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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狱中言

    一滴一滴,阴了一整日的天,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扈三翘着二郎腿,坐在天牢湿冷的板凳上,一面嗑着瓜子,一面不耐烦地瞅着刻漏,盼着早些轮完这趟当值。

    中秋月圆夜,终归是个喜庆日子,他扈三不过是个寻常汉子,自也惦念着家里的婆姨、碎娃,和那一桌团圆的酒菜。

    这些年,天下太平,天牢里,全然空着。所以,他这个牢监,也不过是个虚岗。

    原打算后半夜,早些溜号,却没想到,从天而降几名重犯,将他回家过个团圆节的念头一脚踢飞。

    “来人,去跟李元祈捎个话,让他速来见我。”从最里间,也是最森严的牢房里,传来太子的声音。

    扈三也算是在天牢当值的老人了,早已深知,进了这儿的人,甭管之前多显赫,往后的时日,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而且,不光是这人自个儿,就连一众沾亲带故的,联营结党的,全逃不脱。

    所以,他犯不着尽心侍候着,甚至,大多时候,反而要格外苛待些,才不至于开罪犯人们正是春风得意的敌手。

    “来人!来人!”太子的呼喊,一阵高过一阵,连并拍打牢门的声响,将扈三的烦躁一层层激上来。

    “嚷什么嚷?!睿亲王的名讳,是你叫得么?还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呢?省些劲儿多吸几口气吧,眼瞅着大限就在跟前了……”扈三依旧死死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冲李元祯吼道。

    话音刚落,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一回头,却见李元祈带着一众侍卫走进来。

    “哎呀,亲王爷,您怎么来了?这逆贼方才直呼您名讳,小的正好生教训呢。”扈三连忙起了身,弓腰哈背地迎到李元祈跟前,堆上一脸谄笑,垂首表功道。

    “你叫什么名字?”李元祈望着眼前的哈巴狗儿,淡淡问道。

    贵人问名,多半是入了眼,记下名儿,回头好提点抬举。扈三心头一热,赶忙回话道:“小的少年家贫,父母皆大字不识,取不出体面名字,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人人皆唤小的扈三。”

    李元祈听了,点点头,回身对南华说道:“记下,牢监扈三,枉顾国法纲常,凌辱皇子,褫夺公职,拖出去打一百大板。”

    听了这话,扈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醒过味儿,连滚带爬地匍匐在李元祈的脚下,忙不迭地求饶。

    “小的知错了,睿亲王大人大量,看在小的是为您……”

    “掌嘴。”李元祈不等他说完,又下一道斥令。

    一旁的侍卫得了令,上前便是一阵响亮的嘴巴子,打得那扈三晕头转向、鼻青脸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今日敢借我之名,踩踏太子,明日我失了势,你自也能这样对我。太子,就算是入了天牢,也容不得被妄自欺辱。”李元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扈三,冷冷丢下这句,便朝着李元祯的牢房间,大步而去。

    一道玄铁栏,将斗了十来年的兄弟二人,隔绝两端。胜利者与失败者面面相对,却皆出奇的平静,虽然彼此都知道,今夜,便是终局。

    “大哥要见我?”李元祈先开了口,语气平常得一如一切都未发生过。

    “不见着你,我如何能上路呢?”李元祯笑了笑,仿佛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被他母子二人压制多年,终于挣破那层枷锁,此时此刻,李元祈终于可以放下敌对的紧张,平视他这位大哥。

    不过长他六岁,双鬓竟已有了细细碎碎的白发,眉间眼角也挂着一抹垂暮的倦意。

    这些年的争斗,心机耗尽,李元祯,大概也累了。

    为了成为人人称颂的帝国储君,李元祯付出的努力,绝非常人可以想象。到头来,却是黄粱一梦,所爱所期,皆成泡影。换作是他,怕未必能如此平静地接受。

    他想,如果没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纠葛,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虽然他与他,依旧有太多不同,但作为大哥,李元祯的身上,还是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

    可这条路,别无选择,成王败寇,一切都是注定的。

    “大哥,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到了此时,一切虚与委蛇都变得毫无意义。

    李元祯想了想,垂着头,惨然一笑:“到如今,我自再无他求,只恳请睿亲王高抬贵手,放过老母和幼子,他们皆是无辜的。”

    李元祈大概也知道,李元祯当下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他们,可他却许诺不了什么,毕竟斩草要除根。

    “怎么?不肯答应?”李元祯看出他的犹疑,忽而变得有些焦躁。

    “换作是你,大哥,你会答应么?”李元祈没答言,反问道。

    “呵,真没想到,一生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裴妃,养出的,竟是你这么个冷血冷心之人。”李元祯听了,亦不答应,反而冷笑道。

    此言一出,直直戳中李元祈的命门,闷痛了十几年的伤疤,豁然被揭开。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妃?我有今日,难道不该多谢你的那位好母后?”李元祈恨恨地说道。

    李元祯被他勃然而起的怒火一惊,但也不过刹那,转瞬又恢复了淡然。

    “呵呵,过了这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裴家也好,胡家也好,真正决定生死的,不是你我。”李元祯摇摇头,冷笑道。

    “事到如今,何必再胡乱攀扯?我母妃怎么殁的,你自是心知肚明。”李元祈说着,想起母妃垂死的情境,面如青铁。

    “呵,我和你母妃,又有何差别?你以为,今日当真是你赢了我么?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稳如泰山的,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李元祯说得不以为然,却又言之灼灼。

    听完这话,李元祈沉默了。

    其实,这些年,他早已无数次怀疑过,究竟是她母妃的死引出裴家的灭门,还是,裴家需亡,逼死了他母妃。

第二百三十九章 莫相争

    “门下,太子李元祯,枉顾皇恩,结党营私,密谋篡位,实违天背伦之逆徒。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鉴其已畏罪自戕,其身不入皇陵……”

    “门下,太师胡中彦,贪赃枉法,暗交外邦,助废太子谋权篡位,乃欺天叛国之重罪。胡氏一族,不论长幼男女,皆抄检入监,按罪定论……”

    “门下,皇后胡氏,欺上瞒下,教子无方,放任外戚,妇德大亏,难堪皇后之位,即刻废入掖庭幽院,永不得出……”

    “门下,睿亲王李元祈,早闻睿哲,出身矜贵,丰姿峻嶷,仁孝纯深,连立奇功,乃天命所归,朕钦承景业,嗣膺皇太子宝位……”

    一连四日,四道圣旨,整个中原,皆为之一震。

    “哎呀呀,谁想到呢,太……祯庶人竟藏了这样的祸心。”尚书令严岑一面摇头,一面跟身旁的礼部尚书王怀忠说着。

    “谁说不是呢……您可看见了?这几日上朝,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王怀忠压低了声量,凑在严岑耳旁轻言道。

    “哎,可不都得谨慎点儿么?当初,都以为那位是十拿九稳的,谁没上跟前去凑过?出了这档子事儿,真要顺藤摸瓜摘干净,怕是还能扯出一串子来。”严岑点点头,也低声回道。

    “那您说,可会再查?”王怀忠一听这话,浑身不觉一哆嗦。

    这些大半年,为了太子婚典,他没少上东宫去走动,更没少趁机夹私拍马,真查起来,他怕是挣不脱。

    严岑四周望了望,又瞥了瞥王怀忠,拉着他往更偏僻处走了十来步,才低声说道:“放心吧,我看圣上的意思,当下要紧的,还是太子册封大典和大婚仪典,单这两件事,哪里少得了你?”

    王怀忠听了这话,当即大松一口气,拱手道谢道:“多谢严相提点!如此,下官也就踏实了。不过,这太子大婚……”

    “嗨,不过换个人,其余照旧即可。”严岑轻笑着回道。

    “那云裳公主,还是太子妃?”王怀忠试探着问道。

    “王大人,您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啊?这市面上都传开了,说这下鸳鸯对儿才成了。”严岑略显嘲讽地嗤笑道。

    “这……”王怀忠虽也略有耳闻,却也不敢随意说出口。

    “罢了罢了,你安心干好差事,其余的,皆不由我等费心。”严岑不愿再与他多兜搭,摆摆手便向前去了。

    王怀忠望着严岑的背影,理了理思绪,无奈地点点头,便也紧随着往宫外去了。

    掖庭深院处,是皇门之内最阴森恐怖的所在。

    倚在窗前,废后胡氏痴痴傻傻地盯着那轮模糊的月影,眼中却再无半分生气。

    又是一年重阳日,这一次,皇帝并未去太乙山祭天。

    却是在太极殿,为李元祈,举行了极盛大的册封仪典。

    连她,在这个最偏僻的角落,都听到了齐鸣的礼乐、群臣的朝贺,可想,那场面,一定胜过祯儿当年。

    最是无情帝王家……此言,真无半点虚妄。

    才死了一个儿子,不足一月,便为了另一个,热热闹闹、普天同庆。

    而此时,还能记得祯儿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早知今日,当初,她又何必费尽心机,与那裴淑妃争得你死我活呢?

    难道,一切皆是当年的报应?

    想到这儿,胡氏不觉浑身一震,脑海中出现了裴妃临死前的惨状,直觉地一阵阴风顺着脊背蹿上头颅。

    正在此时,突然,风雷一般,窗前闪现出一道黑影,吓得胡氏当即尖叫起来:“裴,裴,裴……你别来抓本宫……本宫这些年,没少为你念经超度……”

    “母后……是我……元禧……”听着胡氏的乱语,李元禧依稀明白了当年的真相,心中一涩,却不想再责怪他的母亲,毕竟一切都已晚了。

    “元禧??元禧!!你怎么回来了?!你父皇不是让你出使扶桑么?”胡氏听清了声音,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元禧两个月前便奉旨出使,此时该早已出东海,却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喜的是,她本以为,等不到他回来,谁知,却在死前能再与他如此相对。

    而显然,他这次回来,违逆了圣意。

    从前,他就是再出格,靠着她和祯儿的庇护,终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如今,一个“抗旨不遵、无旨回京”,便是杀头的重罪。

    “元禧,母后的好孩子,趁无人察觉,快些走吧!往后,莫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也莫与……新太子争执……这些年,你如此厚待他,今日看来,倒是积了阴德。”胡氏心焦如焚,抹着眼泪,急急劝道。

    可一面想他赶紧离去,一面又不舍他离去。她知道,此一别,怕再无重逢。

    “母后,我回来是为了救您的!您别担心,我去求求父皇,求他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好歹饶了您。”听见胡氏的哭泣声,李元禧慌了神。

    这些年,母后从未在他面前流过泪,此情此景下,她的哭声,显得格外的戚惶。

    “别去!傻孩子,你父皇不会放过本宫的……他有意放过你,才派你去扶桑,你又何必去讨罚?”胡氏听了这话,不无感慨,可更担心李元禧真的要去逆龙鳞。

    “大哥做的错事,您又没插手,怎能因此连坐?就是不让您当皇后了,我也能带着您出宫,找个温柔富庶之乡,过舒坦日子。”李元禧急急说道。

    “元禧,好孩子,听母后的话,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再回来了……母后此生享过最了不得的荣华,也受过最难耐的煎熬,当真活够了,如今,别无所求,只盼着你能好好活下去。”胡氏说着,泪如决堤,声音都哽咽了。

    听了胡氏泣不成声,想着若真救不出母后,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李元禧的心里便越发难堪。

    沉吟良久,李元禧下定了决心,郑重其事地缓缓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到额上都渗出血珠子。

    “母后,儿子不孝,这些年没少让您忧心。如今,母后蒙此大难,儿子又岂能独活?您放心,儿子自有法子,一定能救出您来。”李元禧用从未有过的口吻,一字一句,无比肃穆地说道。

第二百四十章 主东宫

    更鼓敲过第三遍,李元祈才寻着机缘,从为他庆贺的人群里脱身。

    带着微醺的酒气,一步步走向明德殿,李元祈直觉得,这十数年的苦辛,皆如云烟一般,在眼前浮现又散去,到如今,他也说不清,一切,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李元祯死了,胡家倒了,胡氏那个毒妇,也终于被废,母妃和裴家的仇,总算报了,可为何,他却怅然若失,丝毫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母妃,您若是能亲眼见着儿子今日,会欢喜么?”李元祈穿着太子仪服,坐在太子宝座上,冲着空荡荡的大殿,喊出这句。

    没有回应,只有他孤零零的声音,在大殿里盘桓回响着。

    “您或许,不欢喜吧……”李元祈俯着身,两手撑着欲裂的头,忽而有些孤独的悲凉,一如他这十数年的岁月。

    “六哥这般成就,裴妃娘娘自会欢喜。”忽而,阴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元祈猛然抬头,却见李元禧缓缓走到光亮里来。

    “元禧?你怎么在这儿?”李元祈大惊。

    “六哥大喜,却不着人通报与我,作弟弟的,只好自己寻上门了。”李元禧淡淡说着,话里无丝毫情绪。

    “你不是出使扶桑了么?父皇未下旨,你如何敢私自回京?”李元祈说着,三两步便下了高台,走向李元禧。

    “呵,父皇如何会下旨?他怕是盼着我一辈子都莫回来的好……”说起此事,李元禧心中愈发憋闷。

    两个月前,皇帝忽而下了旨意,以传文布道为由,让他远渡东洋,出使扶桑。

    领这圣旨时,他便心里打鼓。虽说皇子出使有先例,却也是为了要紧的事项,比如和亲,传文布道是个什么意思?

    可就算再有疑虑,皇令不可违,礼部那帮装神弄鬼的,挑了个所谓的良时,便安排他上路了。

    临行时,一向不大重视他的父皇,竟然亲自带着母后、大哥和一众官员,送他到渡口,还郑重其事地办了个践行礼,当时他还很是感动,今日想来,却情难以堪。

    他敢肯定,那个时候,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便已预知了今日的一切。

    “元禧,莫说气话,快些去吧。外派官员,无旨回京,可不是好玩的。就算你不愿去扶桑,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避,过几年,我再想法子迎你回来……”李元祈说得言之灼灼,盼着李元禧能听劝,也不枉费白裳裳的心。

    李元禧立在原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而扑通一声,直直跪在李元祈的面前。

    “元禧这是做何?”李元祈见状,赶忙上前要扶他,却被李元禧闪躲开。

    “六哥,元禧自小便敬重你,愿意与你亲近。六哥待我,亦是真心。如今,元禧并无多话,只求六哥高抬贵手,放过母后……”李元禧忍着心疼,稳住情绪将话说出。

    其实,方才一见着他,李元祈便大概知其来意。

    李元祯已死,胡家已败,除了掖庭里关着的那位,也再无值得他不惜犯险也要拼死相救的了。

    “元禧,先起来,你我之间,有话慢慢说。”李元祈不惯受他跪礼,想拖他起来说话。

    “六哥,我深知,与你而言,此事绝非小可。你若肯救母后,就算是给你当牛做马,也应当的。”李元禧却坚持不肯起身。

    李元祈听了这话,盯着那伏在地上的身影,心头五味陈杂。

    “你既深知,又何必来为难我……”李元祈立起身,不再拉扯李元禧,无可奈何地说道。

    “六哥……当年的事,过了十来年了,裴妃娘娘人善心美,自是早已转了世……又或是,升了极乐,也未可知。”李元禧情急乱投医,拿着不着五六的话,开解李元祈。

    “呵,平日不见十弟诚心礼佛,临了要紧时候,却很会抱佛脚。”听了他一番胡言,李元祈又气又想笑。

    “六哥……”李元禧本就心虚,此时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毕竟放过杀母仇人,换作是自己,也未必做的到。

    “元禧,此事皆由父皇定夺,我未必能帮衬的上。”李元祈不愿与他撕破脸,只得半真半假地推脱着。

    李元禧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急躁,蹭地一下站起身,蹙眉道:“六哥何必搪塞我?你若肯放过母后,父皇又何必非要处置她?”

    李元祈立在原地,听着李元禧这番话,亦有些光火。

    “你的意思,倒是我的不是?”说出这话,李元祈已不复方才的平和关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元禧见他动了怒,不得不软下身段。

    “胡氏作恶多端,这些年,明里暗里干了多少悖理失德之事,有今日,也是她自寻的因果。趁无人知晓,赶紧去吧,莫再把自己搭进去。”李元祈说完,便不愿再与他兜搭,转身要往内殿去。

    “呵,作了太子,果然不一样了,说起话来,竟跟龙椅上的那位一个德性。”李元禧又急又气,口不择言说出这番浑话。

    “元禧!你真是疯了么?快些离开,莫枉费我和裳裳对你的一片心!”李元祈见他如此冥顽,不觉也气急败坏,脱口泄露了实情。

    “裳裳?你们……呵呵,果然,只有我是个傻子,一心一意地信了你们!所以,这一切都在六哥的棋局上么?”话至于此,李元禧垂着头,一动不动,面上的神情也隐入一片晦暗之中。

    “元禧……”此时此刻,李元祈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这样的局面,他本就无数次预想过,可真要面对时,还是有些怅然。

    就这么,静默了良久,李元禧终于又开了口:“六哥,元禧与你相伴十七载,过往种种,也不提了,最后一次求你,求你看在我的面上,饶过母后。往后,我母子二人必不会再碍你的眼……”说罢,再次双膝落地,拱手乞求道。

    “莫说了,这一干人,我能护下你,便是仁至义尽了。”李元祈狠下心,冷声回道。

    李元禧听了这话,愣了一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元祈不忍,想上前去扶他,却忽而见他以迅雷之势,腾身而起,拔出利剑,直向自己扑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恩义断

    啪!

    可还未近身,却被从暗处冲来的黑影击倒,李元禧抬头一看,竟然是柳士礼。

    “臣护驾来迟,让太子受惊了。”柳士礼躬身行礼道。

    “呵,柳将军,如此忠心,究竟是为了青梅竹马的裴妃呢?还是您那老大不嫁的女儿呢?”李元禧捂着胸口冷笑道。

    “元禧,你我真要到如此境地么?”李元祈看着他,无奈地说道。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尖酸刻薄,更被他方才的举动惊住,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涩,终于,他兄弟二人,还是要兵刃相向。

    “李元祈,何必再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当年,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活命么?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却不知,我什么都明白……你既杀我母兄,我自要你血债血偿!”趴在地上,李元禧喘着大气,心痛地说着狠话。

    听了这话,李元祈的心里咯噔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敲碎了,割得他血肉生疼。

    “如此,我便无甚可说……”无奈地点点头,李元祈便要转身回内殿,其余的,只能交给老天去决断。

    “李元祈!你记住我今日所言,总有一天,我要取你血、割你肉,为我母后、大哥献祭!”李元禧见他要走,恨恨地说出这番话,半为泄愤、半为激怒他。

    李元祈身影一滞,却没有转身,踟躇一晌,便继续往前去了。

    “太子,十皇子已被臣拘住,你看?”书房内,柳士礼垂手回禀道。

    “东宫内外,加强守卫,他,放了吧……”李元祈撑着头,心情极其低落。

    今日大喜,他却无人可分享。

    母妃不在,舅父不在,裳裳怨他,元禧更是要杀他,呵,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太子,此事万万不可!十皇子方才所言,怕并非儿戏。俗话说,斩草除根,胡家那一脉,也就剩下他了。原寻不着机缘,不好发落,今日撞到手上,如何能放过?”柳士礼急忙劝阻道。

    李元祈缓缓抬起头,望着柳士礼,眼里盛满理不清的愁绪。

    “杀了他,我与胡氏,又有何异?”李元祈开了口,语气里难掩失落。

    “可不杀他,怕会再出一个你!”柳士礼真怕他一时心慈,埋下祸根。

    听了这话,李元祈盯着柳士礼良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你走到今日,可是历经了九死一生。胡家一派,上至皇后、太子,下到胡中彦和他几个儿子,哪一个没往你身上扔过刀子?就是不久前,敦煌城外,若不是老臣及时赶到,怕就没有今日了。”柳士礼叹了口气,无奈地细数着他们这十数年的遭遇,想要唤起他的斗志。

    “可元禧是无辜的……”李元祈终究是不忍心做绝。

    “方才那一击,便不无辜了。”柳士礼直言反驳道。

    李元祈听了,果然不再开口,却又垂下头,对他的决断,不置可否。

    “太子,过了今日,此人便再非你亲密无间的兄弟了,往后你死我活,如何能手下留情?”柳士礼紧逼着,定要他点头。

    “好了,将军莫要再劝了,今日暂且放过他,往后,再论吧……”李元祈却依旧不肯松口。

    “太子自小熟读兵书,岂能不知贻误战机之过?此乃天赐机缘,若是错过了,怕再难待时机。”柳士礼亦不肯让步。

    “若他就此收手,又何必非要置于死地?当年,他也算有恩与我。”李元祈终究不愿走到那一步。

    “太子,你以为,凭十皇子的脾性,他能收手么?”柳士礼着实有些无奈,李元祈今日真是未曾有过的妇人之仁。

    “那便等下次吧……这次饶了他,便算两不相欠了,下次再犯,必不手软。”李元祈下了决心,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万万不可啊,太子!十皇子武艺高强,又熟识东宫地形,或许还知道连我们都未曾盘查到的密道暗室,若就此放虎归山,臣怕是再睡不安稳了。”柳士礼依旧疾言劝道。

    “好了,别说了,我心已定,还望将军莫要再言。”李元祈的耐性也到了尽头,终于还是拍案而起,转身便要离去,却见柳士礼直直跪在面前,拦住去路。

    “将军这是何意?”李元祈虽不满他如此相逼,却还是上前想要扶他起来。

    “太子,老臣今日,不惜以命相劝,但求太子能回心转意,准老臣将十皇子扭送皇宫由圣上发落。”柳士礼却依旧跪着,如何都不肯起身。

    “以死相劝?将军,如何犯得上如此大动干戈?”李元祈无可奈何,只得软下身段,蹲在柳士礼的面前,轻言开解道。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太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体恤体恤跟着你一道,浴血奋战了这些年的属下们啊!”柳士礼几乎含泪说出这句。

    “这话是何道理?”李元祈听了,也有了些气性。

    “太子和胡家,倒了不足月余,多少盘根错节的残枝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此时若将十皇子放了,且不说再有今日夜袭之事,就是另起东山,也不是不可能。”柳士礼的这番论断,有理有据,李元祈也无力反驳。

    “这些誓死在你麾下卖命的将士,哪个不盼着今日?好容易扬眉吐气了,如何受得住任何闪失?若你当真有了意外,不说他们这些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就是身家性命,怕也难保。”柳士礼见他有些松动,便趁热打铁,再添一道火。

    听了这番话,李元祈心下艰难,是啊,毕竟今日的成就,并非只属于他一人。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辜负了千千万万誓死为他效忠的嫡属。

    而想起往昔,那段最晦暗的时日,李元禧的存在,对他而言,像极了太阳。既刺目地时刻提醒他,杀母的仇恨,又替他扫除黑暗、增添温暖。

    而到了今日,这个小太阳,恐怕已被愤怒包裹,散发出的,亦只有满是怨愤、想要毁灭他的怒火,可他,却依旧不忍将他射落。

    就让他远远烧着吧,或许,有一天,他能想明白。

第二百四十二章 边河远

    通化门外,一带远山隐匿在夕阳之下,幽深的翠色,便也沾染上了一缕嫣红。

    “公主,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吧,没准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未必就能等到。”碧桃在旁柔声劝道。

    白裳裳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伫立在车辇旁,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

    轰隆隆……终于,交杂的车马声,从那边传来。

    不一会,便见一队骑卫兵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自城内驶来。

    看清车内人的面目,白裳裳不觉浑身冷得一颤,再也克制不住,跌跌撞撞冲上前去。

    “元禧……”白裳裳扑在囚车木栅旁,望着眼前人,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褪去锦绣华服,一身的粗衫麻衣,七零八落地裹在身上。从前油光水亮、一丝不苟的发,蓬乱如枯草,粘连着,胡乱堆在头上。

    而那乱发下,是张死灰一般的面容,瘦削、污浊、毫无生气。参差的胡茬自鬓角而下,直覆盖住大半张面颊。干裂的唇,渗出深深的血印,而那双曾熠熠生辉的眸子,满是黯淡,再不复往日的神采。

    “嫂……云裳公主,你怎么来了……”李元禧应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可转瞬又归于黯然。

    “元禧,你……你怎么……”白裳裳探出手去,想替他理理蓬乱的鬓发,却被他侧身闪过,手停在半空中。

    “快回去吧,我如今这身份,莫带坏了你。”李元禧垂下头,瓮着嗓子呜隆道。

    “元禧……”看着他当下的模样,白裳裳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喂,王五,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李元禧不愿再与她牵连,急急催促押卫继续上路。

    “吆五喝六什么?还当你是十皇子呢?什么时候走,自然要听公主的意思。”打头的兵吏一副势利嘴脸,对着李元禧一番凶神恶煞,转脸便是一张笑面孔对着白裳裳。

    “你!”白裳裳气极,可又怕骂了他,元禧路上越发受折磨。

    “回吧,别管了……”李元禧亦出声拦她。

    “这是何苦呢?!元禧,你就不能说句软话?”白裳裳又急又气,恨不得将他从牢笼里救出,拽到李元祈面前去认错。

    “……你又是何苦呢?终于盼得他入主东宫,欢欢喜喜作你的太子妃去,又何必与我这逆党粘连?”李元禧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着,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知他并非有心揶揄她,白裳裳顿了顿,还是继续开解道:“听我一句劝,你服个软,便不必遭这样的罪……山迢路远,北疆苦寒,如何挨得住啊?”

    一面说着,白裳裳越发眼泪涟涟,大滴大滴从面上滚落。

    听出她的哀恸,李元禧到底不忍心,缓缓抬起头来,挪了挪身子,离她近了些。

    “你啊……怎么这么傻?从来站不对位置……”李元禧抬起手,往前伸了伸,停在半空良久,却又收了回去。

    看出他当下的谨慎,白裳裳一阵心酸,又仔细品了品这话的深意,不得不感慨,原来,他一直都明白,也一直都糊涂。

    “你……何尝不是呢?”白裳裳看着李元禧,无奈地挤出丝笑意。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人,性情到骨子里,一味只为自己的心。

    之前,李元祈地位不稳、前途未明,她和他都不顾一切与他相知相守,如今,他大业得成、如日中天,他们却都与他渐行渐远。

    听了这话,李元禧一愣,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眼中神色几变,复又垂下头,不再做声。

    “元禧……你知道的,你六哥他,始终是护着你的,不然也不会求陛下让你出使……”虽知多半无用,白裳裳却还是想尽力劝解,总希望还能有转机。

    “哎……别劝了,这些我都明白……你也不必为我与他置气,他不过做了他该做的,而我,也是……”李元禧依旧垂着头,仿佛用尽了气力,缓缓吐出这句话。

    听了这话,白裳裳直感到绝望。

    他们兄弟二人,自少时相伴,这一路共同经历多少坎坷风雨,可再多的努力,如今,皆成枉然。那道天然的鸿沟,终究未能填补上。

    “公主,您瞅这天色也不早了,若再不上路,怕是要睡野地了……小的们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可也得让咱们这位爷宽泛宽泛……”兵吏见他二人没完没了,实在不耐烦,便走到跟前,压着气性催促道。

    白裳裳还未开口,李元禧便出言道:“何必废话?直接开拔既是……”说罢,往后退了退,重又缩回她够不到的角落。

    “公主,您看……咱们不过是个当差的,爷发了话,不得不听啊……”兵吏一副无赖嘴脸,哈了哈腰,便吆喝着要开拔。

    “等等!”白裳裳却上前拦住,转身跑回车辇上,取来一个大包袱,塞进李元禧的囚车里。

    “这是什么?”捧着那包袱,李元禧不甚在意地问道。

    “眼见着要入冬了,北疆天寒,为你做了身裘衣,总能挡挡。”白裳裳说着,心底满是凄凉。

    想起初见,那敦煌城楼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挥手一投足,皆是天之骄子的骄矜之气。

    相处这一年多,更是亲眼见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还需她为他的冷暖费心?可如今,除了她,怕再无旁人能替他打点。

    李元禧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瞧见几滴水珠垂落在包袱上,印晕出几团湿意。

    “到了北疆,切莫要生事,我想想法子,尽力助你早日回来……”察觉出他的伤情,白裳裳越发心疼,可还是强压着,尽力开解道。

    “不必了……这一去,我没想过要回来……”李元禧终于还是抬了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水光,“旁的事,都过去了,莫要再与他争执了,六哥他……他会好好待你的……”

    听出他的决绝,白裳裳又急又慌,还想再出言相劝,却被兵吏打断:“公主,小的们再耽搁不起了……您行行好,咱们也好早些上路……”说罢,狠狠地呵了令,车队便复又向前而去。

    白裳裳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囚车越行越远,渐渐融入暮色之中,一直强压的情绪便骤然崩塌,泪水奔涌而出。

    “元禧!”白裳裳喊得声嘶力竭,一道不安的直觉闪过,仿佛此一别,便是永别。

    而李元禧,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密中言

    四周黑漆漆的,幽暗处,杂草丛生,嶙峋的怪石上生着盘错的枯枝。

    忽而,两队车马狭路相逢,刀光剑影在月色下闪着瘆人的利气,血色便雾一样弥漫开来,幢幢人影一个个地倒下。

    这是何处?白裳裳分辨不清。

    “嫂嫂……”

    忽然,李元禧满面是血,摇摇晃晃向她走来,边走,边呼唤着:“嫂嫂……嫂嫂……我痛……”

    “元禧!”白裳裳猛地坐起身,才发觉,一场惊梦又激得她一身冷汗。

    “公主,您发噩梦了?”碧桃急匆匆赶到绣榻前,柔声问道。

    自从李元祈入主东宫,碧桃便被放了出来,不仅如此,更是形影不离“陪”着她,连夜间安寝也不例外。

    白裳裳却不愿再与她多言,只当是个透明人。

    “公主,您这是去哪儿?四更天的……”碧桃见她披衣起身,连忙上前拦道。

    盯着碧桃看了半晌,白裳裳想了想,开口问道:“十皇子此时到何处了?”

    “十皇子?您是说,禧庶人?”碧桃小心地问道。

    “呵,是啊,怎就忘了,拜你主子所赐,如今,他连玉牒都被撤了……”白裳裳惶然冷笑道。

    “公主,禧庶人无旨回京、刺杀太子全是确凿的罪状,如何赖得了太子?您与太子,盼到今日不容易,切莫因此生分了。”碧桃一面替她披上绒帛,一面轻声开解道。

    “呵,你倒是个‘忠仆’……”白裳裳冷哼一声,将绒帛反手一扯,扔到地上,转身又躺回榻上。

    “公主,您这又是何苦呢……哎,您和太子才是最亲近的,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情分……”碧桃叹了口气,拾起绒帛,便要退出去,却差点被白裳裳扔过来的枕头绊倒。

    “再如此嚼舌,我便让李元祈把你撵出去!”白裳裳气不过,坐在榻上恨恨地说道。

    碧桃无奈地摇摇头,又俯身拾起绣枕,送回榻上,又替白裳裳掖了掖被角,柔声细气地说道:“要不了多久,您就能迁居东宫,奴的差使也就结了,到时,自会有好人来服侍您,不急这几日。”

    “出去……”白裳裳冷声道。

    碧桃一滞,三两步退远了些,略俯了俯身,无甚情绪地说道:“公主早些歇息,奴就在外间,有事唤奴即是。”说着,便退了出去。

    寝阁内终于清静了,白裳裳蜷着身,藏在衾被里,大滴大滴的泪,不受控地,自眼角滑落。

    梦里的情景,那么真,李元禧的声声呼唤,更是不断在耳畔回旋,久久不散。

    她好怕一切都是真的……

    再进东宫,面孔都是新的。

    白裳裳跟在福来掌事的身后,缓步往偏殿走去。

    “公主,您先在此处稍后,等太子从宫里回来,奴才便请您过去。”福来将她请进偏殿,躬身笑道。

    “有劳了。”白裳裳点点头,走到宾位坐下,福来递了茶,便垂手退下。

    一面静坐着喝茶,白裳裳一面细细打量着。

    不过月余,东宫里外已一派簇新,陈设布局全按着李元祈的喜好换了面貌,上上下下再无一星半点李元祯的痕迹。

    不得不感慨,很多时候,沧桑巨变也不过一瞬之间。

    想到这里,白裳裳忽然记起,李元祯的书房,有一座灵巧异常的白玉菩萨,她曾有过一面之缘,便过目不忘,现如今,不知是否也被处理了。

    探身看了看,四下除了几名侍卫,再无能回话的人,白裳裳想了想,便循着记忆,经由一条内里连通的近路,踱步到曾经的书房外。

    可还未来得及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响,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元祈的咄咄逼问声紧跟着传来。

    他不是还没下朝么?难不成,是有心躲着她?

    “恕臣愚钝,不明太子所问何事。”是柳士礼的声音。

    “将军,你我之间,也要如此么?元禧的事,究竟是不是你派人做的?”李元祈掷钟一般震人发省的斥问,惊地白裳裳自外而内,心惊肉跳。

    元禧怎么了?!

    “太子,臣以为,当初将禧庶人押解进宫时,此事便已落定了。”柳士礼却依旧稳如泰山,纤毫没有退缩之意。

    “什么落定?!我何时准允过让你杀他?”李元祈气极,声音都在战抖。

    元禧,死了?还是李元祈底下人杀的!

    白裳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冲进去问明白,却全身颤栗地连步都迈不开。

    “太子,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那日的情形,何其凶险?禧庶人一日不除,老臣一日不得安寝。”柳士礼毫无悔意,稳声说道。

    “你!!!将军,就算您是为了我的安危,可未免也太不周全了些!人人都等着瞧我如何处置他,就真是群山匪还疑心是我下的手,您竟……”李元祈依旧怒气凌人。

    “当下情势动荡,与其钝刀削肉,不如霹雳手段,免生枝节。”柳士礼回道。

    “您这些年稳立朝堂,难得不知,人言可畏么?新登高位,最是立威立名之时,落下残害手足之名,如何能服众?!”李元祈气极。

    “人言,自古,皆是为强者倾。悠悠之口,碌碌众生,所能,不过捧高踩低。此次,杀一儆百,更有威吓胡氏余孽之效。”柳士礼不以为然。

    “即便如此,他也是自小就跟着我的弟弟,宫中谁不知他与我相亲,就算是不为旁的,你让皇亲们如何看我?让她,如何看我?”李元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她?太子指的,可是云裳公主?”柳士礼冷声问道。

    李元祈却没答言。

    “事到如今,太子,臣有句话,不得不直言。这些年,臣从未在你跟前赘絮过,当下大业已成,淑宜的事,终要有个交待。”柳士礼慢条斯理说出这席话,却又仿佛不容置喙。

    里面静默了半晌,李元祈才又缓缓出声道:“答应过您的事,我自不会忘。”

    “淑宜这孩子,心诚又痴,苦苦等了您这些年,就算没有老臣这一层,也该有好果报才是。”柳士礼不紧不慢地又进一层。

    “我自是明白,否则何需请旨允准同日大婚?将军无需多虑,我定不会亏待淑宜。”李元祈略顿了顿,缓声回道。

    “一个是元妃正妻,一个不过区区良娣,便是同日大婚,自也不可同日而语。”柳士礼冷声道。

    “龟兹公主为太子妃,乃是一笔一划记在国书上的,难不成,将军想要我中原背信食言?”李元祈惊异道。

    “太子自是明白,臣与淑宜,皆非贪位恋权之人。这些年,臣征战四方,亏欠她许多,余生所期,唯有她能喜乐安宁。而淑宜,盼的不过是你的一颗真心。”柳士礼说着,嗓音有些唔隆。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过了良久,听得李元祈一声叹息:“淑宜与我相识于微,不离不弃守候至今,我又如何能无心?完婚之后,皆是夫妻,太子妃有的,亦不会少了她。”

    “太子果能如此,臣也就放心了。身为储君,皇嗣乃重中之重,断出不得专宠独宠,否则,废太子元妃便是先例。”柳士礼云淡风轻地说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好怕

    “参见太子!”

    “公主可醒着?”

    “奴也不知,回来就进阁了,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吱呦一声,寝阁的门自外打开,一丝熟悉的气息,随之飘了进来。

    “睡了?”那气息到了跟前,俯身贴到她身畔。

    “今日去东宫了?怎么不等我回来?”李元祈见她不答话,又柔声问道。

    白裳裳静默着不答言,始终掖着被角,将写满忧思的眉眼掩住。

    “这是怎么了?”李元祈探进衾被,将她揽进怀里。

    不得不承认,他的怀抱,对她而言,始终如冬日暖阳一般,一旦陷入,便无法自拔,只想贴得更近,汲取更多的暖。

    白裳裳心底长叹,不知这段宿命一般的痴恋,走到今日,该如何收场。

    “你怎么来了?”掩下所有的情绪,白裳裳回过身,假作方才醒转。

    李元祈却不答话,一双眸子探灯一般,深深看进她眼底,想要勘察清那些深埋的情绪。

    “我想你了……”过了良久,李元祈终于扯出一丝笑意,轻轻柔柔说出这句。

    他想她,确也应当。

    自中秋之夜的争执过后,他们便再没有过独处的机会。

    他新主上位,每日都在刀尖上,太多的事务要费心操持,连并扫除异党,稳固地位,哪里还顾及的了她?

    望着他眉梢眼角的疲惫,白裳裳一时有些心酸,探出手去,轻轻替他抚平眉心的褶皱。

    她的温柔,像诱人上瘾的毒,直扰得李元祈心神漾漾,一翻身,将她裹/在身/下。

    “裳裳……”

    伏/在她颈/间,李元祈哑着嗓子,痴唤着她的名字,像要寻那救命的良药。

    一阵阵热气,自他身上、手心、唇瓣间传来,白裳裳像被一团火裹挟着,卷入yu念的深处,沉浸其中,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忽而,似是内里的一根弦崩断,白裳裳从靡离中惊醒,猛地一搡,将李元祈推得老远,差点跌下绣榻去。

    这一推,把李元祈也推醒了。只见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异,霎时便转为酡红,比焖蟹还更难堪些。

    “裳裳……我……”李元祈很有些难为情。

    白裳裳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中翻翻覆覆千百转,忽而蝶儿一样,飞扑到他/身/上,不管不顾地撕扯起他衣裳来。

    “裳裳,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元祈被她惊住。

    白裳裳却不理他,手上依旧不停。

    “裳裳,住手,别闹了……”衣服一层层被扯开,眼见着就剩一层里衣,李元祈除了一头雾水,还满是惊愕,只得反身将她控制住。

    两手被挟得死死的,白裳裳再也动弹不得,一双眸子珠丸一般,滴溜溜转了几转,终于雾上一层水汽,转瞬便奔涌出缠绵的泪来。

    她的泪,始终是他的软肋,当即松了手,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抚道:“裳裳,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若是气我,打我骂我就是,切莫哭伤了眼。”说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替她拭泪。

    “平宁,你要……了……我吧……”白裳裳泣不成声,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听了这话,李元祈愣住了。

    “裳裳,你这是何意?”李元祈谨慎地问道。

    白裳裳却不回答,只是哭,哭得心力交瘁、柔肠寸断。

    “裳裳,有什么事,你定要告与我知晓,装在心里,要生劳心病的……”李元祈却耐着性,慢条斯理地与她开解着。

    可他举重若轻的劝慰,却像鸿毛落进无底深渊,一丝一毫的回音,都未激出。

    李元祈看着她恍惚的神情,真怀疑她是在发梦,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她:“裳裳……”却依旧毫无成效。

    “哎,看来今日你是累了,我便不扰了,好生休养,改天再来看你。”李元祈很是无奈,说着便要起身,却被白裳裳一把抱住。

    “我都听见了……”白裳裳终于开了口。

    李元祈一滞,忖了半晌,压着心头惊涛,缓声道:“听到了什么?”

    白裳裳长吸一口气,还未张嘴,泪水又涌了出来,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元禧死了……”

    听了这话,李元祈顿时心慌,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深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或许不亚于龟兹国灭。

    自她入中原,元禧便常伴左右,一年来保驾护航、除忧解难,尽心竭力得甚至连他都有所不及。

    更何况,元禧的个性,颇有些侠骨柔情,很是投她的脾气。同行江南时的点滴,能看得出,她对他的心,不是血亲,更胜血亲。

    “裳裳,我……”李元祈毫无底气地开了口。

    “别说了……别……说了……”白裳裳将头深埋进他怀里,泪水一层层,打湿了衣衫,凉到他胸口上。

    自东宫,她几乎一路逃回明月楼,而那些密言,却始终徘徊在她耳里、心里,直逼得她到了溃败的边缘。

    元禧死了,因他而死,他却毫不知情,亦无力掌控。

    而她,会是下一个元禧么?

    他的雄途伟业,如今,已不只属于他一人,所有的绊脚石,用不着他费心,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处理。

    那人说,皇嗣为重,那人还说,废太子元妃便是前例。

    她问自己,真的能接受,亲眼看着一个个花样的女子,被送上他的枕席么?

    更有那权臣之女,他说,他对她亦有心,更让她与正妻齐平……

    这一切,哽在她肺腑当中,将她对他的眷恋、爱和依赖,全阻塞在心底,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可这几经生死的爱意,如何又控制得住?阻碍越强,反抗越烈,两股力量撕扯不休,白裳裳直觉得心要裂开。

    察觉出她的异样,李元祈心头一紧,可又不好明言,只得试探着问道:“你……可还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都不打紧,平宁,要/了/我/吧……”白裳裳猛然抬头,循着他的气息,自下而上,又痴缠上来。

    再多纠葛,她还是爱他,只是前程太迷茫,不如当下,让这爱完整。

    “裳裳,快停下!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元祈很是不解,却又隐隐不安。

    白裳裳被他控制住手脚,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便垂下头,又不言不语地呜咽起来。

    “裳裳,到底怎么了?”李元祈又急又无奈,直觉得心肝肺腑都要被她熬焦了。

    过了好一会,白裳裳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太子婚

    “你怕什么?”李元祈盯着她,要将她的神情皆收入眼底。

    白裳裳却不答言,但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看她铁了心不肯吐露,李元祈叹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额上,一遍遍抚顺着她的青丝。

    “那年,咱们在古墓里,你也哭成这样,却还推我自寻生路,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李元祈忽而没头没脑地问道。

    “什么?什么成心?”白裳裳听他说起往昔,心上才泛起一抹暖意,却又被这质询问得恍惚。

    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李元祈噗嗤一乐,拈起一缕青丝,在她面颊上撩划了几下,笑道:“如此的天仙美人,又哭得梨花带雨,搁谁,也不忍心舍你而去啊……”

    白裳裳听他此时还有心闲话逗趣,有些气恼,冷下脸来不接话。

    看出她的不快,李元祈也只好收起嬉笑,暖声道:“那时也好,今日也罢,无论碰上什么难事,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裳裳,你也要如当初一般信赖我才是……”

    听了这话,白裳裳猛地抬眼,正撞上他眼里的柔光,一时越发心乱如麻。

    “我只是,只是发了噩梦,梦见元禧血淋淋地来寻我……”思忖良久,白裳裳还是不敢将心事和盘托出。

    李元祈看清她眼底的惧意,虽将信将疑,还是轻声开解道:“你近来太累了,思虑又重,才发这样的梦。明日请几位法师来,替元禧做个法事,便无碍了。”

    白裳裳听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复又依在他怀里,懦懦地说道:“反正要不了几日便大婚了,我想,我想……”说着,手脚又不老实地缠上来。

    “别想了,宫里的校验嬷嬷很是严苛,万一出了纰漏,岂不是……”李元祈被她缠得心慌,却又不忍心推开。

    “太子妃都要被查么?”白裳裳坐起身,颇有些忿忿不平。

    看她乌眼鸡似的神情,李元祈忍俊不禁,也笑着坐起身,轻轻刮了她的鼻尖,装腔作势地说道:“越是要紧的身份,越要查得严苛,里三层外三层,务必确保全须全尾。”

    “没得通融?”白裳裳试探着问道。

    “没得通融!据说,这次是父皇的乳母亲自查验,她老人家,赶得上半个太后了,哪里容得了做手脚。”李元祈信誓旦旦地说道。

    确定无法说服他,白裳裳委顿下来,心事落空,越发精神不济,直直躺回衾被里,再不说一言。

    “哎,你呀,别再费神忧心了,再瘦下去,大典都撑不住了。这几日,新人不得相见,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好好用膳,多生些膏腴,不然,抱在怀里都硌手了。”李元祈半打趣半认真地说着,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要离去。

    “平宁!”

    可刚走没几步,却听她唤他,一转身,她便飞身过来,投进他怀里。

    “裳裳……”她从未如此粘黏过,李元祈觉察出不对,却又不好逼问。

    “平宁,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白裳裳说着,又泣泪而下,仿佛伤心欲绝。

    “裳裳这是何意?”李元祈心头一惊。

    白裳裳只管哭,过了良久,才开口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怕你太操劳了……务必保重才是……”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

    “傻瓜,我当是什么,原来整日都在思虑这些。”李元祈笑了笑,搂了搂她,复又柔声安抚道:“别忧心了,要不了几天,日日夜夜都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还怕我不好?”

    “主子,军中急报。”正在难舍难分之时,门外忽而传来南华的声音。

    李元祈一听,滞了一瞬,便将她打横抱起,送回绣榻上,又低声宽慰道:“我先去了,有事,着人知会我便是。”

    白裳裳这才抬起头,眸中藏着太多情绪,有眷恋,有忧心,甚至,还透着一丝不舍。

    “裳裳……”被她的目光一炙,李元祈心头慌乱,竟不敢冒然离去。

    “太子……”门外又响起催促声。

    “快去吧,我没事。”白裳裳尽力压制住情绪,挤出一丝笑意,开口放他离开。

    “那我去了,切莫多想,三日后,我在太极殿等你,莫忘了你我的约定。”李元祈说着,稳稳握了握她的手,才转身出了寝阁。

    “这几日,好生照顾公主,身边一刻都不能无人。”李元祈压低声音,对碧桃交待道。

    碧桃一愣,困惑地抬眼,却正对上李元祈的锐目,赶忙垂首应喏。

    三日后,天都城里喜气洋洋,竟比春日还热闹些。

    新任太子,同日迎娶正妃和良娣,中原开朝以来,从未有过先例。

    更何况,这两位新嫁娘的来头,都不容小觑。

    一位是差点成为嫂嫂的和亲公主,一位则是家世显赫的竹马青梅,街头巷尾,无不以此为谈资,啧啧称奇。

    “太子,不好了!太子妃她……”南华急匆匆来报。

    “她怎么了?”李元祈心头一揪,急急问道。

    “太子妃她,不见了。”南华垂下头,不敢直视李元祈的眼睛。

    “不见了?!不是让好好看着了么?怎么会不见?公主府都搜了么?”李元祈顿时火气上头,那日他便觉察出有异,所以才格外交待看守,怎知还是出了纰漏。

    “看守被迷魂香迷晕了,醒来时,便人去楼空……”南华越说声量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给我搜,翻遍天都城也要给我找到她!”李元祈怒不可遏,他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

    太子大婚,乃国之仪典,这样要紧的时候,临阵脱逃,让他,让中原,如何是好?

    “可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大典了,万一……”南华懦懦地说道。

    “再过一个时辰找不到,就把太子妃的礼服,送去将军府,仪典不能废。”李元祈冷冷地说道。

    南华一听,愣了一晌,便应喏告了退。

    九十九道礼鼓,一道道响起,太子大婚的仪典,在一片欢庆声中,一切如常地举行着。

    白裳裳带着秋娘,骑在千里良驹上,一路驰骋,往西赶去。

    “主儿,您可真有主意,谁能想到,咱们藏在第五层呢?”秋娘笑盈盈地说道。

    白裳裳却毫无喜色,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急着赶路。

    “主儿,你看!这能望见皇宫,哎呀呀,一片红火,可真热闹。”秋娘忽而惊声叹道。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白裳裳转头看去,果然,在这都城外的山丘上,竟能看见太极殿,和它脚下,九十九级通天的台阶。

    “是啊,真热闹。”那一层层飘扬的红幡,还是刺伤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

    她和他,或许从初识,便盼着这一天,可兜兜转转,终究擦身而过,万般期许,皆成空,往后,再无纠葛。

    “主儿,走吧,没啥好看的。自古天家最无情,您不在,转头就找个替身,这样的人,不嫁也罢。”瞧出她的伤情,秋娘肠子都悔青了,连连打岔着催促上路。

    “怨不得他,是我负了与他的约定。”白裳裳却停在原地,直直望向太极宫,唇边浮上一丝苦笑:“他穿上喜服,一定很好看,可惜啊,我却看不到了……”

    “主儿……”秋娘不知该说什么。

    白裳裳却眼波一转,朗声道:“走吧,父王还等着我回去扫墓呢……”

    一扬鞭,继续往“家”的方向奔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梦归 (大结局)

    再回到这座西境小城,白裳裳直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离开时,还是一座祥和热闹的通商佛国,不过一年多,便脱胎换骨一般,成了肃穆庄严的军事重镇。

    经历了战火的摧残,城中旧时风貌,大半已化为灰烬,而新的样貌,亦在隐隐生发。

    “馄饨,热烫烫的清水馄饨,两位小爷,来一碗么?”比如,这中原独有的吃食,如今,都在此处生了根。

    “乖乖,这还是龟兹么?满大街都是中原人,连馄饨铺都开起来了。”秋娘左顾右盼,一脸的惊异。

    “小声点儿。”白裳裳压低声量提醒道,又拽着秋娘快走几步,向着轻云裳曾经的门面走去。

    七拐八拐,穿过好几个巷弄,终于寻着故所,可当初的雕梁画栋,早已成了残垣断壁。

    “哎呀,咱们的小楼,竟也烧没了,这……”秋娘一面耷拉着脸,一面啧舌,如丧考妣。

    “行了,别看了,就算没烧,早也不是咱们的了。”白裳裳却不以为意。

    “说得也是……”秋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瞬又不解地问道:“那咱们来此处做甚?”

    “寻熟人。”白裳裳一面四下探看,一面不假思索地回道。

    “哎,您早说啊,方才奴还瞧见阿炎老爹……”秋娘一听,连忙说道。

    “开酒肆的阿炎?何处见了他?”白裳裳急急问道。

    “就在前街,他似新盘了个铺面……啊……主儿,慢点儿……”秋娘还未说完,便被白裳裳拖着往前街去了。

    “啊呀,是秋娘子!咱们怕是好些时日未见了,快里面请。”阿炎见了她们,满心的欢喜全写在脸上。

    “是啊是啊,老爹近来可好?”秋娘忙笑盈盈地问好。

    “哎,突厥兵一场火,铺子没了,家也没了,如何能好呢?”提起那场浩劫,阿炎忽而皱起眉来。

    “家人呢?”秋娘也收起笑意,关切地问道。

    “好在全家老小提前逃出城,至少都还活着。”阿炎回道。

    “阿弥陀佛,那便是万幸了。您老人家积德积福,可不就有好报了?瞧瞧这新铺子,竟比从前那个还气派些。”秋娘松了口气,连忙又堆上笑。

    “嗨,来了这些中原兵,背井离乡的,赶上休沐了,就爱来喝两口,我这铺子的生意,倒真比之前强些。”阿炎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回道。

    “如此说来,却是因祸得福了。”秋娘提溜着眼,瞥了瞥白裳裳,小心翼翼地说道。

    “哎,到底是亡国遗民,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从前,这龟兹城里,咱们可是东道,如今,连名儿都改成安西府了……”阿炎刚叹完气,又开口道,“可话又说回来,咱们老百姓,不过为个营生,能吃能喝,日子久了,便也没得计较了。”

    听了这话,秋娘怕白裳裳心里不好受,正想岔开话头,却听白裳裳开口问道:“中原人,对你们可好?”

    阿炎被问愣了,尬尬地笑了两声,回话道:“这可怎么说呢?官爷自不能跟菩萨似的,但那位睿亲王,不,新太子,确是个有本事的。不仅会带兵,理政也有一套。不然,这安西,哪能有当下的模样?”

    逃了这么远,分别这么久,再听到他的名号,白裳裳心中还是闪过一丝痛意。

    阿炎却又开口道:“咱们先王上,糊里糊涂把公主嫁出去,倒是歪打正着,真是选了个好归宿。这不,国都亡了,太子还把她当宝贝似的宠上天,却不知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生病?”白裳裳和秋娘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你们不知道么?咱们这位公主,好巧不巧,大婚当天得了异症,见不得人,太子只好让柳良娣代为行礼,却生将太子妃位留给她。之后,又全天下张贴告示,延请名医替她医治。也不知,治好没治好……”阿炎煞有介事地说道。

    他竟为她留了太子妃位?还全天下的贴告示,告诉她,他仍在等她?

    白裳裳顿觉心底生疼,仿佛被千万条虫蚁啃噬。

    “主儿,您这是怎么了?”秋娘见她捂着胸口,面色惨白,赶忙上前问道。

    稳了稳神,白裳裳想起来意,忍着痛,开口问道:“老爹,你可知,先王上被葬在何处?”

    阿炎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却还是开口道:“就在昭怙厘寺里。”

    “走吧。”白裳裳揖手道了谢,带着秋娘便往城南马厩去了。

    “主儿,咱们祭拜完王上,还回来么?”秋娘一边走,一边问道。

    “不了,这城里皆是中原官兵,未必藏得住,往南去寻阿梅吧。”白裳裳想了想,淡淡说道。

    “那您先去取马,奴买几个馕饼就来。”秋娘说着,便转身去寻馕饼铺子了。

    “这风风火火的脾性,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望着秋娘的背影,白裳裳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继续往前去了。

    取完马,白裳裳百无聊赖地四下探看着,不经意间,竟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人,也看见了她。

    升任东宫羽林将军的南华,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此时,更是带着一队亲兵,急急向她冲了过来。

    情急之下,白裳裳也顾不得等秋娘,想她定能赶去于阗汇合,便骑上千里驹,玉鞭一扬,逃命似的往城外奔去。

    迎着朔北的寒风,马不停蹄地驰骋了百来里,白裳裳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却不敢掉以轻心,依然紧赶慢赶地在沙洲里前行,却猛然一歪,连人带马翻到了沙地里。

    马被惊到,一声嘶鸣后,丢下白裳裳便往回跑去,急得她想起身去追,却发现摔伤了腿骨,一时站不起来了。

    “什么鬼?!”白裳裳四下望了望,竟然好像又回到那个山丘,她初遇李元祈的地方。

    仿佛被命运捉弄,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成住败空,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情形,只是,她再也遇不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了。

    白裳裳叹了口气,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身,却摸到了个坚硬的物什,低头仔细一瞧,是个瓷瓶,还颇有些眼熟。

    难道?!

    想起药王谷里的那本书,白裳裳不禁有些激动,盯着瓷瓶左瞧右瞧,却始终下不去手。

    “娘娘,快跟我们回去吧!”可正在此时,南华带兵追了上来,眼见就要围上前了。

    看着乌压压冲上来的铁甲,便如又见到了铁牢一般的天都城,白裳裳直觉得胸闷至极,再顾不得许多,拿起瓷瓶,朝着自己,狠狠砸了下去。

    “啪!”

    一声闷响,将她惊醒,睁开眼,看看四周,却半天未回过神来。

    拾起掉到地上还震个不停的手机,一接通,便听见那端歇斯底里地咆哮声。

    “白珊珊,你有没有搞错啊?!老娘等了你半小时啦!”

    “你叫我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不觉一惊。

    “喂,侬脑子瓦特嘞?少给我装傻啊,赶紧过来!”

    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2020年一月一日,她,回来了?!

    拉开窗帘,一切一如记忆中那般,纤毫未变。照照镜子,她也还是那个魔都里的小白领,连眼角的细纹,都一条未多一条未少。

    所以,那一切,都是一场梦么?

    “哎呀,丽莎啊,不好意思,中午我请客!”匆匆赶到艺术中心,找到人群中的闺蜜,白珊珊满脸堆笑道着歉。

    “请客请客,请多少次了也记不住,新年第一天,就让我干等这么久。”闺蜜却依旧气鼓鼓的。

    “诶,我跟你说,这次可真不能怪我。发生了个灵异事件,你知道么?我穿越了!”白珊珊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

    “哎哟,侬真是长本事了喂,还穿越呢!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吧!”闺蜜却不买账,冷嘲热讽道。

    “你别说,真跟小说似的……诶,要不,我写本小说吧,好歹留个念想。”想起那无疾而终的痴恋,白珊珊的心,竟真狠狠抽了一下。

    “得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多写几页PPT,回头再得个优秀员工什么的。”闺蜜嗤笑一声,便不以为意地往前去了。

    “什么跟什么呀……这能比么?”白珊珊无奈地摇摇头,心不在焉地跟上前。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谋篇布局,将这故事写下来,却没注意到,一个人急匆匆从后面跑来,将她狠劲一撞,连带着撞倒了身旁的展架。

    “小心!”周围的人惊叫道。

    白裳裳一抬头,竟然又是个瓷瓶,还有点眼熟……

    难道,又来了?!

相信人间有白头(完结感言)

    其实,此刻最想说的话,只是:哇,竟然真的写完了!

    天晓得,只因看完一部电视剧,满腔的情绪无力疏解,便决意按着自己的想法,写一个故事,一写,竟写了大半年。

    不想说,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只是在要完结时,无意在镜中发现,多了好几根白发。

    原本,想讲一段虐恋,塑造一个渣而不自知的薄情男,写着写着,却终下不去笔,或许,是因为,骨子里,我还是相信,人间有白头,哪怕,因缘际遇中,太多无可奈何的擦肩而过。

    爱有殇,却永恒,至少,它的信徒,自洪荒而来,绵延了千万代,依然无穷尽矣。甚至,我想,人类世界的基石,或许,都是对爱的信仰。

    所以,我要把我满满的爱意,献给你,那些一路支持我的可爱们!若没有你们的不离不弃,大概,罗衫走不到今日!

    虽然,扑得厉害,但我依然时不时做做梦,想着写个七八年,或许真能火,那时再回首,一定会感谢今天迈出的第一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小伙伴们,功勋也有你们一半!

    再次致以诚挚的谢意,山河不远,江湖再见~

    一斛明月

    2020.1.1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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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衫轻介绍:
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中原江山,龟兹安危,天赐的一年之约,她一心等着她的良人,奈何却总是错过……
她说: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苍生、家国恩仇,只想装下一个人,一生一世……而这个人,再也不是你了……
(架空唐,一段盛世下的爱恨悲歌。男主成长型,女主比较佛,但三观极正,有鲜明的是非原则。)罗衫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罗衫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罗衫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