,但若只自此一地进攻,对防守方来讲无异于守御的易如反掌。所以古来即为易守难攻之地。”

    白翊杰坐在郑云鸣身后摇着羽毛扇子说道:“恕我大胆唐突的问一句,若是制置使率领大军攻打此城,又当如何布阵?”

    赵葵愣了愣,这件事情在他心中其实盘算过无数次,欲想守城,先要在头脑中反复设想自己应该应该如何攻城,只有这样,才能体察到城壁防御中的薄弱之处和漏洞所在。因此他的心中早就领着蒙古大军将襄阳攻陷了无数次,他沉吟道:“若是与当年岳武穆一样,敌人守城兵力不过万人或者数千人的话,我当以全军部署在汉水之南,将主力摆布在城西和城南两方向上,然后集中全部大砲朝西南角猛轰,以此地为重点攻击目标,先攻落一角,然后乘势夺占南门,再朝城中心扩张战果。或者同时从西门南门两面夹击,给予守军足够的压力。”

    “若是敌军有数万之众,则足够数量的大军根本无从在这么狭小的地域中展开,我想应该集中兵力猛攻樊城,先击破樊城守军,然后在汉水上架设浮桥,将南北两岸沟通,然后大军轮番从三面冲击襄阳,再辅以围困之法。”

    “幸好这一次鞑子还不明白怎么架设浮桥。”白翊杰笑着说道:“我料如今襄阳生死,决于外围,而不在于城壁下的争夺。从西首到南首,我军依次筑有多个城堡,这些都是大赵制置使(赵范)往年依次筑成的。自小赵制置上任之后,又督促众将加以重新整修。如今蒙古人虽然大举而至,我军依然能够牢牢的守住西面万山上的万山堡垒、橐驼岭堡垒,南山的一字关堡垒、岘山堡垒和牛角堡,以及樊城北面的古城堡等要塞,每个城堡中俱有兵卒数百人把守,这些堡垒和城中守军互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蒙古人新来,这些堡垒一时还无暇顾及,但其骑兵已经在对各个堡垒进行封锁,显而易见的,敌人要进攻襄阳之前,必须将这些碍事的堡垒一一攻陷。而我军则必须出兵救援这些城外的堡垒,让它们尽量拖延蒙古围城的脚步,这样等到敌我真正在城墙下对垒的时候,形势就会益发对我们有利了。”

第四十九回 武骑千群谁堪渡(1)

    这些外围堡垒的价值,以前白翊杰就对郑云鸣说起过。其实不止是白翊杰,几乎所有的将军和主要幕僚都跟郑云鸣提出过襄阳外围堡垒的问题。甚至连刘克庄这样的文人骚客,也拿着自己写的《游百丈山》来跟郑云鸣大谈南山堡垒群是如何重要,需要加强守备。

    郑云鸣自己怎能不知道外围堡垒的重要,历来要塞攻防,外围堡垒都是城池攻防体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于这一方面的认识,郑云鸣应该比这个时代深刻的多才是。如果说,这个时代本城和外围城堡的重要性是五比五的话,那到了基督历一九零零左右,外围和城市的重要性则变成了外围占七成重要,城市占三成重要,而之后城市在守城战中的重要性逐步削弱,外围成为城市守备的核心因素。这是因为穿越之前的郑云鸣生活的时代里火力的投送能力、部队的机动能力和情报搜索能力与现在的战争都有着云泥之别,所以战争的必须空间无限拓展。

    在这个时代里,襄阳城中各种纷繁复杂的事务缠住了郑云鸣的手脚,让他腾不出精力来安排外围的防务,结果还是赵葵亲自下令由荆鄂副都统司中书写机宜文字徐元杰来统一管理对外围城堡的修整、徐元杰在俱是年轻英才的荆鄂副都统司中年岁较大,老成持重,虽然不如郑云鸣等人办事雷厉风行,效率很高。但是却处事稳妥,不留手尾。自他管理外围城堡的修整之后,首先额定每个城堡的守军,补足缺额,并且抽调城中军官补齐了有些城堡中缺乏的指挥官。然后开始修整城壁、增加鹿角、挖掘战壕,修补兵器、挖掘水井,最后为各个堡垒补足了粮草,还由王登派人去监督他们针对本地的地形进行操练。外围堡垒先前有许多都是空置的,或者由本地的民兵和土兵随意敷衍守御,一旦有金兵或者蒙古兵靠近,动辄丢弃堡垒,仓皇奔逃。但八月由荆鄂副都统司进行的一次操演表明了,这些城堡经过重新整顿之后,已经成为了襄阳可以信赖的据点。蒙古人如果不好好花费一番气力,绝难轻易攻克。

    但郑云鸣也深知外围堡垒孤悬在外的苦楚,本靠本城的将士们有襄阳高大的城墙保护,人数众多,粮草充足,守城器械完备,自然士气高昂。但这些外围堡垒城壁矮小,守兵稀少,还要首当其冲的面临蒙古人的大军攻击,守军的士气很难保持。

    为了让这些堡垒发挥足够的战斗力,必须给堡垒配备合格的守兵和坚韧的守将,但这些支线堡垒最终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蒙古军所攻陷,将兵们或战死或投降,无端的将精兵良将损失在外围却又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当中的调度如何?如何把握,就是考验大将通盘策划能力的事情。

    众人说说谈谈,时间流逝如汉水波涛,转眼间夜色浓密,月光渐渐稀薄,已经渡过了三更天的时分。

    这时候,城北方向上传来几声模糊的爆炸声,接着,正北方向倚靠着河岸扎营的蒙古军营地中突然爆出几团炫目的火花。郑云鸣认得,那正是夜袭队随身携带的万人敌的火光。几乎在与此同时,东门外的蒙古军营地中也燃起了火光。

    喊杀声、爆炸声和骚乱的声音从北面和东面一起远远的传来,蒙古军原本安静燃烧的点点篝火,此时变得骚动不安,火光中可以看到人影来回穿梭,伴着兵刃相交的声音、大声叫骂的声音和战马嘶叫的声音。

    郑云鸣手扶雉堞极目远眺,远方火光点点,杀声喧嚣。吴潜与马光祖这等文人只是看个热闹,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内情。郑云鸣却可以清楚的辨识到,那忽起一闪的小火花,就是快枪在发射,那突然暴起的一大捧火光,是碗口铳在耀武扬威,而那时断时续的连串火光,是宋军在使用喷火筒焚烧敌人的辎重和帐幕。

    杨掞治军,对火器的要求比王登要重视的多,王景宋说他自负也好,重视武者的精神也罢,为了激励士卒在血战中的士气,总是避免远距离的火器喷射而鼓励拉近敌我距离,不管是使用长枪大戟阻挡敌军的骑兵也好,还是利用刀斧和敌军进行混战也好,以鼓励士兵的血勇胆气为主。

    杨掞则完全不同,他曾经对郑云鸣说道:“北人长于马力,咱们就得长于火器,你什么时候看见蒙古人一股脑的跟咱们近身肉搏的,既然他们能够将战马的优势活用到极限,我们不将火器的优势运用到淋漓尽致岂非傻瓜?从此之后,当将火器置于与北虏骑兵一样重要的地位。”

    于是在郑云鸣不惜工本的支持下,土龙军装备了花样繁多的火器,无论远战还是近战,都能使用适合的火器进行交战,只不过以现在的火器水准,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在惊吓敌军而已。

    然而郑云鸣知道,夜袭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尽量制造敌人的惊慌与混乱。光是由出城的部队来制造,那还不够。他大声喝令道:“令四门铜将军与竹将军放空开火,给鞑虏一点惊扰。”

    四面城墙上响起了连串巨大的火光与轰鸣声。关于这一幕的惊骇场景,刘克庄留下了“天降雷霆百里闻”的诗句,虽然这有所夸张,但很明显的远处的蒙古军本阵对此并非无动于衷,西方的灯火也骚乱了起来,不仅如此,郑云鸣甚至能看到,汉水北岸的蒙古军营地也开始了不正常的骚动。难道是樊城的秦武也在有所动作了?

    不论如何,白日里遭受到的挫折终于在夜暗下有了补偿,制置使相公也兴奋了起来,站在城头上对郑云鸣说道:“有军马如此,何愁京湖不安定?”

    “您别过誉了。”郑云鸣逊谢道:“有正兵应对堂堂之阵,才会有奇兵出奇制胜的效果,不然历代名将不用研究阵法,只要组织各种偷袭就行了。”

    但他望向远处还在骚动不已的蒙古营地,心中略感安慰:总算杨掞为宋军扳回了一局。

    杨掞的部队是接近黎明时分才返回城中的,伴着三声响亮的鹧鸪叫声,守城兵士如约升起了水门的铁闸,一只又一只装满了虏获品的平底船从水门外开了进来。出征的时候每艘平底船只搭载着十名士兵,轻飘飘的难以操纵,归来的时候却满载着军械和物资,河水几乎要淹到船板。

    “剩下的都给烧掉了,尽量不给蒙古人留下。”杨掞一面摘这头鍪一面将一面携刻着龙纹的金牌递给郑云鸣,“从敌人大将帐幕里趁乱摸来的,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郑云鸣接过了金牌,有亲兵举了灯火小心细看,上面却无半个汉字,尽是曲折蜿蜒的蚯蚓文字。

    “仿照回鹘字的蒙古文。”郑云鸣喝道:“寻通译来。”

    城中在去年战事结束之后设立招贤馆,招收了各种有长才的人士,其中就包括通晓蒙古语言的翻译人才,更兼历次大战中亦有不少蒙古方面的战俘,其中就有蒙古人的通事,被宋军俘虏过来以后自然转为南边效力。

    衙署卫士们当即带了一名通译过来,那通译将金牌上的字念给郑云鸣听,原来是一道窝阔台颁发给南征诸将的诏令,令将南方的书生、道士、和尚、占卜和医生等人,以及所有的工匠,在攻下城市进行屠城的时候全部赦免不杀,送到北边来为蒙古人服务。

    “这有什么值得专门颁布令旨的?”杨掞不解的问道:“攻下城池之后,将美貌妇人和工匠留下作为奴隶驱使,其他人杀光不是胡人的既定政策么?”

    “这道命令的妙处不在工匠。”白翊杰摇着扇子说道:“他们连儒生、和尚、道士和占卜都要,这中间的学问就深了。”

    郑云鸣说道:“蒙古起自朔方,原本粗陋无文,如今进占中原,搜罗所有对他们有用的人才是理所当然之事,军师又何必惊讶。”

    “我所担忧的,是蒙古人正在适应怎样做中原的皇帝,而不仅仅是漠北的大汗。”白翊杰摇着羽毛扇讲述的口吻,仿佛是在草庐中与学友一起清谈,而不是正在和主将讲述国家兴亡的大事:“这些人物,你说用来为大汗服务也可以,但更多的则是可以用来经理北方的百姓。以儒生备官吏,释道为信徒,卜卦星象以安百姓之心,他们若是在北地的蕃汉官员们帮助下,逐步在江北站稳脚跟,变成如金辽一样的正常国家,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杨掞点头说道:“若只是蒙古人、金人或者契丹人,哪怕带甲十余万也不愁慢慢跟他们熬时间,寻机消灭,只怕他们变成辽人、金人、夏人,洗脱了游牧部族的种种痼疾,成为人口众多的正统国家,江南毕竟势单力孤,更兼民风柔弱,若是蒙古人驱中原士卒,假中原物资席卷南下,我们就未必能抵敌的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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