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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熊掌     国士txt下载     国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回 千艘列炬鱼龙怒(4)

    郑云鸣微微一笑,说道:“这只是一件,另有一件事,是你们不相信彭统制领着你们能打赢一场水战吧?”

    孙小乙和老王同时抬头看了彭满一眼,马上把眼睛垂了下去,不敢与彭满的眼神相对。

    “有什么不敢说的?”彭满大声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这一阵是我指挥失误,乘着风顺水追击敌人,结果控制不了船速,一头撞入敌军船队中,使得敌人能够贴身上来接舷肉搏,将自己人数少的劣势暴露无遗,这纯粹是我不明兵法的缘故。”

    郑云鸣笑了起来,他对两名小兵说道:“顺风顺水的交战的主意,不是你们彭统制自己想的。是我三番五次要求他这样做的。说起水战,我和你们大家一样都是门外汉,但我认为这没什么了不得的。咱们最起码比蒙古人识得水性,我等生长于江南,自幼惯熟水性,就连我这个官宦出身的少爷,也随便在水中可以游出几百步,更不用说你们这些风浪里讨饭吃的水上人家。你们可能没看到,今日一战中捞起多少蒙古军的尸体,他们都不是战死的,而是落入水中,不识水性而淹死的,自古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你们不会骑马,不会拼杀,但是他们也一样不识水性,不惯使船。败了一仗,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咱们躲在水里,蒙古人就奈何咱们不得,要的是咱们不能白白的输掉这一仗,每一战怎么输的,吸取教训,每一战怎么胜,丰富经验,不断的战斗下去,蒙古人总有被打败的一日。”

    张膛在他身后大声说道:“官人这句话再中听也没有了!第一仗败了有什么要紧的!从此我们就知道了不想和敌人短兵相接的话,就不要满帆顺水交战,最好逆风逆水,其次顺风逆水,再不行顺水逆风,如果非要顺风顺水的交战,也一定要落帆之后,用划桨控制好远近再接战。仗都是一点点的经验累积起来的,若是害怕打仗,一辈子也成不了气候!”

    郑云鸣站起身来,拍了拍张膛的肩头:“说的好,从军征战,原本就是用性命搏经验的勾当,身为水军更加不能胆小怯战,下一仗不但要打,而且要打的利落,要夺取胜利!”

    孙小乙和老王偷偷了对望了一眼,将军们大话说了一堆,可是真刀真枪的去拼杀的时候,怎么能够保证一定会稳赢呢?

    这个问题不但荆鄂水军的士卒在担心,鄂州的文臣武将们也拿不稳主意。

    “胡人弓矢甚强,又彪悍善战,以单兵而论,至少能当三到五个金国兵马,我是没亲眼见过绍兴年的女真人,但是说这些蒙古人的武艺天下第一,大概也差不多少”赵绾看着公堂上高挂的京湖地形图十分担忧:“就算说他们不通水性?水性,只要一叶扁舟就可渡江,一旦他们上了岸,谁能拦得住他们?”

    “他们没有那么容易渡江,昨日的作战已经看的很清楚了,他们水性不熟,操船不利,一旦我军向前进逼,他们的船队就自己扰乱起来。”郑云鸣断然应道,这个时候如果表示出最高指挥者的坚定信心,这些地方官员是很容易动摇的。类似现在藏匿在宜昌民间的张龟寿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有我率领水军,一定将他们阻截在江北。”

    他用一支削的水滑的笔直的杨树枝条指向汉水上游。“鞑虏的军队不只是黄州一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郢州附近有几千名蒙古精锐骑兵埋伏,有蕃骑有汉骑,现在姚之元总领勉强守住了城池,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郢州是湖北京西一线粮草转运的中心,此地不可不救,但目前尚无危险。”

    “荆门军、老鸦山到江陵一带都只有零散游骑出没,因为襄阳屏蔽了这个方向的大部敌军,而且这一带都是山区,大股骑兵运动不易,无法真正发挥战力,去岁老鸦山一战已经让他们吃到了苦头,想来鞑子也都是聪明人,不至于重蹈覆辙。至于汉水以东的情况则难说乐观,目前张柔盘踞黄州,严实盘踞随州,塔思据说已经抵达德安府,光州、蕲州境内也都发现了大股敌军的踪迹。”郑云鸣一面说,一面将黑色的小旗贴在地形图上,显而易见,汉水以西的黑旗寥寥无几,以东的州郡里却是密密麻麻,敌人的意图很明显,既然襄阳猝然难拔除,而德安却已经克陷,他们就按照阻力最小的进兵原则,从德安方向突入湖北路的东部,淮西的西部,在宋人防御薄弱的地区大肆洗劫,然后满载掳获物再调头攻打襄阳城。

    “我一路乘船南下,和蒙古人的船只也稍有接触,蒙古水军分布已经大致有数。”郑云鸣招呼彭满和张膛过来,这一番话主要是说给两位水军的指挥者:“敌船大约三千余只在郢州上游,准备运载大军渡江前往黄州,还有二千余留在襄阳附近,其中一部分已经启程,估计要逆水袭击江陵。还有的就是昨天那一支船队,搭载大批兵士已经前去与张柔会师。除去已经开走的这一支船队,鄂州是其余船队的必经之路,我的计划是首先集中手中的战船沿着大江南下追击这些逃走的船只,等将它们全部消灭之后,火速返回鄂州,据守此地,但并不只是守株待兔,而是观察形势,有机会就逆水而上解除郢州的包围,没有机会就扼守沌口,阻止敌人侵扰江陵和鄂州等地。”

    彭满问道:“为什么不分兵两路,我带领一部船只前往黄州追击,副都统只要带领大队镇守此地,只恐我军倾巢而出的时候蒙古军突然携大批船只渡江来取鄂州,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兵法以全军为上,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些。”

    “用兵的原则只有集中兵力,断无分散之说。”郑云鸣的口气相当独断:“把守地域的要诀在于捕捉敌军的动向,针对敌军的攻势来调整部署。处处留兵防守,那整个防区都会是漏洞了。如今蒙古人正在随州和复州大肆抢劫,哪有功夫来渡江进攻?等到他们集中起足够的兵力搭船南下,最迟也得半个月之后了,就在这十五天里,我们火速东下,击破张柔,然后折返回来镇守鄂州,要诀只在一个快字上。”

    快是一切军队制胜的要诀,简单来说,只要你足够快,你就能获得战争的胜利,有时候甚至能够达到孙武子梦寐以求的完美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速度就是军队的生命,一只没有速度的野战军即便再骁勇善战也不可能掌握战争的主导权。郑云鸣对这一点的认识深入骨髓,只是因为步兵的速度无论如何不可能和纯骑兵队相抗衡,他迫不得已只有先保证在骑兵的往来冲突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单凭步兵要想在战争中占据上风,就连当世第一的名将也无法做到。

    但将战场局限在长江一线,水路四通八达的地域。则郑云鸣可以利用大宋最擅长的水军船只增加军队的机动能力。在这个特殊战场上,船只的机动性甚至超过了马队。郑云鸣正要使用这种大宋独特的优势,展开一场真正的内线作战。

    而这场以荆鄂水军为核心要素的战役,首先从击溃黄州的敌军舰船开始。

    孟珙此时还不知道郑云鸣正在谋划一场跨越数百里的大型战役,他全心准备的是和留在黄州的蒙古军最精锐先锋的战斗。十月十八日,孟珙派遣赵武、从弟孟瑛和统领张汉英等出城和张柔交战,宋军以木将军为前锋,射石炮飞射敌军,和张柔大战了十个回合,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只得收兵回城。张柔乘势领兵反扑,一路攻击黄州城北山峰,一路攻打黄州西门,孟珙派遣自己的选锋军将领屈伸从西门出击,张汉英从北门出击,和敌军在黄州城下连番激战,自己又亲自率领中军出城支援,终于将张柔军击退。

    这一场大战虽然没有触及到黄州城壁,但是喊杀声响彻云霄,黄州百姓听了无不胆战心惊。一直到宋军将敌人击退,方才放下心来。

    大战刚刚平息的第二天,孟珙就登上黄州南门城楼,举目朝长江中眺望。在黄州城中激战的同时,在距离州城不远的赤壁,宋军的水师刚刚和从上游南下的蒙古军船只交战了一场。沿江制置使史嵩之亲自给江州都统江海写信,将黄州附近的水军全部交给他指挥,又拨付镇江水军的一部分前来增援。江海统领战船六百只鼓噪而前,在赤壁上流的乌林江面和数千顺江而下的蒙古小船遭遇。宋军逆水放火箭,又派遣小船截住想要靠近的敌军船只,趁着蒙古军立足未稳的机会,将蒙军渔船击退,蒙古人向上游逃出数十里,在回龙山附近江面停泊下来,一面和江海率领的宋军水师对峙,一面伺机从陆路前往张柔驻地和大军会师。

第五十七回 万骑临江貔虎噪(1)

    这个时刻回龙山附近的江面上到处都是蒙古人的船只。他们甚至将渔船开进了内河道中想找到通往张柔军营的水道,但是很快就在蛛网般绵密的水道中迷了路。

    而大部分的船只都停泊在江岸边,审视着在下游停泊下来的宋军战船,时刻准备趁着宋军舰船不备发起攻击。

    当郑云鸣和杨掞搭乘一艘水哨马前来探看江面形势的时候,这就是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千余小船和六百只阵容威严的战船在大江两岸对峙着,谁也不肯轻易发动攻击。

    “真是不可理喻,宋军的水师战船在质量上远胜过蒙古人的小渔舟,为什么不主动进攻呢?”郑云鸣眺望着江面,不解的问道:“难道不知道水军的生命在于进攻么?实力弱小的时候要扬帆远避,实力强大的时候应该主动攻击!一定要攻击攻击再攻击,将敌军的船只全部歼灭为止,这才是水战的真谛!”

    杨掞抱着双臂看着宋军船只的方向看了半晌,说道:“估计是江海在指挥吧,这位大将勇则勇矣,用兵一味求稳持重,虽然每次都不犯错的完成任务,但因为过分持重而延误战机,导致敌人成功进军或者退走的事情也不少了。”

    “没有抓住战机就是最大的犯错!”郑云鸣喝道:“我宁可我的部下因为冒进而吃亏,也决不能容忍他们在优势局面下丧失了攻击的精神!”

    “总而言之,现在看起来江都统的船队还是安如泰山的样子。”杨掞侧着头说道:“我看咱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正在停泊的蒙古军船只里,有数十只小船正在离开江岸,由蒙古军的兵士充当水手,满载着携带刀剑弓弩的士卒,飞快的朝着这艘孤零零的水哨马划来。

    “这样就中计了,对方的指挥者难道就没有半点怀疑么?谁会只派一艘船只挑着主将的旗帜前来侦察?”杨掞一边嘲讽一边催促水手们:“赶紧把将旗落下来,装作慌乱的模样逃走!要是行动慢了,大家和郑官人就一起落入蒙古人的口袋啦。”

    水手们七手八脚的将将旗从桅杆上取了下来,调转船头朝着上游逃走,每个人都用了八九分力气划动着船桨,同时不停的朝后张望着。他们不能让蒙古人的船只追上,但也不能将这些已经上钩的猎物抛下太远,导致他们认为追赶无望而放弃。

    这当中的尺度,没有三五年的行船经验很难把握,对于蒙古人来说只有鲁西鲁南的水泽地域的征召兵能够有这样丰富的水上阅历。可是对荆鄂水军就不同了,几乎所有的水手都是在洞庭湖里泡着长大的,行船追逐这种事情就跟蒙古军的骑马射箭一样,是从小就惯熟的玩耍手段。

    每当蒙古军的船只追近?追近一点,水手们就加倍努力的划桨将他们抛远一些,一旦后方的敌人落后了,他们又会故意放慢了划桨的速度,停下来等着敌人追赶上来。

    如果指挥追击的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战军官,他立刻就能判断出这只是荆鄂水军笨拙的诱敌之计而已,孤零零的派出一只快船前出侦察,撤退时候又欲拒还迎的姿态,简直就是一出漏洞百出的戏剧。可惜担负追击任务的管军百户是河北清河县出身,这里是张柔的管区,将士们骁勇善战,却并不熟识驾驶船只。他只当宋军船只是和自己部下的军士一样划桨不熟练,所以才时快时慢,弓箭手们早已经伫立在船头,随时准备等待追近之后开始放箭射击,但前方的宋朝孤舟总是距离弓箭的最大射程大了那么一点点。让他们焦急的呼喊着身后的桨手们全力划桨,尽早进入交战距离。

    追追逃逃之间,已经进入了回龙山西方三里的一处江面狭窄的河湾,这里两岸芦苇丛生,有些芦苇高达丈许,几乎像是小灌木一样高,本地将这里叫做芦花渡,原来是一个常用的渡口。

    “地方到了,我来发讯号!”杨掞从怀中掏出一个烟火筒,随着宋军中火器逐渐普及开来,宋军也在对本军的信号系统进行革新,在传统的旗帜锣鼓、梆子和竹哨之外,也开始使用焰火和炮竹这样的火药器具来发号施令。

    “不要着急!”郑云鸣大声喝止,转头看了看紧追不舍的追兵们,似乎他们还离得有些远:“把敌人的船再往里带一带!他们还没有深入!”

    “那可不成。”杨掞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得照顾到郑官人的安全,为了这几十条小船结果把本军大将的命送了,这买卖划不来,另外,如果再往里带,只怕咱的伏兵就只有抄后路了,现在正当其时。”他伸手在船头的炭火盆上将烟火筒点着了,高高举起。

    天空中突然绽放出一团金黄色的火花,清脆的响声震动四野。两岸的芦苇丛中数不清数目的大小宋军战船鼓号齐鸣,士兵们一面呐喊着一面拉动船桨,以极快的速度从两岸埋伏的地方冲杀出来,将几十只蒙古渔船团团包围。

    这时刻的宋军多桨船已经经过了适当改造,在船头安放了一具木将军或者竹将军,将军炮后有火铳手二人。战斗方式也不再是靠近敌船之后首先使用弓箭射击,等敌船靠近之后投掷火油罐然后点火焚烧了。靠近敌船之后,侯望敌船的远近,等进入将军炮的射程后,首先点放将军炮对敌船进行轰击,接着继续冲锋,使用火铳进行射击,最后接近投掷火油和使用喷火筒。

    张惟孝领着一只多桨船冲在队伍最前方,从很远的距离上他就发现了对面有一艘渔船上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物。吩咐手下全力划桨将自己的船只朝着那渔船冲了过去,堪堪到六七十步开外,张惟孝将手中的火把点着了火门上的引线。安装在船头的竹将军是一支大号竹将军,发射时的声势甚是威猛,一声雷鸣巨响里船头前方腾起一团黑褐色的烟雾,一枚石弹激射而出。同时巨大的后坐力使得整条船突然一顿,水流的冲击力几乎要从水手手中的船桨夺去,张惟孝朝后一个趔趄,随后内八字步牢牢的在船板上站住了身形,举目望去,那艘军官乘坐的渔船中部已经被打出一个大洞,木片横飞处敌人的水手死伤惨重,那军官也站立不稳从船头跌了下去。

    宋军的第一次炮击就将蒙古人的指挥官抛入水中,蒙古船只失去了指挥,只能临时组织起来,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迎战宋军的战船。这是蒙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之后研究出的在水上作战的方式,在和宋军肉搏的时候,先用一只船只朝着宋军船只猛冲,等这只战船靠帮成功,其他的战船马上上去靠拢这只战船,以这只靠帮船尾跳板,利用自己优势的单兵素质和人数优势在战斗中抢得先机。

    这原本也算是不善水战的蒙古军临时想出的一种避短扬长的解决方法,用意是避免和宋军陷入远程缠斗,以接舷的白刃战迅速分出胜负,将宋军的船只优势降到最低。

    只可惜这次杀过来的宋军战船并不像上一次那样鲁莽的横从直撞过来,发射了将军炮之后他们明显有目的的减缓了船速,一面尽量保证船只的平稳,一面换上火铳手上前瞄准蒙军战船继续射击,没有火铳手的战船则使用弓箭进行攻击,江面上矢弹如雨而下,蒙古战船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雾中,将士中弹落水的噗通声此起彼伏,其余船只企图调转方向避让这些密集的铳弹和箭矢,但操纵不灵,几只船很快互相碰撞在一起,有这几只船只在船队中搅乱,蒙古军的船只更加混乱。

    荆鄂水军的船只只管从四面八方有条不紊的靠近敌船,一直进迫到足以投掷引火物的距离,飞舞的火油罐、火流星和火把,蒙古战船很快就成为火攻的牺牲品,一旦船只被点燃,蒙古军似乎也不懂得如何灭火,只是徒劳的将自己的头鍪摘下作为水舀捞江水灭火,但火油罐和松枝火把引起的大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根本不是这杯水能够挽救的。大火窜起的太快,一些蒙古军士身上也窜起火苗,无论怎么扑打都不能扑灭,只有纵身跳入江水中,随着他们跳下水的军士们则是因为火焰已经包围了整个船只,他们无处可去的缘故。

    郑云鸣站在水哨马的船尾,眺望着远处燃气熊熊火光的战场,被大火焚毁的蒙古战船一条接着一条顺流漂去,远远的望去,就像是长江中点燃的一艘艘小纸船。

    杨掞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今日固然完胜,却只是一场小捷,蒙古人失去这几十条船简直如同九牛一毛,请大将万勿轻敌。”

    郑云鸣并没有回身,也只是用自信的口气回答道:“尽管放心,我不会只烧这一场的,我要接二连三的烧下去,直到将蒙古人的胡须全部烧光!”

第五十七回 万骑临江貔虎噪(2)

    漠北以胡须为尊贵,若是让人烧掉胡须必然是极大的羞辱。郑云鸣这时候却真的没有想到要侮辱蒙古人或者是折了他们的面子,他这句话没有任何深意,他是真的想要好好的在赤壁附近放一把火,将窝阔台席卷京湖的美梦一把烧光。

    打败蒙古人首先要在水战中占据优势这一点是没错的,在水战中使用火攻也是战术的常例。但如何进行其中则大有学问可讲。

    是夜,从黄州上游开来的二百艘荆鄂水军战船在回龙山上游十里处停泊,前方派出警戒哨船,对回龙山江面的蒙古战船构成压迫之势,从下游逆水而上的宋军水军在江州都统的指挥下,在赤壁古战场下寨,派出船只封锁江面,阻截了蒙古水军的去路。彼时的蒙古水军就像是地道中的地鼠一般,前后的去路已经被人封死,前途十分渺茫。

    但想要将这支兵力歼灭也并非唾手之事,为了使得上下游的宋军水师能够协调一致的行动,江海派出一名得力的参谋官搭乘二轮车船连夜突破回龙山江面,前往荆鄂水军的驻扎地与郑云鸣进行会谈。

    这位李姓幕僚带来了江海的作战意图,江海的方案简单直接,两军约定时间,在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里一起拔锚出战,以三声炮竹为号令,同时对回龙山江面的蒙古战船发动进攻。两军合力扫清江上的蒙古船只。

    “就这么办。”郑云鸣对李参谋拱手说道:“等到晴朗无风的日子,两军一齐行动,歼灭蒙古船队,请上复江都统,荆鄂水军听凭驱使,绝不失约。”

    李参谋欣喜离去之后,郑云鸣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天时分,浓厚的乌云已经将月光完全遮蔽了起来,江面上除了担任警戒的哨船点起的灯火之外,漆黑一片,难以看清真情。

    他望向船头的角旗,旗帜被轻风抚过,轻轻的晃动着。他站在船头沉思了一阵,喝道:“唤杨统领、彭统制和张统领来!”

    不一会三名指挥官已经到郑云鸣六车座舰上聚齐。郑云鸣望着三人,沉声喝道:“今夜加紧准备,明日各就战位,一旦西北风大至,全军起航,突袭前方蒙古船只!”

    彭满大吃了一惊,他在后队的六车大船上压阵,但是早已经有背嵬传令兵前来通传了郑云鸣和江海使者的约定,他惊讶的问道:“先前不是和江都统约期出兵?大将如此做岂非言而无信?”

    “在我私德上当然是一件不值得提倡的事情。”郑云鸣喝道:“然此乃公战!兵者,诡道耳!若不能尽瞒骗了友军,如何能够欺瞒敌军!现在江海按兵不动,只等待无风无浪的日子出现,方才部署进攻。这样回龙山江面的蒙古军看见他全无进攻的模样,自?,自然也会懈怠下来。而我观天象,明日必然刮起猛烈的西北风,我军在蒙古人上游,正是用火攻破敌的良机!战机转瞬即逝,不能将其牢牢的抓在手中,就是拿自己和友军万千同袍的性命在冒险,故而如果能够抓住此时一举将蒙古军战船烧毁,就算有些对不住江都统,也只有不得已而为之了!”

    杨掞两手合击,喝道:“正是如此!副都统经过了这么多战斗,终于开窍了!打仗唯一的正义就是胜利!婆婆妈妈的计较这么多,还打什么仗?”

    彭满虽然是书生,却是读过兵法也带过兵的人,自然知道诡诈是兵法的基本要素之一。他对郑云鸣说道:“一切听从大将安排,但是敌军看见我军大举而来,必定会拔锚迎战,光靠咱们这些船只数量还是不够。”

    郑云鸣神秘的笑道:“当然不是正面进攻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从木筒里抽出一支令箭,朗声喝道:“明日进兵,要将回龙山左近的蒙古船只全部消灭!”

    杨掞作为荆鄂水军中地位仅次于郑云鸣的将军,原本应该跟随郑云鸣一同在六车船上指挥战斗。但杨掞素来不喜欢运筹帷幄之中,他最喜欢的位置还是在第一线。虽然他没有打算和勇将们一起突阵冲锋,但第一线永远是最能直观的体会到战场形势的地方,举凡名将,大多有在第一线指挥的习惯。在战斗开始之前杨掞就亲自带着一条板船小心隐蔽的开进到了蒙古军停泊船只的附近,这条板船原本只是用来运送客人的渡船,这时候混在上千条蒙古人抢夺来的民船中完全不起眼,杨掞命令船夫将船只停靠在一处芦苇荡前,小心眺望前方的蒙古船只,

    一排排渔船停泊在江边,江岸上蒙古军士兵升起火堆,扎起帐篷,一面高声唱歌,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显然除了在江面上用作哨戒的几十艘渔船之外他们并没有多做防范。大大小小的内河口处也不停的有战船往来出入。显然之前的判断没有错,他们的确是在寻找通过水路到达张柔军驻地的可能,但黄州水路密如蛛网,稍不熟悉就可能迷失其中,想和张柔会师还得费一番周折才行。

    杨掞站在船头身躯挺的笔直,这个时候芦苇正是茂盛生长的时节,江边的芦苇有一人多高,即便他站直了身子,蒙古人也很难看到他盔上的白缨,他一言不发的盯着岸边一排排破旧的渔舟,很多渔民一生的身家可能就是这么一艘渔船。但大战一起,瞬间船只就成了蒙古人的战利品,而自己也沦为了鞑虏驱使的奴隶。今日一战里,这些无辜的张大湖百姓的死伤必定不会少。但这种伤亡是必须承受的,因为一旦蒙古人渡过长江,被掳掠为奴隶的就远不止张大湖一地的居民了。

    西北风吹拂在杨掞身上,似乎愈加强劲起来,夹板船尾上插着的小旗已经飘扬了起来。郑云鸣果然所言不虚,西北风已经卷动着芦苇丛呼啸而至,在江上吹起一圈圈的波澜。

    或许真的如评话本里说的一样,这位郑官人真有通晓天地之能、呼风唤雨之术?不论如何,杨掞明白这正是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他对船夫说道:“往回赶吧,半道上准能赶上出击的船队。”

    船夫答应了一声,划动桨橹朝上游的方向驶去,刚刚驶出芦苇丛沿着河岸的阴影小心的前进了没有一里路,突然身后副官叫喊道:“统领快看,蒙古的船只已经烧起来了!”

    杨掞一惊,转身回头看时,凛冽的西北风里蒙古人停泊在江边的船只已经星火点点,火光乍现了。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好快的手段!”

    赤壁之战的时候,周公瑾要利用黄盖做诈降之计才能赚得曹操不防备,放火成功。郑云鸣却没有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来实施这个精巧的计谋。幸好,蒙古人里也没有蔡瑁张允这等精通水战的将军,他们要在数十年后才能得到一人,这个人起码在目前为止还看不出任何反叛的迹象,仍然以郑云鸣最信任的心腹勇将的身份活跃在对蒙古军作战的第一线。蒙古人也没有数万精通水战的荆州水军士卒可以驱使,反倒是郑云鸣的荆鄂水军中都是生长在荆州本地的水上人家。郑云鸣于是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计谋,他利用了前一天激战中俘虏到的几十条渔船,在每条渔船上满满的装载上了干透的柴草和浇上去的火油。然后用草席精心的遮盖好了,藏在船舱中。又选出几十名精干的士卒,穿上缴获的蒙古军的衣甲,使用蒙古人的旗号,装扮的跟回龙山的蒙古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不会直接从上游的江面上将这些伪装的蒙古船只放下去。从宋军的驻地突然出现几十只蒙古战船,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宋军将军的火攻之谋。他先找到一名对本地河道熟稔的军官,让他领着这几十艘小船开到上游,从一条不起眼的河口开进了大江的支流,在迷宫一样的河道中穿梭着,然后抓住一个有利的机会,假扮成在内河寻找航路不得而迷路的蒙古小船,混入了停泊在江边的蒙古军船队中。

    蒙古军大半都在岸上休息,从内河进出的船只一艘挨着一艘,一片忙乱里哪里分得清哪些是从这里出发的船只、哪些又是在半路上悄悄混进来的?若说是陆上,蒙古人号令严明,纪律严整,但宋兵在动手之前先摸了蒙古人两艘船,威逼着俘虏说出了今日的号令。在忙碌中这些看起来和别的船没有两样的渔船成功的混入了拥挤的蒙古军船队中,这里密密麻麻的不但有一艘艘船只,还有秋日里已经枯萎的芦苇。

    西北风一起,在停泊的蒙古船队中的几个不同地段突然同时举火,风摧火势,火借风威,干燥的芦苇成了最好的助燃物,烈焰从一艘船上飞快的跳跃到另一艘船上,很短的时间里蒙古人的停泊场就成了火光冲天的炼狱。蒙古人完全没有料到敌人没有从上游来,没有从下游来,偏偏在身边已经停泊好了的船只里点起了火,军士们仓皇的奔走过来想要灭火,但火势一旦升腾,起势如铁骑席卷千军,光靠人力怎么阻挡得住?

第五十七回 万骑临江貔虎噪(3)

    杨掞即便站在远处,也为船队燃烧的巨大声势所震惊,要知道郑云鸣这一手之前甚至没能跟他商议,他虽然略有不快,但也说不出什么。郑云鸣凡事隐秘的用兵风格可以说是他一手教会的,要想出敌不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除了执行战术的必须人员之外,连主将最亲近的人也一样隐瞒到底。这曾经是他对郑云鸣说过不止一遍的话,如今郑云鸣用在自己身上,杨掞也没有什么话好讲。只得催动船只继续朝上游赶来,上游此时早已经列满了荆鄂水军的船只,以张惟孝率领的五十艘水哨马和十艘铁鹞船为先锋,两艘四车战船在队伍最前方作为引导。郑云鸣领着三艘六车战船和一百艘桨船和夹板船作为中军策应,彭满带一艘六车船和三十只战船为左翼,张膛带一艘四车船和二十五只战船为右翼,全军浩浩荡荡,高挂战旗朝下游开进。

    发现杨掞的船只之后,当即有两艘桨船脱出队伍,迎着杨掞的船只进入船队中。杨掞顺着绳梯爬上了郑云鸣的六车大船上。左右各三个车轮在水手的蹬踏下轮转如飞,车轮转动带起一串串洁白的浪花。杨掞来到郑云鸣身边,郑云鸣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对船头喝道:“叫兄弟们节省些力气,划桨船和夹板船都要跟不上咱们的速度了!”

    杨掞笑道:“这大车船端的快捷疾速,竟然连轻捷的多桨船也追赶不上。真可谓是水战的第一利器。”

    “如果不是它造价太高、容易故障而且易于被敌军所破,的确是水战的第一利器。”郑云鸣转回头来说道:“还记得岳鹏举怎么破车轮船的么?”

    当年金兵进犯,荼毒长沙,洞庭湖一带也被钟相农民军所占领,钟相死后首领杨幺统帅农民军,利用洞庭附近丰富的木材资源大肆建造高大的车船。宋朝新为金兵所败,财力吃紧,水军都是小舟,因而屡屡被车船巨舰所破。后来岳飞受命前来平定洞庭湖群盗,岳飞手里只剩下一些夹板船和桨船,都是民船,但他从参议官薛弻的计谋,让兵士在上游投放无数水草和树木。然后以轻兵挑战,农民军车船中了诱敌之计,大举出动攻打官军的小船,结果水草和树木缠住了车轮,让车船登时动弹不得,岳家军搭乘小船一拥而上,将所有价值不菲的车船俘获。

    “岳武穆能用此谋,是薛弻的功劳。”杨掞说道:“北人皆不识水性,谁能想得到这么巧妙的计策?”

    “精明者总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郑云鸣摆了摆手:“蒙古人在出草原之前,何曾懂得攻城略地?然则群策群力,悉心谋划,又向汉人学习如何攻城,并且积极招纳汉兵,数年之后已经成为了熟悉中国攻城技巧的??巧的攻城能手了。唯有实战最能激发人的创造动力,就算蒙古人今日不知道破车船的战术,只要聚集群智,虚心求教,使用水草的办法早晚会泄露出去。纯父如此轻敌,可将咱们的对手瞧得小了。”

    “或许如此。但那也得等到几年以后了,”杨掞朝前方一摆手:“起码在今日,副都统已经能收全胜之功.”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手指向的方向上,蒙古军战船的停泊地已经是一片火海,木材混合着芦苇燃烧的热度,即使是远隔里许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突进到前方的先锋水哨马和铁鹞船,甚至不敢按照事前的计划对蒙古军展开水上突击行动,因为蒙古军的船只到处起火,稍微接近很可能会烧到自己,他们只能将水哨马船分路展开,拉开安全的距离朝蒙古渔船发射箭矢枪弹。其实就算他们进行射击,蒙古人抢劫到的这么多渔船也大部分已经不能保住了。所谓水军战斗不过是杀伤一些敌军的有生力量而已。而蒙古军也已经来不及抢救黑烟滚滚的渔船,只顾站在岸上朝着宋军射击。作为同样汉人的北地汉军,弓矢虽然说不上比荆鄂水军犀利,但他们脚踏河岸,占据了弓射的优势。但反过来,荆鄂水军也调转船头,用竹将军冲着敌军的弓手队轰击。这一招端的厉害,战船上的弓手站在摇晃的船板上,根基不稳不容易发力,射出的弓矢力道不足与岸上的敌军弓手的箭矢相抗衡,但火器全然不同,只要固定在船上,一旦点放效果就跟在陆上完全一样,加上敌军仓促之间只顾集结成大队以便形成密集的箭雨,全然顾不上疏散阵型。一旦射石炮的炮弹直接命中队列,往往是一团血肉模糊。

    黑色烟炎卷着焚烧过后的白灰飞扬向天际,很快被凛冽的西北风刮着朝东南而去,无尽的烈焰中宋军水师的火炮在和蒙古射手的对射中也渐渐占据了优势,荆鄂水军的弩手们还趁火打劫,时不时的冒出头来施放冷箭。蒙古军不支,慢慢的朝陆地开始退却。这时候宋军的战船就更加努力的强抢那些还没有被烧毁的渔船。

    杨掞对站在船头观看战况的郑云鸣拱手说道:“大将初战告捷,经此一战,叫蒙古人知道荆鄂水军的威名。”

    “还不够!”郑云鸣将手中的令旗一挥:“现在可顾不得什么威名,将战船展开,务必将回龙山左近的所有船只全部消灭!”

    江海是下午才得到荆鄂水军违约先动的通告的,荆鄂水军派遣一艘飞捷船带来了回龙山之战的捷报,其实用不着郑云鸣遣人通报,江海都统也清楚的知道回龙山江面上的蒙古船只的下场,从上游不断的漂浮下来的焦黑的船只残骸和溺死的蒙古军尸体清楚的宣告了回龙山蒙古军船队的毁灭。回龙山之战宋军将这一段江面上的蒙古军战船焚掠一空,抢夺回渔船三百余只,其余尽数烧毁。歼灭蒙古军千余人,还虏获到蒙古人来不及撤走的战马三百匹。而最为关键的部分在于郑云鸣一举端掉了蒙古人用来在水上行动的工具。也彻底掐灭了张柔所部南渡大江进犯江南的企图。

    当郑云鸣的得胜之师于第二日和江海所部水师在黄州会师的时候,孟珙正忙着驱逐境内的蒙古游骑。得知回龙山败报的张柔当即就下了论断,想要渡江攻略南线州郡的计划已经完全成为泡影,不仅仅是这样,就连攻打黄州也成为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情。只要无法封锁水路,宋人会源源不断的从长江里给黄州运进兵员和粮食,黄州会成为一个不停的吞噬本部兵力的无底洞。留在黄州境内已经再无意义,张柔果断命令立即拔营,向北方撤退。

    孟珙率领数千兵马一路追踪张柔,数次对他的后军进行攻击。张柔亲自率领五百铁骑兵断后,将宋军的攻击一一挡了下来,反而给追击的宋兵造成了不少伤亡。但这种个人的骁勇已经不可能扭转战略面的劣势。蒙古军在黄州境内的活动告一段落。

    一直到将最后一个蒙古骑兵驱逐出黄州境内,孟珙才带兵返回黄州。而这个时候郑云鸣和江海已经等待侍卫马军的孟都统多时了。

    在违约事件上取得江海谅解的郑云鸣和江海议论战局,不约而同的认为现在是向深入京湖的蒙古军发动反攻的良机。孟珙所部是京湖地方最重要的机动兵力。黄州之围的解除,意味着这支总兵力三万人的京湖总预备队已经腾出了手来,可以以强有力的姿态面对南下的诸路蒙古抄掠军队了。至于北上的张柔军,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他们的粮食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去而复返再来骚扰黄州了。而在长江水路上,回龙山之战的胜利让大宋水军的士气振奋,两支长江上重要的江防力量的合流,也使得长江上有了一支拥有将近一千艘精锐战船的强大水军。对蒙古人发动反攻的最佳路线,就是利用这支强大的船团配合孟珙的陆军水陆并进,逆水而上。先巩固鄂州的防卫,然后解除敌人对郢州的威胁。

    全身都是铁甲的孟都统从外面走入黄州知州正堂的时候,另外两位都统都起身迎接。

    江海和孟珙原是军中旧识,一见面就笑嘻嘻的问道:“璞玉,如果没有我和郑官人及时到来,只怕你的首级要被那张柔拿走了。”

    孟珙脱下头盔,朗声答道:“若是江帅不来,我就在这黄州和张柔大战八百回合,不信不让那张柔知晓大宋男儿的厉害。”

    江海一把将郑云鸣推到孟珙面前:“就算璞玉不亲自出手,也叫那张柔知道了大宋男儿的威风。”

    孟珙微笑着拍拍郑云鸣的肩头:“当年在郢州船中,我力劝官人出来带兵,可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官人就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物;甚至反过来救我了。”

    郑云鸣也笑道:“对于我来说从军或者做官一样是晋升,但从刀口上取富贵可比在衙门里安坐等富贵困难太多了,孟帅可不要指望我谢谢您。”

第五十七回 万骑临江貔虎噪(4)

    “对于你本人来说或许是困难了许多。但是对于京湖的万千百姓来说,有你在前方挡住,不知道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家产,有这般功德,胜似在临安修建十座佛塔了,一点点刀兵凶险,何足道哉?”孟珙完全不顾郑云鸣对这句大话的不满,对两名都统一摆手,说道:“请随我来。”

    堂上这时候已经挂起了巨大的地图,自从战争开始后,郑云鸣力主在京湖广泛的勘察地形,制造更加详尽的地形图。首先起来响应的就是驻扎在下游的孟珙。尽管这个时候他们没有可以用来进行地形勘测的精密工具,对于如何绘制等高线也完全不了解,他们大致的办法还是传统的实地观察然后分别标明山头河流而已,但对荆州地形的勘测更加详细了,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发现的山谷和支流,对可屯兵埋伏的地形的分布的标注也详细化。

    孟珙对郑云鸣说道:“自从鞑子在襄阳城下吃了瘪,就分道南下进攻长江下游的各地州县。幸好今年坚壁清野的及时,除了几个被攻克的州城,其他州郡守备仍然坚固,也幸得襄阳在上游坚守使得蒙古人对后路有所顾忌,不能在腹地肆意驰骋。如今沿江十多个州县中都有蒙古骑兵活动的踪迹,如何将他们逐出京湖,官人可曾有什么想法?”

    郑云鸣还没来得及回答,江海抢先说道:“昨日也和郑副都统说起过此事,如今最稳妥的办法是孟帅率领主力搭乘某等战船沿江而上,于路击破各地蒙古军兵,然后增援襄阳赵制置使,合兵一处,再回师和敌军决战,可收全功。”

    江海所持的意见,是大宋应对历次胡人入侵的传统战法。南渡之后只不过将这个办法从陆路进兵改为水上运输而已。而改成水上运输之后,的确胡人骑兵在半道截击援军的机会变少了。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公认江南怯懦,北人骁勇,但南渡之后国家对边区的守备其实比在北方时牢固的多的缘故。江海亦持此见,只要在长江上他们能够压制蒙古人,就能保证沿江各个州郡的安如泰山。蒙古人攻城不下,自然主动撤兵,难道等到暑热马瘦的时候被宋兵反击,全员葬送在京湖不成?

    孟珙转头看了看郑云鸣,看见他脸上些许不自然的模样。这个意见或许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只是郑云鸣和江海平生第一次合作,有些内心的想法不愿意对江都统提起而已。

    他皱了皱眉头,官场上看人说话是一门必备的生存技巧,但若是将这一套用在打仗上难免误事。郑云鸣有了这个习气对于他和他的军队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转念想到,这或许是官宦人家耳濡目染的结果吧,将来在疆场上历练多了,这?,这种圆熟的官绅习气也会慢慢淡化的。

    “官人有什么主意当面对我们说明。”他用手里的马鞭敲了敲杂木做的兵器架子:“咱们是行伍里的人,相公府里应承的一套全用不着,你要是不赞同江都统的说法,不妨直言,若是他的计划有什么错漏的地方你又不讲明白了,损失的自己兄弟的性命。”

    郑云鸣叹了口气:“此时军情紧急,我怎么还会搞虚与委蛇那一套,我心中实有一个计划,只不过这个计划过于犯险,我原本的主意,是让二位正都统带着主力依循正规战法,逐步推进,我只用自己本部兵马去执行这个大胆的过分的计划,如果折损兵力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会牵连二位。”

    孟珙沉下脸来,肃然说道:“这是什么话,军队是大将招募,大将训练的,但绝非是大将自己的私产!你手下的兵马不叫做郑家军,叫做御前驻扎荆楚军!没有说法说我们的兵损失了就叫国家的损失,你的兵损失了就是你自己的私事,你的每一次征伐行动都是不折不扣的公事!有什么计划只管摊在明面上讲出来,若此计能胜,三人一同受赏,此计不售,也是我们三人一起担责任,你的我的军队这样的说法,再也休提!”

    自古朝廷发粮饷,大将自募兵,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是这样的建军模式,兵卒最后都跟大将形成严重的人身依附关系,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军中但只知有诸将,不闻有天子。”这也是朝廷对军中统帅深怀疑虑的根源所在,连李全这种贼寇出身的无赖汉,在受到朝廷怀疑的时候都如履薄冰,更不用说孟珙这些被成为国家梁柱的骨干级将领了。

    郑云鸣当然明白,他不过是稍微激将一下这位名将罢了。只有让孟珙将态度摆明了,他才好将这两位身份高过自己的都统级别的将军拉进自己的计划来。

    而他真正将自己的计划向着两位都统合盘托出的时候,又使得两位大宋统帅一方的将军心中疑惑不定。

    公正而言蒙古人在京湖的通盘布局不说是滴水不漏,但也没那么容易被宋人钻到空子。在长达千里的战线上,八个万户队一字排开,全线压制住了宋军的机动。其中深入到荆山以南、江陵以北的是女真万户夹谷留启部,在狭窄的山道上和江陵派出的宋军交战了几次之后,又攻不下以老鸦山为首的各处大型山寨,已经和宋军在南山一线形成对峙,谁也奈何不得对方。但宋军若是想从此地进攻进而解除襄阳之围顺便威胁到整个京湖大战场上蒙古军的右翼也不那么容易。因为对于惯于大兵团集群作战的宋军而言,荆山山脉同样空间狭小,无法展开大规模的步兵阵型,而在狭路上进行战斗需要的是勇气与战斗技巧,这两点宋军对蒙古兵都占不了上风。

    蒙古人的大部分兵力集中在湖北西部,在这里聚集了严实、史天泽和张柔的三个万户,以及负责在淮西进行抄掠的刘黑马部,除此之外还有并未在襄阳和郑云鸣照面过的冀州砲手水军都元帅贾剌塔浑、契丹万户萧扎剌儿,这两个万户的生力兵马往来救援,扫清一切可能对三汉军万户构成威胁的宋朝援兵。征南的总指挥官曲出则坐镇枣阳军居中调度。

    在整个千里战线上,至关重要的节点在于郢州,这个时候的郢州,其战略价值并不比襄阳要差。从郢州出发,不论北上襄阳战场,南下鄂州战场,或者是顺江攻打黄州,逆水攻打江陵,只要占领此地,攻打京湖主要的四座重镇的行军距离都很短。而且郢州地控汉水要津,有水路直通四大重镇,只要占领此地,从这里出动大军攻略哪一处宋军的城池都极为便利。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宋朝调动军队,分拨粮草和运输物资的最重要的中转站。

    负责整个京湖粮草钱饷调配、对各支宋军主力进行有力补给的京湖总领所司,此时正设在郢州城内。京湖总领姚之元,整个京湖总领所的属员和装满粮食和铜钱的十六座仓库,目前都在郢州城内被敌军所包围。作为一座防御要塞本身来说,郢州左靠汉水,右托伏牛山。背靠鄂州,可以称作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自然,这座城池的城壁和防御不如襄阳城,但是有襄阳在前方作为屏护,若是有北方军队来犯,在没有攻破襄阳之前,是不敢全力进攻郢州的。但作为扼守汉水水路的要冲,和湖北地方的传统名城,自古以来郢州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有许多战役就围绕着郢州进行。赵葵曾经对郑云鸣言道:“谁控制郢州,谁就占据了荆州攻略的主动权。”

    这个时候,郢州城外连绵数里都是蒙古人的营帐。蒙古国王塔思亲自率领万户土薛和万户也那魁拔都两个蒙古本部的万户兵力,对郢州进行重重包围。他们已经从潜伏在京湖的间谍胡狼处得到了可靠的情报,宋朝将这里作为物资中转中心和补给基地使用。只要攻克郢州,就等于掐断了宋人向襄阳供血的血管,再进攻襄阳就没那么困难了。

    这时候的郢州却并不容易攻克。郢州总领所直辖的数千官兵装备精良,因为犒赏丰厚的关系,士气亦十分高昂。为了保护住自己的补给基地,江陵的別之杰副帅,沿江制置使史嵩之各自派遣数千精兵前来增援郢州,曾经颇有勇名的故金国降将李伯渊作为江陵方面派来的总指挥协助湖广总领镇守此地。李伯渊虽然御下不严,自襄阳兵变,被朝廷处分之后,倒也处处谨慎,用心守御城池。让塔思手握两个万户的兵力居然不能猝拔,只得在郢州城下转入了长期作战。

    这个时候的塔思,既要操心如何攻破有两万多宋军拼死坚守的郢州城,又得操心别的事情。他骑着一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毛的白马,伫立在汉水岸边,观察着下游的形势。管军千户也力忽骑马立在下首,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第五十八回 将军隔江猎骑还(1)

    “向下骑马一天的路程,我们在这条河上部署了两百个木筏,由蒙古的勇士和汉人一起使用,一旦发现了思南思人的船舰,不问多少,马上发动攻击,先给思南思人一点厉害看看。再往上骑马半天的路程,有咱们的勇士把守住两岸,我分拨了两个千户一共一千七百名战士,一旦发现思南思人的舰船,马上举火报警,两个千户分列河流两岸,用强弓射击从下游开来的思南思舰船,每个千户分为三队,三队轮流上前射击,我军箭术天下无双,如果思南思人想硬闯过去,必然会遭受惨重的伤亡。”

    塔思不置可否,只是任由座下的白驹慢慢的向前行进,也力忽又道:“就算他们人和船都来的多,能够硬闯过第二道防线,也奈何不了这个东西。”

    他手指向的方向,江岸边羁留着三个巨大的木排,每个木排尺寸都十分巨大,乃是用一人合抱的大木,百根并排而造成,巨大圆木用十余道树皮搓成的粗大的绳索捆绑的十分结实。有蒙古兵站在上面飞奔来去,简直就跟在陆地上一样。

    木排之上还建有一座高大的木城,城堡用圆木搭建,关键部位都用严丝合缝的榫卯连接,显得坚固而整齐,木城高两丈,内中藏有楼梯可供攀登,木城分三层,顶层上安放有三座巨大的双弓床弩。

    自从去年征伐宋国被床弩的射程和威力所震慑之后,蒙古军马上展现出他们对新兵器的惊人的反应速度,大军自从京湖返回之后,马上在北地召集汉人工匠,开始仿制蒙古自己的床弩。

    说是仿制,未免小瞧了北地的工匠们。他们虽然对蒙古人南征中遇到的第一神兵利器火炮没有任何概念,也丝毫谈不到仿制。但床弩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在蒙古征伐金国遭遇到的大小城池的抵抗中,已经多次见识过金国的床弩的实力,这些床弩虽然威力不如宋朝,但也称得上是远战的利器。这些床弩就是出自金国的

    武器工匠之手。此时蒙古人再次召集工匠仿制床弩,立即就得到了许多长于制造大型弓弩的工匠熟手,于是这一次曲出率众南征的时候,在军中装备了相当数量的床弩。

    将床弩用在水战上不啻是也力忽的一着妙棋,床子弩射程既远,威力又大,正是水战的不二利器。今年进犯淮东和京湖的两路大军中,不约而同的使用了床子弩封锁江面,遏阻宋朝水师的行动。但淮上的蒙古军只能将床弩安置在岸上对着河面发射,远不如木排重楼上的床子弩能够接近宋军战船,方便射击,床弩也得到了木楼和掩护和遮蔽,更加不容易被宋军的箭矢所杀伤。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也力忽这个奇妙的水上城楼的构想。

    “这个在水上搭建木楼的想法,你是想不出来的。”塔思对自己的部下可谓了如指掌,他明白生长在草原的蒙古人对于水战一窍不通,更没有能够搭建水上城楼的概念和技术:“这水上城楼是谁建的?”

    也力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张柔攻陷德安府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叫高宣的工匠,原本勇士们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思南思人,便要动手杀他,不料他自己趴在地上哀求,说是给思南思的水军建造木排的工匠,会造木排和木楼,于是张柔将此人送到我军中,我让他试试,果然不错,修建的木排和木楼高大坚固。幸好此人落入咱们手里,不然思南思人利用此人修建水上堡垒,我们就更难攻克了。”

    “做的很好。”塔思从不轻易称赞部下,这一句话已经足以让也力忽振奋:“我们从草原上来,不通水性是天生的,但如果能够得到这些江南工匠的帮忙,这条大江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阻碍了。”

    他轻轻拨转了马头,回马正对着也力忽说道:“但不要忘了我们蒙古人的长处。我们的骑兵从来没遇到过对手。或许你对河面上的防守防守很有自信,但如果抵挡不住思南思的战舰,大可以暂时放弃河岸,将他们尽数引诱上陆地再用铁骑进行突击,这是遮掩我们的弱点,突出我们优势的战法。”

    也力忽在马上欠身应诺,心下却有一些不以为然。他自以为精心布置的三道汉水防线坚固不拔,就算下游宋军有一百艘战船也难以攻进来。只要宋人在水上无能为,郢州也好,襄阳也好,都等于是蒙古人的囊中之物。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一旦在此处拖延下来,在入夏之前就没有时间再去围攻襄阳。”塔思策马朝营地奔去:“一定要在十日之内,攻下这座城池!”

    就在此时,这位蒙古国王完全没有想到,宋军已经着手在准备反攻。而反攻的目标直指郢州外围的主力蒙古部队。

    当他返抵营地的时刻,正巧一名箭筒士从南方飞驰而至,带来了驻扎在复州境内的蒙古军队的急报,宋军在黄州将张柔逐退之后,沿江逆流而上,以五十艘战船冲入张大湖,将张大湖内蒙古人用于运输的船只二百余艘。同时黄州境内的宋军主将孟都统率领大军突入复州,和蒙古军千余人交战,三战三胜,蒙古军除了一部分留下对宋军进行牵制以外,其余人准备驱赶虏获的牛马准备北撤。但又发现长江之南火把绵延数百里,至少有十万人马的规模,人声喧哗,准备渡江进入复州。复州境内的蒙古行军千户不敢怠慢,赶紧派遣使者向塔思告急。

    前行军五百户刘拔都儿在去年的战斗中表现勇猛,深得塔思青睐,这一次又是作为塔思本部的急先锋出战,当听到宋军以十万大军准备渡过大江前来袭击的消息,反而兴奋起来,等箭筒士一退下,就站起来高声喝道:“请国王给我三千骑兵,我愿意亲自当前锋去复州将思南思的十万人全部消灭!”

    塔思微笑着问道:“思南思的兵马这么多,每个人发一支箭都能把你们射成刺猬了,难道你就不害怕么?”

    刘拔都儿哈哈大笑,伸手从箭葫芦里取过一支驼骨箭来,说道:“思南思人射来的箭绵软无力,我要将他们十万人扫平就像这么简单。”他微微一用力,驼骨箭应声断为两截。所谓驼骨箭,并非一定是用骆驼的胫骨打造,但驼骨异常坚韧,取其名可见这支箭的箭杆之强韧,但在刘拔都儿手里,竟然就像一根枯树枝那样轻易折断了。

    塔思摆手笑道:“切莫着急欢喜,我来问你,若是思南思人以火炮在前,遇上你的三千骑兵,又当怎样?”

    刘拔都儿马上停住了笑声,大声喝道:“就像国王吩咐的那样,思南思的火炮虽然厉害,但第一打不准目标,一发出筒,根本打不中咱们的骑士,第二他们想要再次发射的时候,总要费相当手脚功夫,总要一定时间时候才能发第二发。咱们就跟国王说的一样,遇到敌人的火炮在前的时候,总不要慌乱,将骑兵大队分散开,分头朝着思南思的火炮以最快的速度冲击,在他们的步兵赶上前来掩护火炮之前,就冲到火炮边上一顿猛砍猛杀,将敌军的炮手尽数砍倒。破火炮的关键在于不要被它的声势吓唬住,只要沉着下来,仔细应对,就会发现它其实跟草原上叫的大声的公羊没有区别,只要一箭,就能让它再也叫不出来。”

    “好,没想到我们的急先锋也会头头是道的讲起打仗的道理,你平时多想想这些道理,咱们的蒙古勇士就能少死一些。”塔思喝道:“但思南思人势大,咱们也不必轻敌,你先带领三千戛及斯骑兵作为前锋,我率领大队随后就来。”

    有人问道:“这厢都去,留多少人马下来围困这里的思南思兵马?”

    “有五千骑兵足够围困此处的敌军了,虽然他们打的不错,毕竟只是步军。”塔思喝道:“也力忽,必要的时候,将你防守河岸的兵力都收缩回来参加包围吧。”

    也力忽问道:“但若是思南思人此时从下游来进攻,又该怎么办?”

    “若是从下游来攻,也只会是数千人的骚扰部队而已。到时候你就,”塔思用手指朝胸口一比划,问道:“懂了么?”

    他这是要也力忽按照他的计划将宋军引上岸来再一举围歼。也力忽也只有俯首应承下来,没有足够的兵力,即便是三道防线也会削弱威力,如果宋军真的大举而来,将他们引上陆地再以骑兵进行歼灭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做出这样的部署之后,塔思率领一万数千骑兵即刻启程,他们要在宋朝大军渡过长江之前抵达复州境内,在敌军全部登岸之前给予数量庞大的敌军狠狠一击,让敌军放弃北上增援襄阳的企图。

    可是当塔思来到长江北岸,遥望着江南岸那密集如林的旗帜,藏身在树木下的浩如繁星的帐幕时,也不禁隐隐担忧。

第五十八回 将军隔江猎骑还(2)

    行军千户上报的敌军兵数是十万人,但以塔思观察,隐隐然甚至有十多万人的规模。毫无疑问,这必然是宋朝在京湖的主力部队了,塔思听说宋朝皇帝在京师有七万精锐部队,说不定这一次也全部投入了战场。当场就有副将发表了意见:“我们应该派遣箭筒士前往枣阳军请曲出大王前来坐镇,汇集大军将思南思的主力在这里歼灭掉!”

    塔思毫不思索的进行了驳斥:“你是想让我军十万骑兵拥挤在这水网密布、无法展开更不利于行动的地方和思南思人进行决战么!我军根本不必在这里和思南思人争个短长,只要有二三万精锐在此扼守陆路,思南思人的大军就过不来,我以两三万马队沿江巡视,无论敌军在哪里登陆便首先发起攻击,将敌军的先头部队击破,让敌人的大军根本找不到上岸的机会,这样我们只需这二三万人就足以牵制思南思的大军。曲出大王可以从容调集军队和粮食去进攻襄阳,并且在襄阳附近形成围点打援之势,这才是最妙的办法!”

    是日,从复州境内的蒙古军中派出使者,召唤担任各处都救应的契丹万户萧扎剌儿将分散在各处抢掠的军马收拢起来,火速赶往复州和国王塔思本部会合,在复州和随州地界集中起一支强大的野战兵团,开始监视江南庞大宋军集团的一举一动。

    但大江南岸的宋军似乎背靠着鄂州和岳阳两座城池安之如怡,全然没有要准备进攻的模样。蒙古人数次以小船前出到江面上进行侦察,看到了宋军在江南停靠的上千艘民船,宋军也只是出动战舰对这些小船进行驱离,并不认真的要和这些小船交战。

    就连复州境内的孟珙军也似乎不敢和塔思部队正面交锋,主动后撤到复州边境的水网地区依托地形进行防守,随时监视着复州境内骑兵军团的行动。

    一切尽如塔思预料,虽然江面宽阔,看不清对岸的真切情形,但他可以断定这十多万宋军停留在江南只是在空耗粮草,完全没有积极的行动。虽然他这时候顾及不到身后的郢州,但是只要能够牵制住这一支宋军的绝对主力,就能为曲出攻打襄阳赢得时间,等攻克襄阳之后,蒙古军队或者相机在襄樊地区和宋军主力决战,或者满载战利品北归,一切主动权就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国王殿下的部署看起来似乎是万无一失。大股宋军此刻面对对岸出没频繁的胡人骑兵,也不敢随意抽调增援别处。汉水和长江上船只往来穿梭,大部分都是只有少数水手驾驶的空船,足见宋军在此地陷入了和蒙古军的对峙中,既不能北上襄阳,也不能西进江陵。因为一旦他们从这里离开,大批蒙古人的船只可??只可能从汉水赶来,搭载骑兵渡过长江围攻鄂州。

    蒙古人只用了很少一部分兵力就完全掌握到了战局的主动权。对于一个指挥官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有利的形势了。

    对于留在郢州坚守的行军千户也力忽,和别的蒙古将领一样,他并不关心整个千里战线上发生了些什么,他所目及的只有目前方圆十里之地,也就是郢州城和郢州西面滔滔而下的汉水河面。

    当塔思军离开郢州南下之后,城中的宋朝守军也学着襄阳的军队一样开城出来跟蒙古军野战。但他们的素质显然及不上襄阳城中的守军,虽然北军也称得上是骁勇善战,但是激战了七八个回合之后就被人数比自己少许多的蒙古骑兵赶回了城中,折损了有一二千人之多,李伯渊经此惨败,不敢再有出城解围的心思,紧闭了郢州城门一心一意的守御。

    一切的异变来自于第七日的清晨,那天早上秋风微起,空气中难得的因为风吹动带走了水汽而有一丝干爽的感觉。在这难得的好天气里醒来的蒙古兵将们,为汉水对岸的奇异景象所吸引,陆续聚集到了汉水岸边。

    对岸是高大茂密的草丛,时值冬日将尽,草丛多半枯黄。再靠近内陆的地方,是连片的杉树林,将近冬季林木萧瑟,树林中一片死寂,似乎连野猪野兔也不见了踪迹。就在这一片静寂中,树林里却张着一柄红色的清凉伞,在球风吹拂之下纹丝不动的树立在靠近杉树林边缘的草丛里,在衰败的枯黄和惨淡的灰白中,朱砂染成的红色伞盖极为醒目,就仿佛是天地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吸引着左岸的蒙古水陆官兵探头张望。

    “敏罕,草原上不会有蛟龙,海子里不会有骆驼,这时候连一个思南思人都看不到,却突然出现这么一柄红伞,必然有古怪!”副将对赶到岸边探看情形的也力忽说道:“请给我一百勇士和十只船,我渡过河去看看究竟!”

    “正如你说的,无故出现一把红伞,必有古怪,说不定在草丛里埋伏着大批思南思的兵将,正等着你们前去送死......”也力忽千户话未道尽,突然对岸的的树林里响起了咚咚的战鼓声,枯黄的草丛里突然竖起百十面红旗,猛力的摇动着,宋军从草丛中冲出来,纷纷来到岸边,大声咆哮着舞动着手中的兵器朝着对岸示威,远远的还看见有人企图朝蒙古人站立的河岸放箭,但显然箭矢飞不过宽阔的河面,还在半途就掉进了汉水中。

    “所谓埋伏,不过如此。”也力忽冷笑道:“叫木排堡垒和战船做好准备,将士们在岸边列队!只要他们敢渡过河来送死,就把他们全部送去见长生天~”

    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郑云鸣和杨掞看着蒙古人纷纷赶往河岸列队准备迎击对岸的宋军。杨掞低声说道:“大将的计策已经得售,此时正是进击之时!”

    郑云鸣果断的一挥手:“下令陷阵士,全军冲锋!”

    郑云鸣的计谋,就是颠覆大宋增援州郡的常规思路,并不用兵船运送,而是从陆路取捷径奇袭蒙古军驻地。

    “回龙山一战,蒙古军尽知我军水军威力,在汉水长江一线怎能不用心守御?就算孟帅和江帅率领数万有力人马沿江而上,敌军一旦发觉,也会集结骑兵大兵团准备在我军登岸的时候进行袭击。这样以正面对决正面,胜负难测。”郑云鸣对孟珙这样说道:“当下之计,必须以一支疑兵来牵制住郢州、复州和随州和蒙古军主力,让他们全部调集到长江北岸去。然后我军趁虚而入,从陆路东进,直扑郢州,突然出现在蒙古军背后,一战而解郢州之围。”

    他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江海却是疑惑不定,犹豫的问道:“从.......陆路进兵?”

    孟珙也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官人这一路斩将夺旗擢升上来,还没有经历过很大的挫败。但千万不要因此低估了蒙古人的战力,如果贸然野地浪战,大宋没有一支军队是蒙古骑兵的对手,即使是官人的队伍也不行。”

    “我怎么会不知道?”郑云鸣叹道:“我自谓王景宋的振武军在纪律和操练上绝对是京湖首屈一指的部队,不客气的说,绝对不亚于孟帅麾下的第一流精锐,但也只能在蒙古骑兵面前打十个回合。想在野地和蒙古人的主力正面碰撞,至少在今年是取死之道,所以我们必须用计。”

    他用食指敲敲地图:“把敌人吸引到这里来,复州,这里水路密布,毗邻长江,前有阻隔,又有张大湖妨碍,敌军骑兵大军团在此地很难施展开,甚至行动也会迟缓。”

    江海眼皮一抬,问道:“迎敌容易,欺骗敌人可就困难了,官人准备用什么计策让蒙古人都挪动到复州去呢?”

    “关于这一点。”郑云鸣平静的回答:“在我启程前来黄州之前,已经下鄂州准备下了一套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在执行中。”

    早在水军支援黄州之前,郑云鸣留给鄂州的官民们一个任务,在得到郑云鸣发出的信号后,马上组织各城各乡的民众打着事前准备好的旗帜和火把,在江南岸虚设营寨,做出一副大军马上要渡江的模样,扎芦草为人,树枝为兵,每日喧哗击鼓,造成声势浩大的假象。这一套如果是在北方的中原地区使用,便是连三岁小孩儿也骗不过去的把戏,但是不要忘了,在精于侦察的探马赤军和郑云鸣的小把戏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长江,长江不但将凶狠的胡人铁骑阻挡在北岸,也同时阻隔蒙古人近乎恐怖的侦察能力,每当他们驾驶小渔舟想要抵近探看南岸庞大宋军的真实面目时,都被鄂州水军派出的战船及时阻止。

    失去了强有力的侦察能力的塔思像所有的将领一样只能依靠现有情报来判断形势,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产生了误判。在国王的召唤下北部的蒙古骑兵源源而来,将复州随州东北的地区让了开来。这里除了少量游骑活动之外,基本已经没有大股骑兵的身影。数万敌骑正在复州和十余万“宋军”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全然没有想到宋军的真正主力会选择一条不同的路线进军。

第五十八回 将军隔江猎骑还(3)

    但即便是这样,郑云鸣也不敢轻易就领军踏上救援郢州的征途,在出动之前,孟珙先策划了一条利用水道尽量接近郢州的行军路线。京湖水网地带,水系四通八达,最近的地方甚至能直通郢州城下,当然那样会惊动郢州附近的蒙古军。而且通到郢州附近的小河太浅,不足以通过运输辎重的运输船,而宋军的特点决定了无论他们怎样精简装备,有一些负荷是注定无法抛弃的。比如用人背负的竹将军和火药。孟珙选定的登陆地点距离郢州城四十里,从这里开始,宋军要进行四十里的行军,然后突然出现在依旧围困郢州的少部分蒙古军侧后,一举破敌。

    在此之前,孟珙还要干一件事情,他事前派出数百名精悍善战的士兵搭乘桨船作为先锋,他们一面前进一面沿河搜索沿水路的附近地区,一旦发现游骑的身影,马上骑上战马进行捕杀,务必要将沿路的蒙古耳目一举拿下,以保证进军的隐秘性。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郑云鸣和孟珙率领军队搭乘舰船,一路径自朝着郢州开来。到了登陆地方之后,又登陆改由陆路行军,经过一日行军,终于抵达了郢州附近。

    这四十里路并不是波澜不惊。由于担心蒙古人发现,宋军特别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道路从树林中一路穿行,甚是狭窄难行,全靠着郑云鸣、杨掞和张惟孝等人勉力督促,才维持了没有兵士掉队,在路上还跟几名蒙古骑兵遭遇,幸好宋军在树林中穿行较为隐蔽,前出的探子甚是得力,将这几名在林中闲逛的脱队者生擒活捉,才没有走漏了风声。

    “咱们用了这么多力气,终于还是成功到达了!”张惟孝穿着黑色的铁甲身,手中提着青锋宝剑,昂然眺望着远方坚固的郢州城墙:“只剩下最后一里路了!”

    “但只有这最后一里路才是最血腥残酷的。”郑云鸣望着眼前一无遮蔽的旷野喃喃说道。郢州守臣对周围的清野相当有力,为了避免蒙古骑兵凭借树林的掩护直接推进到郢州城下,郢州军民费了许多力气将州城周围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不想这导致宋军的援军在最后一里道路上也失去了遮蔽。他们必须在增援州城的最后一里路程里接受骑兵集群的打击。

    远方的蒙古军阵地上响起了号角声,郑云鸣在汉水右岸的疑兵之计不可能用的太久,大队在树林中行动,扬起的尘土,惊飞的鸟雀都是不能避免的事情,哪怕是整个军队已经尽量的隐秘行动,但在白日里悄悄潜伏前进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部分骑兵开始朝着身后返奔,在郑云鸣的前进方向上布下疏散的横列,紧张的张望着树林里的情形,一些轻弓骑兵快马前出到树??到树林边缘朝着林子里漫无目的的射箭,这是有目的的试探林中宋军兵力多寡。

    树林里的宋军已经结好了阵势,郑云鸣随身携带的兵马不多,大抵只有一千余人,其中的主力是从襄阳带来的八百名振武军陷阵军,为了使得轻率从襄阳出击的主将不至于兵败身死,振武军上下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一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交给了他们的主将带走。现在围绕在郑云鸣身前的就是王登苦心训练出来的勇锐之师,虽然他们还称不上是经验丰富的部伍,但已经是郑云鸣手里最好的牌了。

    他们正等待着自己的将军发布进军的号令,将要在片刻之后,将自己和蒙古骑兵的鲜血洒满最后的一里路程。

    郑云鸣转过身来,朗声喝道:“诸军听了!你们随我马不停蹄的往来奔驰在京湖的战场上,先是以一场漂亮的火攻战役,将江面上的蒙古船只焚烧一空,然后又马不停蹄的驰援郢州,当中奔波辛苦,本将了然于胸!郢州是我京湖总领所屯驻地,城中有朝廷历尽千辛万苦从江南征集到的军饷和粮草,如果鞑子克陷郢州,那这些原本用来发放给你们的粮饷,就会全部落入胡人首领塔思的手中!今日大伙儿奋力一战,逐退敌军之后就地犒赏!”

    军队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人人都知道郢州是大宋钱粮所在,能够为自己解围,不要说享用一顿大餐,郑云鸣的赏赐绝不会吝啬。

    “我要求你们速度要快,步伐要稳!喊杀声要够大,打的要足够狠!”郑云鸣喊道:“今日之战,让陷阵军之名传于天下!”

    他伸手拔出腰间宝剑,剑锋在树林闪出一道别样的光辉。

    “擂鼓!进军!”

    其实杨掞心目的奇袭并不是这个样子,若是他领兵奇袭,不需要临机列阵,不要战前动员,也不需要擂鼓喊杀这些没用的把戏,只需要一声犀利的唿哨,将士们一拥而上,个个奋勇,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就是最妙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王登的军队干不出来,王景宋平常征战,重纪律,轻死生,森然而前,泰山不动,然后敌军溃走。趁夜奇袭,勃然而起的路子他是不习惯的,也连带着他训练出来的部队都是拼死打硬仗的憨子。

    他眼看着这些盔甲鲜明的壮士列成阵型,随着副将一声喝令,全军快步朝着郢州奔走前进。

    这是北风乍起,振武军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郑云鸣和杨掞站在队伍中间跟着快步向前,郑云鸣一面走一面对杨掞说道:“这单色旗帜太枯燥啦,等这一场仗打完,我们也得给荆楚军想个简单明了的标志,就像胡人的军队那样,光是字帜的话就连很多友军的大老粗将军也未必认识。”

    杨掞唯有苦笑,在这个生死立决的关键时刻,怎么还有闲心说标志的事情,前方的黑色的人马甲骑,已经带着长声的嘶吼猛冲了过来。

    杨掞大声喝道:“弓箭手火铳手居前,长枪队列阵!”

    带甲的弓手和不穿盔甲的火铳手应声而出,等候着敌军飞速接近,一直到进入射手们的射程,便开始射击。蒙古骑兵只是拼命前冲,一直冲到骑弓能够射击的距离,前队开始放箭,以极为精准的箭法杀伤陷阵军,虽然有甲胄在身,仍然不时有军士中箭跌倒。但陷阵军阵势竟是纹丝不动,一直等待着蒙古骑兵冲到面前来。

    骑兵的笨重身躯和如林的长矛撞在一处的时候,杨掞知道郑云鸣精心安排的突然袭击和在对岸实行的诱敌之计已经产生了作用。骑兵的冲击需要强劲的体力和果敢的行动,但还需要一个必要条件,足够的冲击距离。用另一个角度来描述,需要足够的战场空间。

    郑云鸣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压缩两军交战的距离,不给对方起速的机会。郑云鸣知道骑兵冲锋必须先小步踏步,然后小步快跑,最后才进入全速冲击阶段,如果冲击的距离太短,人马都没有进入全速的状态,冲击的威力就下降了不少,一旦他们丧失了冲锋的力道,在面对密集防守的重步兵时就没有那么恐怖的威力了。

    原本郑云鸣部队就距离郢州只有一里路的距离,双方部队集结,前进,展开又拉近了许多路程。这一点点距离蒙古人没有机会也不会将胯下的坐骑催动到全速。通常遇到这种情况蒙古骑兵都会先撤队返奔,将敌我双方拉开一个足够的距离再度发起冲锋,但此刻他们做不到。他们身后是滚滚汉水,右翼是坚固的郢州城,左侧是茂密的林地,能够迂回的空间几乎没有。

    在这狭窄局促的战场上,重视纪律和操练的铠甲步兵占据了战术上的优势。

    一看到没能奔跑起来的骑兵被长矛遏制住,后队的陷阵军步兵源源而上,和敌军展开贴身搏杀。其手中的武器不一而足,有长柄麻扎刀,也有稍短些的双手大斧,甚至就是一条结实的殳棒。但毫无例外的都是朝着敌军骑兵的下三路去的。前排的蒙古骑兵被后面跟进上来的后继者们挡住了退路,进退不得的时候,就是步兵施展传统的克制骑兵的招数的时候。

    白刃步兵对付骑兵,一定是先从砍断马腿做起,一旦砍断了马腿,不仅仅是消除了敌军骑兵的高度优势,更直接让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轻捷灵便的麻扎刀、威力巨大的战斧,甚至是简单粗暴的殳棒,只要能够伸到马肚子下,就能够给这些高高在上的骑者们以釜底抽薪的打击。

    事后的宋朝奏报中,用了和当年在郾城大战中一样的描述词语,称赞士卒们“手擎足骈,奋身不顾”的和蒙古人打斗,当然就算是号称精锐的陷阵军,也无法真正和刚强如泰山一样的岳家军相抗衡的。但此时蒙古军并不如郾城的女真铁骑一样有自由进退的空间,他们被压缩,被束缚,被压制在了河岸附近的局促地带无法自由进退。局面上要恶劣的多。郑云鸣看着本军的步兵们用刀砍,用斧剁,用木棒击打,甚至用手扯脚踢,将一个个的骑兵放翻在地,费了许多谋划,走了许多曲折的道路,就是为了最后一里能够赢得的战术优势,现在已经切实的落在了战场上。

第五十八回 将军隔江猎骑还(4)

    他听凭敌军射出的羽箭在身边飞过,此时后方的蒙古弓箭手们被前方本军的同伴阻碍,无法在近距离发箭支援,混乱中这些仓促上马冲锋的蒙古骑士已经逐渐开始后退。一旦前方的旗幡出现进退的模样,两军的士气更是因此而产生了落差。

    蒙古人应变的速度已经不是第一次让郑云鸣感到惊讶。但这一次他们的反应依旧让郑云鸣为之赞叹。虽然前锋冲击不力,并没有影响到蒙古军随后的战斗部署,骑兵即使只有微薄的机动空间,仍然努力的张开两翼,从两侧对着陷阵军发箭,企图以此来击溃陷阵军的阵型,若不是陷阵军被王登训练的具有钢铁一般的纪律,光是凭借着这一波猛烈的箭雨就足以让整个军势溃乱而扭转战局。后面的蒙古军不再骑马,而是在营地外围聚集起来,一面发箭,一面步行前进,准备以步兵对步兵的姿态来击破突然出现的宋军奇袭部队。

    “不要停下脚步!继续冲锋!敌军背水,这是自陷死地!”郑云鸣站在后方,挥动着手中剑大声喝令着:“发信号,让郢州的兵马出来夹击!”

    随行的背嵬亲兵从腰间拔出一个焰火筒,随手用小火把点燃了高高举起,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里炸出一声响雷。

    在混乱和自相践踏中撤退的蒙古骑兵们已经纷纷退入了营地,向前进击的蒙古步兵们打破了沉默,开始大声吼叫着,用弯刀在盾牌上拍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走在第一列的也力忽手握着铁骨朵,在头顶上挥舞着,口中大声叫骂着:“将思南思的家伙都给我赶回地洞里去!”

    陷阵军收拢队形,也开始高声叫骂着难听的话,将兵器紧紧握住,朝着敌军大步前进。

    郑云鸣心中焦躁,奇袭的第一步虽然成功,但陷阵军的人数毕竟太少,作为出其不意的袭击部队,人数不可能太多,类似当年朝廷在汴梁城下以四十万大军夜袭金国营地,徒然成为笑柄,并无任何可资借鉴的地方。在他心目中,一千人是大规模的奇袭的合适人数,这还是建立在宋军战斗力低下的基础上。对面的蒙古人,在进攻的时候常常以数十名大将心腹跟随大将组成敢死队,突出奇兵,一战成功。自开战以来宋军已经吃了不少次这样的亏。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敌军被奇袭所震撼,混乱无序不能抵抗的基础上。现在虽然已经打退了敌军第一波骑兵的反击,但围困郢州的蒙古军未曾有半分混乱的迹象,反而有条不紊的展开了以步兵为主力的第二波反击。如果战事陷入消耗,那对于人数劣势一方的郑云鸣来说,就成为了深入虎穴反而被老虎缠住了一样。

    郑云鸣早已经料到了这一步,他将赌注压在了郢州城中的友军身上。毕竟郢州城内有号称主力的宋军二万人,又都是曾经作为京湖骨干的骁勇能战的北军兵马,在看见有友军的军马前来支援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不开门进行里外夹攻的。

    但眼看着两军就要开始接触,郑云鸣频频朝着郢州望去,州城方向确是半点动静也没有。显然是李伯渊在第一次出击战力吃了亏,被湖广总领教训了一顿,这一次也学着南人将领一样玩起老成持重的把戏了。

    什么不好学学这些不好的,郑云鸣低声骂了一句粗话,声调提高了喝道:“任雄威!拿我的字帜去!告诉郢州兵马,若是此时不出,州城难保!”

    任雄威答应了一声,从旗头手中接过了郑云鸣的字帜,由三五个背嵬兵保护着,一溜烟的朝郢州城方向奔跑过去,他是军中有名的飞毛腿,一会儿就已经看不清人影。

    宋蒙两军已经相距只有三十步的距离,前排的蒙古军举起弓射出一排羽箭,虽然陷阵军前排甲胄完备,但在三十步的距离上被步弓射击,依然有许多军士中箭栽倒。但蒙古军遭到的打击就更加沉重,在第一线长矛兵身后的火铳手突然冲出,五十名火铳手点燃手中的铁火铳,刺耳的枪声和呛人的烟雾过后,蒙古兵也零零星星的倒了下去。

    也力忽喝骂道:“兔子一样的思南思人,只会从地洞里钻出来偷袭!全部都给我抓住了,切成小块来烤着吃!”

    郑云鸣怒气勃发,长声喝道:“刚才那个骂咱们是兔子的,给我活捉了!一天喂他三顿草,看谁是兔子!”

    对骂固然滑稽,白刃战可是血淋淋的实战,两军刀兵相撞,赤手相博,混战起来。

    战斗才开始没多久,郑云鸣还没有来得及召唤后队上前增援,战局就已经发生了有利于宋军的变化。

    在郢州城头瞭望的军兵中,有人目力极好,远远的就望见一面飞速朝着城池而来的旗帜上书写的是荆鄂副都统郑云鸣的大名。

    郑云鸣乃是在襄阳变乱中以一己之力弹压襄阳数万乱兵的名将,李伯渊部下对他敬畏如神明一般,而李伯渊自己和一家人性命也都是得益于郑云鸣部下的奋战才能够保全。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都不能弃郑云鸣在城外独自奋战。而京湖总领姚之元也曾经在郑清之手下供职,在交情上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郢州城中鼓声如雷,由李伯渊亲自带着数千步兵,打开郢州北门,挑起战旗一涌而出,朝着蒙古军营冲杀过来。

    几乎在与此同时,在陷阵军背后的树林中,扬起了无数面红旗,烟尘飞扬,人生鼎沸。成千上万的宋军从树林中冲出来,朝着战场全力冲刺。

    郑云鸣惊讶不已,为了避免军队混乱无法协同。他和孟珙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上岸,他的军队人数少,行进速度较快是能够理解的。原先的计划就是由他的军队作为先锋先突袭一阵,如果无法扰乱敌军,也能暂时消耗敌军的体力。然后孟珙率领大军继后攻击,可收全功。不想孟珙的军队也是纪律严整,训练有素,竟然在前锋战斗未分胜负的时候就已经赶到。

    冲在孟珙部队最前面的军官分外引人注目,他一身红色戎装,头戴朱红盔,身披朱漆甲身,加上身后旗头高举的红旗,就仿佛是白色洪流前方的一点朱砂一样,红色戎装的战士可不仅仅是衣甲特殊而已,他冲在队伍最前头,手持一张大弓不停的开弓放箭,其箭术之纯熟,只能用百发百中来形容。一路冲上前来,已经有数十名蒙古军被他的神箭所伤,快要冲到蒙古军侧翼的时候,他将角弓随手扔给后面的同伴,抽出了背上的双刀,几个箭步冲到一名重甲蒙古武士面前,一闪身躲过了那武士劈过来的弯刀,顺手一刀刺进了那武士没有防备的腋下。他舞动双刀,在蒙古军的战阵里如同一头出生的牛犊,奋勇搅动起来。

    在战场上使用双刀或者双锤的武将是极少的特例。那需要对自己的武艺有觉高的自信,通常来说双手握持的兵器沉重有力,杀伤力极强,比如重斧、破锋刀或者铁枪,挥舞起来势大力沉有巨大的威力。单手握持的兵器轻捷灵便,速度快可以自由发挥。双手武器多半以进攻的威力遮蔽防守的弱点,全力攻击让对手来不及招架,也就无力反击。单手武器若是用于防御,难免会觉得力道不足,所以单手兵器通常会在另一只手上配备一个盾牌用于专精防御,这就是刀牌兵或者刀盾兵的来源。无论在东方或者西方,双手兵器和刀牌都大量装备部队,唯有两只手同时使用的进攻武器在战场上极少见到。双手兵器的进攻互相配合,可以说在进攻上加强了一倍的威力不止,但防守的时候门洞打开,根本难以做到防备周全,江湖上传说的一手进攻一手防御的招式,多半只是随口说说,其需要的武艺必须很高,既要能够用一支单手武器抵挡住敌人的全力一击,又要能够让另一支武器击破敌人的防御,这样的武将在大宋的军队里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其实用不着这红衣小将如何奋勇,三面震天的嘶吼声已经预示了蒙古人在全局的劣势。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宋人陷阱的蒙古兵们行动依旧果断,立即丢弃正在和陷阵军肉搏的同伴,骑上战马朝着北面落荒而走。在那里蒙古已经布置的伏兵虽然杀伤了不少退却的敌骑,终究拦不住高速的逃跑大队。但那些殿后的还没有来得及上马的蒙古军,来不及撤走的战马,还有满是帐幕的营地,以及停泊在汉水的二三百艘渔舟,还有三座气派的水排堡垒是带不走了。它们很快就被淹没在宋军白色的人流中。

    站在汉水岸边振臂高呼的人群中,郑云鸣被热情的士兵们簇拥着大声称颂着,有哪一个士兵不热爱一直带来胜利的统帅呢?热烈的欢呼声里,李伯渊和姚之元都亲自来拜谢郑云鸣亲赴解围的恩德。郑云鸣只是简略的逊谢了几句,随即嘱咐二人赶紧打扫战场,向四野放出哨探,抓紧时间修补城壁,治疗伤兵。商谈未了,但看见孟珙的将旗远远的高举着朝这边过来。

第五十九回 赵信城边羌笛雨(1)

    三人一起前来参拜孟珙,此时此地宋军诸军会集,孟珙就是这里官衔最高的将军,也是郢州附近全部宋军的临时总指挥。他惯于招徕北军,在北方投降的将兵中人气很高,和湖广总领姚之元都是旧识。此番相见,表现的甚是热络。众人正在商议要安排水手转移缴获的渔船,以免在接下来的大战里重新被蒙古人夺走的时候,但见那红衣小将压着一名蒙古军官远远的走了过来。他大声呵斥着让那蒙古军官上前,自己在孟珙面前跪倒。

    孟珙皱起了眉头,严肃的问道:“此战纯是郑都统指挥,为何不来与他表功,反而来找我?”

    那红衣小将抬起头看了看郑云鸣,倒是生的一副眉清目秀的面孔,但眉目中总有一股难以让人轻易驯服的桀骜之气。他也不说话,只是朝着郑云鸣拱了拱手,冷淡至极。

    孟珙大怒,高声喝道:“这是什么态度!左右,把他拖下去打十军棍,以儆效尤!”

    郑云鸣赶紧阻拦:“胜利之后责罚有功之人,对军队可不吉利。大帅就看在我的情面上,权且饶过他这一回。”他转头对那红衣小将说道:“等入郢州城后依序论功行赏。你先下去到检校功劳犒赏处将功绩录入功劳薄,稍后本将亲自为你颁发赏格。”

    那小将站起身来,躬身朝郑云鸣施了个礼,自行退下。只留下那被五花大绑的蒙古军官被留了下来等待问询。

    行军千户也力忽,原本是弘吉剌部人,因为嫌恶本部人缺乏斗志,只图安逸,从部族里逃了出来,以逃亡者的身份进入了国王木华黎的部下当兵,后来被弘吉剌部族发现了行藏,官司一直打到了三王子窝阔台面前,是木华黎爱惜他有勇力,善攻战,出面力保,让他脱离了弘吉剌部的籍贯,让渡到自己的部下效力。十年以来纵横河朔,曾经作为骑兵队的头领在野战中击溃金国的精兵,也曾经作为攻城指挥先登过名城的城头,这一次蒙古军大举征南,他又作为管理水军的将领尽职尽责,不料想就在郢州城下吃了平生最大的一次败仗,以至于成了思南思人的俘虏。

    他瞪着眼睛大吼道:“思南思的懦夫,速速把我斩了,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蒙古男子!”

    郑云鸣耷拉着眉毛,斜着眼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件拙劣的美术品。

    “陈词滥调,完全是陈词滥调。”他用蒙古话说道:“只有地洞里的兔子才没有名字,报上你的名号来。”

    也力忽大声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大叫道:“塔思国王手握三万精兵在南方驻扎,只要他得到了消息,不用一日功夫就能赶到郢州,将尔等一网打尽?”

    郑云鸣哈哈大笑,长声喝道:“我就坐?就坐在这里,等着塔思带三万大军前来邀战!”

    他挥了挥手,背嵬兵上来将叫骂不已的也力忽带了下去。

    “三万大军么.......”孟珙沉吟道:“若是三万骑军,我军没有一倍的兵力很难在野战中牵制住对手,此事李将军怎么看来?”

    李伯渊从河南一路败到京湖,早就熟知蒙古骑兵的锋锐难敌。但如今手里有了火器,总算不再太害怕蒙古军攻打城池,拱手说道:“依末将愚见,咱们四五万人守在城中,城头遍布竹将军,郢州城池用石头修砌,坚固至极,有竹将军相助,就算塔思真有三万人,也奈何咱们不得。”

    “这不行。”郑云鸣果断的说道:“郢州与襄阳不同,郢州城池小,摆布不开四万大军,大家都窝在城里,就算粮食不缺,只要敌人竖起砲车攻打,每一发砲石都能造成不小的伤亡。”

    “依叔谋之见如何?”孟珙问道:“要尽起此处大军,下到复州水网纵横之地和蒙古骑兵一决雌雄么?”

    “复州并非大兵团展开决战的战场。”郑云鸣说道:“在彼处我军只消用数千军马牵制,足以保障黄州和鄂州两地的安全。况且胡人马快,战场由不得我们选择,一旦塔思知道自己后路被截断,一定会连夜赶回来攻打我军。”

    “守是必须要守的,但怎么守,中间大有学问。”郑云鸣说道:“我们先进城中补给,此中计划慢慢说给三位详听。”

    宋军的最高将领们各自骑上坐骑,连骑向郢州而去,郢州二将在前,郑云鸣和孟珙落在后面。郑云鸣将身子向着孟珙倾斜了一些问道:“那红衣小将究竟是什么人?”

    孟珙笑了起来:“我知道官人一定会中意此人。此人名作陈英瑞,原本是李虎手下。襄阳大乱之后,李虎被朝廷追究激化冲突,被连降三级,送往江西思过。他的部属被几位都统分别代管。说是代管,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子归于我部下之后沉默少言,但平时训练对士卒要求极为严格,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往上冲,的确是骁勇难当。简直比我部下精锐都要好用。”

    “他寄人篱下,当然分外卖力以避嫌疑。现在国家危难之际,这样的虎将对咱们是饥渴中的一汪泉水,大帅使用的还需小心谨慎,不要让他轻易折损在蒙古人手中。”

    “这个我自理会得......”孟珙反问道:“反而是官人,塔思得知郢州之围被击溃,马上就会率军前来郢州,说不定从各地还会调集来新的军队。那时如何应付?”

    郑云鸣耸了耸肩,表示对这个问题的无奈:“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唯有四个字,叫塔思知难而退罢了。”

    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叫习惯了胜利的蒙古铁骑知难而退,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塔思听见自己派出去的骑兵被宋军硬生生的赶了回来的时候,令这位蒙古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年轻将军吃惊不小。他派出去的不是几十上百人的探马赤,而是多达上千人的前锋侦查部队。塔思运用侦查骑兵有其独创的战术,并不习惯以探马赤军三五成群的散放出去进行全领域的覆盖侦查,而这通常是蒙古将领惯用的手法。塔思的侦查战术与此不同,他惯于在主要行军路线上投入五百到一千精锐甲骑,这些骑兵未必一定专精侦查,但他们在前后左右又部署警戒的探马赤军,这些先锋骑兵在大军前方引路,一旦遭遇到小股敌军就地分路进击将其歼灭,一旦遇到敌人大军则一面骚扰牵制,一面飞马通报主将,让主力军团及时做好进行决战的准备。

    其实这一次先锋部队不过是意外失手而已,当他们冲上那道山脊的时候,因为山阳处树丛遍布,没有发现同样在登山的宋朝先锋步兵队,结果被敌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对方人数到底有多少,到底是哪位将军的部下,竟然没来得及查清。

    塔思勃然大怒,挥手一鞭就打在那先锋将领背脊上,那将领疼的咬牙切齿,只是不敢叫唤出声音来。

    “你打了这么多年仗,难道不知道树林荫下是伏兵的好地方,忘记了成吉思汗当年在红柳林的大战了么!”塔思喝道:“刘拔都儿!明日随我前去观看一下思南思人的虚实!”

    刘拔都儿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只要有思南思人可以交手,他是最欢喜不过的。至于那里是不是有众多的思南思军队,可能会有危险,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只要刘拔都儿在的地方,思南思军一定望风而逃的。

    这一次的思南思军可能并不会如蒙古勇士的意那么轻易退走了,在高大的山岭上已经布满了各色杂号旗帜。旗帜下一队队兵士阵伍严整,不停的有士兵从山后越过山脊增援到正面来。毫无疑问,南军绝不仅仅是他们目力可及的部分而已,他们很聪明的将大营扎在了蒙古军看不到的山阳面,而侧翼地形险要又有南军把守,探马赤军即便进行迂回也探看不到山后的详细情形。看不到敌军的全貌,指挥官在布置战守的时候就有些棘手。

    更让塔思觉得棘手的,是宋军完全没有跟骑兵进行决战的意思,只是抓紧了时间修筑工事和障碍。他们只是昨日才夺占的山脊,这个时候却已经在山脚处摆出了一条由拒马和铁蒺藜组成的临时防线。拒马之后,宋人正在加班加点的抢挖壕沟,在壕沟之后树立栅栏。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们摆出了一副乌龟不出头的姿态,完全放弃了主动攻击的精神。南军缺乏主动精神,这是塔思早就知道的事实,如果是在别的战场上遇到,他也许会一边鄙视对手的怯懦一边分布骑兵调动这些龟壳中的敌人,一边寻机予以击杀。但在此时此地,他不由得开始为这些正在准备据守的南军头疼起来。

    探马赤的侦查线向两翼延伸出上百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想攻打郢州这里几乎是一条必经之地。在南下的时候塔思也曾经留心过这道山脊,当时看起来,这里似乎是延绵不绝的山脉中一处较为容易通行的所在。但他根本没有料到认真推敲起来,这里的战略位置竟然是如此重要。

第五十九回 赵信城边羌笛雨(2)

    宋人几乎是一手扼住了整个战场的咽喉,他们虽然在各处战场受制,但在郢州这个关键要冲上却反而占据了主动,只要坚守此处,分散在京湖各处的蒙古军就不能相互支撑,反而有被割裂的危险。

    因为延绵不断的大洪山山系阻隔的缘故,这时徘徊在德安府的张柔部,在淮西抄掠的刘黑马、严实部,必须穿过大洪山才能和自己会师,而在枣阳休整养病的曲出则要全心全意的准备二攻襄阳,无力分兵南下支援。自从大军团从襄阳撤退后,襄阳城中的守军一改去年消极避战的态度,四面出动袭击骚扰在各地抄掠的蒙古骑兵。他们沿江而进,在鬼门山附近登陆,袭击了在枣阳休整的蒙古部队。派遣数千军马北上反击,将樊城当面的骑兵队一路驱赶到唐州境内。

    他们还沿着汉水逆流而上,攻打均州境内的蒙古军。在均州和蒙古人连战三场,先败后胜,扼断了从商洛地区向前线蒙古军运送给养的道路。围攻襄阳,已经成为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与其以二三万骑兵对襄阳进行包围,不如集中兵力发动一次彻底的攻击,将襄阳和城中数万兵力一同毁灭,就算今年来不及渡过长江深入江南,起码在来年的征途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座高城梗阻在前,让他们习惯的抄掠战术都时常觉得掣肘了。

    基于这一点,曲出已经向京湖的全部蒙古军队派出箭筒士,传达的命令只有一条:收拢部队,在襄阳附近组成强力的封锁圈,集中一段时间以来在京湖劫掠所得的物资和俘虏,会合从北方支援而来的物资和夫役,对宋朝在京湖的战略重镇襄阳府进行总攻。

    在这样的时候,应该没有人会关心塔思国王对郢州的攻略,就算塔思有心从别处抽调一二万人前来支援也不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在国王本人而言,他希望率领手中的有限的部队,配合劫掠到的少数俘虏,对郢州进行一次强有力的进攻,成则破坏了这里的宋军基地,阻挡了思南思人从水路对襄阳的支援,不成则疾速远畅,加入围攻襄阳的主力部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得打通这道该死的山梁。

    “刘拔都儿!”塔思突然大声喝道:“前方敌情如何!”

    刘拔都儿明白国王的用意,大声答道:“敌军防备不完,正是突袭的好机会!”

    塔思有力的挥动了一下右手:“我命你以五百骑兵闪电进击在山脚下整备防御工事的思南思人,不能让他们在山脚下布防成功!”

    刘拔都儿兴奋的大吼了一声,拨转马头朝着大队疾驰而去。

    山下蒙古的一举一动都被站在红旗之下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看得清楚。虽然远远前来的蒙古将军并?军并没有携带将旗,但是那一身装束他再熟悉不过,那就是蒙古侵入京湖的直接指挥者塔思国王绝不会有错。如果塔思在这里,就意味着盘踞在随州和复州的蒙古军团主力已经尽数在此,他的计划成功了。

    很凑巧的一点是,这一次郑云鸣自己也没有携带将旗出来,在和敌军进行正面对决之前,他没有打算要过早的将自己的大名暴露在蒙古人面前,郑云鸣三个字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无足轻重,这面字帜在哪个地方出现,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宋朝是如何调整兵力的,宋朝的重点防御核心在何处,没有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愿意把这些信息无条件的让蒙古人分享。

    他盯着山下远方徘徊的蒙古将军,侧身对杨掞说道:“幸好纯父对郢州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能找到这里作为强迫塔思接受决战的地点。”

    杨掞朝他望了一眼,眼中的眼白多过了黑色:“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大洪山!荆楚军中就有原来的大洪山守把和大洪山本地土著为将官,要是连大洪山的地形都不能摸清楚,岂不是太令人发笑了?”

    “但我从没听张顺说过大洪山还有此处险要。”郑云鸣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失误之处:“当时我关心的重点全在襄阳附近,大洪山只探清了北脉,对南线一系有什么险要隘口不太重视。”

    “这里,叫做封步崖,”杨掞将手朝着东方一指:“要从东面靠近郢州,必经此地。从复州和随州前来,此处也是重要隘口,顾名思义,只要以少数兵力把守此地,大军到此封步,一步也前进不得。当年绿林军在大洪山中起事,顺便一提,此处便是两汉时的绿林山,官军前来攻打,绿林军在此处据险而守,官军数万拥塞不能入,于是地方糜烂,绿林大起。”

    “封步崖......兆头不错,”郑云鸣眼望向山下零零散散的蒙古骑兵:“若是封住胡虏向大宋侵略的步伐,总算不负身为军人的责任。”

    他朝着前方一指,将声音抬高了喝道:“先给我荡平了这一支敌人再说!”

    远方的山野间烟尘大起,大队骑兵在一面九带黑月旗的引领下,朝着封步崖奔突而来。

    杨掞从令旗官手中接过一面红旗,在山上摇动了两次。山下开始响起隆隆鼓声,一队陷阵军士兵开始在拒马后展开队形,长矛朝前,做好对敌的准备。

    “虏乘我栅栏未完,必定派遣精兵强将前来,希望能够捣破栅栏,然后以大队冲击山坡。希望一举击溃我军。”杨掞系着颌下的丝带,略带一丝紧张的说道:“守不守得住这里,就看这初战的胜负!”

    蒙古骑兵的身影由远及近,在黑色的甲马上的骑士挽弓发箭,如暴风骤雨一般,将箭矢一刻不停的射向拒马后的铠甲步兵,但远方发射的箭矢的力度显然不足以穿透襄阳府工匠们改进过的改装铁甲身,不少步兵身上插着翎毛箭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宋军的步弓手也开始发箭还击,他们射出的长箭对于披着马甲的重骑兵坐骑也构不成有效杀伤,但是对于在两翼快马驰骋的轻骑兵来说,只要一箭命中战马,轻骑兵就迎面栽倒,不复成为战力。

    转瞬间蒙古骑兵中几匹快马超越大队,冲在队伍最前方,一路踢开了路上的铁蒺藜,直冲到拒马前,数名战士飞身下马,抽出弯刀,挥舞着铁团牌冲向在拒马后列阵的长矛手。其他人忙着将拒马搬到一边,为主力的冲锋扫除障碍。

    呼喝厮杀中宋军的拒马防线被打开一道缺口,刘拔都儿一声怒吼,率领骑兵冲杀过来。看着蒙古骑兵冲突而来,郑云鸣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他打了个手势,杨掞会意,取下一面黑旗,用力的挥动了起来。

    刘拔都儿越冲越近,眼看就要冲到一列长矛的近前,正在和长矛手扭打厮杀的蒙古兵们慌忙跳跃到一旁躲避自己的大队。马蹄敲击着大地,人马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陷阵军的长矛兵们眼睁睁的看着这阎王般的恶汉舞动着长刀冲向自己,虽然号称钢铁纪律,也不由得心下惴惴。

    领队的队官突然大声喝道:“前队,蹲下!”

    长矛兵们屈身蹲下,手中的长矛尾部戳在地上,用脚踏住,矛尖斜刺向前方,这个时候蒙古骑兵们才看到,后方整齐的站着一排手中端着火铳的射手正在等候着他们。

    “全体都有!沉住气,等敌兵靠近了再发射!先打为首的敌将!”守队的军将大声呼喝着,挥动着手中的令旗。

    将士们手中的铜铁火铳,都能架在特制的支架上发射,但问题在于能够保证精度的射程极为有限。曾经有蒙古骑兵在阵前笑话南朝的火铳兵们,百步之外不能伤到他一根毫毛。引得火铳兵们不忿,派出三十人一齐向百步之外的那厮开火,结果果然是一发也没打中,让那蒙古兵洋洋得意的返回本阵。

    和射石及远的将军炮不同,火铳真正发挥威力的距离也就在五十步内,和蒙古人的骑弓能发威的距离几乎相等,郑云鸣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火铳的出现,给了宋兵一种对付蒙古人近距离骑射的利器,相当于双方手中各自握着一柄超长的虚拟长矛在隔空交锋一样,所不同的,是蒙古人从马上发射的重箭矢极为精准且杀伤力强大,宋军发射的铅子威力更胜且能够极大的震慑近距离的马队。

    今日之决胜,亦在五十步内,眼看着蒙古骑兵们已经将弓放平,要用天生的骑射功夫在宋军严密的阵列中杀伤出一个缺口来。宋军手中的火把也靠近了火门,等待着决定命运的一刻。

    冬日萧瑟的山峦下,排开三列长线的步兵横队和散的极为疏开的蒙古骑兵们在很近的距离上展开了一场对射。伴随着领队军官的一声开火,绵长的拒马防线后枪声响成了一片,刺鼻的白色硝烟顺风朝着蒙古骑兵迎面而来。一轮对射过后,两方杀伤大抵相当。

第五十九回 赵信城边羌笛雨(3)

    可以刘拔都儿率领的数十骑精锐却没有受到阻碍,虽然有三名骑兵被铅丸洞穿了马甲,坐骑带着骑者栽倒在地,但其余人紧紧跟随着刘拔都儿,将身子紧紧的伏在鞍桥上,全队如同一支锋锐无比的羽箭,刺入了宋军的一字长蛇阵里。

    在山脊上观战的两名指挥者没有任何慌乱的模样,杨掞令旗一挥。一队士兵从半山腰上冲上去支援,为首的依然是一身朱红甲胄的陈英瑞,他背背双刀,手中提着一杆铁枪,带着队伍朝着山下正在和陷阵军的长矛手撕扯的蒙古兵杀了过去。

    他还没有到达战场,前方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让双方的兵将都猝不及防。

    当刘拔都儿一刀将一个长矛手斩杀的同时,他的面前绽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随即就被受惊的战马掀翻下马。这是一个因为过度慌张而在齐射中没有点燃药线,没有来得及发射的火铳手,当他用战抖的手重新将药线点燃的时候,才发现一员蒙古大将已经快要冲杀到面前。

    一个偶然的失误竟然导致了战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两方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面继续厮杀,一面四下张望着寻找着来自上面的指令。

    还是蒙古方面最先进行了应对,在一名百户长的大声呵斥下,刘拔都儿身旁的亲随慌忙将肩头中弹的这员虎将拖出了宋兵的包围。也亏得他们反应足够及时,稍迟片刻,意识到一场大功就在眼前的陷阵军士兵们蜂拥而上,想要生擒这个被宋军一发击落马下的倒霉的敌军大将。但这时候蒙古军已经在刘拔都儿身边聚集了不少人,一面和宋兵混战,一面掩护着刘拔都儿朝后撤退,一旦稍微脱离了和宋兵的接触,马上骑上战马,返身奔逃。

    当陈英瑞带着队伍冲到前方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远远的骑着战马奔驰的背影,和被马蹄激起的烟尘。他愤怒不已的站在山脚下大声叫骂着,声音甚至传到了山顶上。郑云鸣无奈的笑着,对杨掞叹道:“有这么旺盛的斗志,对他本人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嗷嗷叫着想要打仗,总比畏敌如虎强的多。”杨掞一边收拾着手中不同花色的令旗,一边淡定的说道:“国家三百年来衰弱,就是肯出死力的军人太少,只想混饭吃的混蛋太多的缘故。若是建国以来有一半的将军能够如今日前来攻打的那个蒙古将一样面对长矛阵也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国家不会只剩下这半壁山河来对抗蒙古百万精兵。”

    郑云鸣并不再说话,只是手扶着腰间宝剑望着南方的山野,那里蒙古军会集结的越来越多,但形胜之地已经全部被宋军所占有,作为老对手的塔思又该采用什么计策来?策来破解封步崖这道难题呢?

    当刘拔都儿被送到蒙古大营的时候,塔思正在认真的听着一名探马赤的报告,他三两步走到刘拔都儿身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虽然火铳威力甚猛,但好在准头稍差,只是从肩头擦过而起,刘拔都儿大概只是因为冲的太猛,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撞的太狠,所以至今还没清醒过来。

    他嘱咐道:“去请畏兀儿的医官来,为刘拔都儿好好诊治,不要耽误了时间。”

    几名士兵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将刘拔都儿抬了下去。虽然此战刘拔都儿总算没有被宋军重创,但一次交锋就能伤及他这样的勇将,证明对面的宋军并不是一般的寻常部队。

    塔思转身问道:“萧达剌儿,你怎么看?这一次守住这座山头的思南思军实力如何?”

    契丹万户萧达剌儿躬身行礼,原本在女真人的统治下,辽东的契丹人已经有不少汉化了,但自耶律留哥重振契丹威势以来,许多契丹人剃发易服,又回到了典型的契丹装束。萧达剌儿此时将兜鍪端在手里,露出光光的头顶,有几分像是从草原而来的部族了。他粗声粗气的说道:“依我看一定是思南思人的精锐部队,不过以思南思人国内将官,没有一个是国王的对手,只管用心安排攻击就是。”

    塔思笑了起来,转而又变了颜色问道:“若是郑云鸣那厮自来,又当如何?”

    “那最好不过,如果您在这里歼灭郑云鸣。”萧达剌儿不急不缓的回答:“那曲出大王取襄阳城就易如反掌了。”

    塔思盯着他看了一阵子,仿佛是在努力看出这个契丹人脑子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半晌才说道:“既然这样,那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陈英瑞气喘吁吁的将铁矛从蒙古兵的尸身上抽了出来,这是今日杀的第十二个蒙古兵,连续九日的激战里,他已经累积斩杀了上百名攻山的蒙古军士。他将身子靠在拒马上,看着满地的宋蒙两军的尸身,和插在拒马上熊熊燃烧的黑色旗帜。

    自袭扰作战失利以来,塔思仿佛放弃了阻挠宋军构筑阵地的企图。而是将部队分作十队,每日派遣一队对封步崖进行攻击。这是正统的攻城攻高坡的战法,利用本方的人数优势不断疲劳守军,使其渐渐丧失战斗的能力和意志。

    “按照这个攻击的模式。明日一定就是总攻了。”杨掞俯身拾起一支蒙古人的羽箭,“这些都是最近新打造的羽箭,蒙古人随身的箭矢不多了,他们可是着急要打破这里回去和主力会师。”

    郑云鸣说道:“他着急会师,也要看看我们是否肯让出封步崖。这些日子以来,他累计动用过的兵力超过了一万五千人,我们可只使用过七千七百人,只要塔思明日发动总攻。咱们就能将剩下的五千生力军全部派出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第十天,封步崖迎来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凶猛异常的攻击,而是一片令人觉得有些惧怕的平静。空空荡荡的原野上甚至连一名用于监视封步崖守军的哨骑都没有出现,前九日鼎沸喧嚣如同地狱光景的封步崖前,如今安逸恬静的简直就像是寻常的田园一样。

    “这不对,费时费力的攻打了九日,偏偏到今日一个兵也没来攻。这根本不符合兵法。”郑云鸣随口抱怨着,突然心头一动:“难道是.......”

    杨掞低声喝道:“没有搜集情报之前不要随便猜想敌人的行动,当务之急是马上派出探子。”

    “没错。”郑云鸣叫道:“去吩咐陈英瑞,叫他带领三百士卒前出,探看蒙古军营虚实!”

    陈英瑞带着三百人沿着林间小路前往哨探,不久之后便有人飞马来报。蒙古军的营地早已经是人去营空,只剩下几座空荡荡的蒙古包,连笨重的勒勒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掞猛地一挥拳:“是我的不是,即便在最激烈的战斗中,也不能稍微放松对对手的侦查,我太过在意蒙古骑兵强大的捕杀哨探的能力,为了保护哨探的生命而没有及时放出侦查兵力,才让塔思有机会玩这样的花招。”

    “不必沮丧,塔思的目的地一定会是枣阳,然后大军转道去襄阳,你留在此处继续带领部队,广散探子追查蒙古人的踪迹。我返回郢州去和孟珙大帅商议如何救援襄阳。”

    “你带五千兵走吧,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人。”杨掞说道。

    郑云鸣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要是塔思去而复返怎么办?”

    “决计不会,蒙古人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襄阳身上,他塔思杀个回马枪将封步崖突破了,难道又想在郢州城下做旷日持久的攻城作战么?他故布疑阵撤兵它往,就是要寻找大洪山里别的道路前往枣阳。这是蒙古人以迂为直的长项,他们的骑兵集团一日夜可以前进百里,不必在此处跟我们争一时的短长。”

    “这里只留一千五百人看守足矣。记住,蒙古人和我们的最终目标还是襄阳。”杨掞淡定的说道:“我想郢州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郑云鸣带着兵马赶回郢州的时候,孟珙也对他说了几乎一摸一样的话。

    “蒙古人的重点已经不在郢州之南,而在襄阳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站在繁忙纷乱的汉水岸边。整个汉水河道上挤满了从下游驶来的兵船和辎重船,仅在郑云鸣目力所及的就有数百艘船只,和蒙古人动辄数百上千但大部分只是木筏竹排,最好也不过是临时抢劫的民船不同。这一次停泊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水军用的战船。

    虽然例如水哨马船、铁鹞船等小型战船和民船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并不如后世想象中的悬殊,但也足以在单打独斗中对蒙古人的竹排占据上风。更不用说沿河而上的大型战舰和车船了,沿河随处可见车轮翻动江水掀起的浪花。在大小车船的重重身影中,郑云鸣发现了自己的荆鄂水军中四艘八车大船的身影。

第五十九回 赵信城边羌笛雨(4)

    自宋齐梁陈定鼎江南之后,便有车船的存在。只不过车船大行其道还是在宋朝南渡前后的时代,绍兴二年官军试做四车小船,稍后洞庭湖杨幺等所谓贼寇,大肆制造各种车船,一共有十多种规格,大的有二十四车之多,可以搭载精强水军三百人。洞庭水军的车船最后被岳飞以投草入湖,诱敌深入的计策所破,同时也获得了车船制造之法,京湖工匠制造车船的手艺也从那时候传了下来。

    车船用于水战,是极为犀利的武器。因为车轮可以多人同时踩踏的缘故,一旦鼓动起来,运动轻快,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奔走如飞。废帝完颜亮曾以六十万大军征南,在采石矶渡江时被宋军水师所阻遏,不能前进,当时宋朝镇江水军只以车船数艘在大江上来回驰骋,进退自如,六十万大军望之气夺。不复有渡江之念。但车船同样有自己的弱点,其余弱点故不必说,车船最大的弱点有两条:超大型车船身躯笨重在江河梗阻难行,以及车船难以经受风浪,无法在海上作战。后面一条倒没有什么阻碍,原本宋朝水军另有帆船用于海上交锋。只是第一条有些麻烦,搭载三四百人的巨型战舰的确是难以在长江汉水等主战场施展开。

    所以制造江河水战所用的车船规模不可太大,类似张膛为郑云鸣规划的八车十六轮车船,已经是江河水战能够容纳的极限了,依照张膛的主意,连八车船在水上行驶时都笨重难行,最好大量制造二车和四车战船以备攻守。但郑云鸣还是坚持花费重金打造了一批八车大船,他的着眼点不在今日,而在于以后的长远考虑。总有一日宋军会装备真正的威力巨大的水战利器,而这种利器必须有空间足够大的战舰来装载它。

    八车战舰正是装载巨大兵器的好平台,全舰有车轮十六、桨四十,可以搭载全副武装的战士二百二十名,踏驾兵与桨手九十名,船分上下三层,甲板上装有对准两侧的床子弩,中层开炮窗,安放有各色大小将军炮,下层为桨手和踏驾兵的蹬踏室。和传统宋军战船不同的在于荆鄂水军新造车船并没有高大的船楼可以容纳弓箭手在其中放箭,而只是在船尾建造了一个低矮的指挥楼,大船甲板就是弓弩手们的主要作战平台,为了防御敌军弓箭的袭击,在俩舷设置了一排巨大的马牌防御,在甲板上方也搭建了牛皮的战棚。

    “弓箭交战必须占据高度优势,似荆鄂水军这种形制的战船,真的遇上高大的楼船可能会吃亏。”张膛曾经这么跟郑云鸣解释。

    “我们要对付的不过是些木筏渔舟罢了,就算完全没有船楼,也能对蒙古人占据高度优势。”郑云鸣虽然给予这样的回?的回答,但张膛总是不以为然,难道蒙古人一辈子都学不会造船,永远只能用走舸渔舟来作为战船吗?他知道北方也有湖泽密集的地方,如果蒙古宣差总领和当地豪强将领征发工匠,打造高大的战船,配上惯于风浪的水手,郑云鸣的这种低矮大船未必能够占得上风。

    不过这个时候的孟珙已经顾不得这种带着矮楼的八车船经不经用了,他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战船,将数万援兵分由水陆两道前往增援襄阳。

    在郢州知州衙门的正堂上,一副巨大的桌案上展布着巨大的湖北地形图,郢州城外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木块,每一个木块都是一支京湖地方宋军的部队,现在郢州城已然成为了增援上游、对襄阳附近蒙古大军进行反攻的所有宋军的前进基地。加上补给仓库这个重要职能,让郢州内外更加繁忙。

    孟珙指着地图对郑云鸣说道:“现在的郢州可谓是集中了朝廷在京湖能够使用的全部机动兵力。除了官人从襄阳带出来的三千军之外,我本部三万人,江海都统带领江州、淮西兵马二万人,屯驻鄂州、岳阳的荆鄂都统司一万人,以及从江陵派遣来的权差遣江陵军马杨义都统部属一万二千人,总共七万五千大军,正准备和蒙古人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话虽然如此说,但只凭一路前去,于兵法不合。”在郑云鸣开口之前,湖广总领姚之元抢先说道:“何不兵分数路,一同前去襄阳,让蒙古人防不胜防,则襄阳之围可解?”

    孟珙听了他的话,只是不置可否,转身问郑云鸣道:“此计如何?”

    郑云鸣冲湖广总领点了点头,侧头对孟珙说道:“这是兵法之常,却不适用于今日,分路进兵之策,原本是为了让敌人捉摸不透进军的真正方向,使得敌人无法部署防守兵力,但今日我们面对的敌军,不但兵力比我们要多,而且都是战斗力强大机动性高的骑兵。就算他们分兵把守各处隘口,也有足够的时间集结起一支强大的野战兵力对前进途中的我军进行攻击,那时候我军分路进兵之策,反倒成就蒙古人各个击破的目的。”

    李伯渊也赶忙说道:“正是如此,当年金国惯用分路进兵的招数对付蒙古人,可是每次都被蒙古人抓住一路痛打,然后其余诸路一齐崩溃,几乎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的,但凡成功的都是集中一路兵力,突出奇兵,给予蒙古人意料之外的打击的。”

    孟珙抬头看了看李伯渊,作为北军的典型将领,李伯渊自然是不愿意单独率领一支人马前往襄阳的。对于这些人来说手中的军队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万一在半路上遭遇到蒙古人的主力,就算快马逃得性命,军队被歼灭了也就等于在南朝的安逸生活到了尽头。这个问题不能咨询他的意见。

    最能够信任的只有郑云鸣,他的主力部队依旧困在襄阳城中,自己又身负守备襄阳之责,论想要替襄阳解围的心情,汇集在郢州的诸将中应该没有人比他更迫切。他仍旧问郑云鸣道:“那么依副都统意见,应该如何处置?”

    “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郑云鸣拿起一个小红木块,这是代表他本部的兵马,轻轻的沿着汉水推进到襄阳:“我带本部三千人,乘坐荆鄂水军战船先走,于路探查蒙古军包围襄阳的严密程度,等我返回襄阳之后,大帅再带领大军沿着汉水水陆并进前来,襄阳有六万守军,配合孟帅在外围的大军里外夹击,襄阳之围不难消解。”

    孟珙沉吟道:“若是官人先去,岂非打草惊蛇?那曲出难保不会对继进的大军有所准备。”

    “大军集结在下游,蒙古人早就已经知道这一点,我去与不去,都是一样的会严加戒备,但我先去襄阳,一则可以看清蒙古人在水上陆上的虚实,二则我若不在襄阳,城中诸将各不相能,赵制置在协调军队的时候会徒增许多麻烦。”

    自然还有一桩不需要明言的事情,郑云鸣的本部人马都在襄阳城里,在郢州虽然众人对他尊敬有加,但他真正能指挥的也就是这三千人而已。这一趟出襄阳,原本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蒙古军绕过襄阳渡过长江,现在经过几场漂亮的水陆交战,蒙古军渡江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挫败,

    这个时候的孟珙还有一桩担心,就是蒙古军会利用超过宋军数倍的机动能力,以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战法,先骗取宋军主力火急驰援襄阳,然后趁着京湖腹地空虚,再度举兵南下侵扰。这也就是他在郢州反复斟酌,未敢盲动的原因之一。

    但他不知道的是,蒙古人确实已经对再度侵扰京湖腹地没有了兴趣,而其原因则是一个非人力能及的因素。

    郑云鸣趁着众将围拢研讨战局的当口,将孟珙叫道了屏风后无人的地方,低声问道:“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情,不好当面在众人面前讲起。如今郢州附近至少有十几个军的番号的队伍,隶属于大江上下好几个制司和戎司,这么多来头不同的军队汇集在一起,可能会出现指挥权归属的纷争。”

    他皱着眉头说道:“依照朝廷用兵的惯例,自然是以官职最大的御前马军司都统的您作为总帅最为合适,而史嵩之的确也委任您节制京湖诸路军马。但您要知道史制置使毕竟管理的是沿江制置使司,而聚集在此处的军队大半是襄阳城中的赵制置使管辖,如今敌军包围襄阳,赵制置使的号令不能出高墙一寸,则大帅需要跟江陵的别副使多加沟通,免得诸将不相协,引发内部问题。”

    他所说的担忧,正好敲中了孟珙的心门,自古诸侯会集,联兵出动,最大的问题就是指挥权的落实。唐以九节度、六十万大军攻史思明,战力应该说至少压过史思明五倍,但方面大帅各不相协,加上朝廷派来的观军容使不但没有起到积极协调的作用,反而从中捣乱,这才是唐军邺城之败的主要原因。

第六十回 秋风吹罢马蹄声(1)

    自宋朝立国以来,因为诸路兵马指挥不谐导致的悲剧也是比比皆是。别的也休提,只要说起当年哲宗皇帝借助王安石改革的余威,发动四路讨伐西夏最后兵败收场的例子,就可以看出来一场大规模战役缺乏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主帅的后果。

    自然,孟珙在京湖诸将中并不能算没有权威。在目前京湖手握一方兵权的都统级别以上的将领中,他的权威可能比目前京湖最高的军政长官赵葵都要大,毕竟赵葵的平定李全之乱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而孟珙自联蒙灭金之后,一直奋战在对抗蒙古大军的战场上,且一直颇有实绩。虽然郑云鸣在这两年中崛起的相当神速,但毕竟尚属新锐,论军中威望还不及孟和赵两位名将。若说是域内有谁能节制这些统属不一的部队的话,孟珙一定是第一位的选择。

    但郑云鸣却还是不放心,他知道诸将互不相能,大宋有这个悲哀的传统存在,坐望友军被困但担心自己的军队遭受损失而犹疑不进者大有人在,别的人且不说,一旦郑云鸣离开郢州,李伯渊会不会老老实实的率军进向强大的蒙古帝国军队,就是一个未知数。

    “此是决定未来五年或十年里京湖能不能有一个安泰局面的决战,对于蒙古人和大宋来说不啻于一场堵上国家未来的大赌局,在这种时候,任何人稍有停滞不前的想法,都可能成为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对孟珙说道:“这不能不让我担心。”

    孟珙的神色中突然有了一丝凶悍,他用手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牛皮剑鞘,沉声说道:“这个你用不着担心,这口剑不但会饮胡人的颈血,也会很欢迎那些违令逗留的贪生怕死之辈的颈血的。”

    郑云鸣心中一凛,这才是在血腥中打滚了多年的名将独有的气质,他和孟珙、赵葵,乃至史天泽、刘黑马和张柔的差距,或许就在这里。

    他对着孟珙拱手说道:“如此,郢州一切都拜托大帅了,我明日立刻率军启程,襄阳十数万军民性命,全都握在大帅手上。”

    孟珙也拱手郑重回礼,说道:“只要有孟珙这条命在,誓要解除襄阳的包围。”

    从襄阳城顺江而下十余里,是汉水的一道隘口,毗邻的岸上一座山峦隆起,当地人称作鬼门山,自然这处水急江窄的所在,也就被本地百姓称作鬼门关。

    但蒙古人对此并不了解,他们按照草原上通常的习惯将襄阳附近的地形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命名。因为鬼门山形似一只绵羊盘腿而卧,所以被称呼为绵羊山。而鬼门关则被非正式的称呼为羊马口。

    这里船只密布,岸上军马往来奔驰,俨然已经成为了蒙古军阻挡宋朝援军支援襄阳的前哨阵地。也力忽在?忽在郢州汉水河面的没有能够发威的水面防御体系,在鬼门关河面上被完整的复制了过来,并且予以加强,而这一次汉水两岸布满了警惕的骑兵队,郑云鸣再想使用陆路偷袭的办法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在鬼门关下游五里,部署了二百只满载兵士的渔船,搭载的也不是不善于水战的蒙古兵士,而是从郓州和曹州征发来的步弓手,这里大小湖泊无数,曾经孕育出不逊于洞庭水贼的梁山水军,将士们惯于风浪,也精通射术,山东的富庶使得他们多半装备了简单的鱼鳞甲身和兜鍪,相比起不通水性的蒙古本部骑兵他们更能胜任第一道拦阻线的使命。

    再往上二里许,集结了大约四千名军队埋伏在汉水两岸,其中一部分是自塔思本部的塔塔儿部落兵,但主要的还是在襄阳城下曾经初尝败绩的畏兀儿步兵,虽然在襄阳城下他们可能并没有尽心尽力的厮杀,但让他们充作从岸上发箭封锁宋朝舰船的弓箭手他们要乐意许多,在战场上这可能是最轻松的工作,除非宋人能够上岸来和他们贴身厮杀,不然他们注定会是被动挨打的一方,只要让他们陷入精准的畏兀儿射手组成的交叉火力网中,不说让宋军全军覆没在此,至少也得让他们遭受足够的伤亡。

    而在鬼门关河面上,驻留着一百多艘小型战船。这些战船不是从各地掳掠来的民船,而是在北方紧急赶造的规制战船,其中四十四只水哨马,六十只多桨船,全都由山东河北的水手军驾驶,可以算是蒙古人在南征的战争里初次使用的正规水军。

    在这些战船之外,还有十座大小尺寸与在郢州附近的那两座相似的水排炮垒,蒙古军汇集之后可以调用大批从京湖抢掠到的百姓作为劳力使用,于是便可以大批制造木排炮垒用于截击在水面上较有优势的宋朝水师。

    鬼门关的水上防御,即便是在宋朝看来也是属于相当坚固而完备的,显然曲出对鬼门关的防御也很满意,在此往上,再也没有设置专门的防御设施,所有军队一心一意的围攻襄阳。

    只要郑云鸣突破了这道鬼门关,返回襄阳城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障碍。

    问题是使用什么样的战术来突破这三道看起来比在郢州还要坚实可靠的关卡。

    孟珙并没有在郑云鸣离开之前问他这个问题,因为郑云鸣的实际行动早已有了答案。他将荆鄂副都统司麾下所辖水军船只全部调走,然后又借调了江州都统部下战船一百只,摆开了以堂堂之阵正面突破敌军水上封锁的架势。

    “要诀就是快!”郑云鸣在出发前,对水军各将领进行最后的训话,反复强调了此次作战的不同之处:“不要贪功,不要恋战,要牢记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带领三千步军兄弟冲回襄阳城去,唯有达成了这个目的,我们的这次行动才能称得上是成功。”

    “这次作战水军全部由彭满指挥。一切船只均需听从彭统制号令,有违令者当场拿下,绝不宽待。”郑云鸣对彭满做了个手势:“你来讲解一下水军的布阵。”

    彭满应承,在众人面前拿着小木块摆布起来:“此次作战,以护送运兵船队为主,郑都统、杨统领将率领三千名步军兄弟搭乘一百艘快桨船前往襄阳,我们作战的中心就要围绕安全护送这一百艘快桨船为主。”

    他将三个黑色木块摆在最前方:“队形的最前锋,我们一定要布置强大火力,力求突破敌军小船的拦截,先锋,你带领三十艘水哨马炮艇在前,展开成为雁行阵队列,一旦发现水面上有敌军船只拦截,不问命令,先自攻击,开炮一轮之后撤向后排。明白没有?”

    张惟孝冷冷的称了声是,接过了将令。

    彭满又说道:“蒙古人势必按照他们之前的战法,在岸上遍布弓箭手,用弓箭阻截我军前进,杀伤船上的人员。我以左右两翼队各自以四艘四车船为领队,带领舷侧用盾牌遮护的桨船五十只,多安排弓箭手和强弩手,在前进的同时,发箭和侧翼的蒙古弓箭手进行对射,只要能有有效的抵御他们一段时间,保证船队顺利通过,就是大功告成。”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将要担负突破敌军封锁的绝对主力的中军船队,将由我带领两艘八车船在前方,十一艘罗框船随后,及次为铁鹞船和桨船组成的大部队,最后由十艘两车船压阵,负责对敌军的主力进行攻击。”

    “副都统的运兵船队就跟在我等之后,等我军将敌人扫除之后保护他们安然返回襄阳。”

    “这就是本次出征的布阵安排,都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应和,都道:“一切谨遵统制号令!”

    郑云鸣在一旁看着彭满发号施令,调度有法,在几个月之前他也不过只是土龙军里一个沉默寡言的统制官而已。如今在水军中锻炼出来一副真正的将胆。足以令郑云鸣感到欣慰。

    他偷偷的问杨掞道:“你看彭满布阵如何?”

    杨掞微微点了点头:“我虽然不太明白水战,但军中的道理其实就是这么几条,只要调度有法,各司其职,指挥得力,战斗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这只是树立了我之不可胜,要想夺取这一战的胜利,还要期待敌之可胜。而这一点就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了。”

    正前方已经猬集了蒙古军的上千艘船只,虽然战船不多,但在弓箭刀枪的战争中,原本战船就只是运载士兵的工具而已。要想顺利突破鬼门关,绝不像预想的那么容易。

    船队拔锚启程的那日,万里无云,西北风微起,吹拂在朝着北方前进的水军将士们的面庞上,虽然风向对宋军不利,但风力还没有大到足以影响作战的地步,如果蒙古军装备了足够的火器,郑云鸣也许会担心硝烟遮蔽住自己一方的视线,但就目前而言,似乎风神不能为蒙古军提供任何足够有效的帮助。

第六十回 秋风吹罢马蹄声(2)

    在鬼门关下游五里的地方,荆鄂水军遭到了蒙古船只的截击。一声鸣镝响处,两岸停泊的渔船纷纷离开河岸,桨橹翻动,朝着大河上以雁行队列前进的宋军先锋战船聚集过来,仿佛是无数的蜉蝣在河面上划过一样。当他们靠近荆鄂军的战船时,船头的弓箭手立即开弓放箭。这些北地的汉军弓手在水面上作战的本领果然比别处的蒙古军强几分,张惟孝还没来得及下令反击,已经有好几个水哨马的士兵中箭落水。

    张惟孝却没有马上下令还击,连日的操练和作战让他对使用船载的将军炮的战法日益熟练,一直到作为领头雁的他的座船开进到距离敌船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上,方才大声喝道:“开火!”

    领头的座船发射了弹丸之后马上减速后退,将发射的位置让给后继的战船,后来者接续开火,形成了一条绵延的火力线。一轮竹将军炮射击之后,拥挤在前面的十余只蒙古船只已经失去了控制,在河中打着转进退不得,也有船只被轰碎了船板,正在进水慢慢下沉。

    所有战船发射完一轮炮弹之后,张惟孝从座位上站起,手中握住一面红旗,踏上船头,大声喝道:“凡我水军,有进无退,有船只敢在我座船之后者,斩船头,船头阵亡者,斩全船士卒,前进!”

    每艘战船上的战鼓都开始发出激荡人心的鼓声,三十只宋军战船展开一字横列,加速突进了蒙古军的船队中。

    彭满站在八车战船的船头将战场的一切尽收眼底,荆鄂水军的左右两翼各自派出船只前出增援,很快就在前方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突击力量,被火炮搅乱了阵型的蒙古船队尽管拥有上佳的水手和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却缺乏对付这些迎面而来的炮火的经验,一旦他们陷入混乱,则几乎不能够成为阵型严整的荆鄂水军的阻碍。

    “不要纠缠战斗,迅速扫清河面,前往襄阳城!”彭满大声喝令着,挥动手中的令旗。他脚下的踏驾兵和水手奋力踩踏着曲轴,车轮翻动,掀起阵阵浪花,船队跟随着八车大船昂首向前,蒙古军的船只或是直接被宋军战船推开,或者是自行逃走,很快兵船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就被荆鄂水军无情的碾在船底。

    “打的很轻松,看来蒙古人的水军不外如是。”杨掞拍着船帮笑道:“这一趟说不定是超乎寻常的顺利航行。”

    郑云鸣皱着眉头,看不出轻松的模样,沉吟道:“言之过早,容不容易,等着看接下来的战斗吧。”

    船队逆水上行,到了一段水流平缓处,正待要奋力划动桨橹向前赶路的时候,突然看见两岸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弓箭手队,早已经引弓在手,箭在弦上,全都紧张的注视着江面??江面,引而不发,只是等待着船队进入弓箭的射程。

    “大家小心!注意避箭!各自寻找隐蔽物!”随着管队二主头的呼喝,车船的甲板上兵士来回奔走,乱作一团。

    彭满眉毛一竖,大声喝道:“慌乱什么!各自就近寻找掩护!无故奔突者立斩!”他对令旗兵喝道:“给两翼信号,令他们一旦机会成熟,自行展开箭战,掩护大队继续前进!”

    两翼的战船展开队列,以双列交错的阵型展开,弓箭手们在舷侧盾牌的掩护下朝岸上发箭。他们在船上射箭,难免精度会受到影响,但他们并不需要真的对岸上的弓箭手造成重大杀伤,只要能有让箭矢落入岸边弓箭手的队列里,能够稍微扰乱一下畏兀儿步弓手的阵型就已经算是成功,毕竟他们并不是要在此地和畏兀儿弓箭手一决胜负的。而蒙古军在此地仅仅部署弓箭手也同样体现出了战术上的失策,没有水面战船的配合,让他们阻挡住宋军的去路,宋朝的战船大可以一面发箭还击,一面缓缓的朝上游开进,根本无需顾忌到岸边弓箭手连环发射,虽然这可能的确会造成一些损伤,但对于阻挡宋朝战船的行动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点伤亡我们能够忍受。”郑云鸣端坐在桨船尾部,几名背嵬军手持铁盾在左右保护,生怕疏落的箭矢会伤及主将。郑云鸣心中筹划着,如果能够以这样的损伤为代价返回襄阳,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尽管看见一具身体被箭矢洞穿的士兵的尸体从上游缓缓的漂下来还是会让他觉得难受,但打仗毕竟免不了伤亡。

    而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在进军之前郑云鸣派出的侦查小队和侦察船就将鬼门关附近的敌军兵力配置大致查探清楚。只有鬼门关一段河面上才是真正要和蒙古人在河面上交锋的战场,此战若是得胜,则返抵襄阳大致上再不会有什么障碍,若是出击不利,他们只有顺着汉水原路返回,再寻找别的道路绕道前往襄阳,而其中增加的风险和多消耗的时间,不一定是宋朝能够承受的了。

    一切的成败,最终落在了彭满和他的荆鄂水军身上。

    当张惟孝远远的望见江边耸立的水排砲垒的时候,他心中第一反应是这个庞然大物比蒙古人的小船要难对付的多。还没有等他们接近到能够看清水排砲垒的时候,木楼顶上就突然激射出一排巨大的铁枪弩箭,虽然第一波枪箭未能击中任何一只战船,但敌军拥有床子弩的消息还是在荆鄂水军中造成了混乱。雁行队的阵列出现了扰乱,两翼到中央的队形开始疏散,并且干扰到了后续者的行动。

    “这就是决胜的时刻了!”郑云鸣对杨掞说道:“彭满够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水战将领,只要看这一击的成败!”他话音未落,彭满已经展开了行动。

    三十只小船满载着盖上毡布的木桶,由水手划桨,突然离开阵列迅猛的朝着水排炮垒冲锋过来。

    蒙古军虽然不甚熟识水战,蕃汉兵士中明白水战的却不在少数,于是在一片“思南思人要火攻了”的惊叫声中,数十只蒙古军的快桨船也飞桨过来堵截。

    彭满对此可是早有准备。他以自己的座船作为先导,率领着车船和桨船在江面上一字展开,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将敌军战船和火攻船分隔开来。

    “全部自由射击,不要放一只敌船接近咱们的火攻船队!”伴随着统制官的一声号令,在令旗挥舞下,一字排开的船阵开始猛烈射击。除了密集的羽箭之外,在桨船上的火铳手也开枪射击,配合着箭矢飞舞的铅弹乱射在水战中的效果比陆战更佳,在陆地上尚有各种铅弹所不能穿透的遮蔽物。但在河面上铅弹横行无忌,只存在命中与不中的概率问题,没有任何遮蔽物可以挡住铅弹的一击。

    比起火铳和角弓的配合射击,在声势上更为壮观的是车船舷侧将军炮的齐射。在八车的大战舰舷侧开有炮口,每个炮窗内都有一具竹将军待命,在船头还有一具在木架上的大型铜将军。一旦轮流点火施放,炮声隆隆,白烟腾空,炮弹在江水中掀起粗大的水柱,一旦有蒙古军的战船被击中,几乎不能避免下沉的结局。

    即使现在火炮还非常原始,还几乎没有瞄准的功能,但它天然的水战优势已经展露无遗。在八车船和两车船的火炮齐射下的蒙古战船四散而逃,已经顾不得距离水排越来越近的宋军小船了。但木楼上的炮弩和站在水排上的弓箭手们还是一刻不停的朝着靠近的战船猛射,并且的确颇有战果,有好几艘火攻船或者因为被铁枪洞穿了船底,或者因为水手被箭雨杀伤殆尽而失去了控制,但大部分船只已经接近到了足以发起攻击的距离了。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唿哨,宋军战船和水排互相撞在了一起,战船头的铁抓钩一下子牢牢抓住木排,将船和巨大的浮排紧靠着,难以分离。

    押船队官一声点火,浸满火油的火攻船上立刻燃起了猛烈的火焰,每一艘火攻船都变成了一团无法接近的火球。而在此之前,水手们跳入水中,疾速的游向本军船队,他们知道蒙古军这时候顾不上从背后发箭来射杀自己,因为他们早已经自顾不暇。

    尽管管军的大小将领不停的呵斥,逼迫着士兵们赶紧救火,但火势延烧已经无法阻挡,在猛烈的红莲之焱中接二连三的传出爆炸声,显然在干燥的薪柴和渗透的火油下面,荆鄂水军还埋设了部分炸药,炸药将火油抛洒的四处都是,气浪带着燃烧的枯枝飞溅到浮排各处,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失去了控制。

    “这样如何?”杨掞对郑云鸣微笑道:“彭满可曾通过了副都统的大考了么?”

    “总算打的漂亮。”郑云鸣望着江岸处九座燃烧的火把一样的浮排木楼,火焰几乎映红了整个河岸,岸上的蒙古士卒四处乱窜,已经顾不上拦截汉水中的宋军船只:“传令彭满,无须追杀残敌,迅速开进,直奔襄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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