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道士取得,我取不得?【感谢“白云之志”成为本书盟主】
李楚的元神回到客栈之中,发现自己的肉身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白色蛛网捆住了。
不过小片刻的功夫,另外三只蜘蛛精居然全都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这最后三只蜘蛛精都是同样奔着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来的,但是一进李楚的房间,见到的是满地小动物的尸体……
“大姐!二姐!七妹!”
除了这几具尸体,还有被定身的三蜘蛛。
她们惊呼一阵子之后,同时将矛头对准了床榻上的小道士。
虽然他好像也没有动,但是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她们便先行将李楚禁锢住,刚好李楚的元神回归。
他缓缓睁开眼。
就正对上了六道惊怒的眼神。
“小道士……这都是你干的?”一只蜘蛛精喝问。
“不是。”李楚断然否定。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只觉身上捆缚自己的蛛丝稍有些脆弱,轻易便可挣脱,便也没有急躁。
“这里除了你根本没有别人!你还能否认?”另一名蜘蛛精怒道,又看了看四周,“你连看门的狗都不放过!”
“那个是她干的。”李楚看着被定住的三蜘蛛。
“你已将我三姐定住,自然随意栽赃,你可敢将她放开?!”又有一蜘蛛精道。
“好吧。”
李楚抬起一只手,一指三蜘蛛,将她穴道解开。
“啊。”
三蜘蛛获得自由,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大姐、二姐和七妹都被他害死了,我们来替她们报仇!”
“我们已经将这小道士制住,来让他以命抵命!”
几位蜘蛛精义愤填膺。
重获自由的三蜘蛛一听,立刻满脸惊恐,“别……”
你们让他解开我,就是为了让我和你们一起作死吗?
她连忙将浑身上下的手一起摆动。
但还没等她说话,那边几位姐妹就一扬手,显露妖躯,猛然间,阴风大作!
周遭方才还是装潢精致考究的客栈房屋,转眼间就已便为一座妖气森森的黑石洞窟,四周布满蛛网,蛛网上赫然有数不清的白色骨架,难以尽数,正是这些蜘蛛精过往害过的人命。
几只大蜘蛛倒吊在洞窟顶部,顿时凶相毕露。
“诶!”
那三蜘蛛被裹挟着满脸发懵,你们怎么这就交了老底啊?
没等她阻止,就听姐妹们又道:“三姐,你与那小道士仇恨最深,你去亲手取他性命!”
“早先我们就该听你的建议,直接将这小道士杀了,也不至于让大姐二姐遇害。”
“喂你们不要乱说啊……”三蜘蛛弱弱地抗拒,“其实也没那么大仇啦,我也没认真提过什么建议……”
旁边一位蜘蛛精看出她的恐惧,给她鼓劲道:“三姐你还怕他做什么?如今他全身都被我们制住,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又如何能威胁我们?”
“那……”三蜘蛛无语地问道:“我的定身法是如何解开的?”
“诶?”
另外三只蜘蛛精齐齐一愣。
再看向那床榻上的李楚,发现他正在缓缓抽出纯阳剑。
“哇——”三只蜘蛛精同时发出见鬼一般的惊叫。
而那三姐则一脸日了狗的表情,努力地摆手企图向李楚解释自己和这帮猪队友一点也不熟。
但李楚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
这次的纯阳剑下,却是一视同仁了。
“吼——”
一道赤龙席卷而出,瞬间荡尽洞窟内的绵绵妖气,也吞没了几只蜘蛛精鲜艳的身躯。
轰——
……
当杜兰客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大白,而自己正趴在一块青色石头上。再向上看,那甄老板胖乎乎的身躯正挂在一棵老树的树梢上摇摇欲坠。
“咦?”
“那客栈和美艳的女掌柜……”他挠了挠头,接着眼睛一瞪,一个激灵翻身起来,“那客栈和掌柜都有问题!”
“确实。”旁边李楚点头。
“师傅!”
杜兰客看见一旁云淡风轻的师傅,顿时就觉得没大事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只要师傅在,天塌下来也没事”的感觉。
“那客栈和掌柜都有问题。”李楚道:“现在它们都不在了。”
听着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杜兰客彻底安定下来,站起身,看了看树上的甄老板,叫了一声:“起床了,甄老板。”
“嗯?”甄老板闻声迷迷糊糊的一睁眼,一翻身。
树梢再禁不住他,一下子断折了一般,甄老板猛地坠落下来,杜兰客一双长臂稳稳将他接在怀里。
漫天树叶飘下,场景异常唯美。
当甄老板搞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顿时也是连连拜谢,“多亏是请了小李道长,若是旁人,恐怕中招身死尚且不知,真是多谢了。”
“无妨,应该做的。”李楚淡淡点头,忽又问道:“甄老板,你要找我来取这冥河心草,果真是飞来宗的长老告知?又或者,是不是有旁人指使?”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地点似乎是有人特地挑选的。
昨夜那几只蜘蛛精倒还是小喽啰,那偃月教的木人王和那位拘魂的神婆,手段邪异,令人有些防不胜防。
而此地的魔音,显然能够辅助她那拘魂的法阵,或许……不是偶然。
“嘿嘿。”
甄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我娘子病重,需要冥河心草是真。但确实不是什么飞来宗的长老,而是有人让我这么说的。之所以骗了小李道长,也是那人让我这样讲,说如此才能请动你。”
“哦?”李楚问:“那人是谁?”
“是一个老瞎子。”
甄有乾回忆道:“看上去像是个叫花子,但是样子怪怪的。当时我娘子心疾复发,全齐天城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他突然找上门来,说冥河心草可解此疾。但当世之中少有人能取到,若是要请,一定要请小李道长你。如此这般一说,我才星夜赶往杭州府请您。”
听他描述,李楚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
莫非又是他?
那个每当剧情需要推动时就出现……不,那个不知怀有什么不为人知目的的诡异瞎子。
甄有乾见李楚沉思,以为他心里还不相信,连忙又补充道:“小李道长若是不信,可以等取到冥河心草之后,随我一同回齐天城,亲眼见着我家娘子如何治病。到时候我也必定信守承诺,再付三万两白银与你作为尾款。”
“诶——”
李楚一把握住甄有乾的手。
“我怎么会不相信甄老板,您的脸上写满了……对妻子的爱啊。”
小道士恳切地说道。
……
冥水谷中深入几里,便是那条幽深的冥河。
越靠近,越感觉周遭阴冷难耐,生机寥寥,草木难寻,充斥着一股死寂的气息。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变得格外冷硬。
等到了那冥水岸旁,看见深灰色的水面沉沉流过,那磅礴的死气连李楚都受了些许影响,只觉心情无比压抑。
至于杜兰客和甄有乾,则都已经进入抑郁状态了。
老杜望着河面,一顿感慨:“你说我一把年纪,虽说比甄老板你才大两岁……但是你光看长相,我看着跟你爹似的……当然我不是骂人啊,是说甄老板你已经事业有成、家财万贯,我还要背井离乡,辛苦打工……”
“老哥啊,自家人知自家事。”甄有乾也哀叹道:“我虽然有钱,但是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创下了这么大家业,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每个月只赚九百文的时候……”
听完他的苦恼,杜兰客更抑郁了。
前方的李楚凝视这冥水,只觉其中阴气森然,已然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几乎完全探不到内里的气息。
良久,他还是决定下去一试方知。
于是他将辟水珠悬在腰间,打了声招呼,便一跃而下。
一入水,四周又是那熟悉的感觉。
软、湿、润、柔……
水舌舔舐、又格外得凉……
因为上面完全看不清水底的深度,一进来才知道,这冥水简直深得可怕,一直降落了良久方才到底。
脚下踩的,竟是一层厚厚的玄冰。
透过不知几厚的冰面,能在隐约间看到一些影子,似乎狰狞可怖。
下面又是怎样的世界?
李楚无心探寻,他一路向前,只想快些寻到冥河心草。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丛水草。
很突兀,刚刚下落的时候好像还没看到,但是突然就出现在了脚边。
而且这一丛水草之中,还有两株鲜艳的红色草叶,叶脉透明,正是那甄老板所描绘的冥河心草的模样。
咦?
来得如此容易?
这东西来得这么简单,倒让李楚有些怀疑……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但是任务物品已经被人送到手里,完全没理由不接……
可就这么走了的话,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预想中的惊险刺激都没出现啊。
李楚摘下这一株冥河心草,略有些失落,还想再向前探索一番,但是向前一看……
咦?前方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丛冥河心草。
这里刚刚好像是空荡荡……
怎么回事?
这里的冥河心草……竟如此好客吗……
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摘草上行。
毕竟落袋为安。
再在那不熟悉的地域随便闲逛,十分危险,且没有必要。
上浮出水,就听老杜和甄老板还在对着吐苦水,见李楚这么快就上来了,甄老板的神情蓦然一黯。
“还是不行吗?”他哀叹道:“我就知道,我和我妻子终究还是缘分薄。唉,可是她若去世,我哪怕再纳一位二八年华貌若天仙的女子,又如何能替代她呢?”
看样子他还以为李楚深入不了冥水,才会迅速回来。
然后李楚就将鲜艳的冥河心草递到他脸上。
那动作仿佛是在说,你想得美……
……
就在李楚他们离开不久,远处的山石后面缓缓探出两个光头。
这两个光头都穿着僧袍,一个有两撇小胡子,一个是两道八字眉。也都像是修者,只是不知在哪山哪庙修行。
小胡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嘀咕道:“师弟,我们在这观察了这么久,是不是有些太过谨慎了?你看那小道士,也不见有何厉害。不过带着一枚辟水珠,几乎十息时间就采摘了一株冥河心草。”
八字眉皱着眉毛,道:“可冥水之中怨魂无数,名声也不是一朝一夕出来的。即使大能人物也不敢轻易接近,绝非虚言。贸然下水还是不太妥当吧?”
“妥当个什么劲儿?”见他们走远,小胡子干脆爬起来,“道士取得,我取不得?”
“可是……”八字眉似乎还有隐忧。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那些大能多半也是自己吓自己,又人云亦云至今。刚才他上上下下,你可见这水中有过半点波澜?别说大危险,连小水鬼都没有两只。依我看,估计就没什么古怪。咱们这大半天,根本就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要不还是再看看吧?”八字眉还是道。
就听小胡子道:“这样,我带着辟水珠下去,如果见到多的冥河心草,就替你也采一株,这样你这胆小鬼也可以拿到了。不过……若是有旁的宝物,我可不会分给你了。”
原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也都是想要取冥河心草辅助修行,可是又畏惧冥水的名头,在此观望许久也不敢下水。
这时见着那小道士下水转眼就成功上岸,却是自觉方才有些谨慎过度了。
小胡子说完又笑了笑,来到岸边,也取出一颗辟水珠悬在腰间,接着一个鱼跃。
光头入水。
没有一丝水花。
轰——
小胡子一入水,下沉还不到一半,一双眼正在水底寻找着冥河心草的影子。
可心草没见到,却陡然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冥水之中怎有活物?
这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他瞳孔一紧,立刻调转光头,想要原路返回。
可是那白色身影却没有给他机会。
那仿佛是一名白衣女子,盈盈立于水下,长发在水中荡漾,正仰头望着上面。
忽一抬手。
嘭——
四周冥水好似突然化作铜墙铁壁,将他生生挤做一团血雾。
就像捏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似的,便将这血肉之躯捏爆在冥水之中。
河岸边,那八字眉的和尚还在纠结,“莫非真是我太过分谨慎了?师兄他……”
一低头,就看见成片的血雾漫上水面。
“啊!”他一声惊叫。
师兄他死得好惨……
水下。
那白色身影仰着头,似乎在望着水面,但隔着重重冥水与山风,她遥望的方向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天。
良久,她才缓缓动了动嘴唇。
吐出一个隐含惊惧的声音。
“这人间竟真的有……”
“仙。”
第三十五章 师傅说得对啊!
齐天城。
天南州七府之一、最东侧的一座府城。
有人说,这个“齐天”的意思是“齐氏为天”,即齐家人在这座城里掌控一切。
齐天城很大,人口很多。但相较于江南州诸城的繁华富庶,这座依山而建的城池虽然雄伟气派,也多少欠缺了一些鲜亮的颜色,显得有些灰败。
当然,这倒不能怪罪于天南七家。天南州四周环山,地势崎岖,原本就难以与外界互通有无。无论由谁掌权,肯定都无法与烟花之地、鱼米之乡的江南相比。
甄老板的家宅也在此处。
齐天城宽阔的主街上人流川涌,车马扬起的灰尘弥漫四处,进城后不远,沿街的第一处大宅,就是甄老板家。
“娘子啊……娘子!我回来了!”
甄老板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着,大夫也早都被安排住在家里,冥河心草一拿回来,就赶紧送去熬药。
杜兰客和李楚坐在前堂,下人们早呈上瓜果茶水。天南的建筑不讲究什么精巧工艺,就是以大为主,甄老板家尤其如此。
看着那里里外外数不清多少进的大院落,老杜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因为天南州只有七座府城算是大城池,所以这里的房价丝毫不必那些中原大城便宜。甄老板在主街边上有一座这样的宅邸,可当真阔气。”
李楚也点点头:“吾辈楷模。”
师徒俩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打量着四周,甄老板那边将冥河心草看着熬完药又给妻子服下,又赶紧出来招呼。
听见两人的话,他微笑道:“其实我们也都是普通家庭,没什么特殊的,顶多就是房子大一点。”
说罢,又一摆手,招呼下人:“去账房取三万两的银票来,要江南州的票号。”
“呵呵。”老杜也一笑,心说您这做派可太“普通”了。
随随便便就是拿几万两的银票出来,简直是普通又自信……
聊了没几句,就听后面环佩叮当,一位身着素衣的妇人走了出来。
“娘子?”甄老板回头一看,立马起身去迎,“你这刚刚苏醒,怎么就敢贸然走动,快回去躺着吧。”
“还好。”那妇人衣着素淡,病容未除,但是已经看得出气色见好。
她柔声道:“我方才喝了药,就觉得心口不痛了,气力也恢复了。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该下来走走了。”
见他二人正夫妻情深,李楚和杜兰客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本次合作十分愉快,下次您家中再出现了这种事,甄老板可以直接找我。来得多了,可以打折。”李楚许诺道。
“恭喜甄老板,如今你娘子身体康健,你也不用再考虑纳几位二八年华、貌若天仙的女子才能替代她了,祝二位早日白头偕老。”杜兰客也说道。
那边甄夫人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甄老板欲哭无泪,只好一边拱手告别一边道:“你们师徒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啊。”
……
出门上了主街,李楚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座城中的真气好浓!
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修者正在同时释放真气施展神通,抬眼一看,半空中确实有许多影子倏忽而过,仿佛南迁的候鸟群。
街上的孩子纷纷仰起头,指着一个个或是御风、或是御剑的修者,欢呼雀跃,心里十分羡慕。
“发生了什么?”杜兰客也发现了那御风向城外去的许多修者,有些奇怪。
不过李楚对别人的事情向来不太好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热闹,但也没有过去看看的打算。
正继续沿街信步而行,忽听得一旁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哎呀,小李道长、杜道长,这么快居然又见到你们了!”
转眼看去,居然又是陈化吉。
三人碰头,互相道了几声过年好,杜兰客也问道:“陈少你没有回杭州府过年吗?”
“别提了。”陈化吉满脸晦气地摆了摆手,“上次我们在石轮山斩杀魔头,你们回去以后,我留下来帮助村民疏通河道,忙活了大半天。本想回去过个好年,谁知等回到了驻所,才知道我那三位同僚都请了两个月的年假,只有我一人留守在此。所以我今年啊,只能在此就地过年。”
杜兰客愤慨道:“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谁说不是呢。”陈化吉也唯有苦笑。
“就地过年也好,不给家人添烦恼。”老杜只好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唉,如此一来,我的调令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下来。万一这两个月再出点什么事儿,可就彻底遥遥无期了……”陈化吉哀声道。
“诶?我刚刚就好奇……”杜兰客正好问道:“齐天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满城的修者都赶往一处去了?”
“这个啊……”陈化吉看向李楚,“说不得还与小李道长有关。”
“与我有关?”这下李楚倒是也有些好奇了。
“你先前不是提过,曾在恐怖山谷中见到过那传说中的扶荒魔躯,而后他破碎虚空而去。”
陈化吉讲述道:“多日前曾有一巨人凭空出现在南疆万仞山前,一拳打崩万仞山,打开了一道极为宽大的黑色裂隙,钻了进去。”
“万仞山处于齐天城与楚山城之间,齐楚两家最先知道这件事,之后将消息严密封锁了起来。直到昨天,才公布事情缘由。”
“如今想来,那巨人想必就是那复生的扶荒魔躯,打出的秘境,大概就是五百年前大魔头陈扶荒自己的秘境。当年他陨落在南疆,墓穴不为人知,留下的秘境更无人发现。齐楚两家先前就是贪图那秘境内可能留有的宝物,所以才没有公开。”
“这种事倒是不少见。”
杜兰客点点头,大的仙门世家消息灵通,一旦发现了某处秘境或者宝藏等等,肯定会花大力气封锁消息,以免引来旁人与自己竞争。
“不过……”老杜又问:“既然它们已经封锁了消息,如今又为何放出来呢?”
陈化吉道:“是因为那秘境极为广阔,同时又有特别的法则,即使是两大世家也需要人帮忙。有传说,那陈扶荒当年是将上古华胥国的遗藏秘境改造了一番,作为自己的秘境。所以其中可能发掘到的,不只有陈扶荒的宝物,更有上古华胥国的秘宝。”
“现如今,就是齐家征召全齐天城的所有修者,前往秘境之中帮忙。去了的人,根本不需出力,只要到场就有五百两纹银的报酬,大家自然趋之若鹜。”
“只需到场不用出力,还有这种好事?”李楚眨了眨眼。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出力,据说还是要帮忙做一点小事的。”陈化吉道。
“什么事?”李楚问。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听人说是什么……”陈化吉挠挠头,道:“砍一刀。”
“砍一刀?”
“到底是怎么个砍法,等我到了那里就知道了。”陈化吉笑道:“我正要过去参加呢。”
“你也要去凑热闹?”老杜问。
“嘿嘿,我身为朝天阙门下,驻守之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了此间百姓安危,为了朝廷威严不坠,我自然有义务前去探查一番。”
陈化吉义正言辞道。
“别编了,你根本就是贪图人家那点儿工钱吧……”老杜眯着眼看他,“干嘛还扯那些没有用的……”
“其实……”李楚看着杜兰客,“我们德云观门下也不是没有此等义务,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觉得咱们俩也要过去看看。”
“师傅说得对啊!”
老杜立刻郑重点头,表示强烈认同。
陈化吉目光扑朔地看着老杜,嗅到了一丝丝的危机感。这才几日不见,这厮境界又有提升,若是让他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不出几日,自己第一舔狗的地位都将不保啊……
第三十六章 我给你来个超级加倍
万仞山。
山如其名,高有万仞,可此时却从中断裂,开出一道巨大的黑色裂隙。
此时这裂隙两侧站满了不同服色的人,正紧紧把守着这道门户,每一方队伍后面还都飘扬着一杆大旗。
左边写的是“楚”字,右边写的是“齐”字。
泾渭分明。
不多时,山风鼓荡,一大片阴影自齐天城方向缓缓行来。等到了近前,方才能够看清。
那竟是一只体型庞然的巨鼋!
通体苍绿色、骨肉崎岖、鳞甲狰狞,龟甲上生着繁复的纹路。
在这巨鼋背上,承载着至少千余人。这些人多半背后负剑,服色各异,一眼就看得出是修行中人。
正是齐家从齐天城里征召前来的帮手,再加上齐家族内的修者,这一次竟凑出了近两千人!
而李楚、杜兰客与陈化吉三人也在其中。
这一点也是另李楚颇为讶异。
杭州府若论百姓人口远超齐天府,但是杭州府若有这般事情,即使各大门派都算上,恐怕也很难凑出上千的修者来。
而这天南州居然能一次凑出这么大量的修者,似乎这王法难及之地,更加吸引各路修行中人?
巨鼋行至半山,为首的齐家子弟互相通报之后,又一挥动大旗。
鼋头缓缓推进裂隙之中,那裂隙看着明明没有如此夸张,居然任这庞然大物挺进也没有任何滞涩。
轰——
这次秘境法则是只允许斩衰以下入内,但李楚并不担心。当初在余杭镇,只许化龙以下进入的秘境他也曾进过,想来是异种传承与众不同。
短暂的黑暗和耳畔轰隆声过后,眼前再传来光亮时,光景瞬间大变!
即使在场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修者,也有许多人不由得发出了惊呼。
天地空荡,突然间一片虚无似的。
在这方天地中只有几座浮空的岛屿,呈一个倒立的锥形悬在半空,承载着一切,相互之间距离也很远。
而这几座悬空岛上,都是别无他物,只有一个最显眼的存在。
一棵树。
数百丈宽、上千丈高、巨大到能霸占整座岛屿,树冠几乎能够遮天蔽日的树!
只是树身上包裹着一层近似琥珀的东西,看上去有些耀眼。叶子也是金色的,灿灿地闪烁着神异的光华。风拂过时,似乎还有浓烈的馨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那琥珀般的包裹外,还有许多凌乱的刀痕。
“华胥梧桐,这就是华胥梧桐,传说能够成长为神木的存在啊!”有人惊呼。
“是啊,外界几乎已经绝迹,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棵!”
巨鼋行到一座悬空岛的旁边,正对着前方的一棵华胥梧桐。岛上有些身着齐家服色的身影,其中一道身影拔地而起。
“诸位……”
那迎着巨鼋飞来的,看上去也是一位年轻人。着一身白衣,长衫荡荡。身形颀长,气质温文。
“在下是齐氏子弟、齐可修,今日这秘境中一应事宜,由我来主持。”他以法诀将声音高高传出道。
“齐可修?是齐家这一代的那位六少爷吧?”
“是的,长房的六少爷,也是最争气的一位,据说齐家长辈有意培养他当家主的。”
巨鼋上的修者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窃窃私语。
“首先,无比感谢各位应我家族号召,前来鼎力相助。”那齐家少年继续道:“下面我先来说明今日为何要请诸位前来。”
“这秘境之中共有三重天地,如今我们所在的只是第一重!”
“经过先前多日的探索,我们已经发现这秘境中的诸多奥秘。”
“每日午时,会有一只神兽金凰从中飞出,接引一座悬空岛进入下一重天地。而想要得到金凰的指引,关键就在这华胥梧桐之上。”
“这里的每一棵华胥梧桐已经被尘封多年,在这漫长岁月中,它们自身会结出一层灵气晶体保护自己,这层晶体我们称之为‘树衣’。”
“这层树衣坚韧无比,同时有吸收灵力的威能,所以极难剥离。它在保护华胥梧桐的树身的同时,也会掩盖华胥梧桐释放出灵气与香气。而那股被掩盖的气息,就是华胥梧桐吸引金凰一族的关键。”
“所以我们请大家前来,就是想请诸位帮忙‘斩破’那华胥梧桐的树衣,即使不能完全将其剥离,只要尽力让它露出更多的气息即可。”
“我们的竞争对手,只有……”
说着,齐可修转头看向另一边,在遥遥而立的另一座悬空岛上,楚家也请来了一大批的修者助阵。
“只要我们的进度能超过楚家,那就会获得金凰的接引。我齐家可以许诺,只要今日能够接引进入下一重天地,那么每位将再追加五百两的报酬。出力多者,还有额外的赏金!另外,在接下来的几重天地内,若是你们有所收获,我齐家绝对会保证你们所得全部归属于自己。”
一番讲解过后,众人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杜兰客小声嘟囔道:“我当是干嘛,原来就是伐木工啊。”
说来倒也简单,只要放出自己的飞剑,对准那可通天的大树,一剑斩过去就是了。
只是修者众多,协调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齐家的人又安排了好一阵子,才排好了每一位修者的出手顺序与范围。
接着,便开始轰轰烈烈的砍一刀。
咻咻咻——
不过转瞬之间,就有上百道飞剑流光从巨鼋背上发出,斩在了华胥梧桐的树上。
铛铛铛铛铛铛……
一时间,金铁交击之音不绝。
但那层树衣居然坚韧无比,大多数剑气落上去,都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只有极个别剑道修为精深者,才能一剑划破一层树衣,留下一道剑痕。
每当如此,齐可修都会喝一声:“加钱。”
他身旁跟着两位随从实时记录,出剑利者都会额外加赏。
第一批百道飞剑划过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先绕着华胥梧桐环游一周,然后下一批飞剑继续攻击此处。如此一来,才能将全部攻击集中一处。
铛铛铛铛铛铛……
又是一片铮鸣,其中一位背负大剑的修者最为厉害,背后大剑一飞,狠狠劈开了一道当前为之最深的剑痕。
嗤的一声,居然有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息从剑痕出逸散出来。
“加十倍!”齐可修双眉一扬,喜道。
不多时,一位冷漠剑修无声出剑,居然一剑斩破了树衣之余,还斩破了树身一层皮!逸散出来的灵气几乎形成一小片浓雾。
“加百倍!”齐可修又笑道。
若是这样的高手再多几位,那今日战胜楚家的队伍便轻而易举。
他转头朝楚家的悬空岛望去了一眼,那边的砍树行动一样如火如荼,场景大同小异。只是楚家的进度,显然没有他们这边快。
事实上,两家这种斗争已经进行不止一日了,原本还不至于如此发力。自打秘境被发现,他们就都派了家族精锐进入其中探索,找寻法则规律。
只是近来风声渐渐走露,想必其他几家都迟早要掺和进来。这样一来,如今的齐楚两家就都急于增加自己探索秘境的机会,这第一重天地的斗争就显得极为重要。
看看时辰,已然临近午时,金凰马上就要现身,齐可修的目光充满期冀。
楚相羽,你天生霸体、冠绝七家,但又如何?这一次,我就要赢你。
他这边正想着,大旗又挥动,下一批修者已然出剑。
铛铛铛铛轰隆隆隆……
“嗯?”
齐可修耳朵一动。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与先前不一样啊……
他转回头一看,双眼眼珠骤然凸出几寸,差点掉出眼眶!
那擎天玉柱一般的庞大树身,正在缓缓倾倒……
而那倾倒的根源,是因为树身的中段,居然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中还有熊熊烈焰正在燃烧……剩余那短短的一点连接,显然是不够支持这棵大树了……
轰轰轰——
不过一转眼,这座悬空岛上的华胥梧桐,便从中断折,高高坠落了下去,只剩下一截巨大的、漆黑的、遍布年轮的树桩……
齐可修全程呆滞。
这种情况的发生,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过了好半晌,他才看向人群中央一位小道士。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这位小道士长得还有些刺眼,齐可修眯缝了下眼睛才勉强直视,而后飞落下去。
不错。
方才轮到李楚他们一批出手,正是李楚戟指一扬,一道飞火流星出手。
让所有人瞳孔地震的一幕就此发生。
李楚的纯阳剑呼啸而过,一剑洞穿了华胥梧桐,并且炸裂了大半的树身,直接将一棵树轰断了!
“师傅……”杜兰客扯了扯李楚的袖子,“他过来了,要不要跑路啊?”
李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故意的……”
呼——
齐可修轻轻飘落,看着眼前的小道士,犹豫了半天,问出了一句,“这位小道长……如何称呼啊?”
“德云观,李楚。”
李楚如实答道。
其实这一秒,他未尝没有说自己叫王龙七的冲动。
好尴尬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齐可修双手对着空气比划了半天,大概就是说,我那么大一棵树呢?
“我寻思着……”李楚也犹豫着答道:“我给你来个超级加倍……”
没成想这一剑狠过头了……
齐可修似乎是有些愤怒。
他好不容易接到如此重任,招揽了这么多人,筹划了那么久,努力了这么多,结果眼看着要成功了……
咔嚓一下,树没了。
任谁都会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他又克制住了。
因为理智告诉他,能一剑洞穿华胥梧桐……
就离谱!
欲言又止好久,他居然挤出了一丝微笑,道:“那怕是加不成了……”
这是旁边随从忽然叫道!“少爷!金凰出来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
浓烈的金光洒满天地,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一方,金光闪闪的庞大躯体拖着带赤金色火焰的华丽尾羽!
竟真是古老传说中的金凤凰!
在所有人都被这只金凰的美丽与强大震撼的时候,只有齐可修的保持着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是因为他先前几天也见过多次金凰了,二是因为……不管出来的是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了……
“我梧桐树都没了,金凤凰出来又有什么用?”齐家六少爷的话里突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李楚看着他那一脸委屈又没处诉说的样子,只觉十分愧疚,想了想道:“如果非得要树的话,我倒是可以暂时赔你一棵。”
第三十七章 一重天凤凰改道,二重天斩魔续火 【5500字二合一】
在楚家阵营的悬空岛上。
人群最中央,是一名身材相当高大的男子,较寻常人起码要高上两头。一身深紫色衣衫,披着浓密的黑色大氅,眉横额阔,鼻高如山,一双眼深邃阴翳。
由楚家几名家将簇拥着,坐在一张雕纹猛兽的大椅上。
椅后还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同样一身玄色衣袍,披着深黑长发,面容清冷。
看着齐家那边斩树衣的进度,女子轻轻俯身,道:“少主,我们今日可能赶不上齐家的进度了。”
“无妨。”
男子体型虽然魁梧,但仔细看去,刚毅的轮廓间其实还有几分少年英气,年纪应该不大。
他一摆手,道:“齐可修是有点机灵的,这次他比我先想到了主意,领先我们也是正常。这秘境要开放许多时日,便让他先赢这一天也没什么。”
男子说话时,双眸转圜,竟隐有重瞳之影,目光所过之处,带着浓重的威压。
“呵。”他先是冷冷一笑,才以极尽霸气的低沉声音说道:“正如一位鲁姓先贤所说,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
“是。”
身后的女子好似也被他话语中所携的气魄所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方才颔首称是。
不像是齐家这一代有几位继承者的候选人,家族内部还有许多竞争。这一代的楚家,从那个天生霸体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起,就确定了他将是楚氏的唯一继承人,
人间出现的上一个天生霸体,就是这座秘境的上一个主人,陈扶荒。
霸体之强,可见一斑。
而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那位楚家少主,也被认为是这一代冠绝七家的存在,楚相羽。
然而。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就听见齐家那边的悬空岛发出一声轰隆爆鸣!
楚相羽将视线重新投过去,就见那座岛上的华胥梧桐,居然被一道飞火流星斩断了!
一阵隆隆响声过后,那棵如此庞大的古老梧桐树,居然就此倾倒……
楚相羽见状,也瞳孔一缩,极为霸气地发出一声:“嚯——”
椅后那女子双眸一亮,“齐家的梧桐断了?那金凰接引的必然是我们了!”
“这倒是个惊喜……”楚相羽点头。
正说话间,忽然又一线金光自远处天际铺展开来,转眼间万道霞芒。
“金凰来了!”有人叫道。
那黑暗中振翅飞出的金凰,体型极为庞大,双翼展开足以各自托住一座悬空岛。那承载了几千人进入的巨鼋见了它以后,都不禁缩了缩头。
难怪它害怕,和这大鸟比起来,它只能算是一个小乌龟。
那灿金色的凤凰羽毛,每一道都仿佛在洒落炫目的金辉,遥远的黑暗,顷刻间被照破,再稍一振翅,就飞翔到了几座悬空岛的顶端。
它似乎在寻觅什么……
但是眼下并没有太多选择。
其余几座悬空岛都是空的,只有齐楚两家的岛上有人。
它宝石一般神光闪耀的眼眸扫过那座没有树的悬空岛时,似乎是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迷惘……
就像是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又被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那如何选择,就显而易见了。
“嗬——”
金凰发出一道嘹亮的清鸣,随即,向楚家的悬空岛飞去。
然而……
就在它即将负起楚家所在的悬空岛之时,又有异变发生。
在齐家那座略显空旷的小岛上,忽然又窜出一颗青色的树木。
这棵树一出现,瞬间席卷四周的所有木炁,形成了一个木炁漩涡,疯狂长大。但它最吸引人眼球的地方还不是生长得有多快,而是这棵树……
好英俊?!
虽然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一棵树十分奇怪,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同一时间冒出了这个词汇。
而且……偏偏用在这棵树身上,是那么准确而贴切。
似乎是不止有人类能感受到这种英俊……半空中的金凰突然止住了身形。
显然,它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常言道,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
金凰一族与华胥梧桐之间是有亘古相传、近乎血脉契约一般的羁绊。
可是又有常言道,青梅不敌天降。
当见到这棵树的那一瞬间,这只金凰突然觉得,自己动摇了。
什么相伴万年的华胥梧桐,一下子就变得那么不值一提了起来。
在经历了漫长的、几乎有半息时间的纠结之后,这只金凰,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自己飞翔的方向。
转向了齐家所在的那座小岛!
“噗。”楚相羽拧着眉头看这一幕发生,神情幻灭,极度霸气地沉声说道:“我特么好家伙……”
身后那女子也一脸懵的摇了摇头,“此间秘境,实在蹊跷。”
“楚辞……”
楚相羽霍地站起身来,吩咐道:“看来今天还是输了,但是一定要查清楚,齐家那棵……那棵英俊的树……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
名叫楚辞的女子应道。
……
其实不止是楚家的人在迷惑。就连齐家这边的人也都在迷惑,甚至包括眼看着李楚化身为树的齐可修。
李楚的想法也很简单,试一试罢了。
我斩了你一棵树,我就变一棵树顶上去嘛。反正只要木炁足够,就可以无限生长,要顶上那棵华胥梧桐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李楚自己也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
那只金凰见了自己变化成的树,居然毫不犹豫地改了道……
嘭——
金凰飞到悬空岛之下,一把用背托起了这座小岛,带着它和岛上隶属齐家的修者一起,朝着前方挺进,浓密的黑暗逐渐包裹了岛上的所有人。
李楚也将身形变化回来,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没有闯祸。
对面,齐可修目光犹疑地看着李楚,问了一句:“这位兄台,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楚闻言答道:“先前已经说了,我不过是江南德云观中一个小道士罢了。”
齐可修更加迷惑了。
这德云观也不是什么闻名的仙门,而且……听这名字还怪不正经的,怎么能冒出一个如此人物?
他刚才用那变化之术,分明就是仙法!
仙法也就算了,怎么能有如此威能?
简直就是……离谱!
可是离谱的地方实在太多,他甚至不知从何再问起。就在四周无数惊讶的目光中,金凰进入了第二重天地。
轰——
……
火。
当陈化吉从黑暗中睁开眼以后,眼前就只剩一小簇跃动的赤色火苗,火光笼罩着方圆三五丈的一片小区域。
“老杜?小李道长?你们去哪了?”
见不到自己人,陈化吉蓦然感觉到一阵危机感,忙叫道。
“别叫了,你叫破喉咙他们也听不到的。”
火堆旁传出另一个声音。
陈化吉又看过去。
火是在一根矮树桩里燃烧,树桩旁除了他,还另外有四五个人,此时正互相打量着。目光触及到时,都有些陌生和忌惮,显然互相都不认识。
方才说话的,却是一位穿着齐家服色的中年人。
“我是齐家长房的一位管事,先前也曾经进入过这第二重天地,倒是可以先给你们讲讲这里的规矩。”
那位齐家管事高高挺着脖颈,眼角下撇扫视着几人。
“这秘境中第一重天地是‘金凰接引’,第二重则是‘斩魔续火’。外面的黑暗中,布满了魔物与鬼物,其中不乏强大的邪祟,相当危险。”他说道。
“啊?”顿时有人惊慌起来,“齐家叫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说过会死啊!”
“放心。”那位齐家管事翻手压了压,道:“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向你们讲解。但是我们齐家先前已经探索出了此地的法则,黑暗中的邪祟最怕这火光,只要不离开火光范围,那就不会受到任何邪祟袭击。”
“呼……”陈化吉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可是这火光终究会熄灭。”齐家管事忽又补充了一句。
“啊?”
“而延续这火光的燃料,就是那些邪祟死后会掉落的一种血魔晶。是以……想要安稳地活下去,还非得要猎杀邪祟不可。”
齐家管事的脸上映着火光,阴晴不定似的。
“只要我们能坚持十二个时辰,时间一过,火光旺盛者将会被接引到第三重秘境中。而其他人,也可以安然离开。”
“十二个时辰……”陈化吉弱弱问道:“那我们现在这团火,可以坚持多久啊?”
齐家管事道:“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渐渐熄灭。”
“什么?”陈化吉顿时以手抚额。
但在座的都是修者,知道了具体的法则之后,反倒都不怎么惧怕了。
“怕什么?”有人喝道:“反正我们是进来发财的,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就将这火光弄大,闯进第三重秘境去!”
“说得好。”那齐家管事一笑,道:“不知诸位都是什么境界?我们互相通通气,再合作也会知根知底。”
当即,众人互相通报境界,发现除了那齐家管事是化龙初期之外,其他人都只是神合境而已。
那齐家管事听完,蹙了蹙眉,“我们这个实力……想要猎杀太多邪祟恐怕不行,还是以守火自保为主。”
“那要如何自保?”有人问。
顿了顿,他又说道:“如果许多人一起进入黑暗中,势必会引来更为强大的邪祟,非常难以对付。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人先踏进黑暗中去引来邪祟,将邪祟引到这火光附近,我们再一起出手,斩杀邪祟。”
“这样倒是好。”陈化吉欣然同意道:“只要一个人去引邪祟就可以了,其余都可以守在火光里,倒是安全许多。”
他说完,四周沉默了一下。
陈化吉又问道:“那谁先去引邪祟啊?”
空气持续沉默。
“咦?”陈化吉眨眨眼:“你们都看我干嘛啊?”
那齐家管事道:“此间你的修为最低,自然应该由你先去引邪祟。”
“这是什么道理……”陈化吉想要抗辩一番,但看着对面几张凶神恶煞的脸,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因为修为最低的人谁也打不过,不欺负你欺负谁……
想了想,他又道:“我乃朝天阙门下玄衣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难逃干系!”
“嗯?朝天阙?”
“呵呵……”
火光中的人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露出冷笑。
陈化吉也随之扁了扁嘴。
若是在河洛王朝其他地方,朝天阙门下怎么可能被这么欺负?可在天南州,朝天阙就是个摆设,自然也无人尊敬。
另外,要是小李道长还在,肯定也没人敢这么欺负自己。
齐家管事冷声道:“这位玄衣卫大人,不要浪费时间。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你还没想好,那就莫怪我送你出去……”
“不要以为我会怕你!”
陈化吉顿喝一声,而后一拂袖,站起身来,语调铿锵道:“我自己会走!”
……
李楚也来到了这样一座火堆旁。
火光森森中,周围也是四五道身影。
放眼看去,对面有两位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看上去身上服色相差不多,貌似也是哪处仙门的弟子。
他们凑在一起显然很高兴,这样随机的法则居然还能排到同门。
左手边是一位体态彪悍的刀疤男,他背上扛着这把大刀,脸上一道贯穿左右的疤痕,十分骇人,令他的容貌不可避免的凶恶了起来。
右手边则是一位体型较小的少女,五官在火光映衬下也显得有几分玲珑,此时正颇为不安地眨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四周。
不过,当她的视线看到李楚时,不安忽然消散了。
其实不止是她,另外三人见到李楚,也都一时沉默。
方才在外面,他们可是亲眼见到这小道士一剑斩断了华胥梧桐,又变化成一棵极为英俊的树,引来了金凰。
这一系列神级操作,简直非人。
若是旁人可能还会记不清面容,但是他这张脸,化成灰都不可能认错。
李楚见几人都注视着自己,意识到应该由自己来打破沉默,于是他问道:“几位可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一位小青年谄媚似地举起手,“我师傅与齐家的管家有交情,所以来之前就告诉了我们第二重天地的法则。”
接着,他便将此间规则大概一讲,与那齐家管事所言相差不多。
“如此一来,想要在此间自保,得有人出去引邪祟过来才行……”那刀疤脸也立刻道。
他一双眼中凶光隐现。
扫过那两位同门的小青年,又扫过那小姑娘,没人敢与他对视。
接着,他又扫过李楚。
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丝毫不敢与李楚对视。
半晌,他沉声道:“那这第一个去引邪祟的,看来非得是……我了。”
“诶?”
其余几人都有些诧异。
李楚问道:“这是为何?”
刀疤脸道:“那几个小年轻一看就没经历过江湖险恶,外面情况又不明朗,还得是有人先出去探探路好点。”
李楚道:“我去大概会好一点。”
“你?”刀疤脸一怔,“可是你的修为不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吗?”
“这冲突吗?”李楚反问。
“可……”刀疤脸倒被问住了。
按照他闯荡江湖的经验,这种危险境地下,最强的那个人势必会先推出比自己弱小的那些人去探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
几乎已经成了定规。
他之所以自己主动申请第一个出去引邪祟,也是担心李楚开口就要将几个实力稍弱的小年轻推出去,说不定就要让人白白丧命。
可是李楚这么问,显然是没有那么想。他再说出来,万一提醒了他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还是道:“这里我年纪最大,论资排辈,也还是该我去吧。”
“此时怎么能讲这些……”李楚摇头道:“由实力强的人出马,损伤的可能性也会小一些。”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去吧……”刀疤脸有些抹不开面子,依旧坚持。
“我去比较好。”李楚也不相让。
刀疤脸道:“不让我去就是看不起我!”
李楚道:“那也给我一个面子……”
刀疤脸道:“好歹让我去一次,来都来了……”
李楚道:“莫要争了,大过年的……”
刀疤脸道:“不如一起?”
“嗯?”李楚顿了下,点头道:“也好。”
旁边三个小年轻看着一愣一愣的,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一种酒楼结账的既视感……
……
说着话,李楚就和刀疤脸一起走出了火光笼罩的那一小片范围。
远离火光,满是浓重的黑暗,以李楚的目力也能勉强看清身前一丈远。且隔绝了一切神识与气息,完全无法预知其中会冒出一些什么东西。
两人并肩向前走,每一步都相当谨慎。
“嘿嘿,兄弟你怎么称呼?”刀疤脸忽然问道。
“德云观,李楚。”李楚答道,又问:“你呢?”
“我叫牛三刀,是个在南疆行走的刀客,没有师承。”
李楚又应和一声。
刀疤脸笑道:“我看你这人不错,修为强,又不欺负人,是个能成大事的。好好修炼下去,斩衰可期。”
他见李楚也能进入这秘境,还以为他的修为也是斩衰以下。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忽听得牛三刀大喝一声:“小心!”
原来是他的侧后方黑影一闪,蓦然扑出一只闪电般的影子,完全看不清身形,来得十分迅速!直奔李楚而去!
情急之下,牛三刀来不及躲闪,先奋起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一把李楚!
嘭!
他本想是将李楚推飞躲开这一击,谁知一股巨力猛地反弹回来,李楚纹丝未动,他自己瞬间升空……
李楚早在他惊呼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右手纯阳剑早已出囊,狠狠一劈!
轰——
一道赤龙劈头盖脸,那飞掠而来的黑影连身形都没显露,就已经被吞没掉了。
赤龙又飞出数十丈,驱散了大片黑暗,方才消散。周遭的黑暗又仿佛浓墨一般,又流淌了回来。
“咦?”
李楚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牛三刀不见了!
他叫道:“牛大哥,牛大哥?”
“我……我在这……”几十丈外传来模糊的声音。
李楚快步过去,果然发现牛三刀仰面躺在地上,双手呈一个无力的姿势,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你怎么受伤了?”李楚问。
“是啊……”牛三刀哎呦一声,也有些纳闷。
“怎么是我受伤了啊……”
第三十八章 让我们一起来猎杀那些黑暗中的鬼吧
“六长老!六长老!”
“又开花了!”
昆仑白玉京,宝树峰上,身穿道袍的小童子跑过草木明秀的小路,来到清雅的阁楼前,高声叫着。
阁楼之内,正有几名道士在互相交谈。
居于上首位的,是一名须发皆白但容颜不老的男子,他的道袍服色与周围几人不同,俨然是众人的中心。
“不过是那几百年不曾有变化的仙树在我短短数年的精心培育下开花了而已,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这男子微微一笑,似是训斥着童子,语气倒是很温和,末了还补了一句:“又不是第一回了。”
“是,弟子莽撞了。”那童子十分乖巧地垂头认错,之后又抬头道:“弟子是见仙树这次又开了一朵琉璃花,喜不自胜,这才着急了的,还请六长老莫怪。”
“知道了,你先回去照看着吧。这朵花要如何处置尚且不知,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六长老摆摆手。
“那仙树又开一朵宝花,这可是我白玉京的大事啊。”待童子退下之后,一名青年道士道。
“是啊。”另有人附和,“上次那朵宝花妙用无穷,据说丹鼎阁出了大价钱想要换取,都被掌教给拒绝了,因为此花世间独一无二。想不到这短短几日,六长老竟又培育出一朵。”
“六长老不愧是六长老,即使来掌管宝树峰,都能立下大功。”
几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六长老舔了一个通透。
“诶——”
“话不能这么说,掌管宝树峰怎么了?我白玉京下辖的昆仑诸峰,每一座都是不可或缺的。”
六长老摆摆手,道:“二长老在宝塔峰镇守妖魔、七长老在剑池峰淬炼剑意、我在宝树峰照看仙树,虽然职责不同,但我们都有光明的前程嘛!”
“六长老……这一番话,真是振聋发聩,令弟子深感惭愧啊。”顿时又有人道。
“六长老的格局真足够弟子学习一辈子。”
“是啊,当年六长老只靠剑道闻名,谁知来到宝树峰培育仙树,还能有此成就。这番跨界开花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
没说几句话,又是一顿乱舌舔来。
“呵呵……”六长老对此只是淡淡一笑,而后身子向后猛的一仰。
“什么叫高阶长老啊?”
……
一阵小太阳似的光芒,又照破了一圈黑暗,持续了几息时间才缓缓消散。
李楚收起小菩提咒,问道:“牛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那位刀疤脸的牛三刀站起身来,一脸惊奇,“小李道长,你这……你这神通疗效好强啊,只是看上去好像佛门的菩提咒,你是如何……”
“我身为一个道士,学一门佛法傍身也是很合理的吧。”李楚淡淡说道。
牛三刀自然也不敢说不合理,他又道:“方才杀死邪祟,可掉落血魔晶了?那才是续火的关键啊。”
“血魔晶?”李楚诧异了下。
方才事发仓促——或者说那邪祟死得太仓促,加上周边太暗,李楚还真没注意掉落了什么物品。
两人又回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一颗血魔晶。相当细碎,也难怪李楚没在意。
在恐怖山谷打怪的时候,这种碎钻他都懒得捡。后来都是那位木蓝姑娘跟在身后捡走,光靠捡李楚不要的碎钻,就成为了高樵圣子。
想不到此间的邪祟,死后竟然也会掉落血魔晶,果然与那扶荒魔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牛三刀宝贝似地捡起那颗碎钻,道:“我们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李楚纳闷。
“这一颗血魔晶,已经足够火焰延续相当长的时间了。”牛三刀道,继而他又挠挠头,“当然,小李道长你神通广大,如果想要多猎杀一些邪祟、争取进入第三重天地也属正常,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罢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李楚说道。
既然人家都说出舍命陪君子这种话了,他自然也不能真地让人舍命。
旋即两人便转身回去。
那两名青年修者和那小姑娘正在火堆旁焦急地等着,火光已经比先前弱了几分,虽然并不明显,但也足够令人恐慌。
见他们回来,小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小李道长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你没受伤吧?看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我还好。”李楚点点头。
“我受伤了……”被冷落在一旁牛三刀弱弱说道。
“哦?”三人看向他,果然是一身尘土,虽然不见伤口,也颇有些狼狈。
“方才遇见了一只邪祟,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来得颇为凶狠。我们虽然斩杀了它,但是我也在过程中不慎受了些伤……”
牛三刀缓慢地措辞说道,“还好小李道长懂得回复类的神通,我才能完好地回来。”
“哇——”
几个小年轻听得一愣一愣,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惊险刺激的大场面。
“不过幸不辱命,带回了这颗血魔晶。”
牛三刀一张手,在他硕大的手掌里一颗小小的血魔晶,显得十分不起眼。
“哇——”
几个小年轻再度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叫声。
“瞧好咯。”牛三刀一扬手,将那颗血魔晶投入火堆之中。
轰——
那一簇火焰果然腾跃而起,猛地扩大了一圈,也更加炽热了。
“哇!好棒!”几个小年轻顿时欢呼雀跃,甚至鼓起掌来。
“……”
旁边的李楚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一颗碎钻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一刻。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
待火光平静下来不久,李楚便站起身道:“我再出去看看。”
其实能不能进去什么第三重天地他倒不是很在意,但是难得找到一个满是邪祟的地方,只拿那么一丁点经验值就就回去,无异于入宝山而空手归。
这他接受不了。
“小李道长你要一个人出去?”小姑娘立刻也站起来,“那我怎么能放心啊。”
“没事的。”李楚摇摇头。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小姑娘鼓足勇气道。
“那样的话我才不放心。”李楚将她按坐回去,道:“不用担心,如果有危险我会回来的。”
“确实。”牛三刀深有所感地点头,“小李道长的实力远在我之上,完全不用担心。”
和几人告别,李楚就又没入黑暗。
先前他们提起过,此间每一簇火光之间距离极远,所以向四面八方走都是深入黑暗,走到另一处火光的可能性极小。
李楚便没有选择方向,只是信步向前。
没想到的是,走了没多远,他居然听到陈化吉的声音。
“小李道长!真的是你啊!”
李楚回过头,果然见陈化吉谄媚的笑容从黑暗中探出来。
“你怎么在这?”李楚也问道。
“别提了,我那些坑队友逼我出来引邪祟,我哪里会让他们如愿,干脆就一直跑,不回去了,结果就一路跑到了这里。”陈化吉道。
“那正好我们同行。”李楚道。
“好嘞。”陈化吉立刻跟在李楚身后。
李楚刚回过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只陈化吉虽然有其形,但似乎无其神。这次当他出现时,空气中并没有那种若有若无的舔舐感。
不对!
这只陈化吉是假的!
李楚猛地转回身,正迎上一道雪亮的刀芒!
铛!
铛啷啷……
几声脆响。
原来“陈化吉”果然在他背后掏出一把短刃,接着狠狠给李楚来了一个背刺!
然后……刀就断了。
“额……”
陈化吉一刀刺中,感觉不对,又将手缩回,再刺出去,但这次就短了半截。
李楚已然平静地看着他。
他又机械式地做了几次刺出的动作,但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你果然是假的。”李楚冷声道。
“我……我跟你闹着玩呢。”陈化吉忽然一笑。
接着,就轮到李楚刺他了。
轰——
如此近距离的一剑,“陈化吉”瞬间融化。
一颗不大不小的血魔晶掉落下来,李楚接在手中,同时也加深了警惕。此间的邪祟竟会幻化记忆中的人形,还是要加以小心的。
他握着纯阳剑,这次没有将其收回剑囊,而是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让我们一起来猎杀那些黑暗中的鬼吧。
第三十九章 一轮太阳?
“吼——”
一道赤龙夭矫,瞬间突破了万千黑潮。
啪嗒一声,又一块血魔晶掉在地上。
李楚拿眼瞟了下,这块魔晶大小尚可——说明这只邪祟的实力还行。
这种级别的邪祟,强一点弱一点,转化成经验值都只有极为细微的差别,要靠那经验槽的进度来判断,实在太不明显,非得借助一些旁的物事才能看得出来。
这颗血魔晶还算有些价值,所以李楚上前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现如今碎钻他已经完全不会在乎了,毕竟弯腰捡那一颗碎钻的动作,比他击杀这只邪祟还要费时间。
捡起这颗血魔晶,李楚回头望了一眼。
已然完全看不见那一星光点了,不知不觉的,走出了好远。
不过既然说是越靠近黑暗深处邪祟越是厉害,那不再往前走走未免有些可惜。
毕竟……来都来了。
而且还是大过年的。
虽然李楚还是个孩子……
但他不怕。
他正要继续向黑暗里走过去,忽然听见那头又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小李道长!真的是你啊!”
一转头,就看见一张谄媚的笑容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又是陈化吉?
“等等。”
李楚一横剑,拦住了他。
“诶,小李道长你干嘛啊?”陈化吉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温暖纯真的笑容换来的却是这般冷遇。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楚问道。
“嗨,别提了。”陈化吉一摆手,抱怨道:“我那些坑队友居然逼我出来引邪祟回去给他们杀,我哪里会让他们如愿,干脆就一直跑,不打算回去了。结果一路跑到这里,没想到就遇上了你。”
李楚缓缓点了点头。
这说辞……一模一样,还说你不是邪祟?!
看着李楚眼中迸发出寒芒,陈化吉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好,他连忙举起双手高声说道:
“小李道长,你干嘛又用你那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的深邃眼眸带着三分冷酷、三分无情、三分薄凉地看着我,你这样会让我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
嗯……
听闻此言,李楚又收起了剑。
倒不是说他喜欢这般奉承,而是……对劲了。
有内味儿了。
“那我们正好同行。”李楚又道。
陈化吉立刻甩开舌头,跟了上来,“小李道长你也是被他们逼出来引邪祟的?呸,你看我这脑子,小李道长如此高风亮节,想必是自己主动出来斩杀邪祟为民除害的吧……”
李楚道:“既然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倒也不必如此了……”
“好嘞。”
……
“布阵!”
齐可修一声清喝,身前顿时有两名齐家家将张开大旗,站定魁斗,脚踏天罡地煞,替他调动四周之炁。
而齐可修本人则站在原地不动,拈动两张符箓,朝天打出,口中振振有词,似乎在念动着什么。
下一个瞬间,两道符箓忽然当空燃烧,转眼消失殆尽。
嘭!
与此同时,对面的一只双头恶蛟猛然身子一僵,接着两颗头颅在同一时间轰然炸开!一时间血肉横飞。
齐可修身子飞退两丈,轻悠悠地闪躲开飞溅而来的血肉,轻轻蹙了下眉。
两名家将上前,从一地狼藉中搜出一颗血魔晶,呈上来道:“少爷好强的符咒,竟一击就令这双头蛟形神俱灭!”
“呵呵。”面对家将的吹捧,齐可修保持着谦逊的风度,微笑道:“这条双头蛟使我们一同消灭的,血魔晶有我的一半,也有你们俩一人一半。”
两名家将对视一眼。
心说这少爷可真是个数学鬼才。
齐可修将血魔晶收起,腰间也随之鼓鼓囊囊。与旁的火堆不同,齐可修所降临的那一簇火,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名齐家家将。
毕竟齐家人占据了此次人群近一半的份额,只遇到两名也不算很多。
与那些初来乍到、只想自保的修者不同,齐可修已经进来这秘境几次,更是如今齐家在这里面的领头人,目标自然更大。
他是要多多搜集血魔晶,将火堆引旺,争取进入秘境第三重天地的。
所以降临此地不久,他就带上了两名家将,同样走进了黑暗中,踏上了斩杀邪祟的道路。
只是与李楚的勇猛精进不同,他们的前进就要谨小慎微许多,可以说是步步为营。
但亦是收获颇丰。
“应该差不多了……”齐可修从怀中掏出一块圆形玉佩,其上有黄金雕琢的指针,似乎在黑暗中指示着天时。
“我们回去吧。”
“少主不再斩杀几只邪祟了?”一名家将问。
“时辰快到了,我们再不回去,万一误了引火,反倒得不偿失了。”齐可修微微一笑,“不要贪功,等回到家族以后,我会替你们论功行赏的。”
“嘿嘿,多谢少爷。”两位家将齐齐颔首。
这就是齐可修在家族内最得人心的原因,在齐家当代几位候选人里,他或许不是修为最高的,或许也不是头脑最灵的,但他就是有能力照顾好每一个人的情绪,让人由衷地信服他。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一位谦谦君子,在天南七家中都有一副极好口碑。
有人说,要有这份能力,非得是打娘胎里熟读《情商》不可。
三人很快回到火堆旁,齐可修取出那满满的一锦囊血魔晶,掷入火中。
轰——
火焰大爆!
一下子照亮了方圆数十丈的区域,黑暗中甚至传来了几声邪祟的惨叫,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照了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少主此番比之先前只多不少,看来这进入第三重天地的机会非我们莫属了。”左边一名家将赞道。
“还不敢说。”齐可修微笑道:“此次进入秘境的,又不止是我们齐家……”
“是啊,像是那个一剑斩断华胥梧桐的小道士,如果他出手的话……”
右边一名家将顺着齐可修的话往下说,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家少爷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顿时住嘴了。
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有时候很奇怪,如果你说假话,那他就会开心地反驳你。但如果你说真话,他又会不开心……
“怎么会呢?”左边那名家将赶紧将话兜回来,“即使他修为高,也不会有少爷了解此间的法则,何况少爷还有我……啊我的眼睛……”
轰——
金光万丈平地起……
“我看到了什么?”右边一名家将也就惊呼道。
是啊……
我看到了什么……齐可修也猛的一愣。
那特么是……
第四十章 华胥国第一美男子 【二合一】
李楚带着陈化吉回到火堆旁的时候,迎来的是一圈惊讶的眼神。
牛三刀望着李楚,“小李道长,你这是把邪祟捕获了吗?”
“说什么呢,你见过笑得这么温暖纯真的邪祟吗?”陈化吉一挺胸口。
“确实……”牛三刀点点头,“看你的气质,应该是主动投诚的。”
“你在侮辱一个朝天阙门下的风骨!”陈化吉怒道。
“这位少侠,也不是我要侮辱你……”牛三刀郑重道:“你说话之前能把给小李道长捶肩膀的手先放下吗?”
“那怎么行?”陈化吉改捶为揉,认真道:“小李道长斩杀邪祟如此劳累,我们当然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来贡献力量。”
“我也要摸……不是,我也要贡献。”那边的小姑娘立刻站起来。
“倒也不必……”李楚起身闪开他们所有人的手,“时辰好像差不多了,我先将血魔晶放进去。”
说话间,他已然掀开了那装得满满的行囊,露出一座小山般的血魔晶。
他对此是见怪不怪了,这比上次在恐怖山谷的收获还要少一些,他享受的只是制造过程。
但周围几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全都长大了嘴巴。
“小李道长……”牛三刀怔怔地看着他,“你这是灭了此间邪祟的满门啊。”
“不至于,这里的黑暗很限制行动。”李楚略有遗憾地说道。
不是……
众人心里更加迷惑了。
你这满脸天黑路滑、没有杀爽、意犹未尽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看上去真得好变态啊喂。
就在他们愕然僵住的时候,李楚一把将全部血魔晶投了进去。
牛三刀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高声喝道:“不要……”
但是已经晚了。
轰——
一蓬陡然炸起的蘑菇云带着耀眼的赤芒升空,除了李楚以外的所有人,都被那股气浪掀飞了几个跟头。
一瞬间,第二重天地几乎全部被照亮了。
原本每一簇火堆之间的距离都很远,几乎是不可能互相感应到的。可是这一刻,那浓烈的火光却放射到了每一个角落。
即使在蘑菇云落下以后,仍然笼罩了周边几个火堆的范围。
就仿佛……李楚升起的是一个太阳。
在这光明的范围内,修者的愕然倒还好说,其中的邪祟是直接傻眼了……
以往见到火光都是退避三舍,现在你直接来个阳光普照,咋搞?
除了惨叫着死去,貌似没有另外一种比较体面的退场方式……
登时。
四野之间,惨叫连连。
而天空的黑云几乎被照破,陡然旋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似乎有一道光影投下,笼罩了火堆旁的人。
“那是秘境第三重的圣光接引,少爷……”一位齐家家将呆滞地看向齐可修,“好像赶不上了。”
“让他去吧……”齐可修摇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他那般人物……在华胥古国的投影里,会成为谁呢?又能不能……拯救华胥国。”
“不是说那华胥国里男人极难所作为?”另一名家将道,“想必他也相差不多。”
……
“英黎、英黎?”
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李楚睁开眼,看到身边的景色已经大变了。
方才那一道强光笼罩了他们几个人,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将一部分神魂从他们体内抽离。当时他感觉到自己有能力阻止这种抽离,但是因为那股力量很柔和,所以他没有制止。
因为他意识到,这有可能就是秘境第三重天地的进入方式。
有些秘境的确不会需要全部的神魂与肉身进入,也可能会对人的形态进行改变,经历过几次秘境之后,他已经有了些许准备。
这里似乎是一座囚牢。
四周是山洞一样的洞窟,但洞窟尽头却是一座黑铁铸就的牢门,显示这不是一座简单的山洞。
有些繁杂的记忆涌进脑海里,就像是又一次穿越一样。李楚一时没有急着去梳理,而是将目光投向牢门。
那里,一个身披甲胄、竖着朝天发髻的英气女子,正在叫着一个名字。
英黎……
李楚意识到那貌似就是自己。
本着稳妥起见的原则,他还是先答应了一声,“谁?”
“是我啊,最爱你的武岚啊。”那女子毫不避讳地叫道。
“……”李楚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还是凑到牢笼边。
走起路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奇怪的宽袍大袖……一种类似于纱裙的服饰。
莫非自己是个女装大佬?
这个发现令他一阵悚然。
但随即触发的相关记忆又令他安定下来,自己并非变态,而是这个国度里,男人就是穿这些。而女人,则像外面那位武岚一样,负责战斗,衣着简洁。
当全世界的男人都穿女装的时候,那么女装便不能称之为女装,这也是一种哲学。
李楚便如此释然了。
“怎么了?”
李楚看着那女子的脸,虽然涌现出一些相关的记忆,但直觉上还是有些陌生。
“我是来劝你的啊……”武岚叹口气,道:“唉,首座大人虽然太过分,但是……你又为什么如此执拗呢?”
“你觉得我哪里执拗?”李楚忽然反问。
脑海中的记忆一时太多,他无法准确提炼出有效信息,必须要想办法让她给出更多提示才行。
“你死活都不肯去春华盛典献舞,还不够执拗啊。”
武岚道:“那可是一年一度全国最盛大的聚会,整个华胥国的国民都会前来参加,让你单独登台献舞,这是多大的机遇?要不是你身为华胥国第一美男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恩宠?数十年都不曾有过啊!”
“可你……你还偏偏要拒绝,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武岚长吁短叹地说道,似乎英黎做的是什么极度难以理解的的人类迷惑行为。
原来如此……
李楚脑海中浮现出相关的场景。
于是他又摇摇头,“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即使他们囚禁我,你回去吧。”
“别啊……英黎。”武岚双手扒住栏杆,“你不知道,我花天大的价钱买通了守卫,才能获取这次来探监的机会,就是为了好好劝劝你,你别让我白费苦心啊。”
“看来的确如此。”李楚毫不留情道。
“你说说……”武岚皱眉道:“你们男人,又不能习武、又不能打仗,整天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能靠美色超脱众人,登上春华盛典,已经是你人生所能达到的巅峰了,你有什么不满意?”
李楚转回身,干脆不再理她。
一个是因为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少开口为妙,以免说多错多。再一个,他觉得这人思想有问题。
“英黎、英黎……”武岚又叫了几声。
这是似乎那头有守卫叫她,说是时间到了,武岚只得最后一垂头,“英黎,你好自为之吧……”
“反正不论如何,只要你能活着出来,我第三夫人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
“……”
李楚连手都懒得跟她挥一挥。
……
武岚走后,再结合一些从前的历史与逸闻,李楚大概梳理了一下此时的境况。
在这个世界,两万年之前的那个古老时代,通常称为荒古。
那个时代经历了龙族统治、人族崛起、佛道魔各自发源……等等天地大事件,具体经历的时间不详,但是荒古时代绝对比后面两个时代加在一起还长。
两万年前到万年前之间这个时代,通常称为上古。
这个时代里人类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主宰,但是尚未形成大一统的王朝。
在荒古时期那场毁天灭地的劫难中生存下来的诸多部落,好似火种一般,渐渐发展成许多小国。
而其中,华胥古国就是当时一个比较有名的国度。
万年以来,则称为近古。
先前那诸多国度被难以名状的巨力打乱以后,这次开始聚合成了大一统的王朝。
王朝经过历次更迭,最终来到了如今的河洛王朝。
近古先不提。
先前已经听闻,陈扶荒是占据了上古华胥国遗留下来的秘境,改造成为了自己的。所以在他这处秘境里,有关于华胥古国的投影,也不算太奇怪。
而如今的华胥古国,与后来的人间国度也大有不同。
华胥国师女子为主的国度,男子天生体力强于女子虽是定数,但华胥国里却流传着一种传承的炼体功法,称为《华胥经》。
这种炼体功法极为强大,且唯有女子才能修行。男女之别,自然无法和修者与凡人的差距比较。
所以在华胥国里,一直是女人负责战斗,自然也以女子为主。
譬如华胥国君、国教首座、柱国将军这些国枢之位,自然也都是女子占据。
当然,也有些许男子会选择修行《华胥经》,只是欲练此功,势必要做出一些不得已的牺牲。
大概就是……区区二两肉何足挂齿。
而美貌,对于这里男人来讲,则说不好是福是祸……
牢房中有镜子,李楚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难怪会成为什么华胥国第一美男子。
在他的记忆里,自小就有许多女子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长大以后,更有各路达官贵人抛来橄榄枝,只要他点点头,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是他对于男女之情并不敢兴趣。
他心中只有自己的妹妹,为了照顾妹妹,承担了许多生活的重担。
随着妹妹终于如愿长大,并且拜入国教首座门下学艺,本以为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谁知国教中突然传回消息,说妹妹死了。
英黎不相信。
他冥冥之中能感觉到,妹妹并没有死,而是在某处忍受着煎熬的痛苦。可是没有人告诉他该去哪里找妹妹,于是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
比如拒绝在春华盛典上献艺。
“……”
在理清了记忆之后,李楚对于这种苦情长兄的身世设定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无语。
他尝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
似乎……还在?
这个发现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虽然纯阳剑等装备都没有带进来,但是只要灵力尚在……当初他只用一把二两银子的铁剑,不也在十里坡所向披靡,杀的众多灯笼怪哭爹喊娘。
他看了看四周,正在想要怎么逃出去的时候,铁牢那头又传来了脚步声。
“英黎?”
这次是一位披散长发、身着锦衣的女子,相貌较先前那位武岚柔和一些。
“沧空?”李楚尝试着叫出她的名字。
“是我啊,英黎。”名叫沧空的女子展颜一笑,“我是最爱你的沧空啊。”
“你来做什么?”李楚问。
“我不是来劝你的。”沧空凑近铁笼,小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绝不会因为国教首座的威逼而改变。”
李楚回忆着她的身份。
沧空也是自己的众多拥趸之一,不过比武岚那种什么也不懂的战士要好一些。她是一位文官,近来似乎还颇受华胥国君的宠爱。
“我来是告诉你,关于长梓的消息的。”沧空又道。
李楚险些就脱口而出一句我不感兴趣。
但话到嘴边,他又想起,长梓就是“自己”牵挂的那位好妹妹,要是表现的太冷漠,未免会惹人怀疑。
于是他拿出自己最大的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什么?”
“咦?”沧空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这突如其来的冷漠是怎么回事?
自己难道是舔到马蹄子上了?
不过该说还是要说。
“你知道吗……”她压低嗓子道:“首座疯了,她要搞新华胥国!”
“新华胥国?”李楚皱眉。
“不错,国君这两天一直因为这件事而忧心忡忡。”沧空缓缓说道:“据说是先前首座向天占卜,得到神明启示,天地倾覆、华胥亡国!”
“为了要拯救华胥国,国教首座决心要施行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但是应该很恐怖……她带国君进入过一个神秘所在,回来之后,国君做了几天噩梦。”
“而今天我偶然听国君提起,长梓那孩子……似乎也在那里。”沧空说道。
“哪里?”李楚直接问道。
他个人虽然对什么妹妹没什么感情,但是他忽地感受到冥冥之中的一股波澜。
似乎……
去拯救那个妹妹,也是自己应该做的任务之一?
而现在,已经触及了这条故事线。
这莫名而来的启示,让他觉得有些有趣。自己进入在这投影中,果然是有任务的。
而有任务,同时就意味着……有奖励。
虽然眼前的一切场景可能都是虚假的,到时候给出的奖励一定是真实的。华胥古国距今如此之久,能够留存下来的奖励,必然不是凡物。
“你别急嘛,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沧空忽然转过头,有些害羞道:“只是……先前我跟你说过很多次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与其他女人不一样,我是真地爱你。只要你点下头,我可以立刻抛弃那六个夫人,和你远走高飞……哪怕是违逆首座帮你救出长梓,也在所不惜……”
飒——
沧空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道风声,她拿眼一瞟牢里,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再抬头,就发现英黎那帅绝人寰的面孔已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诶?”看着那淡然中带着些许凌厉的眼光,沧空蓦然觉得,眼前这个英黎似乎不大一样了?
这无形的威压是怎么回事?
“国教首座是吧……”
李楚看着沧空,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带路。”
第四十一章 “公平”竞争 【5500字】
“英黎……”
沧空呆愣愣地看着李楚,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带路……带什么路?
看你这架势怎么好像要去抄刀去砍国教首座似的,这股杀气……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喂?
我温婉可人的英黎呢?
“有人越狱!”
“沧空大人!你居然敢擅自释放首座大人的重囚!”
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顿喝。
喀喇喇一阵响声,七八个身穿甲胄的女子守卫一下子冲了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沧空赶紧举起双手一顿否认三连。
华胥国法度森严,越狱、劫囚这些都是重罪,如果不赶紧放弃抵抗,很可能会被当场击杀。
可是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李楚已经大踏步迎了上去。
“停下脚步!放弃抵抗!”
呛啷啷刀剑出鞘声响,一堆明晃晃的利器对准了李楚,其上真气吞吐、刀芒隐现,显然这些守卫都有不俗的修为。
李楚的目光在她们的兵器上一扫而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守卫一时间都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在……挑货?
就在她们不打算“怜香惜玉”,正要开始动作的时候,就见对方忽然抬起了手指。
嘭嘭嘭……
沧空正带着一脸不忍的神色,祈求英黎快点停止奇怪的举动,不要被守卫杀死。
就发现他不知是施展了什么神通还是妖法,竟然瞬息之间就令那些守卫统统进入僵直状态,固定在了原地。
“咦?”
沧空傻掉了。
随即,就见李楚上前摘下一把光芒雪亮的长剑,收到鞘内,背在背后。
这把华胥国的守卫配置的剑虽然比不了后世名剑,但也多少算个精良级的武器,勉强还是可以用的。
“还愣着干嘛?”李楚又回眼看向沧空。
目光很明显,还是那个话。
带路。
“啊……好的。”沧空竟再不敢说拒绝,一通小跑出了山洞,又回头讪笑了下,“跟我来。”
一出山洞,阳光颇为晃眼。
这座牢狱竟然建在山峰的极高处,向下俯瞰,可以依稀看到一座上古城邦的大半风貌。
各种白色木石组成的建筑,圆形的屋顶,满街飘飘的彩旗,全部都是百分之百的逼真。
若这果真是一场投影,那也是相当大法力才能具现出的了。
沧空带着李楚,下了这座山之后,并没有进城,而是又去了遥遥相对的另外一座山。
一座明显广袤幽深许多的大山。
“这里可是国教禁山……其上守卫森严之极。”来到山峰边缘,沧空压低嗓音道:“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闹事。一旦被发现,我们就赶快束手就擒,凭借国君对我的倚重和首座对你的期待,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什么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前方一座巨石后猛地跳出一位身披战袍的红衣女子,脸上抹着三道诡异的油彩,背后插着两根法旗。
“我们是良民——”沧空赶紧高高举手。
接着就听见一声略显熟悉的……嘭。
“你疯了!”沧空瞪大眼睛,“你敢对国教门徒动手?”
在华胥国,一向是有共识,宁惹朝廷命官、莫惹国教门徒。国教的地位超然,这一代国教首座又手段酷烈,向来为人所畏惧。
李楚摇摇头,“继续带路。”
在他的记忆中,国教禁山也确实是严格不许华胥国民靠近的,先前的英黎完全不知道上面的路该怎么走。
沧空这种官员,也是有幸陪着国君登顶过一两次而已,勉强记得道路。
接下来的路越向上,就越危险,她实在是不想再上了,可李楚都动手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让他上……
然后两个人就登上了高高的后山。
“这一路你制伏了三十几个国教门徒,简直……”沧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楚,“太疯狂了。”
李楚看着前方那深邃的山洞,只是问了句:“就是这里?”
“应该是……”沧空弱弱地说。
“接下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谢谢。”
虽然还没有踏进山洞,但是李楚已经以心目扫视过,其中浓郁的魔气几乎遮蔽一切,藏着足足上百道躁动的危险气息。
若是再带沧空进去,说不定会有危险。
眼见着李楚的背影走进了山洞,沧空忽然产生了一阵茫然的感觉。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好端端去探个监,好像就成了他越狱然后打上禁山的帮凶?真是无妄之灾。
可是……
虽然牺牲很大,但刚刚见到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对我说谢谢……
还是觉得好欣慰。
嘤。
……
“吼——”
“啊……”
“杀!杀!杀!”
沿着那幽深的洞穴向下,一路李楚又制伏了许多国教守卫。
当来到洞窟深处时,看到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这偌大的洞窟里,建着足足百余座囚牢,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更像笼子。
狭窄的空间里,重重繁复的铁索与符箓,压制着笼子内的存在。而那铁笼中关着的,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
有浑身血肉鼓涨、双目猩红似血的,有浑身生满棕黄色长毛、再难辨别人兽的,有干脆失去人的形态、浑身长满触手、只有眼神能透露出些许情绪的……
魔气汹涌。
它们此时都在各自的铁牢中或是发疯、或是哀嚎,一时仿佛人间炼狱。
李楚走在其中,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他凭借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找到了深处一座较为安静的牢笼前。
之所以这里较为安静,是因为周围几座铁牢都是空的。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布满了鲜血与残破的肉块。
看来是发生过一些惨烈的事情。
“长梓?”李楚尝试着叫了一声。
那具铁牢中间,是一名魔化尚且不算很多,保留了大半人类体征,只是长了七八条紫色长尾、以及四肢化为利爪的小姑娘。
她抬起眼,一双眼眸也已经化作了紫瞳。
“哥哥?”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确定,看着李楚的目光也十分怀疑。
“是我。”李楚来到铁牢前。
“你是我哥哥?”长梓的目光仍旧在闪烁紫芒,似乎难以确认。
可能,既是因为她的魔化,也是因为李楚的变化……
作为最亲近的人,即使她现在神志难明,依旧存在着极深的感应。而不是简单通过外表,就相信了他的身份。
李楚没有多辩解,而是继续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
长梓的眸光闪烁一番之后,最终柔和下来,像是李楚的话让她放下了敌意,相信了他的身份。
“哥哥……你快走……”她望着洞窟的来处,“你救不了我……”
李楚已经抽出剑来了。
他既然接到了任务,自然不会允许失败。
“没用的……”长梓继续摇头,“即使你看破这座铁牢,我也无法行走在阳光下,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怪物……”
“嗯?”李楚止住了行为。
因为长梓的话提醒了他,这个任务似乎没有这么单纯……
所谓的“拯救”,真的只是将她从牢笼之中释放这么简单吗?
于是他放下剑,多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是师尊……”长梓说着,欲言又止,改口道:“国教首座,她疯了……”
“她声称自己得到了神明的启示,华胥国将要灭亡……她说唯一能够解救华胥国的办法,就是举国升华。”
“升华?”
“首座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颗始魔之眼……”长梓道:“经过始魔之眼的照射,肉身便会受到改造,获得极大的升华……”
说着,她苦笑了一下,“就像我们这样。”
“她管这叫升华?”李楚凝眉。
“没错,我们的确获得了极强的力量……可是这股力量,伴随着嗜血与疯狂……根本无法控制……”长梓痛苦地说道:“我之前修炼过神魂,还能勉强压制一些,那些普通的战士,根本无法挣扎……她们都变成了怪物……”
李楚没有废话,直接问道:“要怎么才能解救你们?”
“很难……”长梓用双爪抱住自己的头颅,道:“有人试过,即使死亡也无法解脱。恐怕除了毁掉那颗始魔之眼……别无它法……”
原来如此……
李楚内心了然,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内容?
“那东西在哪里?”他又接着问。
“只有国教首座才知道它在哪……”长梓答道:“也只有首座才能召唤它、驱使它,始魔之眼的力量……无可匹敌……”
她忽然抬起眼眸,再度疑惑地问道:“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我……”
李楚犹豫了下。
因为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是最贴切的。
这样开放的世界,万一哪一句话说错了,影响了接下来的剧情走向,那就太糟糕了。
承认?还是不承认?
或者置之不理?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英黎!”
是沧空,她居然没有离开,而是又跑了进来。
“怎么了?”李楚问道。
“首座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了……”沧空一脸匆忙地来到近前,周围的一切虽然也令她触目惊心,但她最担心还不是这些。
“英黎,收手吧。”她急道:“外面全是国教门徒!”
“哦?”李楚反而眉头一扬,“国教首座也来了?”
“这个好像没有……”沧空道:
“首座大人前日才说春华盛典之前都会在圣殿之内闭关……不是,英黎你那失落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说着说着,她突然被李楚的眼神变化吓了一跳。
难道没惹得首座大人亲自出手你很失望吗?
活着不好嘛?
“既然如此……与外面的人交战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李楚道。
“当然!”沧空顿首道:“英黎你终于想通了,投降才是最明……智……的……诶,你干嘛?!”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李楚突然戟指向上,呛啷啷一声长剑出鞘。
接着,李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上了剑身。
沧空虽是文官,但身为女子,自降生就被教习炼体之法,体魄已然相当不弱,应该受得了一段短暂的御剑吧?
咻——
一道流光倏忽钻出洞口。
转眼间,就已经落在了华胥国的城墙之内。
轰——
坠地之后,溅起来一阵漫天的烟尘。
“你还好吗?”李楚问道。
烟尘散尽,就见沧空呈大字型瘫倒在地,身体四肢不停地抽搐,口鼻含糊不清地哼哼,隐约间还有翻白眼的迹象……
“喂……”李楚又叫了一声。
自己的御剑的确不那么温和,所以他轻易从不敢带人,方才是觉得将沧空自己留在那里不好,才尝试着将她捎上……
“啊。”沧空呻吟一声,似乎渐渐回过神来,“这……这是哪……”
她看了看四周,忽然瞪着李楚,道:“你不是英黎!”
“……”
被发现了?李楚沉默了一下,内心权衡着杀人灭口的必要性。
谁知沧空下一句道:“你是神仙!”
说完,她十分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李楚以心目观察了一下,她的身体没有太大异样,只是方才的速度太快,她有些禁受不住,过会儿应该就可以醒来。
于是便干脆将她留在了原地。
此处已经没有被国教逮捕的危险,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由她醒来自己决定吧。
更何况……
她醒来以后,华胥国还有没有国教首座还不一定。
李楚将剑归鞘,迈步朝着记忆中圣殿的方向走去。
……
国教圣殿历史悠久、建筑众多、占地也不断扩张,已然比华胥国王宫更加广阔。
李楚来到之后,直接一道闪现,穿过高墙,来到了圣殿内部。
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建筑难以辨别,但是李楚不管,直接以心眼术锁定中央最强的那道气息。
那人定然就是国教首座。
一路穿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并不高大但十分雅致的白色殿宇之外。
此行的目标就在里面。
没什么好多说,李楚上前,就欲单刀直入。
刚靠近殿宇,就听其中有一人高声说道:“首座!无论如何,也要保重身体,不能不吃饭啊!你整日操劳国事、思虑万民,此时再不出来吃饭,饿瘦该怎么办?我会心疼的啊。”
这个声音十分尖细,听起来就像是个经受过苦难的嗓音……
可那不知为什么,这陌生的声音却让李楚听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滚。”这是一声女子沉沉的回应。
“好嘞。”
那尖细声音的主人的被骂了之后,语调仍旧十分愉悦,转身离开。
当见到那身影自殿宇中走出时,李楚略有惊诧。
果然是他。
就见陈化吉穿着一身玄红二色的锦衣,带着一顶小帽,正脚步欢快地走出来。
李楚埋伏在拐角处,趁着陈化吉经过时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好汉饶命!”
陈化吉遭遇惊吓的第一个反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头蹲下……
这样即使有人要杀他,也根本来不及出手,就会被他这果断地放弃抵抗而迷惑住。如果对方还有进一步动作,他还有后手——顺势下跪。
“是我。”李楚道。
“呀?”陈化吉一抬头,顿时惊喜交加:“这不是我最崇敬的余杭小骄傲,小李道长吗?”
李楚懒得理他叫的那奇怪的名号,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
提起自己的身世,陈化吉忽然嘴唇一扁,鼻孔扩张,大眼睛里蕴满了泪水……
“小李道长,我不完整了……”
“……”李楚沉默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
“我被那道接引强光一照,就发现自己出现在这国教圣殿里了,还是一个首座的亲信,本来没什么不好的,直到我觉得自己想撒尿……”
陈化吉啜泣着说道:“我发现我找不到作案工具了……”
看他哭的愈发惨烈,李楚只好劝了句:“蹲着更环保。”
“哇——”陈化吉眼看有哭出声的趋势。
李楚赶紧道:“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人吧。”
“哦……”陈化吉当场止住了哭泣,介绍道:“我的身份是圣殿里的一个管事,叫做吴稽……”
很贴切的名字,李楚心想。
不过他没敢说出来,毕竟陈化吉才刚把哭憋回去。
“整日里就负责照顾首座大人的饮食起居,除此之外没什么大事了。”陈化吉继续道。
“这样啊……”李楚点点头。
那莫非只有自己才有复杂的任务?
“诶,小李道长你是要来圣殿干嘛的?你的身份是什么人?”陈化吉问道。
李楚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份和目标一说。
谁知说完之后,陈化吉猛然一惊,“啊?你要杀首座大人?”
“怎么?”李楚奇怪地看着他,“不行?”
“唉……”陈化吉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隐瞒了,其实我除了是圣殿的管事,暗地里还有另一个身份……我还是国教首座的舔狗。”
“这俩身份……完全不冲突吧?”李楚纳闷道。
“不是的。”陈化吉摇头道:“我先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后来家中犯下大罪,险些满门抄斩。是当时尚未成为首座的大人将我救下,从此我就在心里深深记住了她。”
“后来她成为了首座,我却只是一个不能修炼《华胥经》的废物,我就想……既然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李楚咧了咧嘴。
是条汉子。
“于是我就一刀割尽烦恼根,之后投入圣殿之中,并且刻苦修行《华胥经》,就是为了保护首座大人的安危。尽管她神通广大,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我也随时准备为了守护她献上生命……”
李楚看着他一脸动容的神情,又问道:“这到底是背景故事还是你的亲身经历……你怎么这么投入的样子……”
“噢,呵呵。”陈化吉怔了下,接着不好意思的一笑,“主要吴稽这哥们儿的人设和我太对路子了,代入感很强。”
说着,他又挠头道:“而且我冥冥之中似乎有种感应,好像……我必须要守护首座大人,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并且要帮助她完成她要做的事情,这样才可以得到一些东西。”
“哦?”李楚眨了眨眼,“那看来你的任务……是帮助首座?”
“可这岂不与你的任务正好冲突……”陈化吉为难地看着李楚,“这该怎么办?”
“倒也没什么好办法……”李楚倒是十分淡然,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公平竞争好了。”
“蛤?”陈化吉满脸惊恐,话语里也带上了哭腔,“这样子真得公平吗?”
第四十二章 一剑斩破大眼珠子 【感谢“brighton”的盟主】
砰、砰、砰!
三声炮响,彩旗招摇。
国君的御座经由十几名健壮女子扛着,穿过万民组成的人海,来到盛典观礼席的最高处。上方珠帘垂落,看不清国君的样貌。能看见的是,在她御座的边上,趴伏着一只羽毛灿灿的金凰。
在御座登顶之后,又过片刻。
另一支盛大的队伍自圣殿方向行来,队伍最高处,是同样十几名健壮门徒抬着的、国教首座的圣座。
御座的珠帘后面,隐约响起一声冷哼。
这种大典上,最后到来的那个人,自然是最有地位的。
在圣座下方跟随着的一众身影里,最显眼的当属于一位脚步欢快的管事,似乎只要能追随在圣座旁边,就已经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所过之处,孩童们抛出鲜花、彩缎,看起来,似乎百姓对首座大人的爱戴还要超过国君。
不多时,圣座到了与御座并驾的高度,两个站在华胥国顶端的女人,似乎拉开一侧的珠帘,彼此说了些什么,但是已经无从得知了。
来观礼的百姓们只能听到,有礼官登台,高声道:“御座与圣座都已驾临,那现在……春华盛典,开始!”
砰!砰!砰……
又是一通连环的炮响,盛典即刻开始。
被安排好的诸多表演按照顺序,一一登上舞台,歌舞、杂技、戏法等等……十分喧闹。
台下观礼的人们也越来越多。
白日里的表演尚且还是普通,等时候快到了晚间,最精彩的节目都准备上演,华胥国的百姓也几乎都已经赶了过来。
这是从部落时期就已经存在的盛大庆典,全国的百姓团聚在一起庆祝一年的收成,载歌载舞、狂欢整夜。传承至今,依旧如此。
只是,人群中吐槽的声音越来越多。
“近些年的盛典这是越来越无聊了……”路人甲吐槽。
“是啊,本来听说第一美男子英黎要登场表演,我还有些期待,谁知道还是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人比英黎强在哪里。”路人乙失望地说道。
“偌大的华胥国,连几个能演出有趣节目的人都没有,真是……”路人丙摇头叹气,“今不如昔、今不如昔。”
“不是没有能演出有趣节目的人,是有趣的节目都不让上!”路人丁愤慨道:“那些组织盛典的昏官,庸庸碌碌、酒囊饭袋,简直不配吃我们种出来的米饭!”
“偏激了、偏激了。”路人甲见他说得激烈,忙拉回来道:“可能是时代不同了吧,说不定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这种东西。”
“你骂谁呢?”路人乙就年龄不大,顿时横眉瞪眼,显然是觉得这句话对自己的审美、智力、道德等等造成了全方面的侮辱。
“要我说啊,是那些好的表演者都不敢再演了。上面的官老爷们先挑你一些错处,不改不行。女人们看见了再挑你一堆错处,男人们看见了再挑你一些错处……怎么都不对,干脆就不演了嘛,反正盛典表演又不给钱。以前还能说给全国百姓表演光荣,现在啊,只有那些没东西、心里虚的人才需要这种‘光荣’。”路人丙摇头叹气,“怕是好光景难再见了哦。”
“确实。”路人丁继续愤慨,“一盘菜放在这里,总有人吃了会挑剔咸淡、贬损味道。唯独一坨屎放在这里,没有人会挑它的毛病。因为它是一坨屎,这就是最大的毛病了!”
“罢了,反正现在也没人认真看盛典了,我们都是借着个热闹的背景,做自己的事情嘛。”路人甲又劝道。
“是啊,正经人谁认真看盛典啊。”路人乙问道:“你看盛典吗?”
“不看。”路人丙忙不迭摇头,又反问道:“你看盛典吗?”
“不看。”路人乙也立刻摇头。
两人相视一笑,“无聊!”
……
尽管所有人都不怀疑,这越来越烂的春华盛典迟早会遭到华胥国民的抛弃。但起码今日,这多年传承下来的习俗还是有绝大多数人在遵守,即使大家只是借着盛典的背景做着聊天、娱乐、聚会、裸奔、跳舞、喝酒等其它事情。
尤其在夜幕降临以后,舞台旁燃起了几十丛盛大的篝火,人们纵情狂欢。
但当某个时间来临的时候,大家都默契地止住了喧嚣。
因为熟悉流程的人都知道,该国君与国教首座致辞了。
一只金凰载着国君从天而降,落在了舞台之上,身穿金色长袍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顿时欢呼鼎沸。
这一代国君虽然没什么大的建树,但也没什么大的过错。对于百姓来说,这样的国君就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君主了,所以大家并不吝惜自己的掌声。
国君的讲话也非常简单,一如往年,大概就是过去的一年里我们风雨同舟、未来的一年里我们同舟共济……之类的话。
接着,国君退场,就是国教首座。
首座登场时,场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接下来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首座很美。
她披散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罩着白色流苏的曳地长袍,面容冰冷,眸光阴翳。但即使冷若冰霜,也难掩精致的面容。
“诸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也要进行一番例行讲话的时候,首座忽然抛出了一句重磅的话语。
“我早先收到了神明的启示,华胥国……就要灭亡了!”
“哗——”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成片的哗然之声。
“首座……”国君的御座中也响起了质疑,这显然没有事先跟她商量过。
“而我!”首座的声音又忽然一扬,“有办法拯救这个华胥国!”
“首座疯了……”许多人的心里都响起了同一个想法。
包括华胥国君在内。
“来人!”国君急切地走出御座,“将首座给我请下来,我要问问她究竟想怎么样?莫非还真要让全国百姓都变成她那个鬼样子?”
可是……
御座之外,一应宫中属官却纷纷倒戈,看着国君,冷声道:“陛下,还请稍安勿躁。”
“什么意思?”国君眉眼一横,“你们……”
“首座是要救这个国家。”属官虔诚地说道。
国君面目一凝,扫视过去,自己的诸多亲信,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首座渗透了……
她如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莫非……
“想要拯救华胥国,必须让所有人都完成升华。今天晚上,我就要让始魔之眼升空!”
首座高高举着双手,声音难掩颤抖,双目中闪烁着歇斯底里的光芒。
随着她的双手变幻繁复的法印,似乎有琉璃破碎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喀喇喇的裂纹蔓延开来,最终是嘭然一声巨响!
一颗深紫色的血肉眼球当空暴露!
原来始魔之眼就在虚空之中,而她的召唤只是打破这层边界。
“你要做什么!”国君大喝道。
她是知道这东西有多恐怖,凡是被它照射到的人,都会变成可怕的怪物!
先前首座曾经带她去过禁山那座洞窟,隐约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坚定的拒绝了。觉得即使末日将至,也应该另寻它法度过。
想不到,首座竟然如此决绝。
甚至不惜在春华盛典上,施展这样的手段来完成她的计划。
咕噜噜……
那诡异的巨大眼球猛地翻转过来,道道血脉清晰地鼓动着,虽然仅仅是一颗眼球,居然像是鲜活的一般。眼瞳中当空跃动着火焰似的神光,眼神中满是不可名状的嗜血与疯狂……
像是一轮红月当空。
“额……”人群中的孩子最先发出不适的呻吟,他们的血肉最脆弱,一下子就受到了这目光的影响。
老幼男孺……
这些身体弱的人最先有感觉。
最后是强壮的女人们。
不过是一眼而已,就让无数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升华吧……”首座口中大声念叨着,“始魔之眼,赐予华胥国……嗯?”
她正仰望着半空中的眼球,忽然望见一道白芒从远天划过来,好似流星,又似半月,带着凛冽的寒气……
那是什么?
迷惑的同时,首座的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感觉,这道白光的朝向……不偏不倚,就是奔着半空中的始魔之眼去的呢?
呵,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东西敢冒犯始魔之眼,那可是……
首座的心声至此,戛然而止。
嗤——
白芒瞬息透过始魔之眼,稍微淡了一层,继续向远方划去,看样子是要斩断月亮才肯罢休。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在那一瞬间,似乎始魔之眼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下一息,那巨大的眼球中忽然迸发出剧烈的白芒!
白芒转眼渗透出来,整颗眼球都被切割成为了两半!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直至透明消失,重新融入虚空之中。
夜空一片静谧,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四野一片安静。
华胥国的无数百姓齐齐看着首座大人,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原本看她煞有介事地说什么末日将至、只有自己才能救大家、还要搞什么举国升华……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来一个大动作。
其实动作也不算小,手舞足蹈地召唤出一颗诡异的大眼珠子……
这颗大眼珠子甫一出现就让大家心跳加速……
然后。
就爆了。
“爆了?”还有些人难以置信。
“就这?”
越来越多人从先前的惊愕中脱离出来,纳闷地看着首座,不理解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座在上面……是给全国人民整了个活儿?
“这是不是什么搞笑表演啊……”有人提出了这种怀疑,“确实比先前的盛典好看多了。”
“这倒是……”
下方从窃窃私语到议论纷纷,涌入了国教首座的耳中。
她却还没有从呆滞中解脱出来。
毕竟她的震撼比任何人都要来的强烈,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始魔之眼了。
那可是她从神明启示中得知、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勉强掌控的、既能灭世也能救世的力量,方才她尝试着再次联系始魔之眼,却发现已经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了。
她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有些不敢承认。
它“死”了。
倒也不是说没想过失败,只是……这样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甚至连她自己都想问一句,就这?
首座这里呆若木鸡,那边国君却已经怒不可遏。
她自然知道,首座这不是什么整活儿,她是真的想要将华胥国变成一座见不得光的魔物国度!
盛典外围的军队也已经围拢过来。
首座虽然将国教门徒渗透到了国君身边,但毕竟还是无法和军队的实力相比,很快场间的局势就重新回到了国君的掌控下。
无数披甲执刀的女子围住了这座舞台。
首座站在上面,目光这才稍稍转圜,她最大的依仗已经消失,其实她已经不在乎现在的结局了。
国君当然不会绕过她。
可就在这时,又一道流星似的白芒从天而降,转瞬之间落在她的面前。
“英黎?”首座一眼认出那张有些晃眼的面孔。
“定。”
来人给她的回应,只是一根手指。
接着,将她也掠到了剑身上。
轰——
汹涌的风声猛然灌进脑海,霎时间,四肢百骸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厮杀。
“啊……”
落地的一瞬间,首座的心里竟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呻吟。
短短刹那间,她已经来到了远处的一座山峰顶上。
毫无疑问,劫走她的人正是李楚。
斩破大眼珠子的人自然也是。
李楚又一抬手,解开了首座的穴道。
“嗯……”首座又嘤咛一声,直接站立不稳,双腿向内并拢,颤抖着跌倒在地,与此同时紧咬着下唇,眉眼间似是迷离似是痛苦。
她的修为远高于沧空,倒也不至于不济到晕倒。可要说能够承受李楚的速度,也还远远不够。
李楚在一旁静静等着,半晌,她才稍微恢复神智。
抬起头,她的第一句话说道:“能再来一次吗?”
“……”李楚沉默了下。
御剑也能上瘾的嘛?
“首座大人!首座大人!”陈化吉适时地从山坡下面窜了出来。他与李楚约定在此,来的也不能算慢了,“我想死你了呀!”
首座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吴稽?你怎么也在这?”
“哈哈,小李……英黎是我的好大哥啊。”陈化吉笑道。
“今日之事……”首座看着李楚,“全都是你的计划?”
“不。”李楚摇头,“我的计划就是杀了你而已。”
他没说谎。
先前在圣殿内,他确实想简单地搞掉首座来解决问题,后来还差点和陈化吉碰一碰。
可是后来,他又想了想。
未尝不能有一个办法,同时完成自己和陈化吉的两个任务。
自己是要拯救妹妹长梓,那只需要破坏首座的计划,斩掉始魔之眼就可以轻易完成。
而陈化吉的任务,是要保护首座安危、并帮助首座完成她的愿望。
可首座的愿望,真的是将整座华胥国变成妖魔之地吗?
不。
她是想从预言的末日中拯救华胥国。
“华胥国的末日……包在我身上。”李楚淡淡说道。
“你……”首座惊疑地看着李楚,“你能够在末日中拯救华胥国?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获得了可以斩破始魔之眼的力量……那末日可不一定是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情。”
“如果一剑解决不了的话……”李楚道。
“那就再来一剑。”
第四十三章 木人王的真实身份 【感谢“流觞曲中生”的盟主】
风云变幻就在瞬息之间。
国教首座才刚刚当众整活儿,一转眼就被人悍然掳走。那一道流星从天而降,惊鸿而过的人分明就是华胥国第一美男子英黎!
他一个空有美貌的弱男子哪来的这般神通?
而国教首座在被掳走之前,到底是想要干嘛?
一时间,疑云密布。
华胥国君坐镇当场,指挥着各路人马善后,先让来参加盛典的百姓都提前散场,再将国教首座的亲信都控制住。尤其是渗透进入宫中的那些二五仔,必须全部拿下。
事情刚进展到一半,忽然听到极远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有守将飞身来报,“陛下,镇国山中产生剧变,地底似有异动!”
其实不用人说,长眼睛的都看得到。
远方苍穹处,似有火山喷发,一道黑色火龙直升天际,接着炸开成漫天黑色流炎落下,随着那些流炎落地,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密集响起。
这在远处看起来像是烟花一般的景象,在发生处想必是人间地狱一般。
那好似火山喷发一般的黑色火龙还在继续向上喷射,且越来越急促,漫天黑炎中,似有似无地夹杂着风雷般的吼叫。
那吼声满是愤怒。
国君看着这仿佛灭世的景象,有一息时间的呆滞。
“镇国山……”她口中喃喃,“莫非是那传说中的东西又出世了……可,究竟是为什么……”
轰——
那火龙越喷越高,黑色流炎已经落到了城池近处。隐隐还有海浪滚动的声响,似乎在地底传来。
“陛下!”有人急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都就要被流炎毁掉了!”
“国都吗……”华胥国君神情中有些绝望,“今日如此……整座华胥国恐怕都难逃一劫。”
……
那无名的山峰顶上,国教首座面对李楚的话语,正露出有些绝望的神情。
“你怎么可以如此自信?”首座垂着头,轻声道:“我想用始魔之眼举国升华,也只是想让大家获得苟活于此的力量而已……”
她喃喃道:“我曾于神明的启示中看过那末日的景象,大地震动、火山喷发、黑炎漫天、大凶降世……”
“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场景……神仙难救……”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场景。”李楚道。
“呵……”首座冷笑一声,正欲驳斥。
“我大概也知道了。”陈化吉也说道。
首座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你们两个在看什么?”
“在看那边……”陈化吉扬手一指首座的身后,原来就在刚刚她说话的时候,极远处的一座山峰正在剧烈地震动。
跟着猛然爆发,愤怒的黑龙升天,恐怖的黑炎落地,所到之处轰鸣不断,炸出一个有一个深坑。
但这还不是结束,汹涌的黑色岩浆从火山中流出来,正慢慢覆盖四周,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我去看看……”
李楚说了一声,戟指向上,剑光倏忽间,整个人又化作一道流光远去。
首座的瞳孔震了震,道:“我也要去……我决不能看着华胥国毁于一旦……”
“你过去干嘛?”陈化吉拉住她,满脸自信道:“留在这里看神仙就好了。”
……
“吼——”
越靠近那座巍峨的山峰,就越能听清楚那夹杂在漫天轰鸣当中的怒吼之声。
李楚在记忆中搜罗到了关于这座山的信息。
镇国山。
据传说是早年间有凶兽作乱,危害四方黎民,结果一座大山从天而降,镇住了那只凶兽。从此附近的部落百姓们安居乐业,渐渐繁衍成为了华胥国。这座大山,也被称为镇国山。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也有人说这座大山镇压着华胥国的国运,因此而得名。
可是此时这座山,眼看就要成为华胥国毁灭的源头了。
莫非自己真的就要见识到历史上的华胥灭国?
若仅仅是天灾,恐怕还不至于彻底灭掉这样一个国家,这之后,一定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轰——
镇国山再度狠狠震动了一下。
李楚来到火山口的边上,以心目向下探去。只感受到了无尽的黑暗与火热,其中还有着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正在缓缓复苏,带着凶猛的破坏性。
仿佛有什么最纯粹的恶要在这里面诞生了。
难道传说是真的,这下面真有什么荒古年间的恐怖生灵?
念头一闪而过,李楚没有丝毫迟疑。远处已经响起了惊慌的惨叫,再多犹豫一秒钟,可能就会多一个华胥国的百姓死去。
于是他手握长剑,向着下方那即将复苏的存在,用力一挥!
嗤——
哗啦啦……
一道眩目的半月状白芒落下的同时,李楚的长剑又再次破碎。
这熟悉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第一把被他用坏掉的剑了。
虽然它的品质比当初二两银子一把的长剑还要精良不少,可是李楚如今的灵力也涨了许多。如今全力挥动起来,也难怪它不堪挞伐。
但万幸,剑芒已经挥了出去。
那道半月状的剑芒迎风暴涨,瞬间成为了一道落地的天月,随着镇国山的山体由上而下逐渐加宽,那道剑芒也逐渐扩大……
嗤!轰——
白芒瞬间没入地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山峰破碎的声响。
那一霎似乎还有什么愤怒的哀嚎响起,但随着这一剑落下,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不论下方藏着的是什么大凶,都没机会再现世了。
一剑开山!
远方。
春华盛典的现场,华胥国君正呆呆地看着那镇国山在爆发。
方才已经安排好了属下去疏散百姓,希望尽量多的人能逃过这一场浩劫吧。
只是她知道,只要那山峰下面的东西出来,不可能有人能活着逃离。
毕竟那是……
随着一道白芒斩断镇国山,思路突然断掉。
片刻之后,才有一名宫中属官的声音弱弱地响起,“陛下……那镇国山,好像被什么东西斩开了……”
“华胥国……”国君怔怔立在原地,被她唤回神智之后,眼中依旧满是难以置信,缓缓道:“得救了?”
……
白光,从天而降。
李楚的周身被包裹住,高高升起。
眩目的强光同样出现在了陈化吉的身上。
他们的心中都同时升起明悟,这一场投影,大概是结束了。
看来拯救华胥国,就是这一切的最终任务。
只是……
李楚心想,历史上的华胥国最终应该是毁灭于此。镇国山下的恐怖存在大概还是复苏成功了,那些拥有灭世之力的大凶,想要灭掉一国之地,并非难事。
这座秘境,大概就是华胥国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份遗产。
虽然其中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开,但也只能戛然而止了。后面的剧情,再不会有人知道,因为那是不存在的。
咻——
白光落地。
李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空荡荡的白色空间中,这里除了自己,还有陈化吉……和先前一起进入秘境第三重天地的其他人。
牛三刀、两个青年道士、小姑娘……
大家都有些恍惚,骤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颇有些不适应。
除此之外,在这片空间的最前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陈扶荒?”
李楚的眼神凝重起来。
先前曾经听到过,是扶荒魔躯在觉醒之后,主动回来,才打开了这方秘境的大门。进到秘境最深处,若是见到他,也不甚稀奇。
“哈哈哈……”
那来自五百年前的大魔头突然爽朗大笑,此时他在正常的比例下,身姿倒还算魁梧英朗。
“这秘境打开有些时日了,你们还是第一批成功拯救华胥国的。”他说道。
接着,目光看向李楚,“或者说……你还是第一个成功拯救华胥国的。”
李楚不置可否,没有出声。
看上去对方的姿态并没有什么敌意,但是在无法判别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和对方攀谈的兴致。
“你倒不用以这种眼神看我,呵呵。”那陈扶荒傲然一笑,“若是我本尊在此,遇上你这般对手,定要与你一战。”
“可惜……我只是他五百年前留在这秘境中的一道分神罢了,只能够守在这里等待有缘人。至于真正的本尊,早就已经陨落了……”
原来如此,不过是留在秘境中的神念罢了。
听到这话,李楚稍稍放松下来。
就听他继续说道:“你们拯救了华胥国,无论如何,也该得到应有的奖励。”
陈扶荒一挥手,几团光华包裹着一本书册,来到众人的面前。
几人将那书册接在手上,看着上面的字,神情各有动容。
“这是神通秘籍?”陈化吉问。
“不错,都是上古时期华胥国留下的传承。”陈扶荒道:“虽然有一部分在今日已经落后了,但仍旧不可小觑。当年我的本尊……虽然是天生霸体,可也是靠着华胥国的传承,才能修炼到绝顶境界。”
“哦?”众人惊诧。
李楚看着自己手中那一本厚厚的书,正写着《华胥经》三个大字。
“你亲手拯救了华胥国,功劳最大。所以你的奖励……是全境界的华胥经。”陈扶荒道。
“当年陈扶荒也修炼过《华胥经》?”李楚忽然问道。
“额……”分神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犹豫了好半晌,才颔首道:“是的。”
“啊?”牛三刀大惊,“可……不是只有女子才能修行,陈扶荒他难道不是……”
“聒噪。”
面对牛三刀,分神再没有那么耐心,直接手指一弹,嘭的一声,就将他踢出了这片空间。
“……”众人顿时不敢再问。
只有陈化吉悠悠叹了一声,“若非生活所迫,谁愿当机立断呢?”
这一声长叹,感同身受,无比怆然。
那道分神似乎被打动了,道:“是啊,当初本尊少年时,原本是世家子弟,谁知被正道大能陷害,家破人亡,自己也屡次遭遇生死险境。无奈之下,才毅然……修行了《华胥经》。之后回去报仇,又被诬为魔道,自此才干脆踏上了魔道巨擘的道路。”
他看着陈化吉,似乎是看到同道中人,一挥手,又一团光华落下。
“我看你投缘,再送你一件神兵……”
这倒属实是一份意外之喜,陈化吉微微一笑。
呵呵。
低情商惊讶不是男人。
高情商只讲生活所迫。
……
领完奖励,分神就送他们离开秘境。
光华闪过时,几人都出现在了距离秘境入口几里外的地方。此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日,李楚心目一扫,在入口处发现了老杜熟悉的气息。
于是他过去叫上老杜,一起回转。
陈化吉自去回他的驻所不提,李楚和杜兰客也一道回了德云观。
德云观里,余七安仍旧和李茂清在树下下棋。
这一对臭棋篓子,大概过往的人生里都没遇到过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兴趣无比浓烈。
李茂清大概是要输了,正在凝眉苦苦思索。
余七安则是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眉眼间满是得意,似乎很想找个人来见证自己的胜利。
正巧徒弟与徒孙走了进来。
“哟,你们回来啦。”老道士并不炫耀,只是平淡地说道:“这次事情办得有点久啊,和我们这盘棋一样久。只是不知道你们的结果,有没有和我一样旗开得胜啊?”
李茂清:“……”
“虽然有些波折,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李楚坐下说道。
接着,他就将这一程的经历大略说了一下。
说到斩杀木人王的时候,李茂清抬起头,稍微诧异了一下。
“那偃月教法王作恶多端,我早年也曾以为自己斩杀了他,不知道这次小李道长有没有将他杀个彻底。”他说道。
“可能也没有……”李楚低声道,他总觉得那经验值不该是一位魔门法王的量。
“当然没有。”
余七安一拈胡须,笃定地说道。
“哦?”李茂清见他那副样子,问道:“余观主可是了解什么?”
“也没多了解,不过是多知道一些江湖轶事罢了。”老道士呵呵一笑。
“愿闻其详。”李茂清一伸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余七安缓缓道:“谁说木人王就要是一个木人了?”
“嗯?”杜兰客有些奇怪地问道:“木人王不是木人那是什么?”
“那要这么说,有人叫泥人张、那他就是个泥人?”老道士摇头道,“木人王从来都不是一个木人……”
“而是木匠。”
他的话,让老槐树下的几人都露出诧异又了然的神情。
所谓木人王……
原来是制造木人的。
“难怪斩杀木人除不掉他……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本体……”李茂清眨眨眼,又好奇地问道:“余道长既然知道这么多,可还知道他原本身份?”
“也略微知道一点……”
老道士难得赢棋,应是心情不错,一副知无不言的态势。
“你们大概也猜不到,那木匠啊……”
“他还是个瞎子。”
第四十四章 拜月教起源?
“瞎子?”几人听了都有些纳闷,“瞎子又是如何能当木匠?”
“这事儿说来话可就长咯……”
凉风习习的老槐树下,余七安开始笑眯眯地讲起那过去的故事。
“那木人王的原身,是铸剑城中一位工匠,只不过他不是铁匠,而是木匠,当年甚至获得过‘鬼斧’的称号。”
听老道士说着,李楚有些意外。
他对于十二仙门之一的那铸剑城也有一些了解,与寻常的宗门、帮派模式不同,铸剑城的权力架构极为松散。
整座城池就是以一群痴迷炼器的匠人与围绕着他们的那些修者组成的,天底下最好的兵器、法宝都出自这里,慕名而来的修者越来越多,维护这座城池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而铸剑城内部,从不以修为论英雄,向来是以炼器术争高低。有一年一度的全城大比,最终的优胜者会获得当年的“鬼斧”称号。
铸剑城的“鬼斧”,便意味着是天底下最好的炼器者。
虽然也有些许其它工匠获得鬼斧称号,但铸剑城最闻名也最出众的,自然还是铸剑,通常获此殊荣的都是铸剑师。
若是一个木匠都能拿到鬼斧称号,那说明他必然拥有极为逆天的造诣。
“木人王这个名号也是那时候开始叫的……”老道士继续说道。
“只可惜如此天纵奇才的人物,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野心,想要篡夺铸剑城主之位,企图带领铸剑城走上另一条道路……”
他摇摇头,叹声道:“经过一场流血纷争之后,篡位失败,铸剑城主还是怜惜他的才华,没有舍得杀他。可若让他完好离开,铸剑城法度何在?最终众人决议,将他戳瞎双眼,废掉修为,逐出铸剑城去。”
“这样一个废人,后来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机缘,居然又重新找回了炼制木人的能力,并且更进一层。”
“多年以后,魔门偃月教中,就多出了一只神通广大的木人,一路杀伐上了五尊法王的宝座。”
余七安又看向李茂清,“只是斩杀那只木人,永远无法真正杀死它。因为木人终究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之人,还是那制造木人的工匠。”
“原来……木人王的来历是这样的。”李茂清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又一抬眼,看向余七安:“这般当年秘闻,江湖上从未听过流传,余观主你又是如何得知?”
“额……”
老道士笑着拈了拈胡子。
“这也算是铸剑城一桩丑闻,自然不会传出来……我啊,还是有一个铸剑城的朋友告诉我的。”
“余观主倒是交游广阔。”李茂清道。
“是啊。”余七安也不谦虚,颇为感慨地道:“年轻时候没别的爱好,一天不交就浑身难受。可惜啊,现在老了,交不动咯。”
李茂清怔了一怔,“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肾不行了。”余七安答道。
李茂清:“?”
……
“说起这个……”
李楚又想起了那个在南疆遇到过的瞎子。
原本他始终觉得那瞎子颇为可疑,不知为何,此时听师傅一讲,他就像是有一种预感,那瞎子应该就是那神秘莫测的木人王本尊!
只是……
先前他两次出现,分明都是将人引向戮仙城那八魔所在的地方,而它们是合作关系才对……
莫非……
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将这件事讲出来以后,李茂清和余七安这两个老家伙也立刻有了计较。
“如此说来……”李茂清点头道:“你们遇到那人,八成就是木人王本尊,不然又有谁会对那些魔头的所作所为如此了若指掌。”
“而且他很有可能也认识你……”余七安道:“想必是和你在神洛城做下的事情有关,虽然你斩杀沧海君神魂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可魔门中人应该还是有所知晓。”
“也就是说……”李楚道:“那些魔头之间也是各怀鬼胎。”
“极有可能。”余七安颔首,“那就是一帮坏种,凑在一起彼此算计也没什么稀奇。想来是那木人王虽然借助戮仙城的力量寻找扶荒大墓、唤醒扶荒魔躯,却不是真心地想要帮它们让戮仙城降世,或许他只是想要一具肉身天下无敌的傀儡而已……”
“不错。”李茂清也认同这个猜测,“看来一切都是早有谋划。他唯一失策的,大概只是小李道长你的修为居然如此强悍……”
“不然被他拿到扶荒魔躯、将八魔送回戮仙城、再除掉你为沧海君复仇……”
李茂清皱着眉,深深忌惮道:“此獠阴险狡诈,谋划着实极深。”
“这般算计……”余七安深以为然道:“比起下棋还会输给我的国师大人来说,真是不知高到哪里去。”
李茂清:“……”
……
没聊一会儿,小锦鲤从外面回来。
应该是刚刚放学,可是看她面容,一点没有往日欢快活泼的样子,反倒显得忧心忡忡的。
老杜见着,便问道:“月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楚注意到,也看了过来。
就见小锦鲤蹙着眉头,坐到凳子上,略有些困惑地道:“我最近……经常遇到一些很奇怪的人……”
“什么人?”李楚问。
“就是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总有人在后面跟着我……”小月儿挠头道。
“嗯?”老道士也凑过来,神情紧张,“该不会有人要对我家月儿图谋不轨吧?”
李楚的手就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杜兰客感受着师徒俩这同一时间爆发出的凛然杀气,都吓得咧了咧嘴,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小锦鲤的观宠地位是如此坚定不可动摇。
“他们好像不是坏人,就是会对着我念念叨叨一些很奇怪的话,有时候还会朝我……”小月儿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鞠躬?”
“蛤?”
几个人都有些纳闷,这是在做什么?
“这样吧,明日你再上学,我跟在后面看一下。”李楚思忖了下,道:“总要调查清楚才行,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甚好。”余七安也颔首同意。
次日一早,小锦鲤又和狐女一起走去学堂。
李楚就远远缀在后面,以心目监测着四周一切。
不一会儿,果然有那么几道气息,鬼鬼祟祟地聚拢在小锦鲤后面,一路走走停停,确实是在跟踪。
而且随着她向前,这伙人还越来越多了。
不过……都是凡人。
虽然以这些凡人的气息不大能对两只小妖精产生什么威胁,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李楚还是准备给他们一些教训,避免他们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到时候再产生麻烦。
等两个小姑娘进了学堂,李楚也跟了上去。
就在学堂外堵住了一群……
李楚看着这些人的面孔,都是住在余杭镇周边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有不少还是以前德云观的熟面孔。另外一些虽然不认识,看上去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
“额……”到嘴的威胁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那些村民们见了李楚,倒是毫不避讳地热情打招呼,“呀,这不是小李道长吗?”
“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跑这边来了?”
“小李道长吃饭了没啊?”
“娶亲了没啊?”
“对啊,小李道长你今年多大了?还打不打算娶媳妇了呀?”
“我亲戚家有个……”
眼看着话题突然跑偏,李楚赶紧一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扯回来道:“诸位这一路追着月儿上学,这是在干嘛?”
“这个啊……”有大婶笑了笑,“我们是在拜月儿姑娘啊。”
“拜小月儿?”李楚问道:“那是要做什么?”
“嘿嘿……”大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今年还想再要个孩子……”
“嗯?”
“我想要再找个老伴儿。”又有老大爷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可是……”李楚解释道:“即使月儿她是一条锦鲤,也只是气运多了一丝而已,也不至于能让你们愿望成真啊。”
“谁说不能!”有大娘一瞪眼,“小李道长你可别藏着掖着,我们早都知道了。月儿姑娘她可不一般。我侄子说了,她们学堂里只要考试之前拜她的,都能考高分。后来有学生家里人得了病,死马当活马医,也朝她拜了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那人的病就好了!打那以后,来找月儿姑娘许愿的,好多都灵验了呢!”
李楚第一时间是想反驳的,因为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个别迷信的偏差,就像是去求神拜佛的人一样,愿望成真的人就会相信它是真的,没成真的人则不会再来。
但是顿了顿,他忽然又觉得,这些村民们很多都不是第一天认识小月儿了。早先她还在德云观里卖过手写的护身符,只是后来进项多了,她也上学了,才停了这项业务。就算要迷信,也不至于今天才开始。
莫不是真有什么原因?
这样想着,他再度打开心目,看向学堂中的小月儿。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月儿那磅礴如海的七彩气运旋涡比之先前又旺盛了许多,几乎遮蔽了一屋子人的气息。
而不时的,还会有一滴滴彩色的、好似液体的气运从那浓厚的七彩云层上坠落。
就好像……那是一朵雨云?
而以她为中心的那一小片区域,人都笼罩在那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每一滴彩色“雨水”落在身上,都会让气运陡然波动一阵。
这是怎么回事?
李楚怀揣疑问,又赶紧回到了道观。
这段时间自己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确实有些疏忽身边人的变化。如今小月儿这般气运落雨,不知是福是祸。
“气运成雨?!”
一听到这个事情,余七安倒没什么表示,李茂清先是震惊地瞪了瞪眼,连说了几声:“这……这……这……”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李楚也有些急地问道。
“既然国师大人知道,就让他来解释吧。”余七安一抬手。
“这件事只是传说,我倒也第一次听闻真有如此异象。”李茂清皱眉道:“只恨我此时修为无法恢复,不然真想以望气术自己去看看。”
“传说中达到仙人的境界,才会有这般‘遗泽’似的异象出现。”李茂清开始说道:“古语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荒古传说,妖仙所过之处会留有道韵,令普通也能化妖……”
“神龙所经过的水域,鱼虾都会化龙……”
“甚至还有女子接触神仙留下的脚印,便能孕育神胎……”
“这些传说的诞生,都是类似于这种‘气运遗泽’的现象。可能因为人间所能容纳的气运有上限,所以仙的气运如果超出那个上限,就会分润给周围一切。”
“可这只是传说而已!”李茂清再度强调,“荒古之后,世上又哪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仙?仙缘之说虚无缥缈,又哪有成真的存在。小月儿姑娘若是真能做到气运遗泽,莫非……”
“倒也不至于……”
余七安赶紧摆摆手,制止了国师大人的胡思乱想。
“好家伙,你这还越说越没谱了……等会小月儿都要白日飞升了……”
“要我猜啊,就是小月儿属于难得一见的七彩锦鲤,本身气运就已经是人间巅峰。可能是和李楚认主之后……起初联系还算薄弱,后来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两人联系也越来越深。如此一来,李楚的修为增加,小月儿的气运也会有所增长。可能久而久之,就突破了某种所谓的‘境界’吧。”
老道士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丝毫不觉得稀奇似的。
为了显得自己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国师大人也清咳一声,收敛了自己的惊讶。
可内心的震撼还是免不了的。
自打住进这座德云观之后,他时常会有新惊喜,本以为快要适应了,可还是不断有刷新见闻的事情发生。
只是如此异象,迟早也会宣扬出去,师徒二人还是认真合计了一下。
等到傍晚,小锦鲤回来时,就看见余七安和李楚极严肃地坐在那里。
石桌上还摆着一本厚厚的书。
“嗯……”看着这个气氛,小锦鲤嘴一扁,“刚从学堂回来,又要读书吗?”
“不是让你读书,是要你修炼。”李楚道。
“这是华胥古国的宝典《华胥经》,当年陈扶荒就是靠修炼这个成为的天下第一。”李楚道:“如今你的身体有些异象,我又不能时常守护在你身边。你们须得自己勤加修炼,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才行。”
这部《华胥经》只有女子才能修行,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倒是正好拿来给小锦鲤和狐女修炼。
这边正说着,那边又传来一阵龙飞狗跳的声音。
“嗐嗐嗐!”
小肥龙一身泥土地跑进院子里,嘴咧得大大的。后面紧跟着跑出一只王龙七来,也笑得贼开心,一时也说不清谁在遛谁。
“哈哈。”王龙七那边正跟小肥龙追打着,看见小锦鲤在这,立刻就停住脚步,凑了过来,然后……
十分认真地朝她拜了一拜。
“你干嘛啊……”小锦鲤正为加重修行的事情烦忧,见他也这样,便蹙起眉头问。
“许愿啊……”王龙七坦然地抬起头,道:“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我也是你的教徒了。”
“嗯?”小锦鲤一脸懵,“什么教?”
“你们不知道吗?”王龙七笑着眨了眨眼,大声道:
“拜月教啊!”
第四十五章 虽然不是你做的,但是你能去道个歉吗?
却说那王龙七,突然来到德云观里,遛完龙、拜完月,才大咧咧地坐下。
“又怎么了?”李楚见他如此,情知是有事发生。
“我家闹鬼了。”王龙七云淡风轻地说道。
李楚看他这副样子,心中忽然升起几分感慨。
想当初,王龙七初来道观的时候,还是刚跟鬼新娘喝完糖水。彼时的他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半晌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讲述他与那鬼新娘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时,还一度掩面而泣。
现如今,这厮大喇喇坐在那,一边嗑瓜子一边吃水果,面色红润有光泽,就像是说昨天他大姨妈来家里串门一样,就把家里闹鬼这种事说了出来。
不止看不出抗拒,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享受。
生活,真的像一把无情刻刀。
“什么鬼?”
李楚也平淡地问道。
他如今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作为练习时长一年半的小道士,寻常邪祟根本不能再让他心里产生波动——除非很大。
指经验值。
“一只红衣女鬼,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身上很多破碎……”王龙七冷静地形容了一下,吐出嘴里的瓜子皮,道:“算了,我从头给你们讲吧。”
“事情还要打上次从南疆回来开始说起……”
原来上次李楚他们一起去过南疆以后,暂时解决了王龙七父亲的事情,本以为就此消停了。
没想到,隔天夜里,王家就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幽幽地在王家宅院里穿行。
有夜里巡视的王家下人,当场吓得屁滚尿流,大喊大叫地跑了出去。
此处正是王龙七的院子,他被惨叫声吵醒之后,慌乱地跑出门来,匆忙问道:“停停!发生甚么事了!”
“七少,闹鬼了啊七少!”仓皇的家丁们丝毫不不敢停留,一边逃离一边叫道。
“嗨!闹鬼啊。”王龙七不禁翻了个白眼,右手打了个哈欠,转手漫不经心地将门合上。
但下一秒,房门又忽地打开。
清醒过来的王龙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男鬼女鬼?”
“是女鬼,是红衣女鬼啊少爷!”家丁答道。
同时一群王家人和家丁一起从另一边跑过来,边跑边喊:“鬼在那边!鬼在那边!”
“瞧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龙七嘟囔了一句,一撩睡袍。
挺身而出。
“负心汉……负心汉……”
凄厉的嗓音突然划破夜空,一袭血染的红衣缓缓飘过来。
王龙七迎风站立,看着那只女鬼,笑道:“这位姑娘,你这是来找谁啊……”
“负心汉……”
女鬼似有迷茫,一双可怖的眼直直地盯着他,依旧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王龙七这些日子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这种多半是心怀怨气死去的冤魂,神魂破碎、灵智不全。
总之,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唉……”王龙七似是不忍地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要找的负心汉在我家?”
“负心汉……”女鬼仍旧只是那一句话。
王龙七眼见她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本质,干脆也不多问,而是转头向前方大堂走去。
大堂里,他爹和六位哥哥正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一堆小脑袋挤在门缝边,偷眼瞧着外面的情况。
眼见王龙七走过来,女鬼就幽幽跟在他身后,喊着:“负心汉……”,也有跟过来的趋势。
王家父子顿时爆发出了感人至深的亲情——七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瘪犊子!滚远点!别过来!”
“……”
王龙七闻言,仍旧坚持着阖家团圆的愿望,一把推门而入。
六位哥哥赶紧七手八脚地将门堵住。
“不用怕,只是一只小小怨魂而已。”王龙七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朝自己的爹和几位兄弟说道。
“负心汉……负心汉……”
那只女鬼则徘徊在房门外,继续叫着。
“诶?”
王龙七的爹和几位兄长见这只女鬼似乎真的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才慢慢敢聚拢过来坐下,仍旧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阿七,你为什么不怕啊?”一位兄长问。
“撞鬼这种事,一回疼、二回麻、三回四回……额,总之就是习惯就好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王龙七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恐慌,而后又道:“冤魂嘛,无非就是心里有怨气。只要找到那个让她产生怨气的根源,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那根源究竟是什么啊?”他爹一摊手。
“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事情了。”王龙七沉下嗓音,目光扫视过一众兄弟,“听她话里的意思,我们中出了一个渣男啊……”
话音未落,一位爹和六位哥哥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看我干嘛?看我干嘛?”王龙七顿时瞪大眼睛,“你们可都是我的亲兄弟……和亲爹。”
“阿七,我是相信你……绝对能干出这种事的。”大哥王大龙点点头,道:“要我说,你就赶紧认个错吧。”
“看来这位姑娘也不是一只恶鬼,你好好道个歉,说不定她就原谅你了。”二哥王龙二也说道。
“可我根本不认识她啊。”王龙七一脸无辜,“我做的我当然敢认,到底是你们谁做的,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好不好!”
“负心汉……负心汉……”女鬼仍旧在外面叫。
亲爹与兄长们彼此对视了几眼,最后,又将目光聚焦到了王龙七脸上。
“阿七,不管怎么说,嫌疑最大的还是你啊。”老爹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刚刚一个人带她过来的,我不还是好好的!”王龙七辩解道:“若我是那个负心汉,为何她没有暴起杀我?”
“她对你还有感情?”王大龙试探性地说道。
“有个屁!”王龙七急道:“分明就是因为我不是她找的人,别的不说,你们几个,敢不敢一个人走出去试一下!”
未曾想他爹也是个狠人,一拍桌子,起身就走了出去。奇怪的是,随着他爹开门出去,外面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那女鬼看着他爹的脸,居然陷入了沉默。
他爹出去晃了一圈,又趾高气昂地走回屋子里,“怎么样?怎么样?不是我吧!到底是你们哪个小犊子!”
“我去!”王大龙也一拍桌子,起身出去。
转了一圈之后,安然无事地回来。
不多时,王家老爹连着六位兄弟都壮着胆子出去转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出事,那只女鬼始终在保持沉默。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他爹看向王龙七。
“阿七啊。”他爹劝道:“”虽然不是你做的,但是你能去道个歉吗?”
“嗯?”王龙七一愣。
“要不有什么办法,她一直在那里不走,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去试试与她交流一下……”王龙七起身。
结果他刚出门,那女鬼又发出凄厉的叫声:“负心汉……负心汉……”
“看吧!”
“还说不是你!”
“啧啧啧……家门不幸……”
七嘴八舌的声音当即响了起来。
“……”
王龙七百口莫辩,只好冲着女鬼哀求道:“这位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英俊的面庞,如果是认错人了,你现在就离开好不好?”
那女鬼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居然真就转身离去,倏忽间幽幽飘走。
“呵呵。”王龙七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女鬼的背影消失处,笑道:“认错人了,真是个小笨蛋。”
结果没等他重新走回屋子,就见那头墙壁一闪,那女鬼又飘荡过来。
而且这次不止是那位红衣女鬼,还有一位穿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儿。
大女鬼牵着小女鬼的手,一起飘乎乎来到近前,然后冲着王龙七重新开腔:“负心汉……负心汉……”
“噢!”兄弟们顿时炸开了锅,“连孩子都有了!”
“败坏门风!有辱门庭!”
……
虽然已经过去了有几天,但说起当晚的事情,王龙七还是满脸头疼的表情。
“我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肯相信,非说是我做的。”他摊着手,“明明是家人,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我觉得有可能就是他们太了解你了……”一旁的老杜也幽幽说道。
“前几天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来说?”李楚问道。
“我这不是为了向他们证明那只女鬼是认错人了,所以没有找任何人驱邪,就笃定她第二天晚上不会再来!”王龙七咬牙道。
“然后呢?”
“然后她一连来了几个晚上……”王龙七欲哭无泪,“现在只要天色一晚,不管我在哪里,门外都会出现一只女鬼叫负心汉……这我今后还怎么混?余杭镇的好姑娘怎么看我?杭州府的好姑娘怎么看我?谁还敢跟我一起过夜?”
“一只冤魂倒是好解决,不过我们首选还是消解怨气再行超度。”李楚思忖了下,忽然又抬头问:“真不是你做过的坏事?”
“噗——”王龙七吐血仰面躺倒。
“这种情况也不是非常罕见……”国师李茂清在旁边听了半晌,出声道:“很可能是一只迷路鬼。”
“迷路鬼?”王龙七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
“空有一腔怨气的冤魂大多灵智不全,有的还记得自己的仇人是谁,有的可能已经记忆模糊了。这时候,如果恰好有个差不多的人路过,她很有可能就会跟上你。”李茂清道。
“真不愧是国师大人啊。”王龙七常来,跟李茂清也混熟了,握住他的手感谢道:“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老真不愧是德云观的吉祥三宝之一啊。”
“呵呵。”杜兰客笑道:“七少说什么三宝呢,德云观除了师祖和国师大人,还有哪个老……”
说着说着,他的笑容忽然收敛。
王龙七又问道:“那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倒也不难。”李茂清笑道:“只要让那位姑娘说出她的仇人到底是谁就好啦。”
“问题就是她说不出来啊。”王龙七苦着脸道。
“可以稍微帮她增强一下阴气试试,说不定能补全部分记忆,反正也不怕她闹大……”李茂清瞥了眼李楚,又问道:“你们道观里有聚阴丹吧?”
“我有!”杜兰客举手道。
“那就可以了。”李茂清微笑点头。
王龙七也竖起拇指夸赞道:“不愧是你,三宝。”
……
当晚,王龙七就在德云观中度过。
道观里无聊的的老老少少都陪他坐在这里,见证着闹鬼的时刻。
随着夜幕降临,果然有阴风卷起。
“来了。”李楚最先感受到阴气的变化,道了一声。
果然,下一秒,平地卷起一道阴风,一只大女鬼与一只小女鬼的身影飘进了德云观。
“负……”
来到王龙七身后,她的台词刚刚要出口,忽然滞住。
因为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此间围拢着许多人,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而且隐隐约约间,有些东西让她不太敢开口似的……
“来……”王龙七温柔地看着她,递上一颗丹药,“我给你吃个大宝贝……”
虽然觉得这个人的样子很奇怪,但是聚阴丹那浓郁的阴气对小小的冤魂来说,确实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于是她到底吃下了那颗丹药。
嘭——
聚阴丹入体,女鬼的双眼陡然扬起,长发也嘭地飘散起来,周身阴气浓烈了许多倍。
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中似乎也多了些神采,开始有些惊惧地看向四周。
她的实力越强,在这里感受到的恐惧也就越厉害……
“这位姑娘……”
见她有些慌乱,李楚先出声,指着王龙七道:“你可认识我这位朋友?”
那女鬼见到李楚的脸,眨了眨眼,忽然就镇定下来。
又随意地看了眼王龙七,答道:“不认识。”
“那你又为何总是跟在他身边呢?”李楚又问。
“我跟着他……啊!负心汉!”女鬼似是有些迷惑,又忽然抱头惨叫了两声,片刻之后,才痛苦地抬起头:“我认错人了……我要找的负心汉不是他……”
“看吧!看吧!我就说吧!”王龙七立马兴奋地站起来,冲着女鬼道:“这位姑娘,我平生最痛恨渣男,你就跟我说,害你的负心汉是谁,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去把那个差点让我背黑锅的犊子亲手惩治了!”
“负心汉……”女鬼咬着牙,道:“是天南燕家的燕无歇!”
“燕家?”王龙七怔了怔,“哪个燕家?”
“天南的燕家。”女鬼再度道。
“天南……天南谁家?”王龙七又问。
“天南的燕家。”女鬼幽幽道。
“你话得说清楚啊……”王龙七笑道:“你这样说就好像是天南七家里的燕家一样,呵呵,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就是天南七家里的燕家。”女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龙七的脸略微抽搐了一下。
笑容逐渐消失。
第四十六章 怎么跟你李叔叔说话呢?
女鬼看着王龙七。
王龙七看向李楚。
李楚看向余七安。
余七安看向一旁的万里飞沙……
万里飞沙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推到我这就有点不对了吧喂?”
“别傻愣着,去屋里把我的宝箱拿来。”余七安吩咐道。
“噢。”万里飞沙这才领会,嗖的一下,整个人就消失了。
“要去南疆找燕家的人兴师问罪,可不是一件小事,姑娘你先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老道士一振袖子,说道。
“是……”那女鬼弱弱地应声。
“我原本是燕陵城中一名歌妓,名叫莲儿,身世凄苦……”她缓缓讲述道:“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燕家二房的少爷燕无歇,他……”
此时说来,女鬼的心中仍旧有些激荡。
“他当时对我百般呵护,简直无微不至,还说一定会娶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居然真地信了他会爱我一辈子……后来我怀有身孕,只好随他离开了青楼。可他却只将我养在外面,从不让家人知道我的存在。虽然他言而无信,我毕竟是风尘出身,也未曾奢望能够真地嫁进燕家……”
女鬼莲儿咬了咬牙,“可过了没几年,他却突然消失了似的,许久不曾出现。后来我才知道,是家中给他许了赵家长房的一位的小姐,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次攀升。”
“他再出现时,就说要带我们出去踏青……”
“当时他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们母女了,我们都高兴得很。谁知道……谁知道,这厮如此狼心狗肺……居然觑机将我们母女都推到了山下!”
“那时我才想到,大概是要与那赵家小姐结亲,就容不得我们娘俩存在吧。可他只要跟我说,我带着孩子离开也是可以的……他又为何……又为何要痛下杀手……”
“我们含着一口怨气,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那燕家势力如此之大,即使是变成了鬼,我也无力去讨还公道。只是迷迷蒙蒙地在那山谷中寻找,不知怎的,竟跟到了这里……”
“大概是七少和那位燕公子,气质颇为相似吧。”李茂清道。
“国师你别闹。”王龙七一脸正经,“我怎么会和那渣男气质相似呢?”
女鬼莲儿轻轻点头道:“不能说是颇为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王龙七哑口无言。
“哼!”狐女听完莲儿的身世,也颇为愤慨,生气道:“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莲儿一蹙眉,幽幽说道:“我们鬼又做错了什么呢?”
狐女顿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辱鬼了。”
她又改口道:“应该是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莲儿又一蹙眉,幽幽说道:“明明是他做了错事,为什么要母猪上树呢?而且……为什么不是公猪呢?”
“莲儿姑娘……”
老道士清咳一声,“都这副样子了,咱就别在乎这公还是母的事情了。我只想问一句,刚才你所说一切可都属实?”
莲儿重重顿首,而后整肃面容,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发誓道:“小女子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字虚假,让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老道士眨眨眼,“虽然我愿意相信你,但还是想说这个誓言蛮无力的……”
“无论如何,我也想去看一看。”李楚道:“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总没理由让作恶者继续逍遥在人间。”
他非常自觉,别看现在道观里是人不是人的都挺多,真需要人打架了,还得是自己上才行。
当然。
他也乐得如此独享经验值。
李茂清抬眼看着李楚,似乎隐含深意地道:“小李道长要去讨个公道?可是天南七家……势力颇大啊。”
“势单力薄,自有道义傍身。”
李楚认真回道。
“说得好!”余七安一拍大腿,“不愧是方圆百里最正义的道士……的徒弟,师傅没有白白教导你。”
“……”李茂清小声道:“余观主咱能别加戏吗?”
“呵,加戏?”余七安忽的邪魅一笑。
他摇摇头,又朝李楚道:‘徒儿,你要去那边办事,情况复杂。为师就送你一句话,‘该出手时就出手’。’
随即他又看向杜兰客,此时万里飞沙早将他那百宝箱送到手边,他翻翻捡捡道:“此次前去,我送你们一个锦囊……”
“师祖,规矩我懂。”老杜直接道:“你也别费劲装锦囊了,就说这是找谁用的信物吧?”
“嗯……”
老道士手里攥起一把首饰,嘀咕着:“齐楚燕……韩赵……魏……秦……燕,是这个!”
……
燕陵城。
作为天南七家中燕家实际控制的城池,境况看上去要比齐家的齐天城还稍差一些。毕竟齐天府最靠近江南州,来往贸易还稍微方便一点。而越向内侧,百姓民生就要越凋敝。
李楚带着王龙七和杜兰客,行走在燕陵城的街道上。
虽然莲儿姑娘不在,但是他们知道,只要一入夜,她就会准时出现在王龙七身边。
他们先将余七安的信物送到了指定的地方,见到的只是门房,并没有看到余七安要找的人,只好暂且留下消息。
看来还是要靠自己。
来到燕家二房的大宅邸前,找到门房,李楚很有礼貌地说明了来意。
“我们想找一下燕无歇,询问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关于他是否亲手杀死自己妻女的事情。”
“滚。”
很遗憾,一番友善交流之后,并没有得到一个很满意的结果。
最后还是王龙七上前,毫不客气、简单粗暴地塞上了五十两银子,直接就问出了燕无歇的去处。
胭脂香苑。
一听这名字,王龙七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正经卖胭脂的地方。
三人一路打探,直奔这胭脂香苑而去。
不出所料,此处果然是燕陵城里最大的青楼,并且在七座大城池里都排的上号,属于天南州文人雅士必须打卡的胜地。
一走进楼下大堂,三人就受到老鸨的热情招待,好姑娘们也蜂拥而来。
没办法,这三个人实在太抢眼了。
一个帅绝人寰的小道士,那容貌简直不敢直视。
一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看他的气质,仿佛是打娘胎里就开始逛青楼了,必定是个富家少爷。
还有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高瘦黑脸道士……
简而言之,这三人加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就是“高”“富”“帅”的组合。
王龙七差点就要伸手搂住两个姑娘了,身后老杜赶紧咳嗽两声,他才一下醒悟过来,忙道:“我们是来找一位朋友的,燕无歇燕公子在这里吗?”
“哟,公子哥是燕少爷的朋友啊?”老鸨子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他就在楼上天字号雅间,我这就叫人帮你们通报一下。”
只是,她虽然是冲着王龙七在笑,身体却很诚实地往李楚身上靠。
“不用了。”李楚不留痕迹地推开她,道:“我们自己去找他就好了”
“可是还没问过燕少爷……”老鸨子急忙想说些什么。
燕无歇在燕家虽然只是一个二房子弟,但这样的身份,在燕陵城中已经可以作威作福了。无论是谁见了,都要畏他三分。
“放心吧,我们跟他好得很。他娘子最近每天都跟我一起睡觉,你说这得有多熟?”王龙七大喇喇地摆摆手,走上了楼。
“诶?”老鸨子怔了怔,倒也不敢阻拦了。
听他所说,都与燕无歇知根知底了……
她一个青楼老鸨又如何敢硬拦?
……
天字号的雅间里,一位衣裳华贵的青年公子正满脸笑容,左右手各搂着一位好姑娘,在冲着席间众人说着些什么。
周围男男女女还有数十人,正在举行一场欢快的酒宴。
正当觥筹交错时,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什么人?”那青年公子眉眼一横,顿时大怒起身。
“来掀开你罪恶的人!”
王龙七努力地摆出一脸正气,但是很无奈,他的气质无论如何郑重,都更像是应该站在对面嫖客群里的人……
“嗯?”那青年公子猛地皱眉,“在说什么胡话,谁派你们来的?”
“谁?呵呵。你还有心思在此花天酒地,可曾想过你那怨魂不散的妻女!”杜兰客也喝道。
“敢来我燕某人的酒席上闹事,你们可真是不想活了……”
那青年公子似乎已经出离了最初的愤怒,镇定下来,阴冷地沉声道。
“燕无歇……”李楚看着他,冷声道:“你对莲儿姑娘做了什么事,你还不想承认吗?”
“哼!”那青年公子冷哼一声,也喝问道:“燕无歇,你对莲儿姑娘做了什么事?”
“啊……”
这时,就见一旁的人群中站起走出一位浓眉大眼、气质猥琐的青年,他也瞪大着眼睛,看着李楚他们:“你们是来找我的?”
“……”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李楚看着走出的这人,长相、身材、穿着、气质,还真的是都跟王龙七如出一辙……真难怪那冤魂会认错。
再看前方那宴席中央的青年公子,与王龙七半点也不像。
大意了。
有一位鲁姓先贤曾经说过,只要你不感觉尴尬,那么感到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时李楚坚定践行了这一准则。
他假装无事发生,复又转向真正的燕无歇,“你可还记得曾经那位给你生过一个女儿的莲儿姑娘?”
“我不认识什么莲儿……”燕无歇皱眉,看向那青年公子道:“仁哥,将这几个疯子赶出去吧。”
原来那青年公子不是被人,正是燕家这一代的二房大少爷,燕仁。
也是燕家这一代最有可能接任家主的几个年轻人之一。
“听到了吗?”燕仁瞪向李楚他们,“他说不认识,趁着我的好兴致还没被完全破坏,你们最好现在就爬出去……”
“你说你不认识莲儿姑娘?”李楚看着燕无歇,继续质问道:“你可知莲儿姑娘母女怨气不灭,都已然化作冤魂!”
至于燕仁那边的话,他仿佛全没听到……
燕无歇倒退两步,沉默了下,而后冷笑道:“原来你们是和邪祟一道的,仁哥,这些人都是来闹事的!”
那边的燕仁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顿时气急败坏道:“你们究竟是何来路?我数三声,如果不自报家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二……二……”
李楚依旧好像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只是凝眸看着燕无歇,道:
“邪祟未必都是坏的,人也未必都是好的。似你这般狼心狗肺之徒若是少一些,那世上又能少多少邪祟?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敢与我到官府对质?可敢接受律法的审判?”
“哈哈哈!”燕无歇大笑两声。
起初被李楚他们道破曾经做的龌龊事,他还真是有点慌的。毕竟不知道这几人是什么来路,即使是世家子弟也不敢断然如何。
可李楚这一句送官,把他整笑了。
不止是他,周围的燕家子弟全都被逗笑了。
“他说要把我送官……哈哈……”
“他居然在跟我说法律……”
“我还道你是什么人,原来只是个傻子!你想抓我去官府?哈哈,那我便告诉你,莲儿就是我推下去的,谁让她们阻了我的前程。可你又能怎样?即便我当众说了,你去问问燕陵城的官府,可敢与燕家作对?你们不会连燕陵城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燕仁也在那边冷笑:“别傻了,在燕陵城里我燕家就是法。我说杀人不犯法,它就不犯法……”
李楚忽然转过头来,“你说这里杀人不犯法?”
“嘿?”突然得到李楚的回应,燕仁反倒一愣:“这句你怎么就听着了?”
但这句话李楚又没有回答。
回应他的是,一道飞火流星般的虹光。
轰——
“啊——”燕无歇身边的几个好姑娘顿时惊叫跑开,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李楚控制得极为精准。
这一道御剑术,径直飞掠过去,目标直指燕无歇。
事实上,方才他一直在仔细观察此人。
此人身上怨气萦绕不在少数,被他害死的人绝对不止那莲儿母女。而且看他方才那态度,承认此事也绝对真实。
其罪当诛。
刚好燕仁又在旁边说了一句此地杀人不犯法……分明就是暗示自己加大力度……
一道飞火流星下去,那燕仁当即人间蒸发。
纯阳剑再回到掌中,房间内除了温度陡然升高之外,似乎没有旁的变化。就好像那个大活人,刚刚不存在一样。
“疯了……疯了……”
燕仁原本还有心召集家将出手,可是李楚那一剑着实将他有些惊到了,一时竟不敢立即叫嚣。
他看着李楚,颤声道:“你……你居然真敢杀我燕家人,你敢不敢留下你的名号。”
“这等十恶不赦之人,有何不能杀?”李楚神情平淡,答道:“德云观、李楚。”
“好啊,李楚是吧……”
外面传来一连片的脚步声,似乎是燕家的人到了。
来得很快!
燕仁心中赞叹一声,也多了几分底气,对李楚沉声道:“你在燕陵城内肆意杀我燕家人,数千年来还没有人敢如此挑衅我家族,待会儿你定会知道后悔的!”
“逆子!”
没等他话音落地,就听门外传来一身顿喝。这嗓音……听在他耳里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接着,就听这声音又怒吼道:
“怎么跟你李叔叔说话呢?!”
第四十七章 回去一定让死者好好反思
“嗯?”
闻听这个声音,燕仁的眼中顿时充满了迷惑。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自己爹的声音。
可是爹为什么还没进门就在训斥自己?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果然,下一秒就有一双大脚踏进了房间的大门,一位气度威严的中年人带着风声走进来,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身后还有许多燕家家将跟随。
正是燕仁的爹,掌管燕家二房的燕立南。
在燕陵城里也算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可是看这样子似乎他还不是带队者,只是一个开路的,被人群簇拥在最中央的,是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
这女子周身都掩盖在大氅之下,面庞沉静,居然看不出太多年纪。只是从那双眼中能够看出相当沧桑的意味,预示着她绝不年轻。周身还萦绕着浓而不烈的威压,让靠近的人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燕仁似乎也认识这女子,一见到她的容颜,立刻露出了极为敬畏的眼神,大声叫道:“三奶奶?”
这被他叫作奶奶的女子站在门口,纹丝不动,也不应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燕立南大踏步走上前来,到李楚跟前,笑道:“哎呀,这位就是李楚小友吗?还不知犬子是做了什么错事冒犯了小友?还请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对他严厉管教。”
“爹……”燕仁弱弱地说道:“我没惹这小道士。”
“把嘴给我闭上!”燕立南陡然暴怒,翻手一巴掌。
啪——
这一掌打得是如此之狠,以至于燕仁整个人横着就飞了出去,撞塌了一张桌子才落地,一时就没爬起来。
在场的人看的都是眼神一抖。
“李楚小友理应与我平辈,你得叫李叔叔,一点礼数都不懂。”燕立南怒道。
他再看向李楚,就听李楚淡淡说了句:“他确实没惹我。”
“哎呀。”燕立南立刻笑着搓了搓手,“没有就好,我就怕你们闹矛盾啊。那气氛怎么搞得如此紧张?回去我一定让燕仁反思一下……”
笑的是那么和蔼。
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燕仁还没爬起来,但眼泪已经顺着脸在流了。
内心甚至有了一丢丢的不自信,这个对自己下手极黑、对李楚和颜悦色的中年人……到底是谁爹?
燕立南又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过头,冲那女子说道:“好像是没什么事嘛,也没什么人受伤,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呵呵,还惊动了三姑姑你,真是……”
“爹……”燕仁在那边挣扎着爬起来,凑过来说道:“是没人受伤,但是有人没了……”
“谁?”燕立南眉头一皱,似乎极为不悦。
“就是四叔那个儿子……燕无歇。”燕仁拿手对着空气比划着,“刚才还站在这呢,那么大一个大活人,被那小道士……”
说到这,他感觉到亲爹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燕仁还以为是自己称呼不对,忙又改口道:“被李叔叔一剑就斩没了……”
“你给我把嘴闭上!”燕立南陡然又暴怒,反手再一巴掌。
嘭——
这一巴掌比刚才更狠,燕仁换了个方向又飞了出去,砸碎了另一张桌子,直接见到了满天星斗。
“小李道长怎么可能会当众杀人?”燕立南顿喝道,接着目露凶光,环顾左右,“谁看到了?”
在场的燕家小辈都是旁系,历来畏他如虎,旁的那些好姑娘们更加不敢出声,被他看的一个个全都瑟瑟发抖,哪有一个敢做声?
众人都看出这燕立南是铁了心要保小道士,自然谁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哼……”燕立南哼了口气,正想放松的时候。
忽听得李楚道了声:“我确实杀了燕无歇。”
假如不是他的语气真的相当平淡、坦然,充满了理所应当。
燕立南很可能会把这理解成为挑衅。
仿佛是在说……我就杀了,你能怎么样?打我啊?气不气?
“……”
燕立南沉默了一下,之后再度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李道长就算是杀人,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嘛……我回去一定让死者反思一下……”
燕仁的眼泪顺着红肿的脸颊逆流成河……
“燕无歇抛妻弃女、罪该万死,的确算不得杀错。”那女子忽然开口道:“你师傅在给我的信里写的很清楚。”
余七安当时确实有手书一封,不过李楚他们没看内容,就随着信物一起留下了。
看来师傅交托的人果然就是这女子。
其实早就能猜到了,谁还不知道余观主的信只会写给女人呢?
“哈哈,那就好,那就没事了。”燕立南似乎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一旁的家将,“抬上这个逆子,我们走!”
一大票上前将被自己爹亲手打懵的燕仁抬起来,撤出了房间。
燕立南来到女子身边,小声道:“那三姑姑,我就先回去啦?”
“去吧。”女子瞥了他一眼,道:“你们二房的子弟需要严加管教了,燕家如何能传到这般秉性的人手里?”
“我当初看燕无歇那小子就不像是他爹亲生的!”燕立南重重道,“他充其量就是个……临时子弟。”
“三姑姑请放心……”
“我这就回去抓紧编排……不是,抓紧调查,势必要将他逐出我燕家二房的门墙!”
燕立南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带人离开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觑机溜走。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忽然只剩下李楚三人和那女子。
“多谢前辈主持道义。”李楚说道。
他自然不会觉得那燕立南真的那么好说话,唯一的解释只有面前这个女子在帮忙。
“燕家枝系繁茂,全族上下已近万人,难免会良莠不齐。不过像燕无歇这样的,却也只是个例。”女子这才第一次露出微笑,“希望不要影响你对燕家的印象。”
“不会。”李楚摇头。
“替我向你师傅问好。”女子又淡淡说了一句这个,复又转身离去。
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看得出来,也是相当清冷的一个人。
看着女子淡然的背影,王龙七感慨地摇了摇头,“余观主牛逼这句话,我已经说得累了……”
“德云观的传承……真是值得我用毕生学习啊。”杜兰客也深有所感地叹道。
……
德云观里。
“阿嚏——”余七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揉了揉鼻子,笑道:“一想二骂三风寒……不知道是谁想我了……阿嚏——”
话还没说完,又打了第二个喷嚏。
对面,李茂清面色铁青地擦了擦脸。
他冷声说道:“这不知是谁骂你了。”
“呵呵,非也。”余七安摇头一笑,道:“是两个人一起想我了。”
“我此生两世为人,也算是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但像余观主脸皮这样厚的人……也是着实第一次见。”李茂清道。
“修道讲究三大要诀,不外乎胆大、心细、脸皮厚。”余七安也不反驳,反而侃侃而谈,“缺一不可啊……”
李茂清不禁问道:“你修的这个道……它正经吗?”
“呵呵。”余七安笑而不语。
“其实我很好奇,小李道长找上门去找燕家人的麻烦,以燕家那般大族,自有威严法度。即使是他能强行杀人,也势必会将事情闹大。你究竟是找了什么熟人?能将这种事情摆平。”李茂清又问道。
“只是一个燕家内部的熟人罢了。”余七安道:“想当年,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燕三姑娘,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燕三奶奶……”
“燕三奶奶!”李茂清惊讶了一下,“那可是燕家族内最年轻的陆地神仙,如果不算那些生死存疑的老家伙,很可能是燕家唯一的陆地神仙。余观主……竟和她有交集?”
“年轻时候,略有相交。”
余七安简单说道,“如今已多年不见了啊。”
“只是略有相交?”李茂清目光狐疑,“那她怎么会帮你处理自家人?”
“嗯……交情只是一方面。”余七安笑道:“另一方面,凡是正直之人,自然都会帮忙制裁那恶徒。还有……”
“我在给她的信里也说明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我徒儿一人,未必不能灭她燕家。”
这话一出口,李茂清的手似乎也随之抖了一下,“余观主可是在说笑?”
“国师大人住在我德云观的时日也不短了,我是不是说笑,你觉得呢?”余七安老神在在。
李茂清沉默了一下。
继而抬起头,“小李道长……究竟是怎么回事?”
“国师问的是什么?”余七安反问。
“他分明不是大能转世,可仅此一世……十八九年,就修炼到如此难以揣摩的境界。”李茂清的神情严肃起来,“这已经不是天赋所能解释的了。”
“我不知道。”余七安摇头。
李茂清却好像并不信他,目光直视余七安:“小李道长……究竟是不是……”
他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仙缘。”
“哦?”余七安又一笑,“国师大人也知道仙缘?”
“我虽没有赶上那个时代,但也略有耳闻……当年因为仙缘一事,江南出过不少乱子。”李茂清道:“还请余观主如实相告。”
“实话实说就是……”老道士也不卖关子,非常直接地摇头:“不是。”
“嗯?”李茂清似乎不信。
“我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对李楚有怀疑,但是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我徒弟就是好好的一个人。”
老道士罕见的有些认真。
“而且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百姓的人……”
“是啊……”李茂清也笑了笑,“小李道长确实……”
“你不用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余七安继续道:“你们这些朝堂上的人,见惯了龌龊,就什么都容易往坏处想,自古以来也早有一套不讲情面的行事手法。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徒弟有什么坏心思,他虽然正直,却也不傻。”
“如果你想对他有什么算计,就算他答应,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不会答应。”
“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李茂清的笑似乎变得勉强了。
“最可怕的就是,用那种自诩正义的嘴脸做着狼心狗肺的事情。”余七安指了指一边的井口,沉声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那井下有什么吗?”
“什么?”李茂清问。
余七安凑近他,悄悄说了些什么。
“这!”李茂清惊的立马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指着余七安,连连颤抖,“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半晌,他才平静下来,重新坐回来。
“你们德云观里,就没一个正常人。”
“哈哈。”余七安又笑道:“当然,我知道国师大人如今还是拿我们当朋友的。只是日后你回到朝堂,难免要向着那边做事。仅仅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反正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懂。”李茂清此时的笑反倒真诚了许多似的。
“懂了就好,咱们继续下棋。”余七安道。
“好。”李茂清重新看向棋盘。
凉风拂过,衣袂飘飘,老槐树下重新又恢复了岁月静好。
只是……
“诶余观主你是不是趁刚刚说话的时候偷换棋子了?”
李茂清的声音又很快响起。
“没有的事,你别瞎说啊。”余七安矢口否认。
“看你那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啥好人呢,再这样可没人跟你俩玩了啊……”
“我以你的人格起誓!”
“咱做人可不能丧良心啊……”
俩老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到了屋子里。
正捧着一本书默读的雷龙宝宝撂下书本,抬眼看了看窗外,屋檐划出四角的天空,不禁拄着下巴叹了口气:“嗐……”
……
燕家二房的宅邸内。
燕仁躺在床上,燕立南坐在床边,叹气道:“仁儿,你是不是还在怪父亲打你啊?”
“嗯……”燕仁转动眼珠,看见父亲仍旧悬在半空的那只铁掌,毅然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燕立南的手还是落下,却是摸了摸燕仁的头。
“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他缓缓说道:“那小道士不知是什么来路,居然能请动三姑姑出马。她向来不喜俗务,从来不掺和家族事情。可一旦发话,谁敢有半点违逆,也不是闹着玩的!”
“爹,孩儿知道。”燕仁应道。
“尤其现在还是这个家主即将更迭的紧要关口。”燕立南继续道。
“我和其他房那几个人,修为、功绩、势力都相差不多,选谁上位,还不是那些老祖宗一句话的事情?”
“和那些老祖宗比,三姑姑虽然年轻,可她修为最高啊!反而说话最有分量。所以这个时候,我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啊。”
“只要我当了家主,那将来接我班的,除了你还能有谁?”燕立南按着燕仁的肩头,“儿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
“没错!”燕仁似乎也被亲爹的话调动起来,咬牙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我要隐忍!”
“前日里华胥秘境里发生异变,我还替你争取到了主管这件事的权力,届时你在里面好好努力,做出点功劳来,也能替爹长长脸面。”
“孩儿一定努力!”燕仁道。
“我听闻上次齐家在秘境中取得非凡成绩,是因为有一位奇人相助,他身怀特别的神通,在那秘境中十分强大。而且,那奇人与齐家只是雇佣关系,如今七家全部进入华胥秘境,也都盯上了这个人……”燕立南又道。
“我们要去请那人?”燕仁立刻道。
“自然,只是齐家那边口风很严,始终不肯透露一点消息……”燕立南笑道:“只是曾与他们共同进入秘境的楚家似乎有些线索,我查到那楚相羽已经出发了。仁儿,这次你出马,只要跟紧楚相羽,应该就能找到那人,务必要将他请动!”
“好的!”燕仁从床上爬起来,重重点头:“孩儿一定不负父亲期望!”
“爹相信你。”燕立南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孩子啊……打小就聪明。”
第四十八章 赵良辰恋爱了 【感谢“末日的尘埃”的盟主】
春天渐渐走来了,江南的气候转暖,空气中已经多了几许湿润的鲜活。风打在脸上,带着大地的香。
德云观里来了一位贵客。
这是一名身材极高大的少年,昂藏英武,披着黑色大氅。双目重瞳,行走间龙骧虎步,让人看了他就会想起四个大字。
霸气侧漏。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一身黑衣,肤白似雪,面容清冷。
此二人,正是当日华胥秘境中曾出现过的天南楚家少主楚相羽,以及侍女楚辞。
老杜出来迎接的时候,虽然不识得二人,但看这副架势,就知道是大主顾上门,笑容顿时热情起来。
“我来找一位很英俊的小道长,是在此间吧?”楚相羽问道。
“在的。”杜兰客笑道:“全杭州府最英俊的道士都在我们观里了。”
楚相羽看着这张热情的黑脸,笑容存疑。
李楚来到前殿,接待了这位天南七家最有名的年轻人。天生霸体,他也是很早就听说过了,倒是不知对方忽然找上门来,意欲何为。
“我们是想请小李道长出山相助。”楚相羽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李楚一听是生意,便也露出了愿闻其详的态度。
“自从上次你进入华胥秘境中,华胥投影的轮回便被破除了。”楚相羽说道:“如今的华胥投影不再在无尽的毁灭中轮回,而是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投影也不再是一天一次,而是上一次进入的人全部退出,下一次投影才会开始,周期变得长了许多。”
“还有一个重要变化是,只要进入投影,就能获得奖励。”
“这些奖励由低到高,十分丰富,应该都是从当年华胥古国留下的宝藏中提取,其中不乏连我这等世家也十分看重的宝物。”
“我楚家目前急需那宝藏中的一物,可是如今竞争太过激烈,天南七家全部进入其中,招揽四方修者。即使以我家族力量,也不能保证获取。这时,我恰好听闻,上次小李道长在秘境中的表现颇为神奇。”
李楚微微一笑。
这活和上次齐家的招募差不多,无非就是代练。只是这次获得的奖励要交给楚家,那价格自然要相当提高一些。
他也不开价,只是轻声道:“楚公子谬赞,也谈不上什么神奇,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钱自然少不了。”楚相羽立刻心领神会。
“我了解到,上次齐家招募修者给你的报酬是五百两。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楚家自然会酌情加一点。”
他一抬手,后面的楚辞递上一张厚实的银票。
“我们出十万两。”
他将银票放到李楚身前,轻描淡写地说道。
“并且事成之后,小李道长得到的奖励如果真是我楚家需要的,还可以再加十万两。”
“……”李楚沉默了一下。
虽然他心里很想说一声狗大户,但是……确实又好喜欢这种做生意的方式。
“小李道长考虑一下,何时能给我答复呢?”楚相羽又问道。
“不用问我何时答复,楚公子就说何时出发就好了。”李楚淡淡地答道。
“小李道长果然爽快,哈哈。”楚相羽爽朗一笑,“华胥秘境下次开启,大概还要两三天,小李道长大可好好准备一下。”
“会的。”李楚颔首。
交易敲定,楚相羽再度豪迈一笑。
“小李道长神通广大,为人又爽快,实属一等一的妙人。这趟来江南真是不虚此行,不论花多少钱,能交到小李道长这个朋友,都是值的。”
他身为天生霸体,一向心高气傲,但却绝不狭隘,面对极可能比自己强的同龄人,他也十分乐意结交,而不会心生嫉妒。
“没错。”
李楚早将银票默默收到袖子里,而后也郑重说道,“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交个朋友。”
……
楚相羽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谈妥之后,就离开了德云观。李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也是有着颇为深切的喜悦。
毕竟自己又多了个一生的好朋友。
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勤奋打怪升级的决心。
增强实力,不止是保命之举,更加是一条致富之路。
想到自己每斩杀一只邪祟,那汇入体内的不是单纯的经验值,而是金条、银票、铜钱、房产……
他的心不由得又躁动起来。
恨不得赶紧天黑,到十里坡去砍几只灯笼怪来助助兴。
来到后院,跟师傅讲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华胥古国啊……”余七安拈了拈胡子,“灭国之前遗留的大宝藏,也难怪天南七家如此激动。其中很多东西,可能是近古已经难以寻到的了。”
“那楚家的楚相羽也是个人物,天南七家的小辈里,属他最有天赋、气度。若是将来楚家到了他的手上,对河洛朝来说恐怕还不一定是福是祸。”李茂清习惯性地想到了朝堂纷争。
“嗨,国师倒也不必思虑太多。”余七安轻轻一笑。
“就算他能带天南七家强势又怎么样?天下大势……有时候你在上面,有时候我在上面,都是很正常的,重要的是大家都要快乐。即使你再强势,也不可能一脚把我踢下去,那样就谁也快乐不到了。”
“嗯……”李茂清皱了皱眉头,“余观主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一旁蹲着的万里飞沙忽然抬起头,“一个人不是也可以快乐吗?”
“你还是年纪小啊……”老杜也长叹一声,接口道:“等你年纪再大点就懂了,一个人那能叫快乐吗?那只是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余七安拍了拍这位老徒孙的肩膀,“硬凑在一起的两个人如果不契合,那还不如一个人快乐。”
老杜的眼神婆娑起来:“师祖的快乐我根本想象不到啊。”
“不是……”李茂清蓦然有些恍惚,“我们刚才聊的什么来着?”
“是说李楚要去华胥秘境的问题嘛。”余七安这才将话题转回来,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抬眼道:“最近小月儿她们学堂刚好放了几天春假,要不这次进秘境,你就把她带上吧?”
“这……”
李楚犹豫了一下。
虽然以往的经验证明,带小锦鲤下秘境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可是……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从一开始伏渊秘境里的江守寅、到葫芦洞天里的许多人……但凡是与小锦鲤竞争过的人,往往都会陷入一种深切的迷茫。
最近的就是和小锦鲤一起上学的狐女了,这阵子,李楚经常见她在观里思考哲学问题。
比如该如何面对命运的不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真谛是锦鲤吗?宇宙的尽头是不是一条河?
等等……
“这孩子最近出门总是被人围观,搞得心情不太好,带她出去散散心嘛。”余七安对于小锦鲤的身心健康,是十分关切的。
老话讲究隔代亲,在老道士身上有着相当直观的体现。他对观里的那几个小的一直有更多的关心,譬如小锦鲤、小肥龙、杜兰客……
当然,前两个只是年龄小。认真论辈分的话,只有老杜是真孙子……
后院里,众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清风拂过,老槐树叶落簌簌。
随着观里热闹起来以后,这种茶话会倒是每天的常态了。哪怕缺了一个两个,也能开起来。
李楚不常出声,就在那里淡淡听着。
待了一会儿,前院又来了人,老杜迎出去,接着回来通禀。来的是一位相貌清奇的年轻人,自称是李楚的朋友。
李楚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清奇的脸。
出去一看,果不其然,正是赵良辰。
……
“多日不见,小李道长别来无恙啊。”赵良辰笑着说道。
“赵兄也是。”李楚礼貌回应。
两个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也没必要寒暄太多,赵良辰直接说明了来意。
“年前有几次驱邪、探秘境的活计,我都有想来找小李道长一起,只是来的时候不凑巧,那时你一直在神洛城。最近啊,又来了一个赚钱的门道。”
赵良辰讲道:“听闻天南七家最近一直在开发一个秘境,需要大量人手。于是他们大肆招揽修者,神合境以上、斩衰境以下,但凡到场就有几百两的酬劳。如果能从秘境中获取一些奖励,那报酬就更多了。”
“我几位师兄都已经去试过了,都说是个不错的机会,还能历练人。我正打算过两天也去看看,正好又听说小李道长你回来了,就想着来拉上你一起,嘿嘿。”
他笑得很淳朴。
但是一旁的老杜在他那张清奇的脸上横看竖看,看见的都只有明晃晃“抱大腿”三个字。
的确,以华胥秘境那种境况。找个大腿一起进去,运气好的话,就能直接躺进第三重。如今不论怎么样,都能混着点奖励,何乐而不为?
而现如今,还能找到比李楚更粗的大腿了吗?
赵良辰一时想不到。
“我已经答应了楚家的邀约。”
李楚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楚相羽上门请自己出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赵良辰听闻此言,也点了点头,“以小李道长的实力,无论哪一家请到你,都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等小李道长出发前往南疆的时候……”他重重一顿首,“请务必带上我!”
“没问题。”
反正捧哏这种东西,带一个带两个都差不多,李楚也不介意除了老杜之外再带一个人进秘境。
“多谢。”赵良辰道谢,“这一趟运气好能赚个几千两银子,加上之前攒的,我就能在杭州府买房了!”
先前李楚也了解过,他虽是富户赵家的亲戚,但毕竟是旁系,家里也算不得富裕。若不是有一个修行的天赋,说不得就要把矮穷丑三项占个齐全。
也算是修行改变命运的励志典范。
不过……
李楚还是有些纳闷,“先前赵兄你一心修道,好像没太在意过这些事情,如今怎么……”
如今怎么跟我一样?
“是啊。”赵良辰也不避讳,仰起头,也颇为感慨道:“想当初,我也算是杭州府内一浪子。专心修行、斩妖除魔,自以为此生都会如此孑然一身的不羁而过。”
“未曾想,我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像是被桃花蒙住了眼,像是被青春撞了下腰。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少男之心,忽然就……破土了。”
说到这,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张丑脸上,就开始泛起微笑。
李楚和杜兰客冷静地看着他,一脸问号。
赵良辰似乎注意到了二人的冷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开始说人话:“就是……那个……人家恋爱了。”
“噗。”这次老杜的表情彻底换成了震惊。
淡定如李楚,瞳孔内部也是疯狂震动。
“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李楚缓缓道,“恭喜赵兄了。”
“嘿嘿,我比不得小李道长你,天生英俊如斯,姑娘们见了都喜欢。”赵良辰又眺望了下远处,继续说道。
“有个爱我的人不容易,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自从遇见她以后,我就开始盘算着为了我们未来而努力。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以前是多么的不靠谱,花钱是多么大手大脚。”赵良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以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努力赚钱,多多攒钱,早日买房子,还得靠近学堂。买马车,还得驾出去有面子。想到这些,我就干什么都有劲儿了。”
“赵兄大可不必艳羡旁人。”李楚道:“无论相貌如何,能得遇良缘都是命中福分,你懂珍惜,是因为你通透。”
“师傅说得有道理。”老杜也在一旁接茬,鼓励道:“小哥你还这么年轻,倒也不用有太大压力,钱会有的、车会有的、房也会有的。”
“我可不年轻了。”赵良辰抬头道。
“我都二十多岁了,再不努力娶亲,一晃就三十多岁。时间越过越快,再一晃就四十多岁。万一等我到了四十多岁,又穷又丑又老,哪怕我是个修道的,谁会愿意嫁给我?到了那一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万一修为再不高,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我能没有压力吗?”赵良辰说着说着又笑了一下,“还好我还算幸运,现在就遇上了让我醒悟的人,可以避免沦落到那种可怕的人生……诶?这位道长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老杜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努力地摇头,“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看开点嘛……”赵良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做人,最紧要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