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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熊掌     国士txt下载     国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回 未必山泽尽伏波(4)

    “那你们这一路上吃什么?”郑云鸣摇头问道。

    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团子,递给了郑云鸣。

    郑云鸣掰开团子,团子里是一点黍米混着不知道名字的野菜,散发出一阵恶心的气味。

    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将草团子放进了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青草和沙土粗糙的口感让团子梗阻在喉头,不能下咽。

    究竟是怎样的饥寒无助才能让人把这种东西当做食物?郑云鸣咀嚼着团子,突然间泪水盈眶。他这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旁人都吓了一跳,那汉子赶紧跪地告罪:“这么粗粝的东西,不敢进贵人的尊口,真是唐突贵人了。”

    郑云鸣不答他的话,将吃剩的团子交给郑宪说道:“去,带着这个团子去找南漳县的各位官员,让他们亲口尝尝这团子,然后聚集到县衙去,我有话说。”

    南漳县衙署相比起襄阳和江陵壮伟的衙门来简陋寒酸,破旧的大门前支着脱了一半朱漆的登闻鼓。几名南漳县的主要官员站在漏风的大堂前搓着手,新春的天气还十分寒冷,让来自南方的人感觉分外不应。

    “那个团子大家都尝过味道了吗?”快步走进县衙的郑云鸣,一边脱着锦袍一边问道。

    几名官员纷纷应道:“都尝过。”

    “好!”郑云鸣来在县衙正堂当中的县官椅坐下,朗声说道:“百姓们既然到了南漳县,再让他们用这种东西充饥,就不再是别人的问题,而是我南漳县一县长官的失职!”

    “今日在县加我一共六名官员,不分职责所管,统统给我投入到安置流民的事情里来,这是当下南漳县最急迫的公务。这几万流民是安置不好,随时可能引发民变。各位务必要打叠精神,小心应对!”

    县丞小心的禀报道:“都统新任本县父母,不知道处理民间事的难处。南漳县里多山地,适合耕种的土地原本就少,前番又幸得都统部下奋力死战,让鞑子来不及久待就里去了,所以田地都完整有主。谁跟分了自己的地给这些外乡人?小小南漳要安置这五万户流民,事情着实难办。”

    “事在人为而已。”郑云鸣说道:“王登,将我们如何安置鄂州失业的四万矿丁在荆门军的经过讲给诸位听听。”

    王登手扶腰刀,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来。

    其实安置四万矿丁的困难比起寻常安顿流民要简单很多,其一矿丁们原先就是集体行动,有一定组织的观念,在行首和官司人员的指挥下,大致能够听从命令各安其位。其次众人并非按户分片耕作,而是集中行动,开辟大片田地。矿丁们平日生活在大寨里,耕作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到附近的田地里劳作,这更加类似于军队屯田的举动,虽然效率低下,但对于开垦荒地成为熟地则是方便了不少。

    安置流民当然不能比照这个来,流民虽然散乱,也大体上是按照宗族关系集体行动的。只能依靠宗族体系来重新安排,不能强行拆散作军事化管理。

    应该怎样管理,在郑云鸣到达南漳之前,心中早已经有了一番筹划。

    “县丞何在!”他喝令的模样还像是在军戎中发号施令一般。县丞赶紧躬身听令。

    “你去寻找流民中各宗族族长,和他们商议好各自重新建立村落的地点,所划分的需要开垦的荒地,以及水源如何分配。一旦选定地方,立刻差人分拨建材,由官兵协助建造木屋茅舍,不要让几万人拥挤在官道两旁露宿。”

    “主簿!一旦流民划分好田地,马上差人分派耕牛、农具、种子,春耕只在这几日间,误了农时一年的辛苦都要化作流水。这件事情全部着落在你身上,若是有流民没有按期得到耕牛种子,唯你一人是问。”

    主簿哆嗦了一下,忙不迭的满口应承。

    郑云鸣点了点头,又喝道:“县尉!”

    王登挺身拱手喝道:“得令!”

    “你去派人广贴告示,每户必须种植二亩豆,一畦韭菜,植榆树十棵。所有人必须严格遵守。”

    王登愣了一下,追问道:“为什么单单要求种植这些?两亩田地用来种豆,是不是太多了些?”

    “青黄不接的时候,榆钱是可以充饥保命的,这是为了饥馑时候做的准备。平日生活里,葱蒜韭菜种植在家周围可以驱除蚊虫,防病健身,这是为了避免病疫减少了劳力。至于豆类......”

    “豆类对辟荒地为熟地是极好的助力。不管是豆、植豆还是赤豆,其根上都生有根瘤,可以采集天地中的氮气,将其深固在土壤中。又等每季采摘之后,将茎叶作为肥料直接翻入土中,数载之后必然能拓生地为熟地,化荒野为良田。”

    王登不知道氮气具体是什么,一直以来郑云鸣的博闻广记远胜众人,大家早已经养成了不问内情,但奉上命的习惯。

    郑云鸣站起身来,面目严肃的说道:“区区一南漳县,就有亲民官并监造官六员,押司、手力、弓手、杂役一百五十多人,国家冗官冗吏积弊之深可见一斑。京湖别的县我管不到,但在南漳,我们这六官一百五十吏员就要发挥与人数相当的作用。你们可能并不把这话当真,但我告诉你们,临安郑云鸣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

    “我们要成为京湖第一的县衙,就从安置这两万户流民开始!”

    “您对他们太严厉了。”众官散去之后,王登对郑云鸣说道:“这是多少年沉淀下来的老问题,任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化解。鞑虏刚刚撤退不久,大家还惊魂未定的时候,作为知县更多的应该是安抚和宽慰。如大将这样严厉催逼,只会生出反效果。”

    郑云鸣笃定的说:“这些人不会害怕催逼的。景宋也知道胡人南下的时候,南漳知县和县尉一早就抛弃了一县百姓逃往大江南面去了,是留下的这些官员带着南漳百姓到老鸦山来避难。”

    “胆怯之人蒙古人已经事前替我们除去,剩下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怀着一份责任感在做事。这么点言语打击不了他们的,若是被这一番话就能消弭了斗志,”郑云鸣说道:“那他在我衙门里办事的时间也长不了。”

    郑云鸣的判断大致是正确的。留下的这批人的办事效率确实超过了和平时期寻常的南朝官衙。县丞领受了任务后几乎马不停蹄的在整个南漳县奔波,经过了无数的口水、扯皮、推诿和利益交换,好不容易达成了流民安置的协议。平旷适合耕种的地方绝大部分已经被本地的乡民拥有,流民们能够分到的只有无人居住的丘陵和河滩而已。要将这些起伏的丘陵地开发成梯田,需要比在平地上多几倍的功夫。尽管如此,数万流民终于重新找到了安身之地。

    不光是襄阳派出了荆鄂都统司三千军士前来帮助建设新的村落。老鸦山以南的十个屯田寨的民夫也在官府组织下纷纷前来协助开垦坡地。本来只有四千户百姓,人烟寂寥的南漳县人声鼎沸,到处都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郭少宗在南漳县东南的无名山坡上找到郑云鸣的时候,几百个丁壮、士兵正在忙着在山坡上清理石块,这里很快就要被挖掘平整成梯田,每一层梯田上还要架上龙骨水车。梯田边上临时修造的茅舍成为农民的住宅。将一无所有的荒坡变成新的村庄和耕地也许需要几年时光,但重要的是第一步已经毫不犹豫的迈了出来。

    缔造这一切的南漳县父母官郑云鸣,此时站在山坡的高处,挽起了官袍,脱掉了官靴,正在新开掘的沟渠边查看水车的运行。两名壮丁一边唱着号子一边踩踏着龙骨车,溪水源源不断的从沟渠里抽入田中。

    郭少宗走上前去大声招呼道:“叔谋,现在有空闲吗?”

    郑云鸣抬头看见是郭少宗到来,欢喜的连靴子也顾不上穿,赤着两脚就从杂草丛生的山坡上跑下来相迎。

    “少宗兄,自从江上一别,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郑云鸣上下打量着郭少宗:“除了肤色变黑了一些,还是临安府第一才子的风度!”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郭少宗笑着说:“昨日还是跟太学生们一起玩笑打闹的小衙内,现在已经是主政一方、统御大军的栋梁了。如今的京湖没有人知道德安府有个郭少宗,可是人人都知道,缺了襄阳郑云鸣,就连皇上的社稷江山都变得不安稳了。”

    “这是为了国家。”郑云鸣正色说道:“要是依着我的本意,在临安附近做一个安乐太平官平生足矣。但是朝廷把我安插在此处,身家性命已然和荆襄九郡捆在一起,荆襄安全,我郑云鸣才能安全。我郑云鸣有一日安全,这大宋半壁河山,就会有一日安全。”

第二十七回 难得惆怅孙吴事(1)

    郭少宗微笑着摇摇头:“以前鲁肃说吕子明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今日的郑叔谋已经完全甩开了同榜的进士们,也包括我,未来的人们说到端平初这一年的秀策,着墨最多的只会是你。”

    郑云鸣听出他话语中有些别的意味,当下赶紧换了话题:“少宗兄这次从哪里来?”

    “说来惭愧,”郭少宗的脸色确实略带尴尬:“我是来借粮食的。”

    他原原本本的向郑云鸣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蒙古人屠枣阳之后,德安府中人心惶惶,北军将领常进和夏全反志已决。知府屠苏进胆小如鼠,趁着某天夜里月黑风高,带着爱妾和随身细软财物装了十几辆车悄悄的从南门逃走。

    等到第二天郭少宗起床之后,才发现整个德安衙署乱成了一锅粥。大小官员们公然携带家眷和财宝开始逃跑。城中的北军更是肆无忌惮的开始焚烧民居,抢劫财物。常进占领了知府衙门,公然号称要投降蒙古,迎接胡人进城。

    局面难以挽回的情况下,郭少宗被三司的大小官员和衙吏们裹挟着也逃了出来,逃入黄州城里接受侍卫马军司孟珙的保护。

    等蒙古人全面撤退之后,朝廷追究德安知府临阵脱逃的责任,将屠苏进贬为庶人。然后命令逃入黄州的原德安府官员整理行装再度进入德安城建立秩序。

    说是容易,其实趁着战乱稍平的时候逃走的德安官员超过了一半,临时组建起来的德安三司,每个人都担负着两三个人的工作。德安知府出缺,就暂时由提刑司兼任,提举常平出缺,就由转运司的户曹顶上。

    “所以我现在暂代通判的职务。”郭少宗对郑云鸣说道:“不过跟叔谋你不同,我这个只是督视府指派临时管理通判事务,跟你有朝廷正式的任命是两回事。”

    郑云鸣摇头说道:“少宗兄这话说的差了,你看自从蒙古人南下以来,还有多少官员肯冒着生命危险到边区来担任职务?朝廷可能会督促一些低级官员来补充缺损,但类似知州通判这种位置愿意来上任的就很少了。你这个权通判变成真通判的可能性很高。”

    郭少宗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显然听到郑云鸣这么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他又说道:“但是离开德安府的时候府库赀藏全部沦入叛军之手,新组建的德安知府衙门连半个钱也无,还要靠黄州方面接济。”

    德安的府库先是被德安城中叛军占据,私分了不少。然后又被郢州出发的土龙军收复州城,剩下的钱财粮草一点不剩的被郑云鸣拿了去。

    督视府和京湖制置司当然对此再清楚不过,谁拿走的东西就要谁还回来。所以才会差郭少宗跟郑云鸣求助。毕竟在这个特殊时期,不要说襄阳府和督视府,就连朝廷也不过是寅吃卯粮罢了。既然郑云鸣有钱,出钱的事情就要着落在他身上。

    郑云鸣对此倒是早有准备。

    “德安的钱粮布帛现在都在郢州的府库里有专门的仓库收藏。”他对郭少宗说道:“从德安搬回郢州后我马上就封存了这些财物,这都是看你少宗兄的面子。”

    他说道:“不是郑某的东西,郑某一文钱也不会动。但是属于郑某的东西,我也绝不会客气。”

    封存德安府库的财物倒不是表明郑云鸣多么清高自傲,不肯占人便宜。在不妨碍他人的条件下,有便宜郑云鸣还是乐意赚的。只是他明白吞并德安的财物有两不易。

    第一蒙古撤退的时候朝廷不易重建德安府。要建立官署,钱粮必不可少。缺乏钱粮的官署无法运作,无法运作的官署等于朝廷自动放弃了德安。放弃了德安就等于将孟珙驻守的黄州、淮西的安庆和光化军都暴露在蒙古骑兵的锋芒下。这些地方必然自顾不暇。而黄州的孟珙则是郑云鸣当下心中唯一可靠的援军。秋天到来的时候襄阳城十成十会被敌人的主力团团包围,那时候如果孟珙不能及时前来增援,那局面就难于收拾了。

    第二,紧紧抓住这么一点钱粮不松手,不易对上建立恭顺的好印象。这一年来的历练让郑云鸣总结出八个字的方针: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他不过是宦海新丁,这么短的时间建立这么大的功绩,无形中已经为自己招来了许多嫉妒的目光。别人不说,就说郭少宗看见往日成绩不如自己的郑衙内如此高升,心头也多少有些不平。

    一旦自己稍露骄横之气,很容易被暗藏的政敌抓住把柄攻讦。在不能退让的地方郑云鸣当然不会松口,但为了在不能退让的时候坚持立场,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定要给足制置使司和襄阳府足够的尊重。官场是最考校进退规仪的地方,你只有累积了足够的人情,在真正决断大事的时候才能运转自如。

    故此为了这些钱粮跟制置使司闹不愉快绝不是郑云鸣做事的风格。

    “你拿我的将令去。”郑云鸣取出一支令箭说道:“守库房的都是本军将士,看到令箭自然将这些财物交付于你,你可以拿去重建德安府衙。”

    郭少宗拜谢了令箭,却依然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郑云鸣问道:“少宗兄难道有还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没什么。”郭少宗长叹一声:“我只是感叹清谈简单,事功艰难。”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郑云鸣说道:“要做实事,原本不是那么容易。”

    “若是只做事难也就罢了。”郭少宗恨恨的说道:“只怕的是有人不做事,还不许旁人做事。”

    郑云鸣默然,官场上的毛病素来见不得有人出类拔萃,破坏即成局面。所以真正做事的人稍有革新之举,不管是上峰还是下属都会极力予以压制,这就是千年以来历任改革屡屡受挫的原因之一。郑云鸣生性谦冲温和,又被人痴儿痴儿的叫着,早就对这些事情看的通透。但郭少宗自小聪明过人,才学举京师无双,自傲之气溢于言表,和有些无赖气的郑云鸣相比,在遇到现实的黑暗时挫折感分外鲜明。

    郭少宗仿佛抓住了一个机会,好好倾泻一下积攒了一年的苦水,他抱怨道:“衙署官僚习气简直要压死人。遇事上下相瞒,实在瞒不住了就各自推诿。若是有人稍有振奋之举,下属嘲笑你多管闲事,上司嫌你急于出人头地,总而言之,就像是一座精钢打造的铁牢笼,所有想好好做事的人都被关在当中,只能看着局面慢慢腐烂,再这么下去,要不跟着一起朽坏,要不就是人变得疯狂。”

    “这不是你少宗的长项。”郑云鸣说道:“你的特长是见识机敏,办事迅捷。就好似三尺青锋,挥舞自如。攻破铁牢笼这种粗重活计,应该由我这种擅长钻凿的人去办。”

    他友善的拍拍郭少宗的肩头:“权且忍耐一年,等蒙古人明年攻略过后,想办法把你调到襄阳来,那时候你我兄弟放开手脚,在京湖好好闯出一番天地来。”

    郭少宗缓缓的点了点头:“有云鸣兄这句话,我在德安日夜盼望你奏凯的消息。”

    白翊杰坐在江岸边一块高耸的青石上,手中轻抚着瑶琴,心思却并没有放在弹奏上。他双目所及之处,五十只夹板快船正在大江上缓缓逆流而上,努力的想结成阵型。

    自古以来水军交战不会如陆军一样展开阵型,一方面战船在水面上受到风力和水流影响操纵不便,不如陆军部署便利,一方面水军鼓励见敌即战,遇上敌人就冲过去或用弓箭射击,或者投掷引火之物进行焚烧。不必摆设一定的阵势。

    但白翊杰还是抽空赶到鄂州荆鄂水军的临时营地,对张膛和彭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他的意见简洁明了:未来水战中荆鄂军水军必须结阵而战。

    “水军船只大小不齐,快慢不一,所谓结阵并不是要求船只一定摆设成方阵或者圆阵。而是要互相掩护,各展所长。”

    “翊杰以为,荆鄂军在未来的交战中,使用竹木炮和床弩进行远战的机会大概要占到一半,使用普通弓箭、火攻和接舷战的机会比别的水军要低。所以船队要围绕发挥远射兵器这个核心任务来组织阵势。小船要掩护大船,不让敌人的跳帮船和火攻船靠近大船,大船要给小船提供支援,用远射的箭矢消灭与小船战斗的敌船。战船居于外围,辎重和马船深藏于内,不让敌人的船只轻易接近。大船居中处于主位,便于大型弩炮和火器发挥威力。快船分布两翼,等大船将敌船杀伤过半之后立刻冲上去进行歼灭。”

    他说起来似乎是头头是道,张膛和彭满不敢随意质疑,只得频频点头。可是白翊杰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套水军船阵还是太过超前。水军船只互相依托作战,达成彼此紧密配合的效果,一直是水战史上的难题,即使是百余年后的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的大型船只和小型快船之间的配合依旧是一塌糊涂,当然这已经不会是本位面发生的故事了。

第二十七回 难得惆怅孙吴事(2)

    因为荆鄂军的战船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岳州和江陵的造船场里,白翊杰就用民船来模拟战船操练水军船阵。五十艘夹板船上用船头插着的五色旗帜来代表它们要扮演的角色。如红旗代表中军车船,白旗代表运输辎重的中料富阳船,青旗代表用于冲锋的先锋船,黑旗则代表用于保护侧翼和进行突击的快船,长条三角的护军旗帜则代表旗舰的所在。

    船阵的操演并不顺利,碍于水上指挥作战只能使用旗号和传令船只联络,水上传达命令和收获情报的速度比陆军要慢。船只的指挥调派,各个船只间的互相联络都还处于摸索之中。五十艘夹板船与其说是在摆布阵型,不如说混杂在一团,像是一群失去了方向的呆头鹅浮在水面上。

    正在这时从上流开下来一队旗号鲜明的战船队。这时京湖制置使司下属鄂州水军的队伍。行驶在队伍最前列的是数十只轻便快捷的水哨马,稍后是五十只桨叶挥舞的多桨战船,水手们齐声喝着号子,在船头战鼓的激励下整齐的划动着船桨。

    船队的最后,四艘六车大船鼓动飞轮在船身两侧扬起洁白的浪花,船身两侧用朱漆上色,船头上绘制有船眼。船上各色旗帜在江风里飞舞,俩舷站满了手持长枪硬弩的军士。

    真不愧是大宋水战第一利器,白翊杰在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但他也知道,荆鄂军也正有八艘八车的超级战船正在鄂州造船场中慢慢成型,等到这些庞然大物投入使用,荆鄂水军在装备上完全能够媲美京湖地区现有的水军力量。

    鄂州水军的船队慢慢的从正在操演的荆鄂水军边驶过,船上的军士们看见一群渔船煞有介事的插着小旗摆布阵型,被江水冲的七零八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喂,你们这么挤成一团是在赶鸭子吗?”“这么多渔船都堆在这儿干啥,去江心啊,江心鱼才多。”“你们别笑话他们了,人家号称土龙军,这土里的东西一旦下了水,难免有点呛水,分不清方向也是情有可原的哈哈。”

    彭满站立在插着护军旗的代表旗舰的夹板小船上,那纹丝不动的样子,仿佛是挺立在巨大的海楸战舰船头一般。他大声喝道:“不要理会他们,继续操练!等到和蒙古水军交战的那一日,才能看出谁人是真正的英雄,谁是只会在一边看笑话的傻瓜!”

    他的嗓门之大,远远的连江岸边的白翊杰也略微听到了几分。他用右手按住琴弦,停止了演奏。

    “有彭满在此,水军营里暂时没有我的事情了。”他转身对两个小童说道:“收拾行装,咱们到矿山去。”

    进入矿区的道路逐渐变得崎岖,越过前方的山口应该就能望见鄂州最大的铁矿矿坑。山口前方的官道旁,许世清和鄂州转运司的几名矿监正在等待着白翊杰的到来。

    这位是当下荆鄂副都统面前的红人,被尊称为军师的角色,任谁不小心巴结。和监矿官员们相比,反倒是许世清与白翊杰先见过了面。由他领着众人和白翊杰见过了面。

    “闲话休叙。”白翊杰说道:“唤矿坑各把头来与我一见,待我了解了矿坑的实情再做安排。”

    许世清拱手应了,引着白翊杰来到矿坑外一座大屋。这里是矿监办公的衙门,平时也用作矿丁们商议事情的厅堂。

    矿坑六十二名把头纷纷从各处坑洞赶了过来。白翊杰吩咐道:“派人在堂屋外把守,一次只传一名把头进来,我要详细询问。”

    几名兵卒守住了大门,白翊杰的童子出来叫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把头便进去答话。等问答完了,就让他到偏屋等候,传另一名把头进去。

    白翊杰问的很详细,每个矿坑日产多少矿石,矿石品质如何,矿丁每日工作多少时间,收入怎样,平日饮食怎样,休息怎样,课矿税如何进行,有什么样的弊端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反复询问了几个时辰,一直到掌灯时分才算告一段落。

    用过晚饭之后,白翊杰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白日里询问的细节一幕幕的反映在头脑中。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胖子,他穿着丝质的上衣,手中拿着一条皮鞭,斜眼瞪着白翊杰。

    白翊杰微笑着问道:“你姓甚名谁,在哪个坑洞担任把头?”

    那胖子拱手回答:“咱是丹霞山黑石洞的把头赵阿四,咱的矿坑从来在鄂州的矿山里产量是拔尖的。哪回鄂州的老爷们来查看,咱都是第一被表扬的。”

    “原来如此。”白翊杰微笑道:“赵把头辛苦。要生产这么多矿石,您手下想必矿丁很多?”

    “跟别家坑洞差不多。”赵阿四兴致勃勃的说道:“要说这挖矿多的秘诀,无非就是让手下这些黑头们多干活,不准偷懒,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偷懒都不行!上差交代的数目,一定要超额两三成完成,才能显示我阿四的手段!”

    白翊杰点点头:“把头果然对官府交代的事情尽心尽力。令人佩服,不过这样严苛的逼迫,矿丁不会承受不住么?”

    阿四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在跳动:“这些人都是俺从乡下带出来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同族的乡亲,不过都是穷的没有一身完整衣服的破落户,连每年应交的租税都凑不齐的,只好跟着我出来混一口饭吃。要是我不带他们进矿坑里寻得这份活计,只怕他们只有出外逃荒的份儿,哪里敢跟咱说三道四!”

    “原来如此。我大致了解了。”白翊杰说道:“劳烦把头出门去将西山小银坑的把头叫进来。”

    西山小银坑的把头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一副眉目愁苦的模样,好似所有人都欠了他二百贯一样。进来就跪倒喊道:“老父母法外开恩,矿课年年增加,区区小银坑实在是承受不了哇。”

    白翊杰依旧是微笑道:“慢来慢来,第一我可不是本州父母官治下,第二,矿课都是本地官吏依照往年常例次第抽取,并没有见到突然增加的。何谓法外开恩?第三,”

    他身子前倾,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笑容:“李朝恩把头,你手下的矿丁是鄂州最多的几个把头之一,占据的又是鄂州数一数二的银矿,怎么交纳的课税反而跟那些规模小的银坑差不多?”

    李超恩一听这些话,脸更是哭丧的跟苦瓜一样,哀叹道:“请上差老爷不要听这些贼苍头乱说,您听我这坑洞的名字,就知道是小银坑了,说是什么鄂州最富的银坑,都是那些跟小人有仇的家伙随口胡诌的,小人开采银坑每日出多少矿,都有账册在此,怎么会有错?至于小人手下的矿丁虽然多,却十有八九是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之辈,您知道他们都是小人的乡里乡亲的,也不好随便赶他们走路,只好勉强养活他们给一碗饭吃,养活他们小人还赔了不少钱呢。上差千万不要根据这个就认为小人逃了税课......”

    “这么说来,李把头倒是敦睦亲邻,广行仁义了?”白翊杰说道:“坊间的那些传闻,真是一点也信不得。”

    李朝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道:“这都是我老母亲平日教导的,要广积阴德,行善积福.....”

    “很好。”白翊杰说道:“你可以下去了,传白芒山清霄坑的云把头进来。”

    清霄坑的把头云复生是个浑身肌肉,身材高大的汉子。进来先躬身下拜,说道:“云复生见过老爷。”

    白翊杰淡淡的说道:“听说你几次三番前往鄂州府衙闹事?”

    那云把头浑身一震,赶忙跪倒说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为矿上的兄弟们说几句话。并不敢有违逆州府老爷的意思。”

    “好大胆子。”白翊杰将羽扇往桌上一拍,说道:“你可知道你等能安生在这里挖矿生财,不至于吃不上饭。靠的是郑云鸣都统带走了几万跟你们抢饭碗的矿丁。你既然知道谋生不易,更应该知恩图报,为都统多开采些铁矿出来。”

    云复生愣了愣,随即拱手说道:“许总把头也说过类似的话,咱们现在日子比一年前是要好了不少,全都是托了郑官人的福泽。照理说,我应该一句话不说,埋头挖矿才是。但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坑洞的产量只会越来越萎缩,弟兄们累死累活不说,到头来反而砸了饭碗。”

    白翊杰奇道:“这话如何说来?”

    云复生看这儒生打扮的官员说话甚是和气,于是也不再害怕,慢慢详细讲述起来。

    凡属矿山,必定有矿苗。矿苗储藏了多少矿石大率有一个定数,多年采掘之后就会枯竭。这时候就要重新寻找新的矿苗再立矿坑。

    鄂州的矿山最少也开采了超过一百年时间,期间不少矿坑被采掘殆尽而放弃。而国家也组织匠户们重新寻找新的矿脉进行发掘。

    但隆兴之后,地方上的纲纪日益松弛。矿监们但知道催促课税,对寻找新的矿脉积极性不高,大致是因为此事需要跋涉山川,风餐露宿,没人愿意吃这份辛苦。

第二十七回 难得惆怅孙吴事(3)

    官府不管,但矿工们自己必须担负起这个工作,因为毕竟矿脉是他们赖以吃饭的保障。但寻找矿脉需要投入相当大数量的人力物力,在官府不支持的情况下,矿丁们自己的努力成效很少。

    这就是鄂州五金矿石产量萎缩的根本原因所在。矿监的无作为导致了迟迟开发不出新的矿苗,而旧洞穴却因为开采枯竭而一个一个关闭掉。

    不仅是这样,大概是因为害怕麻烦,官府又从比例分成的课税制改成了交纳固定数量矿税的制度,这对于国家当然是旱涝保收。但对于采矿量越来越少的矿山来说,矿丁面临的压力在不断增加。

    当然官府并不是完全无视这个问题,每次有人组织去请愿的时候,官府总会酌情消减课税。但课税就是矿监们的功绩,三天两头的让他们的功绩削减,对于视进阶和政绩为唯一目标的官员来说不亚于从身上割肉。

    官府与矿丁的矛盾由来于此。

    另外,官僚系统的效率随着时间的退役而下降产生的种种弊端也同样映射到了矿监方面。比如上下收受贿赂、遇事推衍塞责,不关心矿洞的安全,以及对因为矿难而死亡的矿丁们没有善加安抚等等等等。

    这是一个王朝进入疲劳期之后从各个方面展示出的点滴细节。

    白翊杰只是静静地听着云复生的抱怨,并不轻易开口,只是偶尔多问一两句细节。等云复生全都说完之后,他依旧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且回去,这些问题稍后我自有分说。”

    如是这般,今日遇到的把头可谓千般模样,但大致上,白翊杰都将他们归为以上的三类。对于如何整治矿坑的秩序,提高矿石产量,白翊杰在心中也自有一番打算。

    第二天清晨,白翊杰让许世清召集了附近矿坑的矿丁到大屋外的平地上集中。

    大屋内外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千人,一脸污秽的矿工们眼睛都望着在厅堂上正坐的白翊杰。

    “各位都是耿直之人,闲话就不多说了。”白翊杰朗声说道:“我受京湖转运司、鄂州知州衙门和御前诸军驻扎江陵襄阳等处副都统司(荆鄂副都统司的正式名称)委托,先来经理矿山开矿课税诸般事宜。现下有几桩事情要对各位公布。”

    “其一,规定矿洞每时辰的矿工薪饷最低下限,以及矿工每日工作时间的最高上限!”白翊杰把声音提得更高:“国家治理矿山以仁义为本,为了区区矿石累死众位兄弟,并非是皇上和朝中各位大臣的本意!天子治民以德,但是有的人为了完成官府的课税,变着法的压榨矿工们,这是对皇上和国家的最大侮辱!自古以来,矿工的死活都是由把头和矿监说了算,但今天开始,由荆鄂都统司和转运司说了算!任何把头违反最低下限薪饷和随便增加工作时间的,各位可以向荆鄂都统司衙门实名举报!”

    他此话一出,堂屋内外一片死寂。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白面书生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自姜太公开山取铁以降,天下间从来未听过这样的办法。

    白翊杰却是成竹在胸。当他在襄阳城中跟郑云鸣谈起在矿区使用新技术和新器械来提升矿洞的产量时,第一条就谈到了猝然将这些加诸于现在的矿坑中,绝不会取得郑云鸣想要的效果。

    技术的推行并不是任何人或者组织强行推动就可以实现的。任何新技术的扩散必然有其自身的原动力。从历史上看,新技术的采用要么是新兴市场的开发带来的产能严重不足,要么是劳动力因为某些原因大量损耗造成的用工不足,使得人们必须在单独的手工人力之外求助机械的力量。倘若没有这个因素存在,单一封闭的农业文明环境下的手工业者们更愿意依赖人的力量来完成工作,而不愿意依靠陌生且昂贵的机械。这在历史上可以被称作“机械恐惧症”。

    这种机械恐惧症的强大,有时候简直难以想象。在另一个位面上将时间推后大约七百年,在西方工业文明已经占据中土市场六十多年,机器工业对手工业构成绝对优势之后,中土的广袤农村和乡镇里的手工业依然顽强生存。即便在西方各国,手工业者的巨大传统惯性也让新技术的推进举步维艰。一项明明能够立刻将生产率翻倍的技术总是要经过少数先验者的尝试,继而被众人效仿,经过几十年时间才能逐步推开。

    抛弃社会的变革和文明的差异。追求安定、稳健和万全大概是被刻入人类骨髓中的潜意识吧。

    更不用说在南渡之后的宋朝,对于手工业最传统的生产力来源人力的供给,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考察南渡之后的人口,因为大批北方人逃到南方的原因,使得半壁山河的人口密度比过去大为增加,加上气候比唐末五代更加温暖,以及国家治理方式的进步,居然户籍册上数千万的数字不能完全相信。但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是南朝人多。

    所谓“东南形胜,繁华无两”,繁华的一个潜在意思就是人口稠密。半壁江山缺地、缺矿、缺各种物产,但是绝不缺人。历史上南朝在经济和物资文化上的众多成就,有一部分也正是得了人力足够的便宜。

    所以南朝的矿山和冶金行业对新技术和新机械的需求就更萎靡,实际在众多劳动力面临失业的情况下,几乎所有节省人力的发明,甚至包括从秦汉就发明的机械,在南宋时期都产生了退化消失的现象。这并不是所谓儒家文明对工匠技术的压制,而是实实在在的市场淘汰不适应的科技发明的表现。

    为了打破这个局面,白翊杰需要借助政府的强制力量。所谓限定最低薪水标准和最长时间上限,名义上自然是广施仁义,替朝廷收买人心。但白翊杰最看重的附加效果是对矿山人力成本的强行提升,一旦人力不再这么廉价,矿山就不得不考虑采用别的办法节省开支。

    节省开支的办法荆鄂都统司方面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他们自己乖乖上门。

    白翊杰并不在乎众人惊诧的态度,他相信郑云鸣贯彻政策的手段和力度,只要此命令颁布,郑官人总有办法将其善始善终。他接着说道:“矿坑的出产越来越少,根据我的一点消息,除了确实有矿坑矿脉枯竭产量减少的原因,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逃税。”

    “有的矿坑,白天停工不做,半夜偷偷摸摸的点起松枝火把开工,或者白天采出矿石不外运,等半夜三更偷偷往外偷运矿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躲矿监的点查么?还有的守卡官兵在矿上待了几年就回去买房子置地,谁给他们的钱?又是谁在放任国家的课税在白白流失?”

    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小银坑把头李朝恩,他额头上汗珠直冒,用手巾不停地擦拭着。

    “从今而后,关卡和矿山的兵卒不再由鄂州知州衙门派出,而是由荆鄂都统司派遣。各坑上缴自己的账册由转运司重新核查审定。一旦查出有谁刻意逃税......”

    他冷冷的横扫了众人一眼:“绝不宽待。”

    这当然只是短时间的敲山震虎,不过借此树立郑云鸣的威严,这个机会再好也没有了。

    白翊杰又陆续宣布了几项决定。

    由官方出面筹资组建专门的探矿队伍,费用由矿丁、铁匠铺和官府分摊。着力在整个京湖地区寻找新的矿脉,同时研究在现有矿脉上开发新矿藏的的途径。

    所有采用固定收税制的矿坑全面改为比例收税制,但增加矿监巡查的频率和时间,详细探查每个矿坑实际的产量。

    在监矿官员之外别设巡检官,专司负责检查矿洞安全和人身保障。日夜督促矿洞整治安全措施,不得懒散轻慢。

    他一桩桩一件件讲说分解,口若悬河,笔不停顿,才思之敏,不要说矿丁们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出身读书人的矿监们也大呼前所未见。半个时辰之内,就将矿山一干事务安排妥当,童子捧了写好的公告,由矿山找会书写的人重新誊抄,然后张贴到鄂州矿山各地。

    时候未到中午,白翊杰已经料理好鄂州矿山的诸般事务,对许世清和几位矿监说道:“国家正在危急之秋,将来鞑虏必定年年进犯的,金银铜铁关系到前方战局,大宋数千万百姓和皇上安危,各位或许觉得我危言耸听。但鄂州的矿山如果能干出实绩,对在前线奋战的将士们就是最好的支持,都统在前方焚心沥胆,牵挂着鄂州的矿山,各位看在都统为矿山片言解难的一点恩情上,早晚尽心效力,早日再振鄂州矿冶的局面。”

    许世清和矿监们战战栗栗的应承了,又将白翊杰送到了山口,躬身作别。

第二十七回 难得惆怅孙吴事(4)

    等看着许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山中,白翊杰冲着路边一片树林喝道:“出来吧,义长兄在林子里一定等了很久了。”

    稍后一个身材矮瘦。货郎打扮的年轻后生挑着一付货担慢慢的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一直来到白翊杰的坐骑面前,放下货担仰脸笑道:“确实在林中等待公辅多时了。”

    白翊杰看着他这副活灵活现的货郎样子笑道:“往日同窗的时候大家都说新国宋义长扮什么就像什么,今日你这假扮的功夫又精进了许多。”

    宋义长也笑道:“若不是白公辅亲自写信相求,我也不会奔波百里来这里探查了。自从接到你书信之后,我就扮作货郎深入到矿坑里来调查,这几天里已经跑遍了鄂州的大小矿洞。我的调查书你收到了吧?”

    “之所以在鄂州停留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等你的调查书。”白翊杰轻挥羽扇:“没有把握的事情,我白翊杰向来是不做的。”

    宋义长笑了起来:“吾辈中果然只有白公辅有经天纬地的才具,罢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家了,逃出来这许多天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难免啰唣。”

    “令尊处我自去解释。”白翊杰说道:“目前我还离不开义长兄。虽然这次奔波鄂州已经很辛苦了,不过可否替我再走一趟黄州?”

    宋义长有些莫名其妙:“去黄州干什么?”

    “有一桩事要义长替我访个明白。”白翊杰登时又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在白翊杰料理鄂州矿山的时候,郑云鸣正在忙着重新安排襄阳城中的驻防。

    这完全是赵范的意思,新的帅司上任后如果不是面临太大军事压力总是习惯于将原先屯驻各地的大将们纷纷调换防务。按照另一个位面上的某人的说法,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生出很多盘根错节,连关节都要生锈掉,所以出来动一动只会有好处。

    让大家动一动,跟地方上的关系就没那么紧密。兵将之间的联系也会淡薄一些。这对新上任的一方大帅掌握军政大权来说,的确有不小的好处。

    当然赵葵还没有傻到立刻将郑云鸣赶出襄阳的地步。不要说此子正当朝廷和枢密院面前的红人,随便调遣可能落下口实。也不用说他手下一万精兵确实是目前制司最堪信任的兵力,轻易不可离开身旁。就说自己兄弟二人跟清之公的私交,也绝不可能半点面子也不卖郑云鸣。

    但其他部队多少就得挪一挪窝。

    驻扎襄阳、樊城、新野、汉水北岸的御前忠卫军,包括副都统李伯渊、同都统黄国弼等将领,全都是北方召集而来的精锐能战的部队,总共二万余人,现在调往荆门军、长江北岸、郢州和鄂州驻扎。

    代替他们的是京湖其他地方的五花八门的部队。

    其中最骨干的部分来自于驻扎江陵和鄂州的御前荆鄂都统司部队,亦即荆鄂都统王旻留在本驻地的军队,整个荆鄂都统司的兵力在五万上下,换防到襄阳的当然只是一小部分。

    另外一支军马是来自黄州孟珙部下的忠顺军,兵力大约四千人,由孟珙的兄长孟璟指挥,也奉命来到襄阳府驻扎。

    另外,因为京西路所属的邓州唐州等地已经悉空人口,毁破了城墙,再也没有驻扎的价值。所以京西安抚司连同部下唯一的一支武装,大约二千人的保捷民兵也撤退到襄阳来屯驻。

    京湖制置使司下辖号称三忠的三支忠义人部队:忠锐军、忠义军和忠效军,每军大约数千人也尽数开拔到襄樊一代屯驻。这些部队也都是由北方投诚过来的军人组成,战斗力颇强但忠诚令人怀疑。

    早些时候督视府赶往襄阳的途中,在郢州处置了湖广总领司告诉营田总管司部下军士的强奸民女事件,魏了翁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查明是湖广总领部下刘清德买通城中妓女对营田总管司进行诬告。其目的是迫使营田总管也就是后来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搬迁出郢州。正值敌人入侵之后的大洗牌阶段,枢密院对这桩公案不置可否,期望装糊涂了事。但湖广总领何元寿显然不可能在郑云鸣坐大的京湖防区再呆下去。

    在何元寿的要求下枢密院改任其位淮东总领,在新任湖广总领没到任之前,襄阳督视府将湖广总领部下三军纳入直辖,其中所属之茶商军上调襄阳府驻扎。

    湖北自古是茶叶之乡,依赖种茶、贩茶为生的人口众多,因为官府垄断茶价,使得茶叶价格十分昂贵。由此贩运私茶的商人日益增多,甚至拉帮结伙,手持兵器公然和朝廷官军作对。当时正在京湖地方任官的郑清之给湖广总领司出主意:“此辈精悍,宜籍为兵,缓急可用。”当时的湖广总领采纳此意见,招募了茶商千余人独立组成一军,后来在对金国的战争中果然多立功劳。

    今日之茶商军只有七百余人,但因为补充兵员都是从贩茶的茶商处招募,所以依然是彪悍凶狠,也依然是桀骜不训。在第一次京湖保卫战期间,他们曾经在宜都县打败过蒙古的骑兵,也曾经因为焚烧村庄趁机抢劫被制置使处罚,总而言之,这是一支优缺点都十分突出的队伍。

    远在京城的郑清之对这支老部队也非常挂心,在书信中叮嘱儿子要尽力帮助由自己倡议建立的部队,不要让茶商军之名消没在军籍中。

    郑云鸣却根本没把老爹的话放在心里,毕竟比起茶商军来,另外一支人马带给他的震撼要大的多了。

    赤红色的长条三角旗和五色信号旗引导下,排成三列纵队的骑兵们源源不断的从南山山道开赴襄阳南门。每名骑兵头戴着乌黑的铁头鍪、身着崭新的倒穿油葫芦瓶铁甲身、腰围皮围圈。胸前白色的丝绦带绑做十字交叉,得胜钩上挂的长枪上枪旗垂下,威严肃正的气势让道边的百姓禁不住顶礼膜拜。

    要不是已经确实查实蒙古人早就收兵回北方了,郑云鸣几乎以为这又是一支隶属蒙古军的汉儿骑兵前来攻打了。

    “这这这这多么骑兵是哪里来的?”他对王登说话的时候惊讶的不知如何表达:“凑齐整个京湖的大军也凑不出这么多骑兵啊?”

    当然是凑得出来的,只不过他来到京湖之后确实没有跟这两支军马照过面,机缘巧合的是众人也未曾向他提起过有这两支人马的存在。

    荆鄂都统司部下选锋、游奕两个军,是威震天下的南朝一等一的绝对精锐部队,每军各二千余人,纯骑兵。

    绍兴年间荆鄂方面的骑兵之强大,不但冠绝南渡诸军,而且能够在北方的旷野平原上和战斗力巅峰状态的金军铁骑冲锋对撞,战而胜之。那时候仅仅岳飞亲兵背嵬军就有铁骑一万以上。

    国家南渡百年,军备日渐废弛。但瘦死的骆驼还是骆驼,现在的京湖制置使司五六千名骑兵还是能够勉强凑够的。唯其仅仅是数量凑够而已,在装备、训练和纪律方面已经不能和当年的岳家军相提并论了,更不要说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史上从未出现的过的擅用战马的巨型骑兵集团。

    不消说蒙古本部混合游牧骑兵,就连在华北纵横已久的汉儿四万户为代表的汉儿骑兵,对付这些南朝骑兵只用二三千人就足够了。当年金国名将仆散忠义部下和宋军在两淮交战,以一万军对付宋军三万,不但击斩宋军指挥官,且消灭宋军骑兵三千。宋朝骑兵之弱,可见一斑。无怪说金宣宗在蒙古人四面合围的绝境里仍然对宋朝军队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宣称要“以三千马军纵横江淮”了。

    但郑云鸣对此毫不介意。只要有这样的规模就足够了,按照宋军中通常的战马配置数量,一万军队里只有几百匹马,甚至一匹都没有,在和敌人抵死拼杀之后,即便获胜最多只是杀伤敌人二三百兵卒,其余敌军乘上战马逃之夭夭,宋军对此毫无办法。

    只要给郑云鸣数千骑兵,配合以经过严格训练的步兵,足以在易守难攻的荆襄地区制造一场场小规模的胜利,只要每次能够获得一两千人的战果,这种损失足以让蒙古人感到痛楚,痛楚到让他们放弃进犯大宋的图谋。

    但就凭现在的骑兵还做不到这一点。别说是现在骑术小有所成的郑云鸣,就连在一边嬉笑围观的老百姓也看的出来这些骑士的骑术实在算不上高明。

    每个人都把背脊挺的笔直,控缰绳的动作机械僵化,在催动战马前进的时候,有时候磕碰战马肋部的力度大了,战马吃痛还会嘶叫起来,往外冲出几步扰乱队列。

    这跟大伙儿在战场上看到的人马合一浑如一体的漠北骑者截然不同。那些面目可怖的胡人骑兵,简直就是像在身下装了四条腿一样,驾乘着战马闪转腾挪,穿山过涧如履平地。就凭这些硬扳着身子坐在马上的家伙出门去迎战只能是自寻死路。

第二十八回 把酒倚剑望玉关(1)

    不必着急,随着战争的继续,总会找到这种机会的。

    不过另一件事情马上就要着手进行,留给京湖制置使司的时间不是太多了。

    “要想在秋天挡住鞑子的进犯,务必全面改造襄阳城防。”郑云鸣对赵葵如是说道。

    赵葵对这个提议有些惊讶,他的惊讶是有道理的,襄阳城池高大,壕沟深邃,在整个西部防区内是首屈一指。难道还有改造的必要?

    “末将以为。”郑云鸣朝座上的赵葵走近了两步,堂上的卫兵和幕僚们却都没有阻拦。既是宰相公子又是荆鄂方面大将的郑云鸣显然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随意开口阻拦的。

    “对付蒙古人的攻击,末将以为有三策可用。”郑云鸣拱手说道:“无非九个字而已‘高筑墙,广积粮,练精兵’。”

    赵葵仰坐在交椅上,左手轻轻支住下颌,淡然说道:“此亦老生常谈而已。”

    郑云鸣眼皮一垂,微有不快。他这是用后世经过战火历练的经验来协助赵葵,却只得到一句老生常谈的评价。赵葵不可能预知到二百年后的人说出的话,他对这种泛泛之谈当然不会感兴趣。

    郑云鸣必须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论据来。

    “蒙古人最大的优点,是其战斗意志的坚强和战术的灵活。”郑云鸣在心中筹划了一下,说道:“古来漠北的蛮族中有战斗意志坚强的,也有薄弱的。类似女真人这种不打一百回合就不算打仗的更是出类拔萃。但蒙古人的意志比之金人更加强悍,一旦确定攻略某地或者要歼灭某支军队。定是百折不挠,更年累月的血战,在两军野战的时候,更是激战数天更不停歇,一直到将敌军完全消灭才罢手。去年的攻略对敌人来说不过是探路而已,今年敌人再来进攻,必定是长期作战,全面包围襄阳城,不将襄阳攻克誓不罢休。所以来秋的抗战,必然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围城和反围城的较量。城墙不能不继续加高,只有更高的城墙才能保证延缓敌人攻城的进程,以换取我军进行反攻的时间。”

    “粮食也是如此,虽然襄阳号称存粮冠京湖,但我们要考虑到长期抗战的局面。为了守住襄阳,城中军民至少要超过十万人这个数目,而城中的存粮至少要让城中军民支撑超过一年。在这一年里才能慢慢寻找退敌的计策。”

    “你顾虑太多。”赵葵摆手说道:“襄阳有事,整个京湖二十万人马都会全力救援,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郑云鸣摇了摇头:“怯懦畏战,就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您是参加过救援扬州之战的,扬州被李全围困的时候,朝廷先后出动十五万人马救援。您来说说,有多少将领是在接到命令后马不停蹄的火速赶去救援的?”

    赵葵自然心里清楚,李全反叛围攻扬州,朝廷几乎动用了淮上全部兵力进行救援。但李全在江南素有勇名,诸将都畏惧不前,几乎是他和兄长赵范用剑逼着这些大将带兵前进才能顺利到达扬州。蒙古人的战力比李全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一旦襄阳被包围,他想也可以想到这些京湖的将领们将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朝廷的命令。

    “如果诸将真的坐视襄阳死活,那么就算城高百丈,粮食可以支撑十年又有何用?”赵葵只是摇头:“终究会有城破的一日。”

    “所以我们不能只相信外来的救援,更要依靠自己。”郑云鸣说道:“就从守城数万大军中训练出一支能战之师,至少要保证我们守在城里能够打通一条向外的出口,有这条出路在外面的兵力和粮食援助就能源源不断的运进来。”

    “离下一个秋天不满一年时间了。”赵葵自身就算是名将,对于怎样练兵他比初出茅庐的郑云鸣要清楚的多:“现在开始练兵,可谓临时抱佛脚也。”

    郑云鸣面色凝重,退后两步拱手施礼,说道:“这是关系到大宋数千万百姓生死的事情,临时抱佛脚,总好过等死。”

    赵葵突然微笑了起来,他对郑云鸣说道:“我大哥坐这个位置的时候,你也这么跟他说话吗?”

    郑云鸣昂然道:“若是寻常事情不敢有违制置使大命,襄阳防城事务不但关系国家存亡,也关系到我与制置使相公自己的存亡,怎可等闲视之?”

    赵葵点点头:“说的好,但你可知道,改筑城池、习练精兵有三不易?”

    “愿闻其详。”

    “改筑城池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必然花费巨资。如今京湖方定,补充军队,救济流民,重修关隘桩桩事情都要用钱,制置使司还需要留下一部分应对来秋胡虏入侵。改修城池费用动辄百万缗钱粮,襄阳府和督视府都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只有写公文上呈朝廷和枢密院,才能请得相应的资金。”

    郑云鸣知道这确实是实情,但这一笔费用朝廷应该会不打折扣的拨付,毕竟失去襄樊的后果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其二,改筑城池至少需要十几万壮丁和许多粮食。目下正是春耕要紧的时候,抽出这么多壮丁来修筑城池是不可能的事情。前一阵制置使司救援各地残破的城池。安抚流民,以及军队的频繁调动,襄阳的粮库已经非常空虚,需要从荆南调运府库粮食进行补充,哪里还能增加新的储藏。如果真的要改修城池,只怕府库里原有的储备都要减少了。”

    这一点郑云鸣也非常赞同,比起增修城池,保证襄阳的粮食储备是第一要紧的事务。京湖的农耕更加不能耽误,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没有一点粮食接济的话,不等敌人来进攻只怕京湖的百姓们就要自己开始流浪乞食的旅程了。

    “就算你筹集到足够的粮食,招募齐了人手。”赵葵叹息道:“重新修筑城墙没有七八个月是不可能完成的,万一工程稍有延迟,等不及完工蒙古人就猝然南下。到时候没有完工的城墙反倒成了襄阳的弱点。”

    此是时间上的紧急,郑云鸣这时候才感觉到,在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改修城池确实是太早了些。

    “但你的见解在长远来说却是正确的。”赵葵说道:“蒙古人企图速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攻略金国和西夏他们都花了许多时间,更不用说我们还有天堑可以依靠。战争必定长期化,成为一场消耗时间和金钱的竞赛,你所谓的深沟高垒、囤积粮草、训练精兵对于未来的战争是最正确的策略。但目前的襄阳、京湖都无力开始如此庞大的计划。你回去整理出一个详细的奏疏来,我据此上奏朝廷,希望朝廷将这九个字作为未来指导国家抵抗的总方针。”

    郑云鸣只得在心中暗自苦笑,每年国家经过战火之后总会有各种等级高低不同的官员给朝廷上战争指导策略,小到知军、通判,大到宰辅、公卿,种种议论混杂不一,朝廷早已经对此麻木了。上奏的关于如何抗战的奏疏大多石沉大海,京师有自己的节奏,是绝不容许任何下面的人对此横加干涉的。

    即便是这种节奏最后会将国家带向灭亡,这种路线绝不会轻易改变。

    但郑云鸣也知道有许多人并没有陷入这种淤泥一般的节奏中,其中就包括有在座的顶头上司赵葵。

    小赵制置看着郑云鸣在阶下忧心忡忡的样子,将口气放温和了些说道:“我知道你必然不甘心坐等敌人再来。也罢,我就许你三件事情。”

    郑云鸣眼睛一亮,竖起了耳朵听着赵葵接下来的话。

    “第一许你将襄阳全城兵马统一操练。”郑云鸣善于练兵的名声已经广播于京湖,就连远在淮东的赵葵也听说了京湖有一位爱兵如亲子、练兵如阎王的郑官人:“这些由江南(长江之南简称,并非通常意义的江南)懦弱子弟组成的军队,所以不如北方军彪悍能战的原因,就是缺乏严格的训练,拿出你郑阎王的气魄来,将这襄阳城里几万军队,都变成能打仗的!”

    精神战法若是在搁在前世郑云鸣是十分鄙视的,精神来自于物质基础,好勇斗狠单凭一股蛮勇去对抗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在兵法上是和胆怯避战一样愚不可及的事情。在转世后郑云鸣的观点略有改变:至少在南渡后的这个时代里,整个宋朝对重振尚武精神的需要,远比解决贫乏的武装要迫切的。

    这一切可以做到,不需要一缗钱一粒粮食就能做到。这也是郑云鸣最想要做的事情。

    “第二,京湖一带目前还有很多贼匪没有清理,经过去年敌人的侵略,很多部队溃散了,溃兵也有许多变成了盗匪。若是在平时还可以对那些老实呆在自己山头上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今往后鞑子只怕是年年入侵了,你要趁着这个空窗期将京湖一带所有的盗匪全部剿灭,不能让他们成为胡人入侵时里应外合的祸害。”

第二十八回 把酒倚剑望玉关(2)

    “第二,京湖一带目前还有很多贼匪没有清理,经过去年敌人的侵略,很多部队溃散了,溃兵也有许多变成了盗匪。若是在平时还可以对那些老实呆在自己山头上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今往后鞑子只怕是年年入侵了,你要趁着这个空窗期将京湖一带所有的盗匪全部剿灭,不能让他们成为胡人入侵时里应外合的祸害。”

    郑云鸣躬身称诺,京湖的盗匪大者千余小者百余,但都并非训练有素的悍匪,对付他们用不了多少气力。

    “第三,虽然我们不能大举改筑襄阳城。但至少能将它修补的更坚固一些。”赵葵说道:“绍兴年陈规的《守城录》看过了没有?”

    这是当年高宗皇帝号令印发天下的军事教材,郑云鸣简直都可以背诵下来了。”

    “这几日我巡查了一下襄阳的城防,发现其中有些地方与《守城录》中的教条并不一致,其中可能是地方守将的疏失大意,也有可能是守将根据襄阳本地情况临时做的修改。你带人下去,将守将的疏忽大意的地方弥补上,对因地制宜的地方进一步进行发扬,当然哪里有问题我是不会说的,一切靠你自己去发掘。”赵葵如是说道。

    这是考试,尽管郑云鸣贵为方面大将,但在赵葵的眼中这位年轻将军胸中的韬略还需要检验。只是跟随郑云鸣前来的荆鄂军将士都在心中十分不屑,在沙市堡寨力挫蒙古数万精锐的守城名将难道还需要考察么?

    但他们也知道本军主将待人一向谦冲平和,纵然有小梗阻亦能化解于胸中。轻易不露怨愤之色。

    郑云鸣果然躬身应道:“一切听从大帅安排。”

    赵葵赞许的看着阶下这位年轻的将领,仿佛就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等自己这一代将帅老去,国家的未来全都着落在像郑云鸣这样的年轻人身上。

    但愿他们不会令天下失望。

    第二天清晨,在襄阳城西门楼上架起的战鼓响过三番后,早起的百姓诧异的看到往日里轻忽散漫的官军居然整整齐齐的站在西门外的大空地上,不由得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站在西门城楼上的郑云鸣心里清楚这还远远称不上整齐二字。

    除去必要的站哨和留守人员之外,驻扎襄阳的大约六万二千名官兵,占军籍吃空饷的大约八千个名额,老弱不堪使用的兵丁大约有六千多人,乐师、匠户、长官的厨子和泥瓦匠占据了一二千名额,甚至还有几百名和尚道士也掺杂在军队里拿国家的钱粮。

    郑云鸣知道实际的军籍差额比这还要严重,因为在原住地做生意的官兵在移屯的时候是不会马上随着军队迁移地点的,如果军队转移的地方距离原驻地并不远,他们索性就呆在一个地方长期经营了。

    七折八扣下来,能打仗的队伍比起军籍册上的庞大数字缩水了不少,虽然朝中大员声称的能战的人员只有十分之一当属夸张,但是许多军队里的确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能打仗的。而在绝大多数军队里各种因素造成的战斗力缺损至少也在三成以上。这一点在南军身上更加突出。

    集结在西门外的是襄阳几乎全部能战的军队了,但总人数仍然只有四万余人。刨去齐装满员基本没有多余人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部下之外,其余部队的占破(各种因素造成的军队实际人数和军籍人数之间的缺额叫做占破)数额显然十分惊人。

    要在增强这四万人的战斗力之余,补齐襄阳城中军队战斗人员的缺额是郑云鸣当前要做的事情。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从补齐空额到裁汰老弱和非战斗人员,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是在侵蚀军队将领的利益,当事各方没那么容易将已经落入肚中的肥肉吐出来。

    好在郑云鸣强硬的消灭占破的政策从他建立军队的那一刻起就广为京湖各地的将领和军队所知晓,目前他是襄阳府中最强势的将军,相对后来的各支南军是地头蛇一样的存在。加上本身出身官宦,又有制置使在后面做后盾。在短暂但艰难的谈判后,各军主将多多少少接受了郑云鸣的提案,将军队中各种不能战斗的人员和空额压缩兵补充进相应的丁壮。

    在招募新兵完成之前,现有的四万能战之兵也必须从头训练。

    城下众军旗帜招展,甲胄在身,但是一概不准手持兵器,而是手中拿着一根模拟武器重量的木棍作为代替。数万大汉猬集在城门附近,声势甚是惊人。

    “从西门出发,先到南门,然后转向东门,最后返回来!总而言之,就是沿着城墙环城一圈!”传令官高声喝道:“马上出发!”

    这种练兵方式并非郑云鸣的独创,而是古已有之的训练方法,郑云鸣将它叫做“荷戟巡城”。这种笨办法虽然会将这些平日缺乏操练的军士累的半死不活,却能在短时间内增加他们的体能储备,然后才谈得上下一步的训练。

    “快些出发!”新晋升的土龙军第一副将刘整抗着训练旗跑在队伍最前面,大声喝道:“郑都统下了命令,今后凡是有荷戟巡城的任务的日子,每餐增加酒肉供应!大家加把劲跑完了,中午就能大吃一顿啦!”

    这并不仅仅是一种小小的物质刺激,也是对高强度训练中的蛋白质进行补充。

    “凡是能顺利跑到终点的,统统赏三十蚊钱!不要耽误,全都跑起来!”

    在赏赐下激动起来的军队开始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出发,城门前的人丛逐渐稀疏。

    郑云鸣转身对坐在城门前的大将们说道:“趁着儿郎们在城下跑圈的时候,诸位和我一起研究一下扫荡京湖贼寇的计划如何?”

    他说话虽然用的是商讨的口气,但实质上是代表了制置使司的命令,这一点众将自然心里清楚。

    穿着玄甲的黄州侍卫马军司统制孟璟大声喝道:“请郑副都统下令便是,京湖这些匪徒盘踞巢穴已经不是一年了,孟大帅和赵大帅早有澄清京湖之心,今日有这几个月的空闲,正是消灭宵小的机会。”

    郑云鸣将一张京湖两路地形图铺展在案几上说道:“这张图上标注了京湖制置使司部下搜集到的在各地贼寇的情报,当然各位都有自己的情报体系,制司的情报出错很正常,大家都是常驻京湖的老人了,如果云鸣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各位一定要不吝指教。”

    他用镇纸压好地图,用马鞭指着汉水说道:“整个京湖主要的盗匪一共二十七处。以汉水为界,盘踞汉水以西的有九处,侵占汉水以东的有十一处,江南有十处。其中很多是只有一二百人的小土匪,虽然人数少规模小,但都是盘踞当地已久狡猾奸诈之辈,别处军马很难对付。我军组建不久,经验远不如在座各位丰富,这些小股贼寇由各位带兵去打,贼势最重之处交给本军去对付。”

    他这是当仁不让的让自己承担下最重的任务,让友军去收拾熟悉本地情势的小喽啰,这样的安排应该没人会不满意。

    但偏偏就有人不愿意,首先表示反对的是池州都统万文胜,他本身是客将,但是很可能长期留任京湖。万文胜在督视府给朝廷的奏报中被称赞为除开郑云鸣之外救援襄阳第一人,他的积极性远非寻常将领可比。

    “左千牛这么布置未免将在座的各位瞧得小了。”万文胜年岁足以当郑云鸣的父亲,说话直来直去毫不隐晦:“别人也不说了,我是在京湖资历最浅的,打那些小毛贼和你一样不擅长。挑个最厉害的对手给我吧!”

    坐在一旁的老将胡显却摸着自己的白胡子说道:“慢来慢来,各位都想立功,却不知道京湖的匪类虽然不强,却还是有几个辣手的角色么?”

    他是跟着赵葵在京湖打过多年仗的,对京湖一带的人情比众将都要了解。

    “所谓南赖北魏,东钟西陈,说的是京湖四个最强的贼寇。去年胡人入侵之后很多官军溃败,这四个贼寇都增强了不少实力,但最强的则变成两股原来的官军。一支是驻扎在德安府境内的效用军,溃散之后据住云梦泽湖塘,劫杀过往商旅,洗劫湖边村庄。一支是原先驻扎均州的义勇民兵,原先有一万多人的编制,范用吉叛降蒙古人之后,这支民兵失去了指挥,现在盘踞在沮水上流的山脉中,经常制造船只沿江而下打劫商船,还成群结队的攻打枝江和荆门军的村庄。这两股祸害现下是京湖最需要解决的。”

    “那南赖北魏,东钟西陈又是什么人物?”郑云鸣追问了一句。

    “南是指鄂州以南,岳州洞庭一代,那里从很久以前就是贩运茶叶的私商聚集之地,自从赖文政数十年前被辛稼轩击破之后,这里不法之徒依旧啸聚山林公然和官府作对。二十年前老郑相公还在京湖当小官的时候,招抚了茶商魁首赖文恭,成立了茶商军。但那里依旧有不少作乱之徒,现在由行首赖宗明率领,继续对抗官军贩运茶叶,官府对此毫无办法。”

第二十八回 把酒倚剑望玉关(3)

    “北是指均州境内的仙人寨,此寨背山面水,险峻异常。寨中都是从北方流寓到均州的百姓,有精兵数百人,首领魏祖圭原本是金国的管军百户,由于本军被击溃,带着部下和家属来到均州境内盘踞。此人智勇双全,不可轻敌。”

    “东钟指的是峡州水寇钟国斌,此人纠结党徒拉帮结伙在三峡里公然拦截客船杀害路人百姓进行抢劫,为恶已久,官军数次讨伐,都因为他巢穴藏在上流山中无功而返。”

    “西陈是说蕲州境内的大寇陈忠顺,这位原本是蕲州的捕快,后来因为义气私放朋友惹了官司,索性召集一帮兄弟上了山。不过这位陈寨主跟官府交情还是不错,平日里并不出来打家劫舍,外地的客商过他的山头只要按规矩交足了钱也保护他们过山,不交钱的也不加害,只是礼送出境而已,说起来倒有几分彬彬有礼了。”

    郑云鸣笑道:“既然如此,胡公以为这些匪徒中谁最为最优先需要剿灭的目标?”

    胡显摸着胡须说道:“自然是两支官军变成的盗匪更优先,这些人粗经训练,有一定军事素质,装备又比寻常盗贼强得多。且新入绿林,粮食和财货都不多,正是疯狂作案的时候。要平定京湖贼寇,从这两支大寇开始。”

    “我明白了,这样,我带一支人马去平沮水的义勇兵贼寇,万都统负责清理云梦泽的贼寇。剩下四人,谁敢去讨伐?”

    孟璟哼了一声,说道:“那钟国斌盘踞三峡,杀害不少老幼无辜,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明天写封信给璞玉.....给孟大帅,让他拨一支水军到江陵府,我带着去剿灭那厮,管保提了这贼人的脑袋献与小赵相公。”

    郑云鸣说道:“鄂州也有鄂州水军和荆鄂军水军驻扎,我也下一道命令给本军水军张统制,让他带队协助孟公。”

    胡显晃动着满头花白头发:“那陈忠顺老夫倒跟他有几分交情,如果都统信得过老夫,我这就写书信去蕲州招安他下山。”

    站在郑云鸣身边的王登突然说道:“石文虎石壮士似乎跟南边的茶商们还有些联络,要不要通过这层关系试着招抚一下这赖宗明?”

    万文胜不满道:“尽行招抚,国家的威严都到哪里去了?杀一批人,抓一批人,其他人才知道国法的威力,自然乖乖来投降。”

    郑云鸣也觉得宋朝对待这些造反的人表现的过于软弱,如果只是贪图方便随便招安这些桀骜不驯之徒,那他们再起来造反也很方便。

    “南边的茶商们先不要动,等孟公料理了三峡水寇之后,咱们再看看他们的动静。”

    “仙人寨魏祖圭,谁人敢去讨伐?”

    王登说道:“请给末将五百人马前往讨伐,自从襄阳平乱之后休息的骨头都疼了,正好出城去活动活动筋骨。”

    胡显笑着摇摇头:“年轻人不要妄自尊大,仙人寨地势险要,那魏祖圭又彪悍能战。没有三千人你是绝对拿不下这寨子的。”

    “大将。”站在郑云鸣身后的杨掞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我想仙人寨的攻略还是略微放一放吧。”

    郑云鸣一愣:“这是为何?”

    杨掞靠近郑云鸣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忘了白军师和一个姓魏的小娘子.......”

    郑云鸣恍然大悟,转头吩咐阶下的郑仪:“我修书给白军师一封,你拿着信叫韩锋火速去找白军师,问问他仙人寨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来,看见在座诸将人人睁大了眼睛,想把好奇的神色掩饰下去,人谁不能免了八卦呢?但众人皆是身带官衔的贵人,自然不敢八卦的如此露骨。

    郑云鸣只得将话题扯回正轨,他说道:“军情紧迫,事不宜迟,明日我与万都统点兵出发,孟统制带兵先去鄂州等待,等黄州水军到来即刻开始行动。”

    但是在襄阳府发兵的一刻,京湖各地的捣乱分子们统统都得到了消息。

    自古以来中国的社会被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居其上者治理万民,引经据典称为“庙堂”,居其下者卖菜贩浆、耕种采集称为“江湖”,两个世界尊卑有别,等级森严而且往来很少。但都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

    就连两个世界的武装力量也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官军出兵以堂堂之师,高挂旗幡,声势浩大,令寻常百姓望之夺气。但他们这么大锣大鼓的一出动,于路上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是官军要到了,江湖人早就得到了消息,不管是连夜遁逃,转移阵地,还是打埋伏用手段,时间都充裕的很。也正是因为不了解江湖的这套把戏,历来官军出兵剿灭贼匪都吃了很多苦头。

    故而名将用兵迅速隐蔽,似岳飞征讨杨幺洞庭水寇,都是连夜出师,兵行神速,在杨幺未能作出有效反应之前就逼迫对方龟缩在寨中或者进行决战,官军自然就占据了优势。

    像郑云鸣这样吹吹打打展开阵势的出发,这些胆大的江湖人是不会被吓住的。事实上郑云鸣的兵马前锋刚出城门,南门上几名农民打扮的人就慌慌忙忙的赶出了城去。他们正是赶往沮水上游的大寨报信的密探。

    第三天头上,沮水大寨的十多个头领被召集了来,他们已经知道在老鸦山练兵厉害的那个郑官人已经从襄阳出发,目标正是自己。

    “郑云鸣又怎样?”性格暴躁的胡统领一口大胡子抖动着颇为吓人:“左右是个书生娃娃罢了,靠了京湖给了几个老将和一批能战的使臣,又正好走运遇到蒙古人退兵,得了一点功劳罢了,他要赶来咱这里,咱就活捉了他跟官府换点酒钱!”

    干瘦精明的赵头领却是心事重重:“郑云鸣岂是无能之辈,沙头市一战活捉了蒙古人一个千户,老鸦山一战摧毁了蒙古人不少投石机,甚至连夏铁刀这种老家伙也折在他手里,此人绝不简单。大家要小心提防才是。”

    身躯胖大的李头领一扑棱硕大的脑袋:“怕个鸟!那些官军咱们见得多了,哪个不是疏懒成性,又把自己的命看的比别人重的。到时候咱们打个埋伏,朝着郑云鸣在的地方猛一冲,包管把那小衙内吓得落荒而逃。有什么难的!”

    众人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

    最后几个带着义勇军落草的大头目自称统制的商议了一番,部署好了一个绝妙的应对官军的计划。

    这个计划不但会让郑云鸣大吃一惊,而且野心很大,想一口将来犯的官军全部吃掉,有可能的话也要活捉郑云鸣用来跟朝廷谈判。

    郑云鸣的队伍分作两路,陆路有五千名步骑兵,其中骑兵二百名,这是他用来讨伐沮水盗贼的主力部队。水路则有二百只民船,装载了荆鄂军全部的粮食、辎重和帐幕,跟随着陆军沿着沮水慢慢上行。

    沮水群盗的计划就全部着落在这一路水军上面。

    以一小部分人马当做幌子来正面迎击郑云鸣军,一接战就佯装逃跑,引诱郑云鸣进入沮水上游的山林中,带着他们在大山与树林里转来转去的消磨时间。这时候大队从另一个方向突然杀向拖在后面的辎重船队,将船队全部俘获之后再掉头在大山外埋伏,等待得到辎重队全军覆没消息的郑云鸣掉头匆匆赶回的时候,就在山外的险要之处一举将郑云鸣击溃。

    当郑云鸣的探马遇到漫山遍野的旗帜和震天的喊叫声的时候,整个计划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当土龙军的步兵们刚刚结成阵势,高竖的长枪还没有来得及放平。远方的树丛里无数拿着刀枪的贼寇大声呐喊着朝严整的方阵冲杀过来。

    装载着竹将军的战车被推到方阵前方,土龙军第五副将孙甲紧张的计算着敌人的距离。经过几次大战他对估算距离已经非常有心得,不但要保证敌人完全进入竹将军的射程,更要保证在第一次齐射就要给敌人最大的震撼。

    一面冲击贼寇中的弓箭手一面开始射箭,零星的箭矢直射向密集的方阵。但每个长枪兵都将自己的长枪朝斜上方伸出,轻轻的摇摆着。就如同随风摆动的长枪丛林一样,所有的箭矢都被长枪拨打到一边。根据王登在演兵场上的实验,大约只有一成五的箭矢能够透过晃动的抢林落到方阵中的士兵身上。

    眼看着大队敌军距离大阵越来越近,一些新补入火器队的火器手手心上已经沁满了汗。但孙副将不发出开火的号令,任何人都不准乱动。这是火器队进队新兵别教导的第一句话,“擅动者斩”的条幅是主将郑云鸣手书,就贴在火器队的操场上。

    孙甲闭着一只眼睛,默默的盘算着在怎样的距离上下令最为合适。他突然看见对方冲在最前的掌旗手被地上的树根拌了一下。这个小插曲让正在冲锋的贼众稍微迟缓了一点。

第二十八回 把酒倚剑望玉关(4)

    这就是时机了,孙甲圆睁双目怒喝道:“全体开火!”

    火器手们手忙脚乱的操作起来。动作最迅速的一组已经点燃了引火线,火花噼里啪啦的闪动着钻入了火门,竹将军却毫无反应。

    “第一发哑火!”孙甲对这种新式武器的失灵已经见惯不惊,郑云鸣早就提醒火器队的官兵们,新式武器才上战场一定会有很多不足,而竹将军最大的问题就是会时常哑火。

    “不要管别人,各组自行发射!”孙甲大声呼喝着。好在除了那一支哑火的竹将军之外,其他的竹将军都顺利的开火发射。

    巨大的硝烟夹杂着卷起的黄土在方阵前方腾起一阵烟雾,烟雾散去之后不出意外是对面狼奔猪突的奔逃的场面。

    郑云鸣将手中的马鞭一指,喝道:“全军追击!”

    方阵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长枪兵队和刀牌兵队朝着没命奔逃的敌人追杀了过去。

    “主将咱们也追上去吧!”朱胜催动坐骑说道:“果然被杨掞说中了!”

    郑云鸣点点头,用马鞭轻轻一磕后马腿,战马朝着敌人奔逃的方向奔驰而去。

    大军渐渐的脱离了在沮水上缓缓前进的辎重船,追击着败退的贼兵进入了茫茫山林。

    在远方草丛中观望的探子马马上将战况报告给了正在远处等候消息的大队人马。

    “呵呵,连咱们大队在哪儿埋伏都搞不清楚,这郑云鸣果然只是徒有虚名的衙内公子。”为首的大头领问道:“辎重船如何了?”

    “正在岸边卸载粮草帐幕,看来就要在附近树立大营过夜。”

    大头领冷笑道:“他们也不必过夜了,这些粮食财宝和帐幕,就由咱们接收了吧。”

    “大伙儿一起杀到朝运输船停泊的地方,把郑云鸣的辎重全都抢过来!”

    众人欢喜的高呼起来,这一仗看来盗贼们又要胜过官军了。

    当沮水两岸钻出来无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的贼兵,声威震天的一齐冲向沮水岸边临时建立的营地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的随军夫役们都慌了手脚,纷纷丢下了肩头的包裹和帐幕,朝着沮水下游逃去。自然驾船的船夫也顾不得自己的船只,和少数看守辎重的军兵们一起加入了逃亡大军。

    沮水的盗贼们不费一刀一枪就获得了郑云鸣军队的全部辎重。

    装着大米的蒲草包和布帛、铜钱撒在沮水的岸边,还有各种各样崭新的器具和帐幕胡乱的堆放着,对于穷苦惯了的沮水盗贼简直就是一座金库,人人都疯狂的抢夺着被民夫们丢弃的物资。

    大头领从一个华美的皮箱中取出一件绛红色官服,显然这是郑云鸣自己的官服。这位单线条的小衙内只顾追击幻影中的敌人,却不知道连自己的衣服也落入了对手手里。

    那大头领胡乱将官袍往身上一披,高呼道:“兄弟们,都来搬东西啦!这是狗官孝敬咱们寨子上下的,咱们就受累自己搬运一下吧!”

    欢呼声里几千人开始拼命的抢夺布帛和铜钱,连落在地上的大包粮食都顾不上捡拾了。有的人甚至因为争抢一件瓷器跟同伴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众人的喧闹声中,一声响亮的号角声突然从左侧的树林中传出。紧接着号角声的,是四面八方震天的战鼓声。

    从每个方向上,土龙军的士兵们展开阵势,挺着长枪缓缓的从树林和草丛中钻了出来,正在岸边搬运的贼寇们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官军的罗网中。

    八方都有气势汹汹的官兵如神兵天降一样的突然出现,沮水的群贼还未接战已然一片大乱。

    一骑快马从官军阵中跃出,高声喝道:“群贼听了!尔等既然知道中了官军计策,早早弃械投降,如有顽抗不服者定斩不饶!”

    “直娘贼的狗官,服你奶奶!”脾气暴躁的胡统领拿起弓箭嗖的一声射向那劝降的将领。

    朱胜看见箭矢飞来,将身子一侧让过了峻急而至的羽箭,从箭葫芦里抽出一支雕翎箭张弓回射,这一箭比那胡统领的箭快且有力的多。一箭射穿了胡统领的咽喉,死尸扑倒在地。

    众贼人发了一声喊,转身就朝沮水河岸逃去。并不是他们在慌乱中失了神智,他们的神智清醒的很,现在左中右三面都是官军的人马,在沮水隔岸都有官军的旗号和喊声,唯一的机会就是下河。河里不光有他们从上流开来的三十多只快船,还有官军丢弃的二百多只辎重船。从水路逃脱是当下唯一的生路。

    冲在逃命的人群最前头的正是大头领,他直奔一条遮盖着芦席的官府运输船而来。他知道这种夹板快船速度比一般的运输船快的多,最适合用来逃命。

    当他跳上船去准备用撑杆将船撑离河岸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身后的芦席突然掀开,几把刀一齐架在了大头领的脖颈上。

    “土龙军杨掞等候多时了!”杨掞一手拿着刀看住那贼头,一手吹起了竹哨。哨音一起,数百将士揭开芦席从河岸边的民船中一跃而起,挥舞着刀牌殳棒迎着逃命的贼众杀了过去。

    “不要杀我!我们投降!”“我们投降!”看着最后的生路被船中藏着的伏兵所截断,大部分贼人立即就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几乎比官军多了一倍的人数,他们却不敢再举起刀枪面对四面包围上来的训练有素的土龙军。数千人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朝着官军跪拜。

    少数仍然不肯投降的匪徒沿着沮水河岸朝下游逃去,却突然发觉河岸边的芦苇丛里也到处是官军的身影。原来那些临阵脱逃的守卫辎重的官军并没有跑远,而是在下游的芦苇从中埋伏了起来。这些漏网之鱼还没有跑出一里路就重新落入了官军的二重罗网中。

    几乎称不上有什么战斗可言,沮水的大盗贼已经全部被土龙军所擒获。

    郑宪从大队无精打采的俘虏身边走过,捡起了被那大头领慌张中丢弃在地上的官袍。

    “公子的官袍被那厮弄的全是土!”郑宪一边抱怨一边扑打着官袍上的尘土。

    “拿回去洗一洗不就行了。”骑在马上的郑云鸣虽然全身甲胄威风凛然,依然不忘了跟郑宪说笑话。区区一件衣服比起轻松解决沮水的盗匪来说,损失简直微不足道。

    这当中大部分的功劳自然又属于神机妙算的小张良杨掞。

    “和官军不同,从兵变贼的沮水盗匪只有两件事最关心,一个是求生,一个是捞钱。”在出征前的军事会议上,杨掞指着沮水地形图侃侃而谈:“正面交锋他们绝不是土龙军的对手,所以敌人大半是使用盗贼对付官军的老把戏,放过我军大队,以主力抄袭我们的辎重队。”

    “我们就针对他们这招来做文章。前方发现敌情之后,副都统自领兵前去接战,但前出不必太远,等追出一二里之后,派遣一部继续追击敌人,主力则分成多路,借助林地草丛的掩护分别撤回到辎重船队卸货的地点附近进行埋伏,贼人稍后自来偷袭,并且为了贪图财货,来的人一定很多。咱们就借着这些物资做诱饵,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情势果然跟杨掞估算的一摸一样,为了堵死敌人最后的逃跑路线,杨掞还亲自带领二百精兵藏在船舱里,专门等着贼众被包围的时候突然杀出,对这些意志薄弱的家伙进行心理打击。

    郑云鸣心中盘算着,这小子若是能学会纵观大局,将来必定是可以独挡一方的帅才。

    “大将!下游有快马靠近!似乎是本军的信使!”一名正在下游方向瞭望情势的背嵬兵突然叫道。

    下游果然一人一骑奔驰在通向这里的道路上,即使远远望去郑云鸣也能辨识得那就是土龙军自己的骑士。

    果然是韩锋回来了。

    韩锋飞马来到郑云鸣面前,甩缰绳下马急道:“军师出事了!”

    白翊杰派宋义长到黄州去查探消息,自己则起身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的目的地是江南西路的袁州治下的萍乡县。去的目的也很清楚,郑云鸣告诉过他萍乡县境内有丰富的煤矿储量,一旦开发出来,不但供给京湖各地的使用有余。而且还能顺流而下供给江南各处使用。郑云鸣正要抓紧时间在京湖大举办理手工业工坊,对铁矿石、焦炭和铜矿石的需要都要超过往年数倍之多,没有一个巨大的矿产供应源搞起手工业改革无异于缘木求鱼。

    与对京湖物产了如指掌的白翊杰不同,郑云鸣是京师官宦子弟,对地方州郡的土产大致只有一些纸面的印象。不过比白翊杰有优势的是郑云鸣抱有后来一千年的历史知识,他当然知道黄州境内的大冶有丰富的铁矿资源、湖南境内的萍乡有足够的煤矿资源,而用水运将矿石运到汉阳进行加工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十九回 千金纵买儿女情(1)

    但郑云鸣想要复刻后世汉冶萍联合企业的辉煌存在技术和财力上的双重困难。别的困难不用说,没有蒸汽轮船,从下游的萍乡和大冶将大量矿石运输到上游的汉阳本身就是一件繁重的任务。另外,大冶的铁矿暂且不论,萍乡县的煤矿在内陆的安源,要将煤矿运出来到萍乡县的码头上装载上船,在未来固然可以采用小火车和专用铁路的办法,现在则只能使用人力。

    而且这三个地方里只有大冶有一定的手工业基础,矿坑和铁匠都很齐备。汉阳和萍乡两地现在手工业基础都是一片荒芜,要将其建设成为强大的手工业基地,需要数额巨大的资金支持,而这种支持只有朝廷能办到。

    白翊杰却对这些困难的解决办法早就了然于胸。

    “萍乡的煤矿之所以没有大规模开发,并不是路途的险阻或者开采太难,只是因为焦炭之法并没有广泛用于精钢炼制。如果制置使司和转运司能够认识到这个问题,采用一些鼓励开采煤矿的措施,那萍乡煤矿的开采并没有多大困难。”

    “没有机器大工业.....”郑云鸣自觉失言,慌忙改口道:“就凭人力搬运这么大量的矿石只怕地方上承受不起。”

    “您忘了,我宋国别的可能缺乏,独独不缺人力,”白翊杰轻轻摇了摇羽毛扇:“生铁和煤炭市场上煤铁的价格每上涨一文钱,就会有许多失业无告的壮丁投入运矿的大军。怎么会缺人来运矿石呢?”

    这正是大宋的悲哀所在,亦即从大宋之后千年中土的命门所在。管理得当的话,人的确是最好用的生产工具。他自备检修,从不需要认真保养,在遇到解决不到的问题时,还能开动脑筋智能解决。使用的方便不是寻常机器可以比美的。也正因为如此,在工业革命之前,世界各地的手工业者只要有可能,大部分工作都是交给人力来完成。英伦三岛之所以能爆发工业革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海外市场开拓之后手工业产品的价格被抬到了原先不能想象的价格,但英国本土的人口却因为殖民而增长缓慢。用经济学上的话来描述,就是劳动力价格上涨到了商人们不可接受的地步。而同时奴隶贸易又被废止,故而机器代替手工才成了必然的选择。

    大宋之武力不彰,难以在海外开拓到足够的市场。大宋的人口世界称雄,自然也用不着奴隶来争夺就业机会。已经饱和的国内市场和极为充足的人力资源,才是中国迟迟无法进入资本社会和工业社会的最终原因。

    必须有一只外来的手从外面推动着这个运行良好的经济机制走向崩溃,然后在废墟中建立起新的体系。前者可以由蒙古来做到,后者必须由倒转了千年时光的郑云鸣来完成。

    当然郑云鸣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这个构想,即使对于想象力超过郑云鸣预知的白翊杰,大概也很难理解这种超出常理的构想。但白翊杰的论点的确值得郑云鸣来参考,利用京湖制置使司行政推进,利用两湖和江西的人力进行运作,由转运司统一管理的汉冶萍矿冶体系一旦完成,对于郑云鸣下一步展开的运作就奠定了一个强有力的物资基础。

    所以白翊杰写信给郑云鸣提出要亲往萍乡县一遭,考察当地煤炭资源的时候,郑云鸣认为自己复兴京湖地区经济的计划终于可以迈进了。

    不料这却成了白翊杰生命中的一段波折。

    准确的说,是还没有到达萍乡的时候就已经遭遇到了波折。

    白翊杰的座船从长江入袁水,一路径直奔萍乡而来。这里两岸树木葱茏,鸟啼鹰飞,和京湖的风景略有不同。

    白翊杰坐在船头抚琴赏景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急迫的呼救声。

    一艘民船被两艘浆船夹在中间,桨船上的人都蒙着面,手提大刀,正在逼着船上的乘客挨个往水里跳。依照江湖上的黑话,这叫“下馄饨”。比起一刀一个杀的江水流血的“板刀面”来这种办法要省力的多,即便被扔下去的乘客水性好能够游到岸上,也不过是落了个“自行失足落水”的名目,想要控告强人也抓不住证据。

    船老大看到前方有强人出没,当下就要调转船头回去。白翊杰苦笑着说道:“现在哪里还来的及!江上的盗贼打劫是绝对不会只有一两只船的。”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两艘划桨船突然从岸边的芦苇丛里杀出,以飞快的速度冲到了白翊杰的座船边。

    船上众人个个脸蒙青纱,扎巾箭袖,手持各种武器,哇哇大叫,两艘船将白翊杰的座船夹在当中,有人扔了铁爪过来抓住了船舷。将三艘船紧紧的靠在一处。

    一名腰似水桶、手臂肌肉隆起的壮汉提着一柄黑色的板斧冲上船来,大声喝道:“袁州水军巡查!尔等是什么来路,速速报来!”

    白衣童子起身喝道:“我家公子是.......”

    白翊杰赶忙开口打断他的话:“学生白易,襄阳人士,到萍乡县寻访故友来的。”他一面说,一面示意白衣童子坐下,对那大汉说道:“各位有话好说,既然是官军巡查,为何蒙面?”

    那大汉哼了一声:“老子们的事情轮不到你管!”说着舞动手里的板斧,就要来翻找白翊杰的行李。青、白二童子慌忙要起身拦阻,却都被白翊杰摆手拦住了。

    那大汉将白翊杰的几个包裹打开来细细翻找,除了一些换洗衣物、文房四宝、瑶琴碁盘还有一些散碎钱银之外,别无一件值钱的物件。心中好是郁闷,但他转眼间就看出此书生气度不凡,并非寻常人家子弟,所用器物精洁雅致,更不是穷书生能置办的起的,眼珠子一动,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公子是到咱们袁州的贵客,江南之人不能失了礼数。”他把斧子往肩头一扛乐呵呵的说道:“来人!过来搀扶公子过船去,请公子到咱们水军营中休息几天好生款待!”

    说话间四条大汉跳帮过来,挟持住了白翊杰转回自己的船去。

    那蒙面大汉冲青白二童子说道:“你二人回复你家老爷,就说白公子在袁州水军营中做客,一切安好的很,不必担心。”

    这当然是绑肉票的文雅说法,历来绑匪和肉票的关系都很特殊。但凡是见过些市面的贼人,对待肉票多半不愿用粗。生怕损伤了哪一块皮肉让赎金打折。只有肉票实在抵抗激烈时候才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白翊杰被架到贼船上,转头对两个童子高呼道:“你们去叫郑公子不必等我回来再修房子了,我在袁州盘桓几日,稍后自然回去找他!”

    郑云鸣听了韩锋一五一十的奏报,眉头一皱:“没有军师在,我与谁去商议革新大策的实行?”所谓修房子的比喻,是白翊杰在襄阳对郑云鸣说起的论证改革的难易,“朝中大臣分作两类,一者是裱糊匠,在原有的屋子上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一者是砖瓦匠,从头起另立新屋。两派各有各的道理,但目前政事堂这屋子破损的太厉害,只靠装潢裱糊一番再也禁不住北方来的风雨,非得从头开始,用新砖瓦重新构造一座新屋子不可。”

    当时郑云鸣听了也表示赞同,不了屋子还没有建成,砖瓦匠却先被人绑了去。

    他怫然不悦道:“这些强人胆子也太大了!公然在江面上掳掠人口!袁州的地方官都是木偶泥塑不成?”

    杨掞笑道:“您这就认真了,我只怕是这袁州的水匪跟本地的官兵还脱不开关系呢。”

    郑云鸣脸一沉:“你是说他们官匪勾结一气,在江面上白日里行凶么?”

    “可能更糟.”杨掞叹道:“我早就听说过江西路有水陆官军假冒盗贼杀害行人的事情,但只是沿路听闻,没有查得真凭实据。”

    “贼势如此猖狂。”郑云鸣怒道:“我立刻修书一封给临安郑相公,叫枢密院好好查一下袁州的糟烂事情。”

    “这当然是个好办法,”杨掞说道:“我只怕刘潜夫会有不同意见。”

    “此事万万不可。”刘克庄一面低头撰写着沮水讨贼的军报一面说道:“官场上要的是泾渭分明,随便将手伸入他人地盘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官人亦不是谏官,与江西路的官兵一样是地方守臣身份,不要说你写私人书信给郑相公。就算你正式函文上到枢密院,枢密院半分也不会理你,因为这并非官人的职权所在。”

    “但白翊杰失陷在袁州,咱们总的想办法救人。”

    “克庄有三策可以救出军师。”刘克庄慢慢的说道:“唯听公子善择尔。”

    郑云鸣大马金刀的往交椅上一坐,说道:“先生不要绕弯子,有话只管说来。”

    “备齐赎金,前去赎人,此乃上策。”

    郑云鸣一挥袍袖:“堂堂国家军队,岂能屈身为匪类所迫,此议不取!”

第二十九回 千金纵买儿女情(2)

    “对都统的颜面自然有些损失。”刘克庄慢慢的说:“但是一不用惊动袁州的官府,第二也能保证军师的人身安全,第三用最低调的手段了结此事,在政治上是最佳选择。”

    王登摇头道:“潜夫先生不要说了,都统就是这个性子,他宁可尽起襄阳大军去袁州将贼众杀个一干二净,也绝对不会对绑匪低头的。”

    “那么,还有中下二策可供选择。”刘克庄叹了一口气:“中策是,都统写信给袁州知州和本地守臣,由本地的官员出面解决这档事。这并非是朝廷正式下的公文,但都统在京湖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袁州次等州郡,轻易是不会驳都统这个颜面的。”

    “这是个办法。”郑云鸣说道:“讨捕盗贼,本来就是当地官府的事情。我写一封信跟袁州知州谈谈这件事倒也不算越权。”

    杨掞哼了一声,说道:“只恐袁州方面包庇下属,连都统的颜面都顾不得了。”

    “倘若如此,那只有用下策了。”刘克庄放低了声音:“择一心腹干将,选精细人五十个,化装成到萍乡采购漆器的商人。潜入萍乡境内去救人。”

    杨掞眼睛一亮,马上接口道:“我可以去!”

    “你捣什么乱!”郑云鸣一摆手:“这是江湖勾当,自然要找江湖人去!”

    他对阶下的任雄威说道:“去请石文虎过来议事!”任雄威领命快步离去,不久带了石文虎转回来。

    郑云鸣将前后的经过详细给石文虎描述了一遍,问道:“石壮士此番前去救人,能有几分把握?”

    石文虎在堂上来回走了几趟,左手一砸右掌心,说道:“不敢说十成十的把握,但相信以袁州官兵这群草包,救出白军师应该不难。”

    “就这么办。”郑云鸣抽出一支将令:“我帐下兵丁部将你只管调用,只要能救出军师就行。”

    石文虎哈哈一笑:“救人而已又不是去打仗,多了反而碍事,就只我和任雄威兄弟两个人去。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保管接得军师回来。”

    说罢拍了拍任雄威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

    杨掞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随口说道:“这位石壮士信不信得过?不然还是我带一队人.....”

    他举目一看,王登和刘克庄不约而同的将脸侧向了一边,显然不愿意替他说话。郑云鸣面色微沉,喝道:“只知道做这些抖机灵的事情,明天给我老老实实的上工地监工去,就算是现在关在贼窝里的军师,也一定希望你好好干完当前这件事而不是去救人!”

    杨掞愣了一下:“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不要急,等会陆、葛两位到了跟大家讲说明白。”郑云鸣坐回到位置上,一旁几个亲兵摆好了长条桌案,郑宪拿了大张图纸过来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杨掞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瞄着那图纸,上面工整的提着襄阳城防增补改设全图字样。

    令他感兴趣的不止是图纸的内容,更是图上的墨迹。

    同样是黑色的墨迹,却不是水墨,他也不顾郑云鸣在一旁看着,走上前去在图纸上摸了摸,摸到的地方被涂花了,自己的手指上也留下了黑色的粉墨。

    “是石墨啊。”郑云鸣笑着从堂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掷给杨掞,那并不是毛笔,而是用两支磨的扁平的竹板夹住一支黑色石墨。

    “这是石墨笔。”郑云鸣举着一支石墨笔说道:“毛锥子虽然好用,写字作画是其所长,绘画地图和工程图样的时候难免不够精确,我便想着如果能够一支硬笔头的笔来画图会好些。试了许多材料,最后发现将石墨粉和纯净的粘土按比例混合之后压紧成小棍,然后两边用竹木夹住固定,这样的方法做成的笔使用最为便利。前一阵趁着军中有一点空闲,叫工匠赶制了一批送来,你看这样画出来的地图比毛笔地图不是工整多了。”

    “确实是工整多了。”杨掞身后突然传来陆循之的声音,两位德高望重的统制刚刚从制置使司衙门赶回来。陆循之走上前来仔仔细细的将地图看了一遍:“.......官人虽然只是增补添设防御工事,但要修整的地方委实不少,这样浩大的工程,资金和人力怎么保证?”

    “您忘了襄阳城里还有比制置使司更大的衙门么?”郑云鸣说道:“魏相公将养了这么多日,这几天才稍微好了一点。督视府虽然花了很多钱,目前库中还有一定积蓄,相公与制置使司商议,准备从督视府府库中拨付会子一百万缗,进行襄阳府的增补改修绰绰有余了。”

    “至于改筑城池的人手,那更是不缺。”郑云鸣从地图上抬起头,问王登说:“前番在沮水活捉的俘虏有多少?”

    “一共七八千人,除了二百多首领被关进大牢之外,其余的都关在城南临时建起的营帐中。”王登说道:“这还不算完,刚刚传来捷报,万都统在云梦泽剿贼成功,获得大捷,生擒了贼军头目和五千士卒。按照他和大将之前的约定,五千俘虏稍后都会送到襄阳来。”

    万文胜自然不是便宜角色,他用兵的特色是快。和郑云鸣故意大张旗鼓进军然后使用巧计不一样,万文胜先是屯驻在郢州数日,按兵不动,等云梦泽的盗贼们放松了戒备之后以三千精兵兵分三路急行军赶到云梦泽。贼人全无戒备,连下船从水中逃跑都来不及就被官军所击破。

    “有了这些免费劳力,”郑云鸣笑着说道:“何愁襄阳增建的工程不能完工?”

    虽然这么说未免对饱受兵祸的京湖百姓有些不恭,但多亏了战后蜂拥而起的盗贼,郑云鸣才有了许多便宜人力可用。中原处置俘虏的办法一向都不是以屠杀为先,强壮者编籍为兵,老弱者发还为民是中原对待俘虏的惯常思路。对于孜孜以求建设思想纯化、纪律严整军队的郑云鸣来说,他无意将这些战斗力根本说不上强悍、纪律又极其散漫的兵丁补充入自己的军队里。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被作为民夫使用。

    对投降的士兵来说这已经算是仁慈的办法,制置使司战后给郑云鸣下达的命令和葛怀、王登、朱胜等人的意见都是讲投降的俘虏全部斩杀。他们的理由惊人的一致:“值此虏乱方休,京湖动荡之际,不得不稍用阎王手段,以儆效尤。”说白了,就是做给那些还在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看看,面对反叛的盗贼,大宋能够拿出怎样的威慑手段。

    郑云鸣则是坚持自己不杀俘虏的立场。“杀降有什么用?谁也不想将来落得李广的下场。”李广一生未能封侯、最终落得自刎的下场,这个时代的人都以为是他杀害八百名羌人战俘伤害了阴德的结果。郑云鸣正好借着这点来支持自己不杀战俘的立场。

    而他坚持不杀俘虏,并不完全是出于后来人更高的道德要求,更是基于自己对于免费劳力的急迫需要。

    想要在蒙古人下一波攻势中保全性命,非有坚固的城墙依托不可。在这个冷兵器为王的时代里,建筑完备的城墙是一种无法克服的障碍。不管是另一个位面上的襄阳大战,还是本位面上已经存在的巨大堡垒城市君士坦丁堡的历史,都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郑云鸣将众人围聚在襄阳改建工程图前,将自己的全盘改造计划慢慢道来。

    首先是在襄阳四周开设十多个砖窑,利用从下游运来的煤炭大量烧制青砖。唐宋的城池很少有完整包砖的,即使有也只是包裹一层砖石而已。应付目前的攻城器械倒没有什么问题,但郑云鸣清楚知道:总有一天襄阳城防要经受回回砲的考验,通过了这道大考,大宋的寿命可能会延长数十年,通不过,即便是有了穿越的自己,大宋依然可能重蹈覆辙。

    用于对付回回砲的措施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就是将整座襄阳城至于双层墙砖的保护之下,两层墙砖包裹的城墙,不但能防御回回砲的直接命中,并且可以抵挡敌人对城墙的掘进攻势,而在之前的蒙金大战中,蒙古人在城墙上挖洞并不止一次了。

    先用宽大的长条青石铺设在城墙脚下高数尺作为垫脚,在其上码设二层青砖,涂以灰浆进行粘接。郑云鸣曾经想过使用原始混凝土作为粘合剂,这些混凝土建造的堡垒之坚固,甚至连二三百年后的初级火炮都奈何不得。但是这些原始混凝土主要的成分是在意大利半岛随处可见、在京湖却珍贵不易得的火山灰,郑云鸣完全不可能制造。他只得继续采用中国传统的灰浆来粘合城砖,好在襄阳的工匠们技术不差,调制出来的灰浆用来粘合城砖仍旧能严丝合缝,刀枪难以戳动。

    在城墙上修建外墙、车马道和马面工事,然后在外墙上修建雉堞,在内侧修建女墙,这些都是本地工匠精通的门道,郑云鸣丝毫插不上手。

第二十九回 千金纵买儿女情(3)

    郑云鸣的原则是,如果不是弊端已经特别明显或者实在缺乏效率,不然他不会轻易对这个时代的做法提出修正。只有本地当时的人才能够了解为什么这么做,这种做法是不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技术要求。而郑云鸣要做的正是在本地做法的基础上,进行渐进式的推进。这才是当下最现实的做法。

    比如将单层城墙扩建为双层。但这其实也是不容易做到的,因为青砖的用量将是过去的两倍之多。如果不是白翊杰对鄂州煤矿的整治稍见成效,如果不是张膛仗义减少了从鄂州给襄阳府提供专用煤的运输费用,如果不是郑云鸣提高了襄阳府收购煤炭的价格,并且由公家贴补一部分钱再将其以市场价卖回给烧砖工人们,就连这砖墙从单层变双层的小小改变都无法实现。

    而就算是这样,郑云鸣也无法做到将襄阳城全部城墙包裹上双层城砖,他只能采用重点地段重点关照的办法,在几座城门、城墙四个角等一些防御上的薄弱部位覆盖双层墙砖。

    除了城墙之外,郑云鸣还要在城中修建钟楼和鼓楼作为调遣兵将,指挥军民的机关。之前襄阳城中并没有钟鼓楼的存在,击鼓撞钟都在城门楼上进行,但考虑到一旦发生战事,城门楼多半会被敌人的砲石集火打击,在城中另建一套指挥系统实有必要。

    还有在瓮城中增加新的暗道和藏兵洞,以及加固城门之类的细节,郑云鸣也不厌其烦一一派人认真设计安排。

    当蒙古人下一次来到襄阳城下的时候,郑云鸣要做到万无一失。

    “和敌人成千上万的骑兵相抗衡的只有我们高大的城墙了。”郑云鸣对众人说道:“就让那些胡人们看看什么叫做固若金汤!”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襄阳城的百姓惊讶的发现整个襄阳城成了一座忙碌的工地,数不清的夫役在土龙军军士的押送下开始着手襄阳城的防御改建工程。另一方面,襄阳的驻军仍未放松操练,除了一部分人依旧进行荷戟巡城的体能操练之外,各支军队亦开始进行战斗技巧和方阵组合的操练。

    振武军的一些前军士兵在檀溪附近的壕沟旁进行攻城操演,将士们全都身披两重铠甲,在内披有一层皮甲,在外披着一层铁甲,演练跳跃壕沟,虽然不时有人重重的摔落在沟底,但在振武军前军主将史刚的严令下,不敢有一人抱怨。

    在城东孟璟率领忠顺军正在进行方阵的操练,忠顺军是由邓州、唐州和信阳彪悍勇猛的北方精锐组成的军队。在金国将要灭亡的最后日子里,金国的精锐大部分由恒山公武仙指挥。武仙在三峰山之战中逃脱,于路收集溃兵,都是金国百战之余残存的精兵,其众号称十万,盘踞在邓州唐州等地,金国皇帝命令武仙南攻京湖,企图取道商洛进据四川作为安身之地。时任京湖副都统的孟珙率领八千人迎击武仙的大军,在襄阳东北大破武仙军。进而主动进攻唐州和邓州,连破武仙军十二个砦,将武仙部众彻底击溃,武仙只带数骑仓皇遁走。而孟珙在唐州和邓州俘虏的金国精锐战士中选拔了二万多人成立了忠顺军,实则是北方最后的精锐集结成的军队。

    其战斗技巧不但远胜原来南朝各支军队,甚至比郑云鸣部下的两支军都更高超。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忠顺军在展开方阵的时候,不但能够使用斜刺握枪和郑云鸣推崇的水滴式握枪,即平举长枪枪尖向下。也能够临阵突然变成铁牛耕地式握枪。士兵突然蹲伏在地上,以铁枪突刺敌军下盘。这是专用来击破敌人骑兵的招数,在战斗时使用这招将钩镰枪和麻扎刀刺出去钩砍马腿,是步兵以勇气和敌军铁骑搏命的舍生战法、

    但这些练兵的场面远不如在北门外的操练更能博人眼球。不但是百姓,就连襄阳城里的官员仕女们也乘兴出来观看号称京湖第一的选锋骑兵的操练。

    一队骑兵排成纵队在大道上小步奔跑,随着领头的将官将变队旗轻轻一挥,骑兵队当即展开为横队,对着草人靶子猛冲过去,一阵猛烈的刀砍枪刺过后,许多草人靶子跌落在黄土中。骑兵队继续朝着前方小步前进,来到密集的鹿角旁,一队骑兵先行下马用盾牌结成阵势,其他的骑兵手持弓箭进行掩护,另外有几十名军士手提着重斧翻身下马砍开鹿角,指挥的军将大声指挥着骑兵冲过鹿角,朝着终点的红旗做最后冲刺。

    站在红旗下的选锋军统制刘全洋洋得意的对身边的王登说道:“统制以为选锋军的操练如何?”

    王登点了点头:“不错,但还不够好,以这样的骑兵十个也打不了蒙古骑兵一个。”

    刘全自信满满的说道:“不需要十个打赢一个,只要二千个打赢蒙古人三千就足够了。”

    王登瞪大了眼睛扭头说道:“统制这话说的大了些吧?”

    刘全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对面疾驰而来的骑兵劲旅,神态自若的讲述了一番道理。

    “兵贵专不贵分。骑兵的行军能力比步兵强了数倍,这个原则就更加明显。将骑兵分散配置在各地,远不如将其集中起来进行大规模会战来的有力。蒙古是古来未有的运用骑兵的行家,这点道理他们自然懂得。但是他们进入中原二十多年了,还是不改在草原上的本性。有战事则大股麇集,战事一结束就归而四散,这样的打仗模式至今还时常有见到。我跟孟大帅去蔡州和蒙古人联合作战的时候,就发现他们进军的时候就合而为一股,撤退的时候就四散而走。全不似中原使用骑兵的办法一样,大群而出,大群而归。”

    “中原骑兵需要这么做,是因为骑术和射术都不如草原的骑兵。”王登反驳说:“因为他们一落单就不会打仗,几个拿着锄头和叉子的农民都能解决掉。蒙古的骑兵即使只有三五人结成一小队,依然可以保证很强的战斗力,对付一二百中原步兵都不能问题。以这等素质的骑兵,进攻时候汇聚为一股,撤退的时候四散而走,才是最正确的战法。”

    “但聚散之间,就给了我选锋军取胜的机会。”刘全说道:“只要步兵能够在敌军的攻击下保全城池,敌人必然四散退走。我骑兵可以守在敌人的归路上,以大群对小队,对蒙古骑兵各个击破,不是十个对一个,而是二十个、三十个的对一个蒙古兵战斗,用这样的战法,即使是江南的二千骑兵,也能够战胜三千名强悍的北地骑兵。”

    “纸上谈兵。”王登和刘全在孟珙帐下时已经是熟人,说话便不再委婉:“这套把戏你们对蒙古人用过没有?”

    “这次敌人侵犯到黄州边境的时候,我们用大队埋伏敌人撤退的队伍,斩杀了蒙古骑兵十余人。”刘全说道:“等蒙古人下次南下,我们就不会只有这点斩获了。”

    “当然前提是你们能先保证襄阳城不被蒙古人攻陷才是。”

    “这个你不用担心。”王登说道:“有郑云鸣在,就有襄阳在。”

    刘全笑了起来:“景宋到了郑官人部下一年,已经完全对郑官人心服口服了。说起郑官人,今天一整天都还没见到过他,今天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登的面色突然变得沉重:“他去处理今早城西那件事情的善后了。”

    襄阳城西前几日新开辟了一小块空地,作为襄阳火药匠作试验新式火药武器的试验场。因为这块空地地处两条街交汇处,附近有两口水井,故而赵葵将其命名为双井试验场。

    双井试验场迎来的第一个试验物是襄阳工坊共同铸造的“铁将军.第一号”;从竹子和坚实木材过度到金属的火药发射兵器,是决定经济发达的农业国家能否战胜武力强大但经济贫瘠的游牧帝国的决定性一步。郑云鸣在交待襄阳府工匠研究新式铁管发射武器的时候并没有谈到这些,他只是反复强调:“新兵器能否研制成功,不但关系到襄阳一城安危,也关系到各位在城中父母妻子的身家性命!但有研发成功的人,官府不吝犒赏!”

    官府公布的悬赏是钱一万缗,布帛二千匹,襄阳城最好地段的宅邸一所,城外良田一百亩。只要能够给官府提供一具合格的金属发射火器,马上在城里有豪宅、在郊野有农庄,还有大把的现金可以运用。从勉强生活的工匠成为真正的富户。任谁不眼热!

    就官府一方来说,这份悬赏也足够有力。即使是绍兴年间给活捉四太子兀术、悍将李成等的悬赏也不过是如此。就近来说,一举平定襄阳之乱,在危急中拯救国家于水火的荆鄂副都统郑云鸣得到的犒赏与此几乎一摸一样。

    聚集在城中的上百名铁匠摩拳擦掌,都放下了手中其他的活计准备拼劲全力将人生赌在这一把上。

第二十九回 千金纵买儿女情(4)

    双井试验场第一天开放就接到了十几个申请使用的要求。已经有很多人完成了金属火器的原型,其中大多数是用熟铁铸造的,只有两三具是青铜铸造。大宋境内铜的价格比熟铁要高昂很多,本身长江以南的铜矿储量最丰富的地区在大理国境内。大宋国内原本不多的铜储量还要承受不断外流的压力。因为在中土以及可以交通贸易的诸蛮邦里,唯一大量使用的标准货币只有宋朝铸造的铜钱而已。走私铜钱已经成为一桩利润极高的买卖,中外商人想尽了办法来将铜钱运到境外,这使得国内的铜价更加高不可攀。

    郑云鸣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官府储存的铜块里拨付了一部分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卖给试制的匠户,除了几个对铸造极有经验的老师傅,大部分工匠都不敢用这一点点珍贵的材料冒险。

    第一批试验的五具金属火器,标以铁将军.第一号试制到第五号试制的名号。依次在双井试验场内进行演放。

    没想到铁将军第一号就出了事故。第一个试放的工匠为了贪图铁将军的演放效果,大着胆子往炮管里填入了快十斤火药。这名匠人铸造的手艺又不够精熟,在铁炮身里藏有大如酒盅的沙眼却完全不自知。唯一的结果只能是炸膛。

    清晨天色刚刚擦亮的时候,一声震慑心魄的巨响在襄阳城中响起,巨大的烟尘腾起好几长高。整个襄阳城的居民都感到了地面在震颤。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驻扎在西门附近的振武军右军官兵,他们将伤亡者一个个搬离火场,接着水行官兵(执行消防队的任务)也赶来扑灭已经延烧到附近民房的火灾。稍后郑云鸣亲自带领副都统衙门亲兵赶来组织救援,忠顺军、池州军马和本城土兵也分别派人来救火。制置使司和督视府也派人赶来询问救灾进展。

    好在事前做了一些安全措施,比如将火药库远离试验场,用沙袋构筑起掩蔽墙。还准备好了救火的水桶,因为爆炸引起的火灾不久就被扑灭了。但惨重的伤亡已经造成。

    除了施放铁将军的五名匠户当场粉身碎骨之外,还有九名试验场干办公事和围观军士死亡,六名看热闹的平民死亡。三十余人不同程度受伤。整个试验场都被巨大的爆风扫荡一空。整个试验场上死尸累累,伤者遍地,呻吟呼号之声不绝。

    面对着如此惨烈的场面,就连见惯沙场的葛怀也暗暗心惊。他对面色沉痛的郑云鸣说道:“将来若是在战场上出现这种事情,只需要炸裂一个全军士气就会崩溃了。”

    郑云鸣缓缓摇着头,一个字也不说。葛怀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也闭上了嘴。

    真是出师不利,金属发射火器造成的第一个伤亡竟然是自己一方,这在无形中给大宋未来火器的使用增加了一丝阴影。

    郑云鸣缓缓的来到被炸毁的铁将军旁,两具铁匠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在附近。他们亦是有父母妻儿的普通人,如果没有郑云鸣这一纸悬赏,他们可能还在过着平和的生活。

    但郑云鸣知道无论损失多少人也不能阻止他继续推进火器研究的决心,和蒙古人将要杀害的人相比,为了研究火器而付出的每一分牺牲都是值得的。

    但赵葵显然不这么认为,将郑云鸣招到制置使司的偏厅后,他下令道:“暂且推迟一下悬赏,这样的事故不但会在匠户中造成恐慌,也有损制置使司的威信。”

    坐在一旁的病榻上的魏了翁说道:“竹将军的威力对付蒙古人也足够了,现在京湖需要的是足够的竹将军,赶时间研制铁制火炮,实在没有必要。”

    魏相公在襄阳休养了一阵,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朝廷鉴于襄阳情势已经稳定,已经正式下达了解散督视府的诏令,并且召唤魏了翁回到临安向皇帝详细奏报这一次京湖战事。

    但在正式解散督视府之前,魏了翁依然坚持抱病理事。

    虽然看见师长是抱病,但在公事上郑云鸣并不退让:“两位都是云鸣的上司,但大帅和鹤山先生将这件事都瞧的小了。在这件事情上官府并没督促工匠们的意思,应该检视自己工作方法的是工匠而不是官府,在技术问题上我们干涉的太多了,事实上我们应该尽量扮演幕后推手的角色,将具体的研究交给第一线的工匠们来判断,给工匠们提醒注意安全,改善研究进程是可以的。但悬赏不能取消,只有保持住有效的激励才能使研究者产生持续不断的动力。”

    赵葵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小官人在每件事情上都坚持自己独立观点的作风,他想了想说:“既然如此,继续保持悬赏,对伤亡的工匠善加抚恤,然后劝谕工匠们增强安全意识也就是了。”

    自古以来工匠的地位一直不高,对于匠户的伤亡制置使司并不在意。只要工匠们情绪稳定,制置使司没有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郑云鸣上前一步说道:“正是这样,我的意见是不单单只是给予遗族们钱粮上的优厚抚恤,更要在襄阳城里张榜公开宣扬这些工匠不惜生命来钻研新兵器的舍身精神。只有激发起工匠们的荣誉感,才能最大限度的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如果可能,我还想追赠他们的子弟低阶官职,让其宗族也能感受到国家重视工匠的力量.......”

    魏了翁大声说道:“此事绝不可能!”

    “国家官职,岂可轻易授予普通人!”他顿了顿,将口气放缓了些:“读书人学的是安邦定国,习武的人学的是杀敌保家,做生意的重视赚钱,工匠看重的是手艺。所谓士农工商,各安其份,天下可安。士子有士子的清高,工匠有工匠的荣耀。读书人沉溺于格物致知固然是丧失了大志,让工匠凭借手艺就登入仕途也是败坏官场的无谋之举,对于工匠自己也未必是有福的事情......”

    他这么源源不绝的说着,郑云鸣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里要让人懂得“四民平等”的理念似乎太过急躁了。何止太过急躁,农业国家的君臣制度建立在等级森严这个基础上,喊出四民平等的话来,对于皇帝和天下来说无异于悖逆了其生存的根基,这将是比造反还严重的事件。

    他只能另外寻求给工匠们增加荣誉的办法。

    他将这个办法禀报给了赵葵和魏了翁,这办法其实也十分简单。

    “将来在所有制造的兵器上,都携刻上制造者的姓名。”这办法并不是郑云鸣的原创,很多国家在大宋之前都已经将工匠在作品上署名作为一种常例。比如刚刚被蒙古人踏平的金国,他们在借鉴宋朝匠户制度的同时,也让匠户在自己制作的军器上署名。但这并非是一种荣耀,而是当军器发生问题的时候便于追责。

    郑云鸣却要想办法将这种制度变成一种激励人上进的荣誉。

    “我们将所有制作精良的兵器在其退役后配享武庙。比如射杀敌人三百以上的良弓,刺杀敌人一百以上的长枪,以及发射了一百次没出现问题的铁将军,总而言之,只要是在战场上累积了超过寻常武器战果的兵器,就跟累积了杰出战功的战士一样,由国家给予祭祀。这样一来,工匠们的积极性也能提高了吧。”

    赵葵首先表示赞同,行伍之人最兵器最是喜爱,经常会有大将命令将自己随身兵器陪葬,并且让战马死后埋在自己身边的,让好武器除役之后在武庙展示在赵制置使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魏了翁也表示赞同:“这才是正道,工匠将自己的价值托付到制造的器物上,我们对这些器物越礼敬,也就是对这些工匠们最好的褒赏。”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幕府中新入的那个白翊杰到哪里去了?他最近给我上书的《经理西南夷三议》颇有可取的地方,你请他过来,我有些问题要当面问他。”

    郑云鸣脸一红说道:“不怕相公笑话,白军师现在不在襄阳城中。”说罢将白翊杰在袁州被劫持的事情简略讲说了一遍。

    赵葵大怒,喝道:“袁州的贼人如此嚣张,公然在白日里绑架朝廷的官员。这是没有了王法么!我马上出公函,派人去袁州交涉,务必要本地官府把白先生救回来!”

    魏了翁却慢条斯理的说道:“江西路的盗匪一向猖獗,派官兵去围剿不是什么好主意。叔谋,说说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郑云鸣于是将自己如何派人去和袁州交涉,如何又派了石文虎暗中前去救人的举措说了。

    “私下派人去营救自然最好不过。”魏了翁略有担心:“不过这位石文虎壮士的武艺如何?足以顺利将白翊杰从贼巢中救出来么?”

    “石壮士武艺高强,救人这区区小事绝无问题。”郑云鸣虽然这么回答,但袁州的水贼实力究竟如何,石文虎能不能对付的了,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第三十回 心随明月付幽兰(1)

    郑云鸣并不知道,石文虎的武艺在荆南的江湖上几乎是前五的地位,但是如此高强的武功在营救白翊杰这件事情上半分也没起到作用。

    他和任雄威赶到袁州州城的时候,正值全城宵禁,官府在城门前张贴了通缉布告,上面画的一男一女,女子剑眉星目,英武俏丽,男子不是白翊杰又是谁?

    虽然知府正在兴师动众的捉拿这两人,百姓们可是难得看一回热闹。石文虎与任雄威在客栈住下之后,当晚就探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袁州驻扎有水军数百人、战船将近百只,原本是饶州地方的大盗,因为占据险要朝廷不便派兵攻打,所以改用招抚之策。从贼变成兵的匪徒们开始还算安分,甚至为国家剿灭了在饶州的其他几股盗贼。但安逸的日子没过多久,这些饶州水军又开始嫌弃当兵薪饷微薄,需要遵守纪律,怀念起当初大刀劫道、大碗喝酒、大笔分赃的逍遥岁月来。但朝廷对南方的盗匪一意剿杀,不比在北边对降而复叛的北方人军队那么纵容。这些人不敢公然揭起反旗。好在袁州地方官糊涂怕事,对水军一向不加管束。于是这伙人白天蒙了脸打着袁州官兵的旗号出来打劫,晚上就把人质关在秘密的山洞里派人严加看守,就说是朝廷缉捕的要犯。

    白翊杰被抓了去,专门关在一间条件较好的囚室中,酒饭俱全。他这种看起来比较值钱的货物,贼人是不会如何亏待的。相对别人看管也严了许多,光是在前门就有五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看守,洞口还安排有几人巡逻。

    按说连苍蝇也飞不进一只的监禁之下,居然会被人从里面救了人出来,当真是一件奇闻。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还是干了这件奇事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一个武艺和智谋都更胜须眉的少女。

    据说夜半之时,正是人最困乏的时间,在洞口外巡逻的几个壮汉分别被细针无声无息的射中,麻倒在路边。守在囚室前面的五人随后听到了洞外有吵架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正在为了情事争吵,当三人出门来查看的时候,突然被人用渔网罩住,然后趁机刺杀。三个人被渔网锁住了行动,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敏捷的一击所打倒。

    剩余二人举着火把出来看时,迎接他们的是两支弩箭,在火把的映照下两个人目标如此清晰,使得对方几乎是一箭封喉。然后那女子用战马拖曳拽开了关押白翊杰囚室的铁门,将白翊杰连夜救走。

    到了第二天才发现肉票被救走的袁州水军面子上很挂不住,他们兀自威逼袁州知州发布了缉捕在江面上杀人越货的雌雄大盗的告示,并且开始在全城搜捕这一对失踪的男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了几日,袁州城中人人都知道了这桩奇事的内情。众人感叹那奇女子为袁州百姓狠狠的惩治了一番这些地头蛇为大伙儿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又禁不住的为这两人担心,只要还在袁州境内,总归是袁州水军的地盘,这一对璧人依然处在危险中。

    石文虎和任雄威更是暗暗叫苦,如果是关在袁州水军营中总有能解救的机会,现在军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女人救走了,他们连寻找的机会也没有,郑都统的任务该怎么完成呢?

    白翊杰躺在一堆稻草中间,仰面看着袁州青色的天空。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树头的点点新芽已经生长为嫩绿的新叶,时不时有一两只野兔从草里跳出来,警惕的看了白翊杰一眼,马上飞快的逃入草丛中。一只小鹿从森林里欢快的跳出来,大概是还没有见过人,看见白翊杰也不逃走,只是愣愣的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瞧着他。

    白翊杰生怕惊吓了它,也是一动不动的躺在稻草上,只是眼珠子微微朝着小鹿的方向转去。

    就这么人看着鹿,鹿看着人,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天地万物,一鹿一人都凝结成一副精心绘制的风景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响终于打破了这一份静寂,小鹿吃了一惊,连蹦带跳的逃回了树丛中。

    一位箭袖戎装,头戴斗笠的少女,背上背着朱漆角弓,腰间配着银鞘手刀。左手提着两只野兔,右手提着一个布包,站在树林边俏目含威的看着白翊杰。

    “鹿子到了眼前了都不知道射,白翊杰,你是要气死我么?”魏家小娘子的娇嗔依然是悦耳动听。

    白翊杰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站了起来:“君子远鲍厨,这等杀生害命的事情,大损阴德,不好不好。”

    魏家娘子啐了他一口,说道:“这么爱惜阴德,一会兔子烤好了你别吃。”

    “那就错了,兔子已经被你害了性命,如果不吃掉的话,那它牺牲的价值何在?”白翊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吃它,原是为你积攒阴德。”

    魏家娘子噗嗤一笑,随即板起了脸说道:“翻来覆去都是你有理,今日我就自己做一回主,偏不给你吃兔子肉!”

    白翊杰叹了一口气:“那小生只有用西北风来祭祀祭祀这五脏庙了。”

    魏家娘子忍住了笑,走过来将手中的布包交给白翊杰。

    “好好的一个小书生,要这些黒煤干什么,害得我挖了半晌才挖到这些。”

    白翊杰打开布包,取出一块煤炭放在手心中,煤炭不规则的表面在日光照射下反射出点点光亮。

    “要扫平胡虏,必先整治军器。欲整治军器,先从坚甲利兵开始,而没有足够的精良煤炭,就谈不到坚甲利兵。”白翊杰举着这块黑色的石头叹道:“谁人知道京湖百万人众的性命,竟然跟这块不起眼的煤炭有如此紧密的关系呢?”

    魏家娘子撇了撇嘴:“你又在危言耸听啦。别说造盔甲跟这煤炭没什么关联,真正能战的队伍才跟盔甲没啥关系呢。爹经常说以前在北面的时候,大金国那些衣甲鲜明的猛安谋克军和禁卫军们被鞑子打的落荒而逃,反倒是一些没有盔甲的忠义民兵奋勇死战,有了些战果。”

    白翊杰将煤石在手心里抛了抛,说道:“勇气和坚甲利兵,二者同样重要。没有勇气,坚甲利兵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幌子,而没有完备的武装,再舍生忘死的战斗面对同样有勇气的敌人也一样毫无办法。”

    他对魏家娘子说道:“我以前对你说过岳爷爷和岳家军的故事,岳家军里数一数二的猛将,大胡子板斧将牛皋,以前就是河南一带的忠义民兵,和金人周旋打了不少胜仗。有一次他奉了朝廷的命令率领自己部下的义军以五军都统制的名义进行北伐,一直打到了信阳军北面,和金国的主力铁甲骑兵遭遇,牛皋何等勇将,他部下也都是悍勇善战的桀骜之徒,但是没有带甲,被金人先用弓箭射杀不少,再铁骑冲突之下,一军全溃,并不是他们没有勇气战斗,而是兵甲不利的缘故。”

    魏家娘子长长的睫毛跳动着,幽幽叹道:“可惜啊,那都是绍兴年的往事了。今日京湖的这些官老爷们倒是有上好的铁甲身、神臂弓,他们又能打什么好仗了?能如当日岳爷爷一样的,不,就算能跟当年牛皋爷一样的粗鲁汉我看一个也找不出来。你能造出再好的盔甲能有什么用?”

    “没有岳爷爷,还有诸葛亮嘛。”白翊杰不自觉的又想摇羽扇,才发现羽扇早就被袁州水军抢走,估计现在早已经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他清清嗓子,缓缓走了两步,说道:“治军之政,谓治边境之事,匡救大乱之道,以威武为政,诛暴讨逆,所以存国家安社稷之计。”

    他念诵的是武侯兵法二十四篇的开头总纲,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统率西蜀十万精兵,正在和司马懿对垒的大丞相。

    魏家娘子翻翻白眼:“别再糟蹋人家诸葛丞相啦,我听说四川路的百姓尊敬诸葛丞相,都在头上缠白头巾为他戴孝呢,今天看见你这个鬼模样,不打你才怪呢。”

    白翊杰把煤石小心的放回到包袱中,仰面躺倒在稻草从里笑道:“不管什么丞相总得先吃饱,肚肠空空心思枯竭,吃饱了兔子肉,或许白翊杰就能当个七成诸葛亮用了。”

    魏家小娘子用手指拉了拉眼皮,做了个鬼脸,转身升起了火堆,将野兔料理好了,放到火上炙烤。不一会兔肉的香味就飘散在空气中。魏家娘子一面翻动着兔肉一面悠悠唱道:“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鱼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白翊杰躺在稻草上淡淡的说道:“做的这么好的词的吴夫子到如今却连个进士都没考上,还在江南给别人当师爷,皇帝说是喜好文学,钦慕天下有才智之士,如何连个馆阁待诏都不给?科举之事,真真耽误了许多豪杰。”

第三十回 心随明月付幽兰(2)

    魏家娘子幽幽叹道:“其实.....你弃了功名回到紫霄峰来,我是很欢喜的。因为你一旦中了举,多半......多半就看不上江湖草莽出身的女子了.......”

    白翊杰笑了出来,他望着天空说道:“似我这等刁钻古怪的脾气,临安的财东们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哪里肯收作东床快婿。”

    他坐起身来,笑道:“我看也只有找个京湖不知礼数的草莽婆娘随便了此一生罢了。”

    魏家娘子红着脸啐了他一口,低头只顾烤肉不再理会他。

    白翊杰却神情严肃的说道:“我说正经事,这一趟出来就不要回去了。去襄阳跟赖氏娘子住在一起。我一回到京湖马上找人去仙人寨提亲。”

    魏家娘子低下头来,满面娇羞却是坚定的说道:“我一定要回去。”

    白翊杰焦躁的说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现在仙人寨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刻,寨里潜伏的势力随时可能酿成变故。这个时候的寨子里是最危险的。”

    魏家娘子抬起头来,妙目直盯着白翊杰:“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了爹爹、娘、弟弟和寨子里的大伙,独自到襄阳城偷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翊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应该早劝魏寨主投南朝的,当断不断。在南朝受官府的闲气,总胜过在两边争夺里丢掉性命。”

    魏家娘子摇了摇头:“爹信不过南朝,也信不过赵葵。我稍微一提这件事情他就发脾气。”

    “但是你们至少应该相信郑云鸣。”白翊杰说道:“与其相信赵葵,更不如说是相信郑云鸣。”

    “爹说过了,他谁也不相信,这个时候,他更愿意相信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而不是在临安富贵人家长大的衙内公子。”

    “就是那些兄弟才信不过!‘白翊杰吼道:“二寨主厉勇,三寨主顾江,早就私下在跟蒙古人联系,点检粮台周子茂和教头薛祝原来是南朝的人,这个时候早已经秘密给郑云鸣上了降书。在这个前途未卜的时候,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后路打算,只有魏寨主一切蒙在鼓里,还在替寨中的兄弟们想出路!现在就是最凶险的时候,他再犹豫下去,随时随地自己的脑袋就变成别人投降的投名状了!”

    “我说话他不听呀!”魏家娘子说道:“他平时里最听的就是你的话,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寨子,兴许能说的动他。”

    “那好,明日我们一起返回仙人寨,希望我能够说动魏寨主下山归顺。”白翊杰拿起一只兔子,撕了一条腿递给魏家娘子:“吃饱了好睡了,明早早些赶路,多耽搁一日行程,就多了一分危险。”

    二人在稻草堆旁和衣而卧,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家娘子一跃而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带着白翊杰藏身到了竹林深处。

    不久果然有两骑人马缓缓来到,白翊杰在竹叶掩映下偷看,不是石文虎和任雄威又是谁?他冲着魏家娘子做了个手势,二人走出了竹林。

    石文虎和任雄威一路询问,总算打探到有类似魏家娘子和白翊杰相貌的青年男女的踪迹,怎么敢耽误时间,马上骑马寻找过来。二人看见白翊杰大喜,一起下马参见,白翊杰把魏家娘子跟二人介绍了,说道:“事不宜迟,我两个现在还在袁州水军的通缉下,马上偷偷雇一条船返回京湖去。”

    石任二人点头称是,稍后在袁水旁寻了一条渔船,多给川资,让他躲过官府的搜查进入长江,一路逆流而上,不日便到了汉阳。

    众人在汉阳码头上靠岸歇息,魏家娘子说道:“我去去便来。”说罢离开了码头,只身混入了汉阳城中。

    三人在船舱里左等右等都不见魏家娘子的踪迹,白翊杰眼皮一垂,对石文虎说道:“你二人随我入汉阳城中一遭,仙人寨可能有事发生。”

    他领着石文虎和任雄威进了城,沿着大街直接来到城西一条冷僻的巷子,巷子左起第三间铺子摆着各种布匹、绢帛和麻布衣服,显然是个卖布料的铺子,门口高挑的幌子上有个不起眼的桃花标志。

    白翊杰大步踏进门去,对掌柜喝道:“你家小娘子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没有回到码头来?”

    掌柜的抬起眼皮看了白翊杰一眼,说道:“这是我们寨子里的事情,请公子不要多问。”

    白翊杰冲任雄威使了个颜色,任雄威拔出腰刀,刀光耀眼,逼向掌柜的胸口。

    “现在不是互相防范的时候。”白翊杰的口气变的严厉:“仙人寨是不是出事了?不说实话,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

    掌柜的看着他眼中泛起血丝的样子,知道此刻他的话绝不是恫吓。

    “这几日寨子里存粮吃紧,二寨主提议下山打一趟草谷,他说收到内线消息,在商洛的一个蒙古人的粮屯守备非常空虚,那条路上正好又没有什么蒙古人的兵,趁机去捞一票十分方便。寨主听了二寨主的主意,决定连夜出兵去偷袭蒙古人的粮屯。”

    白翊杰哼了一声,说道:“于是那是二寨主的计谋?”

    掌柜的也不隐瞒:“寨子里各人都怀着心头事,二寨主三寨主准备趁寨中空虚的时候和蒙古人的均州都总管范用吉里应外合,将仙人寨献给蒙古人。教头和粮台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他们也准备趁着寨主不在的时候约请襄阳府都统万文胜和郑云鸣抢先一步占领寨子。各家有各家的算计,连我这个在汉阳当耳目都略知一二,只是寨主不肯信而已。”

    “所以呢?魏若兰一听见这个消息就赶回山寨了?”白翊杰摇头叹道:“真是蠢丫头,她一个区区女儿家能管得什么用?”

    那掌柜的抬头笑道:“我家小娘子虽然是女儿身,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有她一个在寨子里,足当南北一千精兵。将来公子迎娶了小娘子,自然知道她的厉害。”

    白翊杰示意任雄威收起腰刀,对那掌柜的说道:“今日的事情,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寨子里的变故我会想办法收拾,你依旧在这里当耳目,有消息直接送进荆鄂都统司衙门里去。”

    说罢也不等那掌柜答应,带着石文虎和任雄威转身出了店铺,快步返回码头。

    “这小女娃胆色倒是不错。”石文虎走在白翊杰身后说道:“与我家小娘子一样是胆大豪爽的女娃娃。”

    “胆色过余了。”白翊杰说道:“要是稍微能冷静一些,也不至于到处让我挂心......”

    他对任雄威说道:“你马上赶回襄阳,跟都统禀报仙人寨目前的情形,让他准备好兵马,一旦北军有动向,咱们一定要占得先手。”

    又对石文虎说:“石壮士随我往鄂州一去,借点兵马来。”

    石文虎问道:“若说是讨平仙人寨,从襄阳出兵岂不方便许多,将千余兵力在鄂州登船,转运到均州使用难道不是大费周章?”

    “不需千人,”白翊杰简略的回答:“只要五十人足以。”

    石文虎又是一惊:“对方可是有六七百兵力的大寨,军师只带五十人去?”

    白翊杰边走边盘算着进攻的计划,一边回答道:“兵不在多,在将之调遣。多带的人都是负累。”

    这个时候他默念着仙人寨的布局、兵力和众将性格,一面走攻打仙人寨的计划一面渐渐清晰起来。

    魏若兰赶到仙人寨的时候,仙人寨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寨门上的大旗高挑,寨墙上巡逻的兵士一看是小娘子回来,都大声欢呼着开门迎接。

    魏若兰甩蹬下马,直接冲到聚义分赃厅上。聚义厅上并没有爹爹和二寨主的身影,只有三寨主坐在正中的交椅上,笑嘻嘻的看着魏若兰闯进来。

    魏若兰学着男子的模样唱了个喏,问道:“寨中只有顾叔在么?”

    顾江说道:“寨主和二寨主领着兄弟下山去打草谷,留着我一人看守寨子,你刚刚出远门回来定然是劳累了,快点下去歇息吧。一会你爹爹回来了自然一家人团聚。”

    他说着话,魏若兰留心看着厅上的形势,两厢的偏廊中隐隐有人声和兵器轻轻磕碰的声响,这些人平时不好好操练,就连埋伏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顾寨主说完了话一摆手,四个手持刀剑的喽啰走上厅来,站在魏若兰身侧。

    反叛的计划已经定下,顾三寨主也就顾不得暴露意图了,他要做的就是将魏祖圭的家人牢牢控制在手里,不怕魏祖圭不服软。

    毕竟在投降蒙古人的范知州看来,魏祖圭的重要性不是几百喽罗兵能比的了的。

    魏若兰也不反抗,被四个军士看押着走到了偏房,魏胜已经随着父亲出征。家中的奶奶和母亲都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魏若兰要做的就是先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然后想办法给出征在外的魏祖圭发出信号。

    但顾江知道这位魏家小娘子的厉害,这四人浑然不顾男女之防,随着魏若兰进到房中,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严密盯着魏若兰,让她没有办法行动。

    魏若兰在战场上的小花招不少,但是论起急智是不如青梅竹马的白家公子的,想了几十个办法总没有一个能用的。就这么一直呆坐到天擦黑,也没能摆脱这四个门神的监视。

    正没奈何间,前方寨门的方向突然响起了锣声。

    那是寨门前有人来访的讯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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