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观主,好人一生平安!
李楚懵了。
他是因为有点没看懂对方在干什么,才没有贸然上前。
未曾想一个不慎,就让万里飞沙抢了个人头。
不得不说,这厮的速度实在有些快……
万里飞沙也没想过,自己生平杀的第一个人,居然会是偃月教的护法。杀鬼连邪这种人,不仅没有负罪感,反而满心的成就感。
看见鬼连邪蓦然破功倒地的一瞬间,他心中闪过的念头。第一个是,小道士强到逆天!第二个就是,我得抓紧机会!
他读过许多历史,明白要做一个成功的二五仔,势必要纳投名状!
是以,他才好似一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冲上前来主动做掉了鬼连邪。
然后才仰起脸,朝李楚露出了一个舔狗的笑容。
想必我这弃暗投明的一刀,小道士会很满意……卧槽!
万里飞沙一抬头,就看见李楚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中还带着几分的……委屈?
“小李道长……我……一时激愤,手刃此獠。我……我做的对吗?”
原本杀完鬼连邪,他已经感觉有正道的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看见李楚的表情,他又有些没自信了……
老铁们……我做的不对吗……
李楚的嘴唇动了动,一句“人头狗”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想想,他或许也是出于好心,话到嘴边,化作重重的一声叹息。
说起来,这么久了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有没有经验值。
希望没有吧……
转身下楼,就见赵良辰和神目已经将那几条杂鱼解决了,同样干脆利落。
见李楚下来,神目和尚道:“我解决了三个。”
赵良辰不无骄傲地道:“我也解决了三个。”
事实上,他的战力和神目还是有极大差距的。但神目修武,注定了就算他再厉害,也只能一拳一个小朋友。
而赵良辰一道剑气配符法,瞬间群体击杀。
李楚听到这个,更觉伤心,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一个也没有……”
他身后的又万里飞沙莫名打了个寒噤。
几人出了阁楼,在偃月教此间分舵主的热情指引下,将这处分舵里的孩子一个不落地救了出来。
一大群被吵醒的孩子,都不大听话,有的叽叽喳喳不停,有的困得哭天抹泪,搞得几人一时头大如斗。
还好有赵良辰在,他一板起脸,这些小娃娃顿时就不敢再不乖了……
好像他比抓他们过来的坏人还凶恶似的……
只是万里飞沙已经记不得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抓来的了,神目和尚想了想,道:“不如把孩子们都带到我们霜扉寺来吧,由我们来报备朝廷,并在寺中贴出告示,让丢失了孩子的百姓前来领人。”
也确实是他最有资格说这个话,在杭州府,霜扉寺的权威还是比飞来宗之流大上不少。
至于德云观……
不提也罢。
赵良辰瞥了一眼万里飞沙,“他该如何处置?”
再度被三条大汉灼热的目光逼视,万里飞沙浑身一凛,赶紧站直身体、夹紧双腿、连续提肛……
“把他交给我吧,我把他带回观里看管。”李楚道。
这点他是考虑过的,排除抢人头这个罪大恶极的行为之外,他的确罪不至死。
可他毕竟在魔门助纣为虐过,就地放掉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加以惩戒。
他的神通也确实非同一般,只有自己能追上,把他交给别人,一不留神就给他逃掉了。
想来想去,不如自己把他带回观里,交给师傅看管。
毕竟师傅无所不能。
……
李楚回到德云观的时候,意外地迎面撞上了清竹先生。
她姣好的面孔,如今可谓容光焕发。脸上带着在正气书院几十年都没露出的甜美笑容,整个人都好像滋润了许多。
“清竹先生?”李楚叫了一声。
“小李道长啊。”华清竹也招呼一声,“我来看望下你师傅,这就回去了。”
李楚狐疑地看着她婀娜的背影。
身后,万里飞沙也笑着挠挠头,“这看望倒挺有意思,大早上的离开,那她什么时候来的嘿?”
说着说着,就见李楚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住嘴。
“慎言。”李楚警告了一声,抬腿迈进观门。
道观后院。
余七安仍旧坐在那棵簌簌叶落的老槐树下,好像万年不变,肆意地挥洒着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高人风范。
云鬓招摇,衣袂飘飘,黑眼圈醒目……
“师傅。”李楚叫了一声。
“哦?”余七安打了个哈欠,看向李楚,“回来了?还带了朋友回来?”
“他不是我朋友。”李楚坐下,道:“是我昨晚抓回来的一位魔门弟子。”
“魔门弟子?”余七安疑惑了下,“那带回来干嘛?就地解决啊。”
“我不是了!我昨晚已经单方面退教了。”万里飞沙惊得原地跳起,赶紧解释道:“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啊!而且我已经弃暗投明了,还亲手杀了我们护法!”
余七安看了他一眼,“你琢磨一下你说的这个话。”
“老道长!”万里飞沙噗通一声跪下,“求求你了!我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出身魔门我不能选择,求求你给我个投身正道的机会吧。你们不是常说……慈悲为怀吗?”
余七安看向李楚,“这丫脑子不大好使啊?”
李楚点点头:“确实,不过他身上的确没有沾染什么怨气,说明做过的坏事不多,罪不至死。但他又极擅长逃跑,送押朝廷我担心他逃掉。所以才带回来,交由师傅看管。”
“这段时间我常常不在,观中人手不足。我想,不如让他在观里打些杂役,不许离开,权当监禁赎罪,同时施以教化。”
“只是……要劳烦师傅了。”
余七安的右眼皮连抖了两抖……
“什么意思?把这个魔门中人监禁在咱们观里,还要我每天看管他?”
李楚颔首:“相信以师傅的教化之能,很快就能让他洗心革面。”
万里飞沙跪在地上,一顿二哈似地点头:“我洗!我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嘶。”余七安暗吸一口凉气,想了想,道:“徒儿你可能有所不知,这魔门中人,每一个都危险至极啊,随时都有入魔的可能……”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万里飞沙忙道:“我从小就怕死的很,我也知道练魔功进境快,但是极有可能入魔。所以我早就不练了,我现在练的是偷偷买来的正道功法!但是因为我跑的快,从来不跟人打架,才没有人发现过……”
余七安皱眉深思。
好像很难找到拒绝的理由啊……
李楚在一旁告诫万里飞沙道:“若师傅准许你留在观中,你一定要听从我师傅的话。不然……不怕说与你知……”
“我师傅的修为,通天彻地!”
“我一定听话。”万里飞沙连声道。
即使李楚不说,他也懂的。小道士的修为已经高到离谱了,他的师傅该有多厉害?
他想都不敢想!
“唉。”余七安听这话,一拂袖,“罢了,那我便费心教化你一段时间。修为高不高的,也休要再提。你这小小一个魔门弟子,也不值得我再破例出手。”
“是的是的。”万里飞沙应承。
“说起来……”余七安一仰头,摆出沧桑的姿势,“魔门中人我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当年有一个小阴……哦,叫阴九幽的好像?修为比你不知高到哪里去,我和他谈笑风生……”
万里飞沙人都傻了。
阴九幽……
那可是魔门阴帝的大名啊!
即使是在他死后百年的如今,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直呼其名。
小阴?
谈笑风生?
那这老道士的年纪和道行……都得有多恐怖?
李楚见师傅接受了万里飞沙,便道:“那师傅先教导他,弟子还要去霜扉寺一趟。”
“这就走啦?”
李楚起身的一瞬间,余七安和万里飞沙同时不舍地看向他……
“嗯,有些事情要办……”
李楚朝师傅施礼,然后离开。
留下余七安和万里飞沙面面相觑。
良久……
老道士打破僵局。
“只要你选择一心向善呢,就不用怕。”余七安道:“我看你面相,也是个文人雅士,过来,我给你看点好东西吧。”
说着,他起身走向屋内。
万里飞沙连忙跟上去。
片刻之后……
他捧着一堆画册,千恩万谢地倒退着离开。
余七安微笑着走出来:“在这里呢,只要你好好表现,好处少不了你的。”
“放心吧,我一定矢志不渝,一生向道!”
万里飞沙动情地握住余七安的双手,用力摇晃了两下。
“观主,好人一生平安!”
第十九章 菩提一拈天下惊!
霜扉寺。
杭州府内最负盛名的千年古刹,在天下间也是较为著名的一座佛门胜地。
其名源于佛门静念祖师的一句诗。
“明月经寒寺,山僧掩霜扉。”
霜扉寺的第一代住持在此诗内摘名,本想名为“月经寺”,被众僧死命劝阻,只好改为“霜扉寺”。
经过近千年发展至今,大秀山上霜扉寺的规模已然相当庞大。
殿台楼阁总计三百余座,长长的院墙绵延半山。最大的一面“佛字墙”上,刻着一个高十余丈、宽七八丈的巨大金箔佛字,每逢夜晚还会亮起金光,亮光透出十余里。
官道上行夜路的人,看不清那黑暗中的山体与寺院轮廓,只能看见一个硕大的“佛”字悬于半空。
初次见识的人,常会误认为自己看见了西天佛国。
李楚也是初次来到此地,沿石阶缓慢上山。
霜扉寺的香火向来旺盛,上山的人群迤逦成行,今天那则亲子招领的告示一出,更是有许多丢了孩子家庭来认领,哭天抹泪地带孩子回家。
有上山求子的夫妻不明就里,看到这一幕,不禁大为惊叹,“现在寺庙送子……都是直接发了吗?”
李楚来到寺中,朝接引僧问神目和尚的所在。那小和尚立刻恭恭敬敬将他领到后山口,指了一条山路,让李楚自己过去。
神目和尚在寺中辈分颇高,人又凶得很,上下僧众都很怕他。
后山有一条厚重的瀑布,李楚来时,就见神目和尚在瀑布下,顶着巨大的冲击力挥拳出脚。背后纹着的天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几欲睁眼似的。
每一个动作,都有风雷之声,轰然若晴空霹雳。
他的慧眼敏锐,见李楚远远走来,他便从河水中一跃而出。
真气一转,瞬间蒸腾水气,再披上僧袍,这才从容地走了过来。
“小李道长,你来得早啊,回去都没有休息吧。”神目和尚热情招呼道。
“神目大师的精神也不错。”李楚微笑回应。
“哈哈。”神目和尚大笑两声,才问道:“东西拿来了?”
“自然。”
李楚一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极为破旧的小册子,一看就是有些年头。小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三十天学会铁布衫》。
铁布衫?
神目和尚疑惑了一下。
这么烂大街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但是还真没练过……
没办法,以霜扉寺的牌面,自然不可能给武僧练这种东西,他们孩童时期起手的炼体功法都是“降龙伏虎金身法诀”这类的传世佛法。
可是联想到李楚恐怖的实力,神目和尚觉得,这本秘笈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光从外表也能看出来,你看这本秘笈,多……破啊。
众所周知,越破的秘笈越厉害,对吧?
相比之下自己的这本就太精致了,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
他取出一本锦缎封皮的薄册,不是翻动的,而是折叠式的书页,一打开,一目了然。内里的都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绢帛。即使过了几百年,也不会有一丝朽坏。
李楚见了,也是眼前一亮。
自己先前想的还是保守了,光是这秘笈的材料,不管上面是什么内容,都少说值上几百两银子。
“这是我寺当年与白龙寺交换佛法,换来的一本小菩提咒。刚好符合你的要求,又不属于秘传神通,我就拿过来了一本。”神目和尚介绍道。
“这咒法功效极多,就是修炼难度有些大。不过你悟性肯定不低,平常人要练一年半载,想必你三两个月也就掌握了。”
“我这铁布衫倒是通俗易懂,你看了应该就能明白。”李楚也提了一句。
李楚接过《小菩提咒》。
神目和尚接过《三十天学会铁布衫》。
双方都觉得,这波应该是赚了。
“很好,顺利的话,今后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临走时李楚说道。
“好!”
神目和尚重重点头。
李楚的身影一消失,他就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打开那本《三十天学会铁布衫》,仔细研读起来。
只是读着读着,面色渐渐有些奇怪,阴晴不定……
咦?
……
李楚回到德云观的时候,就看到万里飞沙穿着一身旧道袍,里里外外的帮忙招呼香客、打扫庭院,十分有干劲的样子。
而且脸上满是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是被逼迫的。
他暗暗点头,师傅果然厉害,一下子就能把一个魔门弟子变得如此阳光。
不知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
只是万里飞沙这一住进来,加上狐女和小锦鲤,德云观的房间又有点捉襟见肘了。看来又该扩建了,反正现在也不缺钱,这次扩建干脆就建得大一点。
想到方才霜扉寺的规模,李楚不禁有些心热。
可惜,十里坡还是小了点……
回到房间,他满怀期待地打开那本《小菩提咒》,开始仔细研读。
字数不多,但翻阅下来,居然让李楚有些心惊。
原来……力量的使用可以如此精细。
先前自己所修炼的那些“秘笈”,与之相比就太过粗糙了。
这小菩提咒也算是佛门中较为著名的一门咒法,主要的用途,就是回复。
没错,也就是李楚缺的那条边……
利用佛法仁和之力,可以止血化瘀、祛毒安神、促进周天、养颜通便……
总之,就是功效很多。
但是功效多,往往也就意味着效果平庸。
如果是小伤小病,照一照,包治百病。如果是大伤,多半是只能延缓,不能痊愈。
就是那种……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来照一照,但是真的在生死存亡时刻,多半是救不了命的东西……
使得李楚看过后,想起了一种叫做“板蓝根”的奇物……
不过李楚依然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佛法……甚至是术法。
往大了说,这让他了解到了一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力量使用方式。
印法、咒诀、神念……
对于旁的修者或许司空见惯,但对他来说,还是颇为奇妙的存在。
即使是这种最简单的。
闭目冥想……
手拈小菩提。
口颂菩提咒。
神意念菩提。
菩提在我心。
一道金光,透过他的指尖,瞬间笼罩了整片屋子,很快发展到了炽热的程度,好似李楚攥着一轮小太阳!
……
天南净土云浮寺。
身为十二仙门中排名靠前的五大派之一,云浮净土,无疑是当今天下佛门弟子最向往的存在。
甚至有“佛在灵山,法在天南”的说法。
这一日。
云浮寺上下,忽然都听到了一声无端响起的古奥钟鸣!
铛——
这钟声与寻常的晨暮钟声不同,浑厚悠久,沉重庄严,带着涤荡神魂的强大力量!
如同一道涟漪一般,瞬间掠过方圆百里的范围!
这一声响,寺院某处。
一位身着月白僧袍的俊秀和尚,缓缓睁开双目。
这一双眼波澜不兴,却又好似蕴着无尽的神光,其深邃之处难以尽述。
“容易?”
不知何处,有人叫了他一声。
“在的。”
月白僧人应了一声,起身,迈步。
一步迈出,便出现在了一处幽静的佛堂中。
这一步,无距。
佛堂中原本就盘膝坐了一个老和尚,身着珠光宝气的金色袈裟,极为华贵。一双长眉,脸颊瘦削,一脸的法相庄严。
“你上次说,天下间要四十年后才会有第二尊罗汉。”老和尚出声道。
月白僧人微笑:“先别急。”
稍稍顿了顿。
铛——
又有一声钟声响起!
“啊?”老和尚有些惊诧,“还有?”
似乎是印证他的话。
铛——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钟鸣!
又过了良久,似乎是没有再响了,老和尚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若是法钟再鸣,他就要起身跪拜了。
“法钟长鸣,只有三件事。”
“佛陀降世,菩提传法,罗汉证果。”
老和尚沉吟道:“佛陀降世,不过是传说,不得而知。菩萨传法,已万年未有。罗汉证果倒是常见,可百年间也往往只有一次,今日连鸣三响……”
月白僧人眺望远处,轻声道:“许是世间,已有真菩提。”
“蛤?”
老和尚皱起一双长眉:“谁还能走在你的前面?”
“不知。”月白僧人目光中露出些许的憧憬。
“真想见一见啊……”
……
神洛城,白龙寺。
当年佛法西来,中土承经的第一座寺庙就是白龙寺。上古至今,已然不知多少岁月。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白龙寺都是天下第一寺庙,唯一的佛门胜地。
直到千年之前,佛法南移。
天南的云浮寺屡屡出现绝世高僧,居然一连十余代!生生打出了“云浮净土”的称号。
白龙寺天下第一的地位岌岌可危。
河洛建朝后,分封十二仙门。其中唯一的佛门传承便是天南净土云浮寺,且排在前列的五大派中。
而白龙寺根本未得提及。
就此,双方的地位盖棺定论。
失去了第一,分明还是第二。但不知为何,全天下都好像认为白龙寺没落了。谁提起来,都是一副惋惜。
或许……第二确实不差,除了对那个原本的第一来说。
铛——
铛——
铛——
三声法钟敲响,响彻神洛城。
有些见识的,知道这是天下佛门有大事发生。
不知道的就会非常纳闷,以往城外的寺庙敲钟,可从来没传进来过。
今日怎么这般响亮?
而且这钟声中,似乎蕴含着涤荡人心的巨力。
影响最大的,当属那些文人雅士的聚会场所。
此时虽是白天,但神洛城号称花都,城里花街、水中画舫,向来是要日上三竿的。
这三声钟鸣响过。
所有人,都冷静了。
男人们都变得柔软了,从床榻上滑下来,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有妻子的开始对妻子产生歉疚,没妻子的开始对未来的妻子产生歉疚。
好姑娘们想起自己经历的每一日,也不禁觉得索然无味……
白龙寺里。
某处山峰的顶点,站着一个小小的和尚。
他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年纪,面庞白净,唇红齿白,样貌清秀可爱之极。
穿着略有些宽大的僧袍,配上他一脸的成熟表情,画面有些违和、有些好笑。
但他的目光却是极认真的。
远眺南方。
“江容易,我轮回九世,到底还是被你抢先了一步吗?”
他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
“这禅,不修也罢。”
说着,他纵身一跃,竟从凌云绝巅一跃而下。
落地时,已经出了白龙寺的山门。
这时,有一道声音急急地传进耳朵里。
“师祖,师祖!您去哪里啊?”
“出去玩!”
小和尚没好气地答道。
那神情样貌,倒真像极了一个懒得念佛、下山去玩的孩子。
……
德云观里。
李楚心满意足地合上秘笈,心道这小菩提咒果然厉害,被那日轮一照,自己周身气血都感觉沸腾了起来。若是有内外伤势,想必可以瞬间愈合。
就是修炼确实难度大了一点,饶是自己,也练习了整整……三次。
第二十章 你居然敢叫任老太爷?
万里飞沙在德云观劳动改造了几天,看情况效果还不错。
一方面是余七安的“精神鼓励”确实到位,另一方面,也有狐女的原因。
这厮一见了狐女的大尾巴,当场就走不动道了,里里外外的总是围着狐女转圈。
狐女当然懒得理他,一个白眼就能让他跟空气斗智斗勇半天。
如果双方都不跑,纯论修为,他还真不一定是狐女的对手。
几天下来,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哀叹,“跑得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追不上你。”
他也曾恬不知耻地私下去问老道士,有没有什么追姑娘的秘诀。
余七安一甩云鬓,高深莫测地答道:“追姑娘的秘诀……其实只有两个字。”
在万里飞沙无比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道:“靓仔。”
“哦……”
万里飞沙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就此彻底死心。
李楚成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六边形战士,正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打些邪祟练练级。
但余杭镇这阵子偏偏无比得风平浪静。
李楚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打怪下手太重了,搞得方圆百里都没有邪祟了。
还好,灯笼怪是取之不竭的。
只要那边坟地里尸气不断,这边灯笼怪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刷新。
以他现在的经验条长度,一只灯笼怪的经验加上去几乎已经看不出增长了。
但是……主要图个亲切。
就在他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周大福。
他带着一名同样穿着捕头服色的年轻人,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德云观。
李楚忙将他们请到后院,笑容和煦地问道:“咱们镇上又闹邪祟了?”
“不是咱们镇,余杭镇现在太平极了。”
周大福挺着胸脯道,神情颇为骄傲,好像这是他的功劳似的。
他一指旁边的年轻捕头,“这是隔壁任家集的捕头,谢瑞麟。”
“谢捕头。”李楚轻轻点头。
“诶。”年轻捕头也回礼。
“小谢以前跟过我,关系比较密切。这个月我们去杭州府开例会,我听说他们任家集闹邪祟,一直没法根除,就把他带过来找你了。”周大福道。
“是,周头儿一直说小李道长修为高绝,远非常人可比,对付邪祟极为厉害。”谢瑞麟也点头道:“所以我才想来请您试试。”
“不敢当。”李楚微笑道。
这时万里飞沙上来送茶,将茶杯摆在几人面前。
周大福瞥见一旁穿着道袍的万里飞沙,问道:“这是你们道观招的新道士?你师弟吗?”
万里飞沙看到是官面上的人,不敢出声。
朝廷对待魔门中人,是不会管你做没做过坏事的,只要沾上这个身份,一律当杀。
“算是吧……”李楚想了想,道:“我先前总是外出,观里人手不足,师傅就招了个挂名弟子,是我……沙师弟。”
“对对对。”沙师弟连连点头。
“噢,沙师弟啊。”周大福冲他也笑了笑。
随即,谢瑞麟开始讲自家的事情。
“我们任家集的地方就不好,就在殷砀山脚下。”
之所以说殷砀山脚下不好,是因为江南洲与天南洲的分界线,就是那座殷砀山脉。
江南洲风景宜人、气候温和,自古东南形胜,出了名的好地方。
天南洲则是疆域极广,人口却少,大多集中在几座城池周边。此外是大片的蛮夷荒僻之地,盛产巫蛊旁门、妖魔邪祟。
是以殷砀山脉挨着天南洲,也成了整片江南洲邪祟最多的地方。
所以谢瑞麟才会有此一说。
“偶尔闹一闹妖怪之类的,倒也不算什么,请高人来斩杀了也就是了。”他继续道。
“可是任家集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始终无法根治的顽疾。”
“僵尸!”
李楚微微疑惑,僵尸又不是什么病毒,有什么无法根治之处?
他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听谢瑞麟继续说下去。
“别处闹僵尸,百年不遇,请修者来找出最初那只尸源,斩了也就是了。”
“但任家集的僵尸,却几乎是一年一度,常常莫名其妙的就有人变了僵尸,而且十分厉害。请修者来……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斩杀了,再过一两年,便又要有新的僵尸出现。”
“这倒有些奇怪。”李楚蹙眉,“是不是有尸源没发现?”
谢瑞麟摇头,“不知啊,朝天阙连万象境的高人都派出来过。进殷砀山斩杀了一窝飞僵,可是来年,又有新的僵尸出现。久而久之,也都放任了。只等出现一只,斩杀一只,反正也闹不起来。”
李楚没有再提别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僵尸的事情自己懂的不多,自己能想到的,自古以来的朝天阙修者不可能想不到,肯定是想到了但无法解决。
与其自己想,不如……直接问问神奇的老道士。
于是他将师傅请了出来,让谢瑞麟将详细情况与余七安讲讲。
老道士走出门来,袍袖一拂,衣袂一展,宛若仙人。
这副做派,周大福不是第一次见了,谢瑞麟顿时惊为天人,连连口称老神仙。
余七安听了他的叙述,一拈胡子,缓缓道:“僵尸诞生,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墓穴风水不佳、尸气堆积,加之死者心怀不甘,一口怨气难咽。众多情况叠加在一起,才有可能产生一具。一个镇子,说是百年难遇不夸张。”
谢瑞麟解释道:“我们任家集的墓葬,古时候是请人看过的,都没问题。但依旧屡屡闹僵尸之后,现在基本都不兴土葬了。就算要土葬,也会葬到远处,不会在镇子周边。”
“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老道士闻言,断然道:“定是有尸源未除。”
“其实这个很好判断,新诞生的僵尸,多是活尸,即最低级的僵尸。”
“活尸吸食许多人血之后,才有可能成为跳僵。”
“跳僵再修行数百年,才有可能产生灵智、生出法力,成为飞僵。”
“飞僵再向上,还有铁僵、铜僵、银僵、金僵、甚至不化骨。”
“但如果是被别的僵尸咬了才变成的,则要看尸源的道行,若尸源是飞僵,它有可能诞生就是跳僵。若尸源是铁僵,它可能诞生就是飞僵,等等。你们由此,就可以推断出僵尸的来路和尸源的道行。”
谢瑞麟道:“我们任家集的僵尸……往往都是跳僵,偶有飞僵出现……”
老道士一摊手,“那便是了。”
“可是……朝天阙派过万象境的高人巡扫殷砀山,也没有找到……”谢瑞麟道。
“呵。”余七安一笑,“小小一个万象,找不到有什么稀奇?”
李楚是习惯了。
但周大福和谢瑞麟听到老道士这个语气,心里都是一个卧了一个大槽。
这鄙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小小一个万象……
这老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不敢想……也不敢问……
“诶?”余七安又转头问道,“既然自古如此,想必你们也自有一套应对,那这次为何又特地跑过来了呢?可是有什么变故?”
“唉——”谢瑞麟叹了口气,“老道长问的是了。”
“确实是有变故,使得近来我们的压力很大。因为这次变成僵尸的,是任家集的一位大人物。”
“任家的……任老太爷!”
李楚眨了眨眼。
居然有人敢叫任老太爷……难怪会变僵尸。
谢瑞麟有些着急,便问道:“二位道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言下之意,没有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李楚倒确实开了口,问道:“你说的这个任老太爷……”
“他是不是有个孙女?”
第二十一章 菩提再拈,天下再惊! 【补昨晚】
现实令李楚有些失望。
任老太爷并没有一个叫婷婷的孙女。
任家集也没有一个叫九叔的老道士,更遑论他的两个小徒弟。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当即他便收拾行囊,和谢瑞麟一起奔任家集去了。
殷砀山离余杭镇还是有些路程的,谢瑞麟是去杭州府开例会之后直接转过来的。若是专程过来,清晨出发,快马加鞭,恐怕也得晌午才能到。
他们这一路倒是没有着急,上午离开德云观,到任家集时,正悠悠下午。
任家集虽然是县治,但人口稀少,且多是同姓,倒像是个大村落。
之所以有县治,可能还是因为此间是地理要塞,算是两洲交界的兵家必争之地。镇上倒有一半的商户,是祖祖辈辈靠着隔壁军镇为生。
这样的镇子,自然是有些荒僻的。但是镇上百姓人人相熟,人情味倒是很足。
镇里路不好,谢瑞麟的车马缓行过去,许多百姓都热情地打招呼,“谢捕头!”
谢瑞麟干脆掀开车帘,坐在车辕上,一一和老乡们挥手示意,不时问些家常。看得出来,这位年轻捕头很享受镇上百姓的爱戴。
他真心实意地为百姓们做事,也收获了真心实意的热情,这感觉自然很好。
李楚看的微微一笑。
他在起初受到十里坡周围的百姓们认可时,也是这般开心的。只是后来多了一批狂热的粉丝,这开心才渐渐转为苦恼……
不过看谢瑞麟的长相,倒是应该不担心会有后续的苦恼。
李楚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了一丝羡慕。
任家集的县衙也没有余杭镇的那么气派,门面略显破旧,里面的院子也小了点,不过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倒是很匆忙。
谢瑞麟刚回来,没等给众人介绍李楚,就听得门外一阵呼号。
他忙问道:“怎么了?”
就见一群人抬着两个捕快回来,吆喝道:“谢头儿!有两个兄弟巡察镇子,遇见了任老太爷,被挠了!”
“啊?”谢瑞麟眉峰一聚,目光陡然沉下。
“糯米!糯米拔毒!快!”
“红绳捆上!上次留下的符纸呢?贴眉心!”
“放血!先放血!”
李楚在旁观看,两个捕快的伤,其实说不得重。
一名捕快的右肩有两个指洞,应该是被指甲生生洞穿了,并没有鲜血淋漓,而是一块黑色的血肉凝固在那里。
另一名捕快的左臂有三道抓痕,深可及骨,也是没有鲜血留下,伤痕处同是一片漆黑。
奇怪的是,两人受的都是外伤,也没有大出血,却都是一副意识模糊的样子。
听周围人描绘当时情形。
是一位捕快被突然出现的僵尸一爪洞穿,另一位捕快第一反应没有丝毫怯懦,而是出手想要逼退僵尸救下同伴,结果反被僵尸抓伤了手臂。
不过他也确实救下了同伴,若是他不出手,那僵尸洞穿了人的肩头之后,下一步就是要拉过来吸食颈血。
若被僵尸咬了脖颈,那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任家集的僵尸闹了这么多年,捕快们也早熟悉了这些应对流程。
先拿小刀割掉伤口处漆黑的血肉,直到鲜血流出来。
然后将糯米敷在伤口处,将创口残留的尸毒拔出。
最后……
他们用大捆开过光的红绳将两名伤者绑在了柱子上,绑得严严实实。并且在两人眉心贴上了朱砂符箓,意识尚且在模糊的两位伤者,这下看上去颇为凄惨。
李楚略有些奇怪,问道:“这也是疗伤?”
“唉——”
谢瑞麟叹口气道:“小李道长,你有所不知。这人被僵尸破体见血,必然沾染尸毒。哪怕放血拔毒,依然不能确定尸毒是否有所残留。必须得挺过了十二个时辰,没有变成僵尸,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如若不然……那今晚,多半就会尸变。到那时,他们就不再是我们的同袍兄弟,而是……当杀的邪祟。”
李楚默然。
僵尸这种邪祟,属实有些诡异。
它虽然算是鬼物,却有实体。由人死后所化,却又带着离奇的尸毒。
以前的乱世之中,不乏一只跳僵就将一整个村落化为尸村的惨案。
任家集的这班捕快,多是年轻人,明知这里年年闹僵尸,却凭着一腔义勇驻守此地,着实令人敬佩。
想了想,他说道:“不如让我试试?”
“嗯?”谢瑞麟眼睛一亮:“你有办法解尸毒?”
“我近日习得了一招佛门疗伤的法门,功效颇多,对于尸毒有没有作用……我也不敢保证。只是忍不住想尝试一下,若是能添一份力,也是好的。”李楚道。
“小李道长快请!”谢瑞麟忙道。
堂中众人兀自围着那两人悲戚,谢瑞麟屏退众人道:“都让开,让小李道长施法。”
李楚上前,凝神静气,心中观想。
手拈小菩提。
口颂菩提咒。
神意念菩提。
菩提在我心。
他的指尖,一轮小太阳缓缓发出光芒……亮彻中天!
“哇——”一众捕快发出惊呼。
纵使年年都有修者前来斩杀邪祟,又哪里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李楚捏着这一轮让人睁不开眼的小太阳,推进到左边那人的伤口处。
咻——
只见万丈光芒之下,那捕快的伤口处瞬间蒸腾起一蓬黑色的雾气!
不仅如此,那年轻捕快整个人突然醒了,双目湛亮!满面红光!
“诶?醒了!醒了!”
一片哗然声中,李楚又将小太阳推向右边那位伤者。
同样,一蓬黑色雾气蒸腾而起。
“吼——”右边的捕快瞬间发出一声嘶吼。
“哈!”左边的捕快似乎是被他的嘶吼感染了,也喝了一声。
啪!啪!
随着两声嘶吼,这两位捕快竟然齐齐胸膛一鼓,将缠绕着自己的红绳全部震断了!
“这……”
周围众人连忙一起退后。
这两人是被治愈了还是提前尸变了?
他们不确定了。
若不是尸变成为力大如牛的跳僵,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见他们的状态,李楚也有些惊疑,后退了两步。
内心不禁担忧,小菩提咒也能照出问题?那不相当于板蓝根也能喝出毛病来?
谢瑞麟大声喝问道:“你二人感觉如何?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是尸变还是治愈了?”
“我不知道!”左边那捕快大吼一声,“但我现在感觉!好热!”
“我要打十个!”
右边捕快大喝一声,猛地向上一窜!
嘭的一声,他一跺脚,竟然跳上了县衙房顶!
“飞僵!飞僵!”有人不由得惊呼道。
“飞僵你个头!”旁边人拍了他一把,“任老太爷也不是飞僵,怎么就能挠出个飞僵来?”
“那他这是怎么回事?”
“你爹也想知道!”
“……”
正说着,左边那捕快也道:“我感觉自己力气好大!雄起!”
说罢,他猛一挥拳!
嘭——
竟一拳将那两人合围的粗大立柱打穿了!
谢瑞麟眼皮一跳。
这二人可没什么武艺,体力一向也就是普普通通。
这……算怎么回事?
又听哗啦啦一声,那房顶的捕快一跺脚,直接又跳了下来,给县衙房顶踩出一个大窟窿。
“呼——”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见他脸上的红光褪去了一些,才有人敢靠近问道:“小宋,你还好吗?”
“我好极了!”那年轻捕快一捶自己的胸膛,“我感觉我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现在哪怕让我打老虎,我也敢打!”
“我也是!”另一名捕快也吐出口气,恢复理智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又大、又硬、又威猛!”
谢瑞麟这才看向李楚,惊叹道:“小李道长,真乃神人呐——”
李楚眨了眨眼。
嗯……
效果还行吧。
……
天南净土云浮寺。
铛——
铛——
当法钟又连鸣两声。
月白僧人再次从那冥冥难测的状态中睁开眼睛,霍然起身,来到佛堂。
“百年难遇的法钟,几日内连鸣五声,这……”长眉老僧面色阴晴不定,“容易,这到底是福是祸啊。”
“当然是福。”月白僧人温声答道,“定然是世间有真菩萨证果,菩萨施法,拯救世人。”
“不知这位菩萨是何方神圣?又是在哪里施法啊。”长眉老僧道。
月白僧人笃定地说道:“菩萨施法,定然是在做一些极为不凡的事情,斩世间大邪祟!行世间大慈悲!除世间大因果!”
话音未落,就听法钟再次发出一声……
铛——
然后又是一声。
铛——
再一声。
铛——
许多声……
铛铛铛铛铛铛铛——
长眉老僧的眉毛抖了抖。
“容易,这世上有那么多大邪祟、大慈悲、大因果吗?”
月白僧人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菩萨。”
……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谢瑞麟吆吆喝喝,指挥着院内的捕快排队。
一班捕快不敢争抢,乖乖地排着长队,却又个个急不可耐。
长队最前方,李楚手拈一轮小太阳,正依次给任家集的捕快们开光……
“给我也整一个!”
陆续有在外的捕快回来轮班,听说了这消息,赶紧补了上来,是以队伍始终不见短。
李楚的小菩提咒,不止能让伤者瞬间痊愈,而且能将体内隐疾一扫而空。这还不止,还能让普通人瞬间变得力大如牛,不知能持续多少日。
最重要的,还能重振男人雄风!
也不知能持续多少日,但有几日算几日!
李楚也乐得通过自己的力量,为这些守卫地方的捕快们提供一丝助力。
一旦有人遭遇僵尸,这些增加的力量,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乃至几条性命。
而且……
一次小菩提咒,所消耗的只不过是一丝灵力而已。
又不值钱。
何乐而不为呢?
……
这一日,神洛城中的花街柳巷,简直苦不堪言。
有青楼老鸨望着白龙寺的方向,一脸委屈。
“你们这些老和尚,是自己吃不着肉,就打算掀桌子了呗?”
“整天敲那破钟,敲敲敲,敲的整个神洛城的男人都清心寡欲。”
“你们知道全神洛城的青楼关门半天,值多少钱吗?”
“真是敲里马了!”
铛——
铛——
铛——
其实她骂的人有些冤枉。
神洛寺中的一众僧众此时也颇为奇怪。
二十余名大德高僧围坐在法钟之下,齐齐诵经念咒。
可是法钟始终不见停歇。
良久,经声沉寂,钟声依旧。
一位高僧望着最上方的住持,说出了一句心里话。
“住持师兄,这法钟……”
“该不会是他娘的坏了吧?”
第二十二章 他杀你爹有一手啊
当李辛夷来到任家集县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群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在县衙院子内挥拳踢脚,虎虎生风。
谢瑞麟穿插在中央,不时地呼喝两声。
“用力!”
“很好!”
“很有精神!”
他们沐浴着黄昏的天光,周身肌肉鼓涨、金光灿灿,流下的汗珠都仿佛金色的颗粒。偶尔彼此间会碰撞一下,发出有力的嘭嘭声。
整个画面都充满了哲学的气息……
她不禁心中暗道,难怪任家集自古就爱闹僵尸。
这里的人……活得也太躁了……
谢瑞麟看着捕快们操练,正在兴头上,忽地瞥见一位盘靓条顺的姑娘站在一边,赶紧喝止众人。
“停!都停!把衣服穿好!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谢大捕头嘴上喊着,同时身体力行的第一个穿好了衣服,系好腰带,迎了过去。
“这位姑娘,你是有事?”
李辛夷好一阵无语,随即,将朝天阙的牌子掏了出来。
“朝天阙门下玄衣卫,李辛夷,我是奉命来除僵尸的。”
“噢,是朝天阙的上官啊。”
谢瑞麟接待朝天阙的经验比周大福还要多一些,但还是十分恭敬,赶紧叫众人列队欢迎。
李辛夷赶紧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别打扰诸位的例行……操练。”
“没有。”谢瑞麟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是今日来了一位小道长,为我们兄弟加持了一道佛法,现今都觉得龙精虎猛,才想操练一番。我们平时是不会这样。”
李辛夷奇怪地看着他。
一位道长……加持的佛法?
这时刚好李楚去县衙后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回转出来。
谢瑞麟赶紧叫道:“小李道长,这位是朝天阙的李姑娘。”
李楚见了熟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李辛夷也笑靥如花:“确实好久不见啦……”
李楚上次见她,还是通报异妖门的情况,之后余杭镇一直风平浪静,她就再没见过小道士了。
谢瑞麟看着她的表情,再看看李楚的脸,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李姑娘……小李道长,你们认识?”
就听二人同时说道:
“小李道长救过我几次性命。”
“我从李姑娘那里领过不少赏金。”
李辛夷瞥了李楚一眼,扁了扁嘴。
谢瑞麟呵呵一笑,道:“那你们二位配合起来可就方便多了,我先前还担心你们不对付呢。”
他是真的有这个担心,如果是朝天阙自己人手不足,请人来帮忙,那自然好说。可是地方上通报了朝天阙之后,再请别人来,很容易会引起双方不悦。
还好这两人相熟,自己也省了麻烦。
李辛夷也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实话。
跟李楚配合,只需要把“六六六”喊的大声一点就好。
确实很方便……
而且,任家集的僵尸年年都闹,在朝天阙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不外乎就是飞僵或者跳僵,派一位神合境的玄衣卫过来,对付这些绰绰有余。
像李楚之前曾经于无意中、随手一剑、不小心斩杀的那位鬼将青甲,就是飞僵中顶尖强大的存在。
他修行了几百年,又身怀诡术,完全能与普通的神合境修者匹敌。
若是一般刚刚尸变的飞僵,面对着拥有诸多神通、法宝的神合境修者,是毫无胜算的。
跳僵就更不用提了。
这次任家的任老太爷就是一位跳僵,所以朝天阙也没有太重视。
就从玄衣卫里挑了一位较为菜鸡的过来。
……
“每年朝天阙都会选派一位精锐来处理任家集的事情。”
和李楚漫步在镇子上,李辛夷说道。
“最近好像是杭州府里不太平,有大妖现世,上头把大部分人手都召回府城了。现在还在外面办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哦?大妖现世?”李楚好奇了一下。
“对啊,听说是开天辟地时期就有的祖妖呢。那个级别的大妖,虽然一般不会害人,但不管它做什么,一点余波波及到杭州府,都可能会造成灾难,所以要全力提防。”李辛夷道。
“嗯。”李楚颔首。
他想起了正气书院曾经的那位槐祖,随便留下一道分身都能存续八百多年,并且拥有很强的力量。
那个级别的大妖确实很恐怖。
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任家大宅。
很多地方都传说僵尸会先吸至亲之人的血,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是因为活尸与跳僵这个级别的僵尸最多,而这类僵尸还没有开启灵智,它的活动会遵循着生前的习惯。
它会下意识地走到生前的路径上去,也经常会回到生前熟悉的地方。
这个地方,往往就是它的家。
回家,自然就很可能伤害到至亲血脉。
先前受伤的那两位捕快,也是知道这个常理,才在任家大宅周围巡视。
本想着是青天白日,僵尸不会出来,谁知道任老太爷就藏在任家周围一条小路的土棚内。
一名捕快偷偷拐进去撒尿,正好撞上任老太爷。
它伤人之后,被赶来的人群逼退,往殷砀山的方向跳走了。跳僵已然力大如牛、弹跳如飞一众凡人在空地也拦不住它,只好让它去了。
但到了晚上,它八成还会回来。
任家人对于两位修者的到来,自然是万分欢迎。他们自家虽然也请了修者镇宅,但是这种小镇的家族供奉,和朝天阙门下一比,自然就不够看了。
论名头的唬人程度,在余杭镇以外,李楚还真不如李辛夷,这就是大势力的好处。
不过任家那位供奉还是坚持,自己做了许多准备,应该由自己先来对付那位僵尸试试。
李楚和李辛夷倒也答应。
毕竟他们来过一次就走了,这位供奉是要一直在这讨饭吃的,让他露一手,也没甚不可。
任家的宅子不是那种传统的阁楼建筑,而是类似于一个筒子楼。
家里人都围楼而居,楼门口居然还有一个类似瓮城的空间。
万一僵尸闯入,只要落下第一道、第二道两处门闸,就可以将其困在里面,一看就是经过几百年斗争攒下的丰富经验。
只是今日要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很快,天就黑了。
任家人都缩在围楼上,隔着窗子,战战兢兢地看着。
这样的晚上还能睡着的人,不知道心得有多大。
李楚在空地处坐着,好似在闭目冥想,实则心眼术已然铺开在了整座任家集。
任家那位镇宅的供奉还在给任老太爷的儿子——当代任老爷,介绍他的守门阵法。
“任老爷你听完我准备的阵势,就丝毫不会担忧了。我在第二道闸门上放了十二道灵官冲厄符,到时任老太爷冲过来,触碰到这个,就相当于被十二位灵官齐齐合击。加上上千斤重的巨石闸门拦路,它肯定推不开,它会怎么办呢?它就要回头。”
“可这时,第一道闸门也会落下。嘿嘿,我在上面放了二十道火部祛阴符,专克僵尸!这时候,还会有十桶火油从天而降!配上火部符箓的强势,那天雷地火的烧起来。”
“保管叫你爹尸骨无存!哈哈!”
“……”
任老爷听完,不发一言,就只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咦?”
那供奉挠了挠头,任老爷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时,李楚眼睛一睁,“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楼上楼下的人都为之一颤。
片刻之后……
嘭!嘭!嘭!
重重的脚步声传过来,那是跳僵前进的声音。
跳僵的确是双手双脚僵直,但要是以为它们都不灵活,那就大错特错了。
晋升成跳僵之后,僵尸不仅身体坚硬且力大如牛,并且灵活性会大大增加。它一步就能跳出三五丈远,而且可以接连跳跃,寻常人面对着跳僵,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
“来了来了,准备拉闸!”那位供奉高声道。
嘭!
随着又一个重重的脚步声,任老太爷的身形显现出来。
它穿着临死前的袍子,一声锦缎已然破破烂烂了,浑身肌肤腐烂漆黑,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样子。
此时哪怕是生前最疼爱的儿孙,也不敢多看它一眼。
嘭!
又一步,它跳进了两道闸门之间!
“拉闸!”供奉大喝一声,上面自有家丁斩断绳索。
轰——嘭!
一声重重的巨石落地声,内里的第二道闸门轰然落下。
与此同时,前方的第一道闸门也重重落下。必须同时,不然稍有间隙,就会被速度极快的跳僵逃脱。
就听里面两声爆响,僵尸发出“嗷——”的一声嘶吼。
任家供奉听到这声叫,开心地扯着任老爷,“哈哈,你爹中了我的计,它被我打傻了!”
接着,是瓮城上方的火油倾倒。
轰的一声,烈焰窜起,从缝隙中透出火光!
“你爹在里面被烧了!你爹在里面被烧了!”眼见计划顺利,任家供奉大喜过望,“你听它叫得多惨啊!”
任老爷的嘴唇直哆嗦,指着他,半晌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不知该从何骂起……
烈火燃起半晌,里面的惨叫声却还是不绝。
“嘶。”任家供奉不由得犯起嘀咕,“你爹怎么还不死啊……”
“哼!”任老爷终于一拂袖,怒道:“要是这次的事情出了差错,你一文钱也别想拿到!”
这时,就听嘭的一声!
靠近围楼的第二道闸门受到了重击!居然晃动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跳僵……绝不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李辛夷也惊了一下。
李楚一直用心眼术看着里面的情况,此时道:“它的炁,变强了。”
嘭!
又是一声重击。
嘭!
在任家全部人的胆战心惊中,那道上千斤的巨石闸门居然被打碎了!
一道烧得焦黑糜烂却越发光亮的黑影猛得窜了出来!
“我的娘耶——”任家供奉被吓得一下跌倒在地,“你爹变飞僵了!”
在方才的烈火灼烧之中,任老太爷不仅没死,居然还晋升成了飞僵!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飞僵已然有了灵智,即使它是刚刚开启,也记住了外面这个一直盼着自己死的人!
就在它猛地朝供奉飞过去的时刻。
李楚站了起来,拔剑,斩落。
嗤——
一道赤龙破空,经过李楚的提前预判,分毫不差地落在那飞僵身上。
轰然一声。
偌大一只无数烈焰焚烧未死的飞僵,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那任家供奉方才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必死,此时突然逃得性命,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楚,又看了看旁边同样吓傻了的任老爷,喃喃道:“这小道士,杀你爹有一手啊。”
围楼上偷看的任家人,在方才那一刹那,满心恐惧刚刚提到丁点——
然后突然消失。
此时居然感觉心里都有点空落落的……
莫名的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李辛夷对此倒是习惯了,出于捧场,她敷衍地鼓了鼓掌。
看李楚驱邪是这样的。
朴实无华……且枯燥。
任老爷从地上爬起来,颤歪歪看着李楚,道:“小李道长,这就结束了?”
他也有些难以置信。
李楚却摇摇头。
“不,还没结束。”
第二十三章 相泽之南的仙人洞
“任老太爷绝不是任家集的最后一只僵尸,我们若是就此收手,明年恐怕还是会有僵尸出现。”李楚道。
“你是说……”李辛夷沉吟道:“尸源未除?”
这个说法不止是李楚提起过,其实朝天阙内部一直有共识。
僵尸的产生只有两条路径,排除掉一条,那就只剩下第二条。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那只不知潜伏在哪里的僵尸,也只能接受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现状。
“是的,我想去殷砀山看看。”李楚道。
任家集就这么大,如果有僵尸潜藏,方才心眼一扫就发现了。
如果说僵尸能藏在哪里,偌大的殷砀山就是最好的去处。
“好!我陪你一起去。”李辛夷跃跃欲试。
虽然夜上殷砀山可能有些危险,但是有李楚在,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当即,李辛夷祭起一枝带有一朵桃花的花枝,那花枝滴溜溜迎风一转,花朵瞬间化作丈许大小。
“嘻嘻,上来吧。”她不无炫耀的一笑。
她进入神合境以后,师尊便摘了一朵妙花送与她,令她爱不释手。
李楚觉得颇为神奇,一纵身跃上花瓣间,只觉绵软带着花香,属实有些舒服。
李辛夷也坐上去,接着指诀一翻,便又腾空而起,缓缓飞离了任家大宅。
那供奉羡慕地仰望着花枝飞离,别说他只是个气海境初期的野路子修者,根本操纵不了这类需要神识驭使的法器。
就算他苦修一生进入神合境,也没有门路弄到这般法器。
在当今的修真界,正经法器要比修者稀罕得多。
想到自己这种野路子只能在这小破地方给土财主当供奉,就不免悲从中来。
谁曾经还不是一个追梦少年呢,可如今都不过是生活支配下的玩偶罢了。
长叹一口气。
唉——
一转头,发现任老爷已经在家人的簇拥下进了大堂。
他连忙跟上去,谄媚地笑道:“恭喜啊任老爷,如今你爹灰飞烟灭,你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哼。”任老爷斜睨了他一眼,“你刚才进门先迈的哪只脚?”
“额?”任家供奉一愣,想了想,“许是右脚?”
“我最讨厌右脚先进门的人了!你去账房哪里折算一下这几天的工钱,收拾铺盖,明早就走人吧。”任老爷冷冰冰地说道。
“不是,这算哪门子理由。”供奉傻掉了,呆了半天,道:“最多下不为例嘛……”
任老爷已然无情地拂袖而去了。
只留下寒冷的风,放肆拼命地吹……
……
殷砀山。
一个你必须字正腔圆地读出来,不然就会显得很不正经的名字。
在河洛王朝的版图上,它却是颇为重要的一条线,划分着天南洲与江南洲的分界。对江南洲的百姓来说,它阻隔着天南洲的蛮荒气息……和妖魔邪祟。
江南军镇就坐落在殷砀山脚下,离任家集不远处。
对于河洛朝廷来说,天南洲因为天高皇帝远、又有天南七家的存在,一直是朝堂控制力最差的一洲。朝廷的政令到了这里,若是没有天南七家配合,基本无法实行。
所以附近几洲的军镇,无一例外的都建在与天南洲的交界处。其中明晃晃的提防与警示之意,不言而喻。
茫茫无垠的山脉,在夜色中仿佛一条盘踞的黑龙,骨甲剑突。
李楚用心眼一扫,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就是十余股较为强盛的妖气。
这个妖气的密度,哪怕是深山里,在江南洲其余地方都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只要这些妖物不下山侵扰百姓,山下的修者通常也不会主动来剿杀他们。
李楚现今倒盼着能有几只不规矩的妖怪突然跳出来,说我就是心怀着要吃人的梦想,谁也不能剥夺我追求梦想的权力。
然后他在正义的驱使下出手,一剑平妖,顺便……收获一些经验值。
可惜,殷砀山上还能活着的妖物,对于人类的规矩清楚得很。
它们之间只会有互相残杀,而不会有谁敢下山害人。
花枝从山脉的一侧缓缓掠过,李楚的心眼术一直开着,中间虽然有许多妖气、阴气,却始终未见尸气。
显然,殷砀山里存在的僵尸,早就被人一波又一波清扫得差不多了。
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搜到,也不用等到他来。
想了想,他问道:“此间大山,应该有山神土地之类的存在吧?”
“是有的。”李辛夷点头道:“而且此间山神,还是一位颇为有名的开国将军所化,以往朝廷的人路过此处,都要往山神庙那边参拜。”
李楚道:“我们若是去问问他,会不会有些消息?”
“山神大人身为此间神祇,监管此地一切妖魔鬼怪,若是有害人僵尸的消息,早就亲自出手了,哪用我们去问?”李辛夷道,犹豫了下,她又道:“不过若是实在没有头绪,去打探一下也好。”
说罢,她调转花枝,朝山脉顶端一座高大的庙宇飞去。
李楚还是第一次降临本地神祇的庙宇,心目一扫,就见一坨坨的霞光云彩充斥在这庙宇之内,几乎看不清其他气息。
这霞云……是功德。
看来这位山神确实为此地百姓做了许多贡献。
通常,山神、土地、河神……这类后天神祇,多是山精野怪。当它们在一块无主之地度过了长年的修行,取得了本地山川、河流、大地的认可,就可以获封为本地神祇。
当日黑水江中作恶多端的水鬼甚至都有获封河神的可能,足可见这神祇也不一定多正义。
或者说,万物有灵,山川河流心中的正义,不一定是人类的正义。
但殷砀山脉的这位山神却不一样。
他是河洛开国前期有名的一位将军,姓陈,河洛太祖赐名开疆。
在那场神魔大战中,有浩浩荡荡的毒兽大军想要翻越殷砀山脉,进入富庶的江南洲掀起屠杀。
陈开疆率领麾下八千符甲卒,在缺乏解毒药剂的情况下,死死堵住了这条山脉。驻守三天三夜,援军方至。
等到符甲卒营退下以后,才发现他们近乎全部都已经毒入膏肓,八千人最终活下来的,不超过三百。
尤其主将陈开疆,他一直面色如常的斩妖杀怪,稳定三军。
等到退下战场以后,顿时如山倾倒,割开他的血肉,周身再流不出一滴红色的血。很难想象是什么力量,支撑他坚持着战斗。
或许是身后江南洲的几千万百姓,又或许是三十年憧憬的太平江山……
八千将士的英烈之气,感天动地,竟得到了殷砀山脉的认可。将这一团化散不开的英烈之气,融入陈开疆的阴魂,将他封做了本地的山神。
山神在殷砀山脉的范围内,操控着天地伟力,权能极盛。他靠着这股力量,监管整座殷砀山脉。
八百多年来,殷砀山脉这么多妖魔邪祟,居然没有闹过一次兽潮,没有发生过一次大型妖祸,实属罕见。这些功德,都要归属于这位山神身上。
当然,任家集的僵尸属于例外。
这里的山神庙是当年太祖下令按最高规格建造的,堂皇之极,后来又几经修缮,如今更显庄严。
此时虽是夜里,没什么人参拜,一走进其中,也能感到一阵暖意,仿佛有什么令人心安的力量充斥在庙宇中。
李楚和李辛夷怀着崇敬的心情,分别敬奉香火。
而后,李楚道:“后辈小道,为殷砀山下数百年僵尸之祸而来。若山神大人知其内情,还请赐予指引。”
片刻之后,仍旧鸦雀无声。
李辛夷劝道:“或许山神大人也不知道吧。”
李楚点点头,毕竟只是一位后天神祇,也不能要求太多。
像余杭镇很多地方的土地公,可能连一些厉害点的妖怪都不如。指望他们全知全能,实在有些为难。
看着上方的山神像,那一位明盔亮甲的魁梧将军,李楚却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好像……有点别样的气息。
可是心目去看,又被众多功德霞云掩住,看不透太多内里。
没有多想,就在他们要转身回走的时刻,突然听到一声:“且慢。”
“嗯?”
二人猛地回身。
就见那山神像中,光华一闪,竟走出一个虚影。
这虚影身高丈二,英武非凡,更多几分山岳般的沉稳,正是那位山神将军的形象!
“你二人真有心除此尸祸?”山神沉声问道。
李楚颔首:“这是自然。”
山神稍作沉吟,道:“那我便告知你们一个去处。”
李辛夷眼睛一亮。
“在殷砀山往西三百里,有一处大泽,名为相泽。在相泽之南,有一处洞窟。当地土民将其名为仙人洞,常年活人祭祀。”
“可是据我观察,那相泽之中分明就是一窝尸僵!只是其中两只修行大成,成了气候,方才假名仙人。而殷砀山下的尸祸,我也怀疑与那处仙人洞中的僵尸有关。”
“只是我一旦离开殷砀山,就会失去法力,更无法斗的过那窝僵尸。若是你们有心,便可去那边看看。”
“若是你们担心那僵尸道行太高,便回山门禀报师长,再另行探寻,切忌鲁莽行事。”
李楚和李辛夷齐声道:“多谢山神大人。”
“相泽南的仙人洞吗?”李楚喃喃道:“我们这就去一探究竟。”
说罢,二人再拜过山神,离开了山神庙。
眼看着那一朵花枝又遥遥进入夜幕中了。
留在原地的山神虚影眺望着他们,目光深邃,忽地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唉——”
第二十四章 相泽之南,千人斩!
相泽。
是殷砀山脉西部的一片大泽,占地极广。
有相泽,自然就有相泽北、相泽东、相泽西……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相泽南。
相泽南很美,山峦耸立,水草丰茂。
但因为周遭地缘荒僻,只有天南洲的蛮族在此地生活。他们与世隔绝,这千年来的王朝更替,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
可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山神大人说的对,在相泽以南,确实有一支蛮族部落,他们将此地的一座洞窟称为仙人洞。每年都会选取有罪之人扔进洞窟,进行活人祭祀。
这一风俗由何而起,已然不可考。
但李楚到了此处,心目一扫就知道。
这相泽南的仙人洞,他是非进不可了。
在那洞中,藏着影影绰绰不知凡几的身影,阴气与尸气汇聚起来,宛如山火,直冲天际!
真不知其中葬送了多少性命。
一转眼,花枝悠悠落地。
周遭夜幕漆黑,李辛夷打量着这处仙人洞的洞口,只觉里面也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有多深。
她的神识不够探到底部,便问道:“里面有东西吗?”
“嗯。”李楚颔首,想了想,又道:“而且有很多,你担心的话,可以在外面等我。”
在他想来……这洞窟内里凶险,以李辛夷的实力,能帮上多大忙不好说,如果出了事,说不定自己还要照顾她,反而折损战力……
不划算。
“不行!”李辛夷连忙拒绝。
在她看来,李楚担心她的安危,令她十分感动……
但她脑子里很清楚,已经认定了不论在多危险的地方,只有在李楚身边是最安全的。
李楚递给她一个勇气可嘉的眼神。
不止是李辛夷,他觉得以前的自己,也是绝对不敢进入这处洞窟。
可现在面对着未知的危险,自己却心如止水。曾经那种情绪波动,越来越难产生了。
不知是福是祸。
一番交流之后,两个人一起挺身进入了这仙人洞中。
哒哒的脚步声在黑暗的洞穴里格外清晰,回荡在石壁之间。
虽然二人有心目和神识,光暗并不会影响他们前进,但是周围的黑暗环境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心悸。
李辛夷随即祭起一团真气光华,光芒不盛,但是屡屡微光照亮前路,倒是让人心安许多。
李楚觉得这方法不错。
于是他再次拈起小菩提咒,一轮小太阳旋然出世,瞬间照亮了大片的洞窟。
李辛夷立马收了自己的真气光华,砸了咂舌。
这小道士……用个照明术都比别人夸张这么多倍……
而且被这道光芒暖融融照在身上,怎么感觉还很舒服?
自己的周天运转,陡然加快,好像体内的真气都凝实了几分……这个时候若是坐下修行,一定事半功倍。
这还只是在李楚背后沾到的一点余光,若是那小太阳贴近自己照一照,恐怕能短暂地提升一个小境界?
这也太可怕了。
胡思乱想间,两人终于走到了仙人洞的尽头。
相泽南这处仙人洞,长而宽阔,内里层层叠叠,转弯许多。很多人可能不等走到尽头,就坚持不住了。
因为每一个转弯都是一个精神考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弯后面有什么……
这样一路走下来,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
小太阳照亮一切。
眼可以见,此处已然是一个好似山腹的巨大中空所在。穹顶高高,隐约透下一线月光,正落在下方的一具棺椁上。
没错,这偌大的空间中,只摆放着一具看上去十分古朴的棺椁。
周遭干干净净、土地松软,什么都没有。
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蛮族部落每年都会送进来几个人……可从没有人出去过。
人呢?
李楚早在行进的过程中,就已经用心眼术探明一切所在。
他冲着那棺椁道了一声:“出来吧。”
嗬嗬嗬嗬——
沉重的石棺发出了嗬嗬移动的声音,良久,才有轰的一声。
“啊,好刺眼——”有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不悦:“可以把灯关了吗?”
“噢……”
李楚收了手上的小菩提咒。
此间已经有了月光透下,所以也不会陷入完全的黑暗。
顶着当头那一束月光,棺椁中坐起一位魁梧的身影,伴随着甲片的哗啦啦响。
一只穿着古代将军甲胄的僵尸。
阴气大约在……五千八百只灯笼怪左右。
飞僵。
凭借着对于僵尸和鬼物的了解,李楚很快就大概推断出了这只僵尸的实力。
那将军僵尸也站起身,僵硬地打量着他们,喉咙见嗬嗬作响。
“你们胆敢闯入仙人洞……这是在……找死。”
李辛夷道:“僵尸阴窟,安敢称仙人?”
“打扰我的安眠,也是……找死!”僵尸将军自说自话,显然,他的灵智还不算太高。
李楚正待仗剑除魔,就见僵尸将军忽地一摆手。
“出来吧,将士们!”
旋即,就听它周围的空地上发出一阵簌簌之音。
接着就是……噗!
一只僵硬的手破开松软的土地,同一时间,千百只指甲锋利的手掌伸了出来!
难怪……
原来这些年来被它咬死的人变成僵尸以后,都埋在了地下。
这样可以降低僵尸的活动频率,不需要太多精血,也能勉强存活。
只要在需要战斗的时候,将他们召唤出来就够了。
李辛夷看着这密密麻麻的黑影破土而出,不禁有些头皮发麻,退后了一步。
李楚倒是一脸云淡风轻。
他早就察觉出地底有猫腻,此间阴气如此强烈,只有僵尸将军一只鬼物,那才不对。
顷刻之间。
足足上千只僵尸从地底钻出,生生将整片空地都搞得塌陷下去。一眼望去,数之不尽!
其中有活尸、也有跳僵,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这片空间中唯二的新鲜血肉。
“将士们……去吧!”
僵尸将军大手一挥,颇有生前指点三军的架势,千余只僵尸大军,顿时饥渴难耐地冲了上来!
嘴里全都带着含混不清的怪叫!
李辛夷正待施展神通,就见李楚拔出剑来。
纯阳剑。
她赶紧收了手印,并且后退几大步,生怕受了波及。
这显然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下一秒,李楚就一剑挥出了一道无比宽阔的赤色剑潮!
轰——
隆隆隆隆隆——
剑气大潮高逾十丈、宽逾百丈,横亘着席卷了整片空间,没有一只鬼物可以逃掉!
那些方才还在凶神恶煞的僵尸,根本来不及换一个小可怜的表情,就被这道剑潮吞噬,然后凭空消失……
纯阳剑气,大日煌煌。
对于僵尸、鬼物这种阴物,实在太过克制。
即使抛掉属性的克制,李楚的纯力量碾压也堪称恐怖。
这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却又骇人听闻的发生了。
待硝烟散尽,李辛夷的下巴动了动,满脸讶然。
在李辛夷的视角看来……
就是方才还有这满坑满谷的僵尸,好似人间末日一般。
然后李楚随手一剑……清图。
一剑千人斩!
这片空间瞬间就干净了……
那将军僵尸不仅人间蒸发,连带着它的整具棺椁都一起化作飞灰。
不仅骨灰给你扬了……棺材盖儿都不给你留。
下手好重……
她不禁又又又想起了那句话。
虽然知道李楚很强,但还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强。
不。
看起来好像是……李楚也一直在变强似的。
不是说修为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就会难有寸进吗?
为什么感觉他不止基础比旁人高,进境也比别人快呢?
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耍赖啊。
从震撼中稍稍清醒过来之后,她看着兀自仗剑而立的小道士,道:“这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嘛?”
李楚摇摇头,又道:“不,还没结束。”
第二十五章 赤鬼王的愤怒
李楚眸光清亮,望着前方的空地,冷声说道:“不必再隐藏了。”
他的心眼术在堪破妖魔化形这方面并不强力,但在于观察战场与敌人的状况这方面,相当强势。
可以说,他的脑海中随时自带着一副全息地图。
打开地图,就可以观察到绝大多数敌人的位置与状态。
先前被浓郁的尸气所掩盖着,还没有那么明显。现在那上千只僵尸被一剑扫空,地下那一股浓郁的血气与阴气瞬间变得明显起来。
无可遁逃。
沉默,没有任何回应。
就好像李楚在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但他一动不动,目光笃定。
片刻之后,终于有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我本想放你们离去,你又何必……非得要自寻死路呢?”
这声音生涩沉闷,竟然还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接着,就听一阵汩汩的水流声,一汪猩红色的血液从地下冒了出来,仿佛一道鲜血喷泉。再一转眼,整片空地都化作了一滩血池!
从这血池中,缓缓凝聚除了一道赤色的身影。
似是人形,有面目五官,但也仅此而已。
李楚平静地看着他,这血鬼……阴气极盛!
多年来,这里至少献祭了上千条人命,方才那些化僵的尸身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那僵尸将军却只是一只不算强大的飞僵。
这很反常。
若是这只血鬼在背后操纵着僵尸将军,大部分的鲜血其实都转化为了它自己的力量,那就不奇怪了。
那僵尸将军,不过是个受它支配的工具鬼罢了。
李辛夷看着面前这冒出来的血鬼,心中一凛。
它这一潭血池,不是寻常的血液,而是祭炼过后的污血,比之婴灵更甚!普通人乃至弱点的修者,可能沾了一滴就要被透体蚀骨而死!寻常法器沾上了,也会瞬间失去灵性,化作凡铁。
而这血鬼本身的修为,更加深不可测,绝对是鬼王级别的存在!
她虽然知道李楚杀过鬼王,但是……鬼王与鬼王之间也是有壁的。这一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鬼王。
“你蛊惑凡人、操纵僵尸,通过戕害人命来修行己身,须得诛除才行。”
李楚杀过的鬼物是最多的,这只鬼王的阴气,比起当日在伏尸洞中所杀的那只强上一丝——大概就是强上几万只灯笼怪的样子。
所以他颇有自信面对。
“诛除?呵呵,大言不惭!”血鬼一声断喝。
周遭的血池蓦然好似沸腾起来,咕噜噜冒出无数的气泡,升起破裂,仿佛代表着它滚滚的怒意。
它确实很愤怒。
当年在鬼国之中,它也是排得上号的一位王。
号称赤鬼王。
曾是第九殿主麾下的得力干将。
它追随第九殿主超过千年,眼见着整个第九殿蒸蒸日上。然后……直到有一天,某只冥河鬼物加入第九殿。
就此风云突变。
第九殿主毫无征兆地被麾下大鬼王挑战杀死,第九殿瞬息易主。
它作为第九殿曾经的得力打手,被放逐后,很轻易就加入了第六殿。
然后……
过了些年,那只冥河鬼物辗转过后,也来到了第六殿……
风云再次突变,第六殿就和第三殿突然开战,惨败。
赤鬼王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不祥的东西克住了。
它冥冥之中预感到,如果不跑远点,再经历几次风云突变,自己可能会死。
于是它破开鬼国边界,逃到了人间来,落在相泽之上。
恰好此间有两个蛮族部落开战,它大逞凶威,将一整个蛮族部落通通吸了个干净。另一个蛮族部落,则将它视为神人。
赤鬼王知道,人间的修者凶猛,不能到处放肆。
它干脆将计就计,隐入仙人洞中,令它们定期祭祀。
恰好附近有一座将军墓,它就将那具将军肉身化作僵尸,操纵起来,作为傀儡。
这样即使有修者来斩妖除魔,顶多就以为这是一个僵尸洞。
十分谨慎的做法。
不想……
今日遇见这样一个不依不饶的小道士。
杀了僵尸之后,居然还发现了自己的形迹。
我都已经苟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来追着杀我,这不是欺负人嘛?
而且最重要的是……看见那小道士一剑清图的神威之后,它居然还有点怕!
愤怒,来源于恐惧。
于是它用自己生涩的嗓音开始放狠话。
“我要把你化入血海之中!”
“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你……”
“我要……”
“我要……”
“我要……”
赤鬼王说了半天,发现李楚似乎在凝眉沉思些什么,完全没有在听……
它更生气了。
这小道士,不仅做人不留余地,而且……还不懂礼貌!
它怒道:“你有在听吗?!”
“噢,不好意思。”李楚被它叫回,道:“刚刚忽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赤鬼王怒极,哇呀呀大叫一声:“死吧!”
轰——
一声怒吼,血浪滔天!
猩红色的血池掀起,瞬间化作血海,铺天盖地席卷过来!仅仅是威势就足以令人窒息!
这样一汪血海奔涌过去,足以顷刻间杀死一城的凡人。而且杀死的人越多,这血海也会炼化的越强。
如果再让这赤鬼王潜伏此地修行数百年,说不定真的会成大气候,难以抑制。
可人间没有如果……
李楚已经横起了纯阳剑。
再度一扫。
在这高高的血海巨浪之前,他瘦削的身影显得十分渺小。
可是挥动这一剑之后,又好像突然变得无比高大。
有神威天降。
赤龙横滚。
剑潮汹涌,与血海对撞。
一瞬间,血海蒸腾,化作烟云……居然不堪一击。
血海后方的赤鬼王,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
它身形一转,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池,似乎是想要逃走。
这血池消耗它的本命精血,来规避伤害,往常一直是它的逃生神技。
但这一次,它绝望的发现,没有用。
化作血池之后,依然逃不过纯阳剑气的煌煌神威,它的身躯开始蒸腾、消散。
在消散的前一秒,它突然开始后悔。
若是自己当初不离开鬼国,下场会不会不一样?
……
瞬息的轰鸣之后,又是无限的寂静。
李辛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和刚刚也没什么不同?
仔细回忆一下,自打认识李楚以来,他驱邪的动作都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特效越来越华丽了。
李楚此时凝眉看着周遭的地表,被那血海浸泡过之后,此间的一切都带着浓浓的阴煞之气。
如若就此离开,恐怕这相泽南的仙人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寸草不生。
而且很容易滋生其他的邪祟。
想了想,他再次拈起小菩提咒。
一轮小太阳,一点点照射着此间的土地,将那些阴煞之气,统统除掉。
李楚越发觉得,这小菩提咒妙用无穷。
伤了病了照一照,天黑指路照一照,土地污染照一照……
照一照,生活更美好。
这么好用的神通,今后一定要开发更多的用途才行,他想。
……
神洛城,白龙寺。
大半夜的,小沙弥急匆匆赶过来,敲响住持的门。
“住持!住持!法钟又响了!已经是今天第三遍了!”
住持和尚正在盘膝入定,此时缓缓睁眼,不疾不徐,吐出一声:
“哦。”
……
相泽南的仙人洞里。
眼见李楚细心地将此间土地都驱过一遍阴气,李辛夷微笑道:“这下算是彻底了结了吧?”
李楚摇摇头,面色肃然,再道:
“不,还没结束。”
第二十六章 我来受你一剑!
“还没结束?”李辛夷讶然一声。
李楚这一晚上的……一次又一次……始终也不结束。
他倒是一直面色如常,可李辛夷觉得有点顶不住了。虽然也不太需要自己动……但是一波接一波的也很累啊。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而后,就听李楚道:“山神有问题。”
“啊?”李辛夷顿时一惊。
“起初,我就觉得山神庙中似乎有些不对。只是那里的功德祥云过盛,掩盖了其他的气息。”
“方才,看见这鬼王用僵尸的尸气掩盖自己的气息,潜于地下。我突然想到,山神庙的功德云霞,也是一样的手段,其中藏着的……是尸气。”
“鬼王将这些僵尸埋在地下,不外出活动,就可以极大减少对人类精血的需求。”
“这仙人洞里有蛮族年年祭祀,它们根本不需要外出狩猎,更不需要翻过殷砀山脉。”
“反而是山神庙里的诡异……”
“若是也有对人类精血的需求……”
“就很可能与任家集一年闹一次的尸祸有关。”
“你是说……”李辛夷皱眉道:“山神大人包庇僵尸,让它每年下山去任家集害人?可是……他可是开国将军英魂显化的山神,终年庇护百姓,怎么会……”
“我不知道。”李楚摇头:“其中缘由,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大。这么多年来朝天阙始终找不到那尸源,非常奇怪。可那尸源若是藏在山神庙里,那就合情合理了。”
“我们要再去山神庙?”
“嗯!”
李楚一转身,说走便走,一袭青衣利落。
李辛夷略带犹豫地跟上去。
若是斩妖除魔,她倒是毫不犹豫。
但是李楚现在说那位德高望重的山神大人有问题,她就难免有些踟蹰了。
就算李楚说的对……
可那陈开疆除了是此间山川正神,还是一位河洛太祖敕封的开国将军啊!
这要如何对付?
不过想想她也释然了,这并不需要她来思考。
今天晚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司机罢了……
花枝升空,重新回转殷砀山脉。
夜幕依旧深邃,月亮尚未走远。
这短短的时间里,二人大闹一场又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仙人洞,内里一片狼藉……
……
重新回到山神庙。
李楚当先踏入其中,昂首看向正上方的神像,目光平静。
方才尚在半空,他就用心目几次扫过这山神庙。在这浓郁的功德霞云之中,确实藏匿着丝丝缕缕的尸气。
就像是数不清的功绩下,那一抹淡淡的罪恶。
李辛夷看看他,再看看那神像,有些害怕但又隐含期待的样子。
就听李楚朗声说道:“请山神大人现身相见。”
后天神祇并不是什么无上存在,在他的地盘里,只要你求见他都能听见,只不过看他愿不愿意现身罢了。
不多时,就见山神像上亮起光华。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仙人洞中的鬼王已然授首。”李楚淡然道。
“哦?”
山神身形显露,威严深重,略有惊疑。
“你们居然能杀了赤鬼王?”
他果然知道那鬼王的存在。
李楚反问道:“山神大人……是不是希望我们被那鬼王留在仙人洞中?”
山神凝眉:“此言何意?”
“我想问……”李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反问:“山川正神、开国将军,包庇纵容僵尸作乱,该担当何罪?”
山神表情不动,吐出一句:“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吗?”李楚直视着他:“你那神台之下,尸气隐现,却是多少功德云霞也遮不住的。”
山神沉默。
半晌。
他才缓缓说道:“我为河洛立过功,我为太祖流过血……”
李楚静静看着他。
他曾经开疆拓土的功劳与这八百年守护殷砀山的功绩,是绝对抹杀不掉的,这山神庙的浓郁功德足以说明。
但……一码归一码。
“当年我死之后,化为山神。却不知我儿子在家乡为邪祟所害,变成僵尸。我陈家,居然就此绝后。原本应该将他焚烧而死,我却实在不舍……就托人将他押送而来,原本是想看他一眼,再亲手诛杀。可是实在不忍下手……便将他点化灵智,带在身边。”
“这数百年来,我一直令他藏匿在此,少加活动。可是他对精血的需求,却越来越旺盛……”
僵尸由人所化,必须吸食人类精血方能存活,是牛羊猪狗都无法替代的。
“我只好让他一年下山一次,维持生命……”
“若有修者来此,由我庇护,向来无人发现。却不想,今日被你看出端倪。”
山神看着眼前的小道士,神情复杂。
面对生死大义,他的正直或许毋庸置疑。但是到了至亲的身上,却无法再坚定,这也是人性的难明之处。
这些年他时时刻刻监管殷砀山的妖魔邪祟,无形中挽救了山下不知多少性命。
但……他的包庇,却也令不少人无辜枉死。
这些东西统统加之一身,令他高大光明的形象开始扭曲、不稳。
“父亲!”
这时,就听神台之后传来一声顿喝。
接着喀喇喇一阵响,似乎是有什么机关被打开,随即,另一位身材高大的黑面青年闪身出现。
它的黑不是肤色黧黑,而是僵尸的腐黑之色。
李楚看见它的第一眼,心中就有了计较。
这是一只铁僵。
只是因为常年压制着自己对精血的需求,也压制着自己的道行,所以阴气稍弱。
铁僵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猩红的贪婪。
僵尸的道行越深,对人血的渴望就越强,这是无法悖逆的。
它,就是任家集数百年尸祸的罪魁祸首。
若是不尽快解决,从前它或许还能控制自己,一年下山一次。久而久之,它迟早会失去控制,变成彻底的嗜血邪祟。
山神看向这铁僵,凝眉不语。
“父亲,杀了他们吧。”铁僵的声音生硬,语气冰冷。
“逆子!”山神怒喝一声:“你要在我殷砀山上杀人作恶?”
“父亲!”铁僵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不杀了他们,传扬出去,你的声名怎么办?”
它看向李楚,喉头滚动。
担心山神的声名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它身为一只铁僵的直觉……
感到李楚的鲜血莫名诱惑。
它看着面前这个小道士,就像是在看一枚新鲜的人参果。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喝了他的血,你就能得道成仙、白日飞升……
轰——
山神猛然抬手,掣起一道金鞭,竟一鞭将这铁僵打飞数丈之远,重重撞在山神庙的墙壁上!撞击出大片的龟裂!
“畜生。”山神怒道:“为了让你挣扎求活,我才准许你一年下山一次。如今你动辄便想杀人,是已经为尸僵本性所支配了吗?”
“父亲……”
这一鞭虽重,打在铁僵身上却丝毫没有伤筋动骨。
到了这个地步的僵尸,防御力已经到了一个逆天的程度。即使化龙境修者的全力一击,也未必能够将其重创。
“这几百年的日子,不止对你是一种折磨,对我也是。”铁僵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尽量沉缓地说道:“今日索性被人发现,我便说明了吧。你再这样压制我,不如就杀了我!”
山神闻言怒不可遏。
父子对峙之际。
李楚轻轻插嘴道:“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代劳。”
铁僵与山神同时瞪了他一眼。
李楚一耸肩,不用就算了。
继续默默看戏。
“父亲。”铁僵重新站起,沉声道:“你是神祇,我是邪祟,你不可能永远庇护我的。我一直害怕,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亲手打死。与其这样,不如放我离开,让我被别人诛杀。”
山神凝望着眼前的铁僵,眸光颤抖。
他当年身为领军大将,从孩子出生到成人,只回去见过两面,心里一直有所亏欠。
因此后来得知孩子被僵尸所害,才忍不住想见他一面,更不舍将其诛杀。
这些年来越陷越深,他的心中始终万分纠结,却总是不能痛下杀手,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他总是用自己为王朝立下的功劳来安慰自己。
甚至不愿意去多想一分。
直到今日被李楚彻底戳破,他才开始动摇。自己的功德,真的可以用来掩盖后代的罪孽吗?
铁僵见他无语,索性身躯僵硬地下拜。
叩首。
嘭!嘭!嘭!
“父亲,你多年恩德,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与你再无关系。我若再到殷砀山内作恶,你大可将我诛杀。”
铁僵决绝地说道,而后起身,迈出山神庙。
这一刻,它的内心除了不舍之外,还有一种难言的快意。
那股嗜血的欲望,被压制了八百多年,在它成为铁僵以后,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它。
今后终于可以恣意了。
哪怕终究会被斩杀,那也是在自己饱尝人血之后的事情……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压抑欲望、日夜休眠,维持着最低的生存需求,现在的它只觉内心积攒了无数的痛苦。
若是能尽兴一次,只要一次,便是死也值了!
随后,它看着拦在自己前路上的李楚。
虽然贪婪的欲望在滚动,但它知道,山神绝不会允许自己在殷砀山上杀人。
于是它说道:“小道士……”
“那些人都是我害的,与我父无关。他今后再不会庇护我,希望你下山以后也不要败坏他的声名。我父的责任,也该由我来承担……”
“我来受你一剑!”
它知道李楚斩杀了赤鬼王,应该有几分厉害。
但是……
它是铁僵。
鬼物之中防御力最恐怖的存在。
它有这个自信。
听到这话,李辛夷的眼睛眨了眨……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这铁僵不好对付……
现在它主动受李楚一剑?
还有这种好事?
李楚闻言,眉毛也挑了挑。
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是……
既然你要求了。
那我也不好拒绝。
他缓缓从剑囊中,抽出了那把极为克制僵尸阴物的纯阳宝剑。
说了一声:“好吧。”
第二十七章 诸位!中秋快乐呀!
李辛夷看着铁僵自信的面庞,觉得它可能没经历过现实的毒打。
有些人的一剑,就是一剑。
而有些人的一剑,就是一生……
李楚对于他这种行为也表示了欣赏。
“对于你这份担当,我十分敬佩。既然你有所要求,那我也只好成全你。我保证,只斩一剑,绝不多斩。”
说着,他缓缓扬起纯阳剑刃。
鉴于山神就在面前,自己如果让他儿子的死相太惨,未免有些不给面子。
所以李楚只在剑上注入了一丝灵力。
可是转念一想,他先前包庇犯罪,虽然自己无法惩罚他本人,但给予警告总是应该的。
于是李楚又多注入了一丝灵力。
再考虑到自己先前从未对付过铁僵,但到达这个级别后僵尸的防御暴涨是出了名的。若是大张旗鼓的一剑不能杀敌,那就太尴尬了。
是以李楚又多注入了一丝灵力。
三丝灵力涌入……
纯阳剑身亮起炫目的红芒,渐而转为赤金色,像是被加热过的滚烫铁条。
铁僵滞涩的瞳孔见到这一幕,突然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危!
它僵尸的直觉先前只是告诉它,小道士的血液无比美味,吸了他的精血可以有大造化。
直到现在,它迟钝的智慧才想起,什么人的血液会比普通人美味呢?
修者。
那什么的血液吸了会有大造化?
自然是有大神通的修者。
他连忙摆了摆手。
“额,我突然想起来我刚洗的衣服还没……”
悔之晚矣。
长剑起落间,邪祟大恐怖。
仿佛有“吼——”的一声,一条赤龙夭矫腾空!
圆月之下,虹光耀世!
铁僵纵身欲逃,可是任它动作再快,剑起已出,又哪里逃得掉?
赤龙瞬间卷挟了它的身影。
山神在庙中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赤龙缠住,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所幸这痛苦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一霎之后,铁僵的躯体就被赤龙生生融化!化作烟气蒸腾!
就这么……
当着山神的面,将他的儿子活烤了,连一粒灰都没有留下……
山神的心揪紧了一下。
当虹芒散尽,对面的小道士已经施施然收剑。
说一剑,就一剑。
山神的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痛惜、有解脱、有内疚,还有些许的……
怕。
他虽然看不透小道士的修为,但是他自认无法如此干脆利落地镇压一只铁僵。
更遑论是瞬间令其灰飞烟灭。
李楚收剑,然后与庙中的山神对视一眼。
“山神大人,我不会向百姓宣扬你的作为。但……我会向朝廷上报,至于会得到什么惩罚,自有律法审判。”李楚缓缓说道。
其实他情知,当世律法对于一位开国将军绝对相当宽容,更何况他还镇守殷砀山脉八百多年,功德无量。
但……
总该有个说法。
山神的身影沉默消散。
不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认怂吗?对着两个小辈,他做不到。
放狠话?对着这个小道士,又不太敢。
尴尬。
李辛夷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刚才她都为李楚捏了把汗。当着山神的面,斩杀了他儿子诶。
这叫什么?
父目前犯!
之后还扬言要去朝廷告状,山神居然都没有发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些人在面对李楚的时候,脾气都会好一点。
李楚也舒一口气:“结束了。”
任家集的尸祸根源,彻底解决了。
今天晚上,自己的收获也很大。僵尸将军、上千僵尸、赤鬼王加上铁僵,差点直接将他送上七十六级,虽然没到,但也不远了。
李辛夷抹了抹额头的汗迹,“你终于结束了,不然我都要受不了了。”
……
回到任家集县衙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但还是有许多灯火亮着。
自打李楚用小菩提咒为任家集所有捕快加持了状态之后,他们的办案效率没有太大提高,倒是夫妻关系普遍显著提升了。
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任家集的夜,都很吵。
第二天一早,谢瑞麟前来道谢。
他还只是听说任老太爷被李楚解决了,才上门的。
听李楚说到寻找山神,然后进入相泽南的仙人洞的时候,他就已经大呼厉害。
再听说其实尸源是山神陈开疆的儿子,这么多年一直由神祇庇护的时候,他又连呼不好。
再听说李楚父目前犯,将铁僵斩杀,他只能摇头感叹、惊为天人。
知道任家集自古以来的尸祸彻底解决,他重重地握住李楚的手。
“小李道长,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替任家集的老少百姓,感谢你全家八辈祖宗!”
李楚淡然答道:“今后任家集若是再有大小邪祟,还可以来找我。”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平价驱邪,物美价廉。”
“额。”谢瑞麟眨眨眼。
方才心中营造的高人形象,有那么一瞬间的幻灭。
关于山神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敢有丝毫隐瞒,直接上报给了县令。
这是足以上达天听的大事,虽然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但还是要尽快处理。
李楚就和李辛夷结伴离开。
李辛夷回转杭州府,他则一路回了余杭镇。
来到十里坡,走到德云观的大门前,发现今日观里异常热闹。
近前一看,原来是今天来上香的香客,每个人都领到了一盒月饼和一枚平安符。
李楚这才恍然。
原来今日已经是中秋了。
回到观里,狐女就盈盈婉婉地走上来,递上一盘月饼。
“主人,尝尝我做的月饼如何?”
李楚微笑,拈起一块,吃到嘴里只觉香甜糯软,是玫瑰馅的。
“很好。”他点点头。
“也尝尝我做的吧!”小锦鲤也端着一盘月饼凑上来。
李楚再拈起一块,尝了一下。
是五仁馅的,面料的火候不到,吃起来有点糙,里面裹的东西很杂,花生、核桃、松子、芝麻、鱼鳞……等等?
好像五仁不是这样说的吧?
李楚把那片鱼鳞吐出来,无声地看向小锦鲤。
“呀。”小锦鲤一吐舌头:“我不小心掉进去的。”
她最近化形完全,开始长了龙气氤氲的新鳞,旧的鳞片不时就会突然褪掉。
“没事,也不错。”
李楚硬撑着吃完了一整个月饼,拍了拍小锦鲤的脑袋,以示鼓励。
“嘻嘻。”
小锦鲤开心一笑,春光明媚。
“还有我!还有我!我做的是……”
万里飞沙也娇憨地凑上前来,端着一盘月饼,期冀着李楚的品尝。
李楚没等他说完,就递过去一个眼神。
眼神中的含义大抵是……
别说是什么馅的、不好奇、不想吃、滚……
万里飞沙一扁嘴,眼含泪光地转身离开了,背影写满了人间不值得……
李楚来到石桌旁坐下,跟师傅讲了讲解决尸源的经过。
余七安微微一笑:“做的不错,先前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今晚就不能团圆了呢。”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团圆,看得还是很重的。
不像是现代人可以有多种通讯方式,对于这里的凡人来说,很可能一次离别就是一辈子,也不知哪一面即是永别。
在这种时候,每一次的团圆,都值得珍惜。
是夜。
九州月明。
德云观如今也算集齐了男女老少,大家凑在一起,坐在院中赏月。
起初大家都没说话,默默吹风,很舒服。
新来的万里飞沙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想办法打开话题,问了一句:“你们都有家人吗?”
众人:“?”
沙师弟忙摆摆手:“我这不是质问,是单纯的……好奇。”
余七安先长叹一声:“我亦飘零久……血脉亲人,早已断绝。”
狐女也平淡地摇摇头:“我的父母很早就死在山里了,我们狐族,若是不能踏上修行路,寿命很短暂的。”
小锦鲤有些落寞:“我的族人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李楚想了想自己的家人。
在刚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是会经常想家的。可是最近不知不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去回想那一切了。
他也平静地摇摇头:“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就是师傅。”
“我小时候家里遭了瘟疫,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一个……后来才被抓进偃月教,做了魔门弟子……”
万里飞沙说着,顿了顿,又笑道:“那咱们这观里现在,也算是人均孤儿啊!”
众人:“?”
“不是不是。”
看到几人的目光如刀,万里飞沙感觉自己离死亡只差那么一丁点……
他赶紧挥手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的亲人都没有了,但是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余七安虚着眼睛打量他:“少套近乎,我们师徒俩和小白、月儿是一家人。你是来劳动改造的,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找准自己的位置。”
万里飞沙一扁嘴,眼里再次隐含泪光……
仰望高天圆月,余七安道:“咱们还是聊点阳间的话题吧,中秋佳节,大家都有什么愿望吗?”
李楚不加思忖,第一个回答:“我希望能多多斩妖除魔。”
然后拿到更多经验值,赚取更多金银,见到更大的世界,开更多分观……
当然,后面的就没必要说了。
小锦鲤道:“我希望我的族人能没事。”
狐女想了想道:“我希望能早日完全化形,可以独自上街行走。”
万里飞沙道:“我那些画册看完了,希望能换些新的。”
余七安瞥了他一眼:“看这么快?身体受得了吗?”
万里飞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马马虎虎。”
余七安拈须微笑:“不错,年轻人很有干劲。你这个愿望,倒是可以立刻满足。”
万里飞沙大喜:“多谢观主!好人一生平安!”
“师傅你呢?”李楚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啊……”
余七安想了想,道:“我这个年纪,倒也没什么私心了。就希望九州安稳、天下太平,便也能安享晚年了。”
万里飞沙刚刚受了恩惠,立马舔狗点赞式地拍手,“观主高义!其实我的愿望,也是天下太平。”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晚上,谁会来咱们这?”沙师弟疑惑地起身,问了句:“谁呀?”
“是我。”王龙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他人没进门,先大喊了一声。
“诸位!中秋快乐呀!”
第二十八章 中秋大礼上的诡异事件
“哈哈,各位都在呐。你们这道观,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嘿。”
王龙七慢慢悠悠走进来,自来熟的和每个人打了招呼。他虽然没见过万里飞沙,但是看面相,就觉得也是位很有干劲的小伙子。
两人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王七少,久仰大名。”
“沙师弟,你好你好。”
一番寒暄过后,他才施施然落座。
就看道观里其余四人都斜睨着眼看自己,一脸的戒备。
他眨眨眼,打量了一下自身上下:“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狐女微笑道:“王少爷出现在我们道观,还没有对劲过呢。”
老道士叹道:“我才刚许愿说希望天下太平,你小子就来了,这是诚心打我脸啊。”
王龙七一摆手,“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咱们就跟一家人一样,中秋夜我来拜访一下怎么了?”
说着,见众人还是满眼谨慎地盯着他。
小锦鲤额前的呆毛都竖了起来,像一根天线似的。
“好吧好吧。”他举起双手,坦然道:“我是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了,才想来你们这逛逛的。”
“嗨。”众人放松警惕,老道士笑道:“我还以为你又喜欢上哪个女妖精了呢。”
“这个倒是也有。”王龙七漫不经心地承认。
“嗯?”众人的警惕再次提起。
“不过这次没有那么严重,也算是一件奇闻,你听我给你们讲啊。”王龙七连忙道。
他将身子朝前探了探,“老道长知道近日这杭州城里,最火的是哪位姑娘们?”
“唉。”余七安摇头:“我早已封枪、久疏战阵,消息不灵咯。”
“嘿嘿。”王龙七一笑:“是桃谷楼的柳清怜、柳姑娘。”
“原本呐,近些年都被温柔里抢去了风头,出名的好姑娘都在那边。”他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仿佛是说书先生在讲三国演义。
“寻香斋就是靠官面上的宴请苟延残喘,桃谷楼也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不想上个月,桃谷楼突然推出了一位小柳姑娘,年方十七岁,号称舞姿绝世。”
“慕名而去的文人雅士,看过之后,纷纷赞不绝口。”
“有诗赞曰,一舞南国花落尽,再舞北海凤朝凰。”
“仅靠这柳清怜一员大将,桃谷楼竟然就将杭州城的文人雅士全部吸引过去,几乎是一夜间,风头就盖过了满城所有的好姑娘,将其余两家打得是溃不成军。”
万里飞沙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青楼妓院之间,竞争还这么激烈啊?”
“那你以为……”老道士哼了一声,道:“自古风月如战场,流血流汗拼刀枪。风云突变只在瞬息之间,比起天下大势可也丝毫都不含糊。”
“老道长,懂行。”王龙七竖起大拇指。
“你接着讲,这位小柳姑娘怎么就和妖精扯上关系了?”
“莫急啊,接下来就要讲到这中秋大礼了。”王龙七继续讲道。
中秋大礼,就是杭州府城年年举办的一次露天大典,从早间到傍晚,会有持续整整一天的演出。一直到夜幕初临,圆月当空,方才散场。
请到大礼上演出的,往往都是全城最好的艺人,无论杂耍卖艺、伶人歌妓,都是平时要花重金才能看到的。
每每大礼之期,都是万人空巷,满城百姓携家带口地看上一天演出,热热闹闹,到了晚上再回家聚餐赏月。
如此方才尽兴。
余杭镇这小地方,就没有这种热闹庆典了。小锦鲤之前去府城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早上还说想要进城去看。
可是老道士考虑到狐女未完全化形,大礼上又聚集了全城百姓,带她去不方便。若是单单带小锦鲤去看,又怕狐女留在观里心里不舒服。
这才想个法子,叫她们做月饼玩了一天。
“中秋大礼上,最关键的就是这入夜之后、散场之前,最后的那一场大轴表演。”王龙七解释道:“每次都会选当年最受欢迎的好姑娘来演,将气氛烘到最高点再结束。”
“演出者被称之为‘月下花魁’,就代表啊,你是这一年里,全杭州府公认的花魁姑娘。”
老道士点点头,这规矩由来已久,他也是熟稔的。
“这月下花魁的位置,是几个月前就选定的,听说原定的是温柔里的萧明月、萧姑娘。”
“谁知这柳清怜横空出世、风头太劲,生生就将这月下花魁的位置夺走了。因为萧明月歌艺虽绝,但舞姿不行!”
“最终萧明月给柳清怜做了压轴,由小柳姑娘献上最后一舞。”
“那一舞,真美啊。看过的人,谁会不爱上小柳姑娘呢?”王龙七仰望夜空,慨叹了一声。
“你去看了?”
“自然,我每年都是去城里看完才回家赏月的。”王龙七点头道:“只是没想到,今年会发生这么劲爆的事情。”
“那柳清怜,一舞终了之际,突然倒在地上,然后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只妖精!”
“啊?”
德云观里几人惊讶。
“你们听着都这么惊讶,对吧,可想而知,现场看到这一幕的人得有多震撼!”王龙七道,“刚才还是翩翩绝色的月下美人,突然间长出一身鳞片,长出一条蛇尾巴来!”
“那岂不是……”
余七安目光深邃,与王龙七对视一眼,一老一少异口同声。
“更妙了?!”
“咳!”
狐女没好气地重重咳了下嗓子,打断两人突如其来的、不可名状的兴奋。
“嘿嘿,我就知道老道长您得这么说。”王龙七讪讪一笑,“不过啊,还是有不少人受了惊吓。当即就有朝天阙的修者上前,将她制住,押进了大牢。”
“若这小柳姑娘真是妖精,就太可惜咯,今后怕是再难回归了。”王龙七叹息一声。
李楚突然问道:“她突然变成妖精……和你来这儿有什么关系吗?”
他还以为王龙七来是要找他驱邪的呢,整场听下来,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出手的地方。
“额。”王龙七顿了顿,“可以说是有点关系吧。”
“这一舞,我在杭州府此前从未见过,不想就此成了绝唱。”王龙七落寞地说道:“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遗憾的事呢?”
“可是……在神洛城里,像小柳姑娘这样的花魁至少还有十几个。尤其每年的花都大会,要比这中秋大礼精彩百倍!我就想,人这辈子总得去神洛城住上一段时间,见识一次花都大会才行。”
“我就跟我爹说,我想去神洛城做生意。”
“他说……”
王龙七学着自己老爹刻薄的腔调。
“你那是奔着做生意去的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吵了两句,他就把我赶出来了。”
众人:“……”
“他还说我就是个只会花家里钱的废物,呸。”王龙七抓起块月饼,吃了几口,吐出片鱼鳞来,眉头一皱。
小锦鲤脸一红,额头的呆毛再次竖起。
“新馅种。”李楚解释道。
“噢。”王龙七这才继续吃,喝口茶水,忿忿地道:“你们说,当一个废物有什么不好?”
“这个暂且不提。”余七安沉吟一会儿,面色有些凝重,道:“听你说来,我感觉……那小柳姑娘不一定就是妖精。”
“嗯?”王龙七一愣。
余七安想了想,道:“徒儿,你即刻出发,奔赴府城大牢,去看一看那位小柳姑娘,问她几句话。”
李楚有些错愕,想不到这件事还真能扯到自己身上。
倒是王龙七,满眼放光:“小柳姑娘真的有救?”
“不一定,要问过以后才知道。”余七安道:“若她真是妖物,谁也救不了她。可若她不是……”
王龙七攥紧拳头,两人再次异口同声:“绝不能让美女受苦!”
第二十九章 这小道长看起来不像坏人
一叶小舟乘着月色,逆流花河而上,夜凉如水,船头人影颀长。
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原本是不会有船家再拉客了。但王龙七什么身份,赶到河畔人家,付上个几倍的船钱,还是很轻松就找到了船家。
他站在船头,望着月色憧憬。
“你说我们要是真的救了小柳姑娘,她会不会一高兴,就以身相许……”
他打量了下李楚,觉得对他极有这个可能。
对自己,说不定就是来世再报了。
而且凡事最怕对比……
想到此处,他皱起眉,喃喃道:“你要是蒙个面就好了。”
又道:“不行……你光是露出来一双眼睛也不保险。要不……你戴个头套吧。”
李楚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你以为我们是要去劫狱吗?”
他们没有直接进城,而是上了岸之后,赶往梅溪斋。
小柳姑娘被下在朝天阙的大牢,不是府衙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探望的地方。没有朝天阙内部人士引领,绝难进入。
这个时间,李辛夷肯定在梅溪斋陪着师太。
来到梅溪斋,果然见到了师徒二人。
听到李楚说明来意,梅溪师太沉吟片刻,而后道:“辛夷,我手书一封,你带着他们去吧。”
原来以李辛夷的地位,要看望一个犯妖倒是可以,但要带外人进入守卫森严的大牢,还是有些困难。
而带上梅溪师太的手书,就很容易了。
梅溪师太此举,当然不是给李楚面子,而是给他师傅面子。
不过……
师太也有几分不悦。
“那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对当红的小姑娘这么上心……”
写完书信、盖上印鉴后,梅溪师太嘟囔了一声。
李楚解释道:“师傅只是古道热肠罢了。”
“对对对。”王龙七连连点头:“余道长对于古道热肠,深有研究。”
另外三人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隐约觉得他说的这个好像不是什么正经意思……
尤其是在余七安身上……
过程很顺利,不出片刻,李辛夷就领着两人走出了梅溪斋,赶往朝天阙大牢。
李辛夷也是和李楚分别不久,白天才从任家集赶回来。对于这件事有所耳闻,但知之不祥。
“我是没见过这位小柳姑娘,但是近些日子常听人谈论她。”李辛夷边走边道:“近来她在杭州府里火极了,听说是幼年便遭到发卖的官家女子,辗转流落此地。府城里很多权贵都想趁她梳拢之前,就把她买下来。出了很吓人的高价,但都被桃谷楼回绝了。”
“当然不能卖了。”王龙七接茬道:“就算再高的价,也都是一时得失。留着她一个,可是至少能把桃谷楼的名声撑起十年。”
“据说连江南王都有过意向,还是被拒绝了。”李辛夷又道。
“那倒是蛮厉害,敢惹江南王。听说前两年老王爷死后,这位接班的小王爷脾气很爆啊,杭州府里没有谁敢违逆他。”王龙七摸着下巴说道。
杭州府里没人敢惹的狠人,寥寥无几。但如果认真排号的话,江南王绝对属头一个。
李辛夷道:“桃谷楼的后台应该也不简单。”
“这倒是肯定,能在府城开那么大的青楼,屹立多年不倒,背景必然深不可测就是了。”王龙七点头。
这样三言两语的闲聊着,三人很快来到了府城中央,朝天阙驻所。
驻所后方,就是朝天阙的大牢,李辛夷带着他们直接从后门进了。
她拎着一笼月饼来的,此时从进门开始,就开始给门卫分发。大家都是同门,再说点好话,自然和谐融洽。
等进了初道门,再进二道门,李楚他们就受到阻拦了。
李辛夷拿出梅溪师太的手书,这才放行。
梅溪师太身为朝天阙名宿,在此间人望地位还是极高的。
李楚一边走,一边用心眼术扫过整座朝天阙的布置。只觉此间气脉森严,暗藏杀机。
层层叠叠的氤氲杀气盘旋在驻所各处,暗中不知藏着多少眼睛。
从大牢往外,规整的气脉相互嵌套,足足有几十层。
阵法。
数不清的阵法。
不多时,终于进了大牢,此时已然月上中天。中秋佳节,也算过去了。
朝天阙的大牢分四层,柳清怜此时虽半人半妖,但威胁不大,就被锁在第一层的牢中。
很容易就见到了她。
隔着铁栅,三人见到了这位小柳姑娘。
此时的她,软软躺倒在牢房的茅草堆中,双手都被铁锁拷着,还有带着符箓的狭长钢针穿刺了下肩胛与丹田,看上去就无比痛苦。
一头青丝凌乱的散着,盖住了半张清丽无暇的脸庞,面上缺乏血色,更显娇弱可怜。未观全貌,可见倾城。
身为杭州府最擅舞的女子,她的身段腰条也都是一等一的完美。哪怕下半身变了蛇躯,没了双腿,青鳞蜿蜒间,依旧带着异样的妖娆。
比起在舞台上万人中央的惊艳,这时的小柳姑娘无疑更加惹人怜惜。
王龙七眼含热泪,用头直撞栏杆:“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小柳姑娘……是谁干的!锁住她就得了呗?干嘛拿针戳她?还整整三根!”
李辛夷无奈道:“符箓镇压琵琶骨和丹田,可以阻住妖气运行,这座牢里的每只妖物都是这样的……她这已经是最轻的镇压了。”
李楚道:“你别急,师傅叫我问她几句话,问完了才有计较。”
“我先叫醒她。”隔着铁栅,李辛夷靠近了小柳姑娘,轻轻唤道:“柳清怜,柳清怜,醒来。”
她这呼唤声中,带了神识入脑的术法,可以直接让人清醒。
果然,两声过后,小柳姑娘便悠悠醒来,转动眼眸。
虽然眼神尚有些无神,但那朦胧如雾的迷离目光,更加引人心动。
“小柳姑娘……”李楚刚刚张口,还没等问出第一句话。
异变陡生!
就听一声爆响,牢房的地面居然炸开了!
轰然声中,凭空钻一个人来!
这人甫一出现,便带起一阵滚白的浓烟。
在浓烟弥漫之前,李楚依稀看见,那是一名身着夜行衣的青年。
他破土而出,惊诧了周遭所有人,而后上前,以重手直接拔掉小柳姑娘身上的钢针。
针上的符箓立刻发出红芒,他不管不顾,拔完三根之后,他的双手已然一片焦黑血色!
“小柳姑娘,我来救你了。”
他这才轻声说了一句,居然从腰上取出钥匙,打开了柳清怜腕上的镣铐。
此时李楚三人被烟雾阻隔,他用心眼术虽然可以大概了解里面的情况,但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拦。
旁边李辛夷忽然低低地喝了一声:“陈化吉!你不要命了?”
那黑衣人在烟雾中双手一抖,忙叫道:“你别乱说,不是我!”
三人:“……”
此时已经有几名守卫赶过来。
情势危急,他背起掐诀念咒,一跺脚,居然又凭空消失。
李楚以心目追踪,发现他化为一道混沌之气,直接潜行入土,速度奇快。
他对王龙七说了一句:“在这等我。”
随即身形一晃,轻易地闪现过墙,追了上去。
先前提过,朝天阙大牢阵法极多,但多是在地上。
地下虽然也有不少,可那潜行者却好似熟悉所有阵法分布似的,轻易地绕行过去,一路逃遁,居然一个也没触发。
朝天阙布置在此地的暗哨,纷纷现身想要阻拦,也都追之不及,一时有些乱套。
先前见李辛夷的表现,好像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似的。
莫非他是朝天阙的内鬼?
李楚以兰蝶划云游身步一路闪现,追踪不多时,便来到了城中河岸。
不想那潜行者的“炁”陡然一变,又化作一团氤氲之气,好似与周遭的流水同源,顷刻间遁出几里远,眼看就出了城。
这就是传说中的遁术神通吗?
带着一个人,居然能随意遁地、入水,着实有些厉害。
不多时,那气息登陆,瞬息间又是一变,化作一团缥缈之气,好似是真正的风一般!
只是虽然其千变万化,但是纯速度比之先前的万里飞沙还要差上一些,李楚缀在后面也没有压力。
又过一阵子,这股气息终于在城外一处破庙停下。
李楚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庙门外驻足。
就见破庙之中,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青年面孔。
柳清怜的身子已经被他轻轻放倒在一处铺好的被褥上,小心翼翼。
青年问道:“小柳姑娘,你没事吧?”
柳清怜只觉有些不可思议,方才自己还在朝天阙大牢中万念俱灰,怎么片刻后就到了这里?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半晌,颤声问出了一句:“你是……”
虽然对方救了自己,但是……谁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在朝天阙的大牢里,起码安全无碍……
“我叫陈化吉,我们见过的啊。”青年的语气有些失落。
“陈化吉?哦,是陈公子。”柳清怜稍稍回忆了一下,方才记起,“可你不是……朝天阙门下弟子吗?”
“对!这你还记得。”
对方忆起自己的身份,陈化吉又高兴起来。一咧嘴,露出温暖纯真的笑容。。
“那你此番带我出来……”柳清怜嗫嚅着。
“没关系,为了小柳姑娘,我哪怕是死也甘愿……”陈化吉深情无比地说道。
柳清怜看着他,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懵。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声:“多谢。”
“小柳姑娘,从前我浑然不知你是一只妖精,但是你放心,这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陈化吉重重地说道,一字一顿。
“哪怕你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柳清怜更懵了,她有些茫然,有些委屈,有些不解,最后汇在一起,说出一句。
“我干嘛要与全世界为敌……我明明不是妖精!”
“蛤?”陈化吉一愣。
小柳姑娘担心地看着四周,“朝天阙的人不会追过来吧?”
陈化吉回过神,不无炫耀地道:“放心,我的五行遁法,在整个杭州府决计没有对手!嘿嘿,要是有人能追上来,我把脑袋给你!”
这时,就听一声轻咳。
“咳,不好意思……”李楚缓缓踏进庙门,道:“无意打扰,但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问小柳姑娘。”
柳清怜看见李楚,眼睛一亮,说道:“你是方才……在牢里那个……”
李楚颔首:“对,我从大牢一路跟过来的……”
“你是什么人?!
陈化吉大为意外,翻身而起,左手背于身后,已然攥住一把符箓,右手拈起指诀,真气隐隐,蓄势待发。
“站在原地,休得再靠近小柳姑娘半步!”
“陈公子……”
李楚还没说话,一只白嫩的小手从背后扯了扯陈化吉的衣袖。
柳清怜看着李楚,柔柔说道:“不必如此戒备……”
“这位小道长,看起来不像坏人。”
第三十章 陈化吉的舔狗日记
陈化吉第一次见到柳清怜,是在她的初舞台。
彼时桃谷楼提前一个月就开始造势,甚至不惜将小柳姑娘宣传成“四千年一遇的美少女”,吊起了全城文人雅士的胃口。
如此造势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因为那位好姑娘一旦不符合人们心中的期待,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是,小柳姑娘接住了全城人的期待。
而且还大大超出了。
她当日的第一曲,穿着和周围伴舞姑娘们同样的服饰,可是在人群中,所有人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一样。
一舞南国花落尽。
回家以后,陈化吉在日记中写下。
“六月十三,记得初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
“就在今天,我遇上了此生的真爱,小柳姑娘。”
“这次是真正的真爱……”
“和之前对颜小腰、陈白漪、戴露浓、隋杨柳、楚卿颜、萧明月……的,都不一样。”
“我发誓。”
“顺便,把前几次的誓言统统作废。”
……
七天之后,待全城的文人雅士的好奇心都已经烘到极致,桃谷楼才再次让小柳姑娘进行表演。
并且在表演结束后,选择桃花榜上的雅客清谈,来积攒人气。
桃谷楼的打赏,是用绢帛做的桃花替代。十两银可以换一枝桃花,文人雅士们遇见喜欢的姑娘,便可以赠予桃花。
捐得较多的前排雅客,可以上桃花榜。
小柳姑娘选择的清谈对象,不一定是打赏最多的,但一定要在桃花榜上。
这一日,陈化吉没有上榜。
他捐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珠钗,换了二十朵桃花。若是在别的姑娘那,铁定足够上榜了。
可小柳姑娘的人气实在非比寻常。
朝天阙的俸禄虽然很高,但是他的出手和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太够看。
于是他写下。
“六月二十一,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妻妾肯定一大堆。”
“今天体会到了贫穷带来的苦楚,我捐了一支二百两的珠花,居然都不足以上榜。”
“喜欢小柳姑娘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我的眼光很好。”
“希望,她能戴上那朵珠花吧。”
“这样在她和别的文人雅士会面的时候。”
“我也能有一丝参与感。”
……
又过了七天,这一次,陈化吉早早赶到了桃谷楼,在小柳姑娘还没出场的时候,就捐了一整个月的俸禄。
终于,他上榜了,甚至一度占据了榜一的位置。
长达三息时间。
只可惜,最后的环节,他并没有被选中。
毕竟,榜上的文人雅士足有百名。
于是他写下。
“六月二十八,在有生之年遇见你,竟花光我所有运气。”
“今天终于上了小柳姑娘。”
“的榜。”
“在她念着我的名字、说出感谢的话语的那时候。”
“觉得生命都从此与众不同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
“锅里的冷粥变香了。”
“饭碗里的咸菜变甜了。”
“昨夜的馒头变软了。”
“房子虽然漏了雨,却也格外温暖。”
“我决定了。”
“明天开始,我要打两份工。”
……
又过了七天,陈化吉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桃谷楼。
最近这阵子,他白天在朝天阙当值,夜晚还另外给一个大户人家看宅护院。
仗着神合境初期修者的神魂强大,每天只睡一个时辰。
其实,若是正经的神合境修者,是相当受尊重的。
光是在大户人家挂上一个供奉牌子,偶尔出一两次手,每个月就可以有相当可观的收入。
可是……
陈化吉只会五行遁法。
大户人家需要的供奉都是威慑旁人,或者坐镇家宅。
至少得有一样唬人的神通。
而陈化吉……专业精通各系崩撤卖溜。
输出全靠符箓。
嗯……
他只好自降身份,去做夜间护院。
雇他的这户人家,是因为家宅很大,夜里担心进飞贼,但是家里几位夫人又都很怕狗……
一条夜用型的陈化吉,完美地填补了这个空缺。
走进桃谷楼的时候,他的怀里揣着自己所有的积蓄。
这些积蓄,勉强让他搭上了小柳姑娘的榜尾。
当最后环节,司仪念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难以置信。
我被选中了?
我被选中了?
我被选中了?
我这辈子居然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和小柳姑娘,面对面(隔着屏风),闲聊一个时辰。
天呐。
便是死也值了。
直到小丫鬟领着他上楼,兜兜转转来到小柳姑娘的会客厅时,他还是晕乎乎的。
小柳姑娘轻轻说了一声坐。
他才如梦方醒的坐下,随即,便给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笑容温暖纯真。
隔着那层淡淡的花鸟屏风,他能看见小柳姑娘窈窕的身形、清雅的面容,就好像在眼前一样。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又每一句都深深记在脑海。
回家以后,他激动地写下。
“七月五日,想要带你去浪漫的流花河,然后一起,去神洛和朝歌。”
“今天我被选中和小柳姑娘清谈了。”
“我和她整整说了六十八句话、七百八十二个字,其中八成是我说的,两成是她说的。”
“她的话里,除去‘哦’、‘呵呵’、‘然后呢’,还有整整四十几个字。”
“满满的干货。”
“我问了她许多体贴而不失礼貌的问题。”
“譬如。”
“吃了吗?”
“吃的什么?”
“在干嘛?”
“一个月赚多少?”
“多大了?”
“家里几口人”
“……”
“经过这一次长谈,我对小柳姑娘有了极为深入的了解。”
“相信我风趣而不失内涵的谈吐,一定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才只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而已。”
“来日方长。”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
“她太累了。”
“才聊了半个时辰。”
“她就说她今天想早点睡。”
“先去洗澡了。”
……
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陈化吉对小柳姑娘的思念日益加剧。
他相信上次一别,小柳姑娘对自己应该也有几分怀念。
这一个多月里,小柳姑娘的名气愈发得大。
他打两份工的速度,已经抵不上喜欢她的文人雅士增长的速度了。
小柳姑娘的桃花榜,他再没有沾过边。
但是小柳姑娘的表演,他一场也没有落下过。
当听说她挤掉萧明月成为这一年的月下花魁时,他大喜过望。
虽然萧明月还是他上一个真爱来着……
但是……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专一。
舌头只有一条,真爱也只能有一个。
中秋节。
他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了圆月升空,皎透云间。
等到了华灯初上,溢彩千条。
等到了她披一身明月彩霞,顺着透明缎带缓缓从天而降,那一刻,颠倒众生。
那一舞,倾国倾城。
他与千千万万的观众一样,为之陶醉。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一舞之后,她竟颓然倒地,显化妖身。
人群骚乱,在场的朝天阙门下当场将她缉拿,押入大牢。
他也是朝天阙门下,却呆呆愣在原地。
原来……她是妖精吗?
一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住处,沉思良久,他下定决心。
他相信小柳姑娘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不论是人是妖,都没有做出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按照河洛律法,这样混入城池、引起骚乱的妖怪,轻则放逐、重则发卖。
他不能看着小柳姑娘沦为奴隶!
必须去救她!
朝天阙的大牢守卫森严。
万幸小柳姑娘只被关在第一层。
凭他的遁术,应该不难带她出入。至于镣铐的钥匙,对于内鬼来说也不难搞到。
心中定好了周密的计划之后。
他又写下。
“八月十五,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我决定去救小柳姑娘。”
“虽然她出身青楼,还变成了妖怪。”
“但我相信她是个好女孩儿。”
“虽然危险,可只要经这一次劫狱,能够让她看清我的真心,那就值得。”
“我决定……”
“今后生男孩儿就叫陈清,生女孩儿就叫陈怜。”
……
这一晚。
他勇闯朝天阙大牢,冲锋陷阵,矫若游龙,将小柳姑娘救了出来。
却不想小柳姑娘第一眼居然没认出自己。
嗯……
她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精神有些恍惚,是很正常的事情。
还好,提起名字,她就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说明自己对她还是非常独特的存在。
对吧?
可是即便忆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好像不是很信任自己。
嗯……
她一个弱女子……弱女妖,在人类世界里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自己慢慢的展露友善和真心,想必她很快就会被自己的爱意融化。
对吧?
这时候一个小道士出现了。
她突然间……很信任那个小道士。
还拉住了凝神戒备的自己,说那个小道士不是坏人。
那个小道士看起来除了英俊之外,一无是处。
嗯……
她身为一个青楼女子,对“修道之人”感到亲切,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对吧?
小道士走了过来,他明明面无表情。
而自己的笑容温暖纯真。
可小柳姑娘偏偏下意识地向他靠近。
还越靠越近。
她还在靠。
别靠了,求求了。
靠。
嗯……
既然她说她不是妖精,那可能是还不习惯这副蛇躯,倚靠一些附近的物体,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对吧?
看着小柳姑娘娇柔地倚着小道士,越聊越开心似的。
陈化吉温暖纯真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角渐渐弯曲向下,鼻孔渐渐扩大,眼里泪光隐现……
他在心中默默记着。
“八月十六,我不应该在庙里,我应该在庙底。”
“我费尽千辛万苦救出了小柳姑娘。”
“她却对一个小道士比对我亲近。”
“可是……没关系。”
“只要待会儿你对我说一句你们是清白的。”
“我一定相信你。”
第三十一章 为师已经过了龙精虎猛的年纪
满月渐斜,城外荒庙。
李楚面对着小柳姑娘,沉吟良久。
他在用心目扫视柳清怜的“炁”后,看到的结果有些奇怪。
浓郁的妖气淤积在她的丹田以及下身,上身稀薄,好似并不流通。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刻意调动,或许是突逢巨变的缘故,现在她也不太能控制这条尾巴。人和尾巴,看起来完全是两个生物。
这妖气整体看上去……
感觉就像是有人强制灌注进她体内的一样。
手法十分粗暴。
李楚与狐女和小锦鲤朝夕相处,眼前这种情况,不止与寻常凡人不同,与寻常化形或未完全化形的妖物,也都不同。
这样看来,她说自己不是妖精,倒是有几分可信的。
“接下来的问题,希望小柳姑娘如实回答。”他提醒道。
“嗯,好。”小柳姑娘乖巧地点头。
她的蛇躯看上去虽然妖异有力,但她完全不会、也没有尝试去控制。
导致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重症病人。
神情也异常柔弱。
“你族中近亲三代之内,可有妖物?”
“没有。”小柳姑娘十分笃定,说来又有些黯然:“我家……祖上世代为官,直到十二年前方才家道中落。其中……自然不会有妖物。”
李楚又问:“那你先前可曾接触过一种名为‘返仙草’的药材?其色金黄,其状狭长,其味甘甜。”
小柳姑娘再次摇头:“应该没有。”
“那你可曾服食过妖丹?”李楚继续道。
小柳姑娘再度摇头,“我又不是修行中人,自然没有。”
旁边陈化吉好奇问道:“你这些问题都是什么意思?”
李楚道:“我师傅说,若是要一个凡人突然化妖,仅有这几个可能。”
“要么是三代近亲血脉有妖物,可能突然妖血爆发。要么是接触到了返仙草,触发了远古时期的血脉。再就是服食妖丹、导引不利,引起大量妖气郁结。”
“除了这些……”他又问道:“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道行高深的修者?”
“呵。”小柳姑娘自嘲一笑,“我在杭州府里一夜成名,也不知拦住了多少人的财路,惹得多少人眼红。要说得罪修者,自然是没有,可是那些人背后,就不好说了。”
“那些人太卑鄙了!”陈化吉极配合地愤慨道。
“也还不能断定。”李楚安抚了他一下,又对柳清怜道:“现如今你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显露妖躯,若是不能复原,再说自己不是妖精,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相信!”陈化吉又抢着道。
李楚朝他点点头。
心里默默道了一声牛批。
随即又问道:“不知你们二人如今有什么打算?”
他只是个受师傅和朋友唆使,来了解情况顺带帮忙的。
现今情况不明,他也一时不知如何解决。何去何从,自然还是要看小柳姑娘自己的计较。
谁知柳清怜一抬眼,盈盈地看着他:“奴家一介柔弱女子,遭逢此事,早已无措。小李道长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李楚思忖片刻,道:“其实朝天阙如果知晓此情,既可以保护你,又能展开调查,是个不错的去处。”
“只是……现在将你送回朝天阙,你倒是不会有事……”
“小柳姑娘没事就好啊!”陈化吉喜道。
李楚和柳清怜齐齐将目光投到他脸上。
“你们看我干嘛……我哪里不对……呀!”陈化吉愣着愣着,突然惊叫一声。
现在回去,小柳姑娘没事,可自己有事啊。
小柳姑娘不明情况,刚从昏迷中醒来,来没来得及经审,就被自己劫走。
若她是无辜的,自然不会被为难。
但是自己身为朝天阙门下,破狱劫囚,犯下的可是重罪!
陈化吉顿时苦起脸来。
搞了半天,自己不仅一无所有。
原来还要倒大霉。
李楚见他这副苦相,劝道:“也不必太慌,现在若是你能调查清楚小柳姑娘化妖的真相,再回朝天阙说明情况,也许还能减轻几分罪责。”
陈化吉挠了挠脑壳,“这要怎么查嘛……”
李楚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只好再从旁提点道:“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动机着手。”
“把小柳姑娘害成这样,究竟谁得利最大?”
柳清怜不假思索地答道:“温柔里,我近来抢了他们很多风头,又夺了萧明月的月下花魁。毁了我,自然是他们获利。”
李楚道:“那就从温柔里开始。”
……
天将亮的时候,李楚去了趟梅溪斋,将王龙七和李辛夷也带了过来。
他们先前也经过了重重盘问,确定没有嫌疑之后,才被放回去的。
陈化吉的身份果然暴露了,通缉令已经连夜张贴。
虽然他劫狱过程没有露脸,但是精通五行遁法、熟悉大牢布置、能搞到内部钥匙……这要是再猜不出来,朝天阙的平均智力水平就未免低了些。
小柳姑娘宛若惊弓之鸟,对两人也有些惧怕。
多亏李楚说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柳清怜才放下戒备。
小李道长的朋友,应该不会是坏人。
李辛夷一见陈化吉,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们都是杭州府驻所长大的,彼此熟识得很,自然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她夸张地说道。
陈化吉哭丧着脸:“我也没想到……原来小柳姑娘不是妖精,我还以为她要被发卖了呢,情急之下这才……”
李辛夷道:“就算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啊,从朝天阙自己的牢里劫人。你动手之前,就不想想后果吗?”
陈化吉郑重说道:“只要能救小柳姑娘脱离苦海,再严重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小柳姑娘又懵了懵,半晌,只说出一声:“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陈化吉顿时又露出温暖纯真的笑容。
王龙七悄悄扯了下李楚,背过身,说了一句:“舔狗是真的牛批。”
提起要自行调查此事,并从温柔里开始。
王龙七主动请缨。
“温柔里我熟啊,我可以去调查,调查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李辛夷道:“别闹,我们要的是深入调查。”
王龙七脸色顿时涨红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够深入?”
李楚伸手按住他。
制止了二人的跨服聊天。
小柳姑娘看着这几个好像不太靠谱的人……再转头看看旁边伸着舌头的陈化吉。
顿觉自己命途多舛……
随后。
王龙七摆摆手,正色道:“不开玩笑,要是调查温柔里,我确实有一妙计。”
“哦?”众人看向他。
王龙七道:“说起温柔里的人物,颜姨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颜小腰?”
提起这个名字,陈化吉有些激动,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青葱岁月。
首当其冲?
对,必然的首当其冲。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引得几人瞥了他一眼,里面有小柳姑娘。
陈化吉连忙板起脸,冷声道:“一般。”
“颜姨可不一般,温柔里的大事小情,无不由她经手。如果做什么坏事,想必她也是知晓的。”
王龙七继续道:“只是这样一个人,说是人精也不为过。我们想要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非常不简单。”
众人或深以为然,或若有所思。
只有陈化吉在一旁,有些不认同,但又不敢大声说,在角落里,自顾自地悄悄嘀咕:
“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应该很简单吧。”
“这不是好姑娘的基本功嘛。”
王龙七这边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他与颜小腰是旧识,而且……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说不准……这俩人以前关系匪浅。”
想了想,他干脆道:“我就直接点说吧,他们俩绝对是一对儿奸夫**。”
李辛夷立即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立刻啐了一声,“人渣,枉我师尊还整日里念叨着他。”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老人渣。”
李楚以手抚额,有些为难。
“总不能事事都靠我师傅以往的……交情。这,不太好吧?”
……
“这,不太好吧?”
德云观的老槐树下,余七安以手抚额,十分为难。
对面,无家可归的小柳姑娘、陈化吉,凑热闹的王龙七,都站在李楚背后。
只有李辛夷不想见他这张老脸,回朝天阙当值去了。
听他这样说,李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蹙眉道:“若是师傅实在为难……”
“唉——”余七安长叹口气。
“也不是说多为难,就是……”
“上次帮你们解决那个邪灵的事情,联系上了清竹,现在她……我……唉!”
“这次要是再联系上颜小腰……”
“清竹毕竟就是个业余的,小腰可是专业的,你们不知道……咳,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透露,懂的都懂。”
“徒儿啊……”
“你要体恤为师的不易。”
“为师已经过了龙精虎猛的年纪啦。”
众人看着他的一张苦瓜脸和深邃的黑眼圈,也感觉到。
那肯定是相当的不易。
“老道长……”小柳姑娘盈盈下拜:“若是老道长肯施以援手,帮助奴家探寻得其中真相,恢复原身。奴家……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别别别,快起来。”见柳清怜如此,余七安连忙将她扶起,又是一叹:“唉,小柳姑娘一哭,我的心都要碎啦。”
陈化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小沙。”余七安叫了一声,吩咐道:“去把我床头柜子第二格里,那个匣子拿过来。”
“好嘞。”
万里飞沙应了一声,声音才传到,人已经回来了,比一阵风还快。
手里已然捧着一个漆木雕花的大匣子。
余七安接过来,打开,众人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堆珠宝首饰。
老道士捏起一枚簪子,想了想,又放下。
拿起一枚耳坠儿,想了想又放下。
半晌,才取出一串珠花。
“呐,就是这个。”他把东西递给李楚,“你把这个给她看,她就懂了。”
“多谢师傅。”李楚郑重接过。
老道士也重重地握住他的手。
“徒儿,答应为师。”
“揪出了背后害人的那孙子,一定不能轻饶!”
“不然……”
“对不起为师如此巨大的牺牲!”
珠花入手,只觉沉甸甸的。李楚受这份情绪感染,也重重地顿首。
“弟子明白!”
第三十二章 如果让你重新来过……
温柔里之所以能短短几年时间就在杭州府声名鹊起,力压桃谷楼和寻香斋,是有原因的。
一进入其中,看到的不是其他青楼那样宽敞的大堂,而是小小的一个会客厅。客人自打进入,就会被引入不同的小间内。
走过灯光暧昧的暖色长廊,来到旖旎的红烛光影下,让人很有安全感,好似置身云端。
正如此间的名字。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随后才有嫲嫲、老鸨进来与你详谈,喜欢什么样的好姑娘,有没有熟悉的牌子。
王龙七到了这里,就好似龙游大海、虎归山林,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等被领入了小间内,他朝那老鸨说了句:“劳烦叫颜姨过来,我有事想和她谈。”
“哟。”老鸨一笑:“王七少,你要打颜姑娘的主意,可是晚生了二十年啊。”
王龙七也不废话,直接一块大银锭摆上桌。
老鸨飞快地抹了银子进袖,同时一竖拇指:“巅峰正好重合。”
王龙七微微一笑。
情知她也就是随口说点俏皮话,颜姨如今的身份,就算仍旧接客,也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少爷能碰到的。
过了半晌,就听环佩叮当,一阵银铃似的轻笑,走进一人来。
当真是。
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正是杭州府里赫赫有名的颜小腰。
她盘着飞仙发髻,满头金翠珠玉。一张俏脸,能看出年纪,却看不出痕迹。个子不高,但珠圆玉润。腰肢柔软,行走间好似有一股别样的韵律,说不出的媚态风流。
可也仅仅是随意的举手投足而已。
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尤物。
“王七少,一来就指名道姓的找你颜姨,可是有什么事啊?”
她一开口,瞬间就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其实她与王龙七也不过见过几面而已,熟悉更谈不上。
她这些年游走在杭州府的上层,长袖飘飘,结识权贵无数。
可对着这样一个小镇来的公子哥,也能如此照顾,随叫随到,也难怪人人都称她一声好。
“颜姨,我可是来给你送大礼的。”王龙七嘻嘻一笑。
颜小腰瞥了眼他旁边的李楚,眼波一转。
王龙七对这一幕可太熟悉了。
他赶紧应激式地摆手:“不是小道士,是老道士。”
看上去像是在说胡话,但颜小腰偏偏听懂了。
她款款坐下,疑惑:“老道士?比这小道士还英俊吗?”
“额,他不是英不英俊的问题。”王龙七解释道:“他是那种,很少见的那种……”
说着,他一指李楚。
“就是我这位朋友的师傅,他呢,有个东西要捎给颜姨,你先看看再说吧。”
李楚闻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
正是余七安交给他的那支珠花。
这珠花看得出来年头久了,本来也不太名贵,光芒黯淡。
和颜小腰头上那些比起来,更是一支都比不了。
但是偏偏看到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忽然定住,就像中了李楚的点穴手一般。
好半晌,她才颤巍巍从王龙七手里接过那串珠花。
“你……”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却又说不出口,好久,又喃喃一声:“我……”
“这串珠花的主人,还交代我要替他问你两个问题。”王龙七轻声道。
颜小腰仰起头,双手在眼眶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他:“问吧。”
“第一个问题是……”王龙七缓缓问道:“桃谷楼的柳清怜化妖,是不是你们温柔里做的手脚?”
“嗯?”颜小腰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握了握手里的珠花,又看了一眼李楚,“这真是他让你们来问的?你真是他的徒弟?”
李楚颔首道:“是。”
“那你说……他叫什么名字?”颜小腰又谨慎地问道。
“李乘风。”李楚答道。
还好出门前他记得问了一声,不然师傅马甲万千,还真不知道当年他披的哪一条。
“他脖颈上有颗痣,长在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他喜欢吃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只要是豆腐,都爱吃。”
“他喜欢从前面还是从后面?”
“嗯?”
李楚一怔。
这倒是把他问住了。
没想到会考这种彻底的知识盲区。
“我知道!”王龙七举起手,嘿嘿一笑:“这题我会答,我恰好和老观主探讨过这个问题。”
他满脸都洋溢着差生第一次回答问题的喜悦。
尤其还是一个刚刚考住了优等生的难题。
颜小腰将目光移向他。
“老观主说过,这个问题要……”就听王龙七一字一顿道:“因地制宜。”
“所以,颜姨的话……”
颜小腰脸色一寒,“可以了!”
“那……”王龙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颜小腰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些腌臜事儿,我参与的不多,但是我知道……大概是有的。”
“你们可知道温柔里背后的老板是谁?”
二人摇摇头。
温柔里虽然崛起得快,但幕后老板却极为神秘,明面上游走的人物就是颜小腰,但她一个前花魁,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是江南王。”
“姬霸骁?”王龙七惊呼一声。
温柔里的背后居然是江南王,难怪这几年风头如此之盛,却没有人能阻止。
只是……
“九州王之一,世代享皇家供奉,身份何其尊贵,何必来青楼行抢生意呢?”他有些奇怪。
颜小腰摇摇头,“具体内情我不了解,我只知道,近些年江南王府在暗中参与了许多生意,而且极为隐蔽。”
“杭州府里举凡崛起极快,又查不到背后东家的大商铺,多半都有他们的影子。”
“我若不是为温柔里办事,应该也没机会知晓这些。”
李楚问道:“小柳姑娘的事情,也和江南王有关系?”
“杭州府里传闻江南王曾经找桃谷楼商量,想要买下柳清怜,其实是真的。”颜小腰道:“但不是因为他好女色,而是因为柳清怜横空出世,极大影响了我们的生意。”
“他本想以王爷身份不动声色地解决,却不想碰了钉子。”
“听说他很生气。”
“我们楼里有一位坐镇的修者,大家都称他为‘徐师’。他是江南王的亲信,前两日,他曾对我透露过,小王爷要动用别的手段。”
“只是具体用什么招数,他没跟我说过,想不到中秋大礼就出了那场变故。”
“中间若是有什么手脚,应该也是徐师去做的。”颜小腰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们还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再去打探一下。”
“不必了。”李楚缓缓摇头,“有风险的事,我们自己去做就好了。”
颜小腰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道:“徐师修为高绝,绝非普通的青楼供奉可比,你们不要……”
“放心吧颜姨。”王龙七无所谓地笑笑。
他对李楚,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李楚也点点头,“我行事向来稳健。”
看他严肃认真的神情,确实像个稳健的年轻人。
颜小腰微微放心。
于是她问道:“那……他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额……他问的是……”王龙七想了想,然后学着余七安的语气,郑重地说道:
“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不会爱我?”
颜小腰的肩膀顿时一颤。
好似有难言的旋律在房间里响彻起来……
……
徐紫府是温柔里的供奉。
一般青楼都会请一位供奉坐镇,毕竟这一行非比寻常,既是销金库,又是修罗场,难免会常常有或是人为、或是天降的诡事。
寻常有些真材实料的修者,顾惜声名,通常不会来青楼供职。
可徐紫府非比寻常。
他曾在青羊宫苦修二十年,一身修为早达到神合境巅峰,堪称半步化龙。
再进分毫即可成为江湖名宿。
只是后来犯了门规,被逐出门庭,就此失去了归处。
但他修为高绝,自然不缺去处。
很快,他便被江南王府重金聘请,近年来才被派到温柔里来坐镇。
原本以他出身仙门的矜傲,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供职的。
可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在他心里,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小小的青楼供奉。
而是一个要在此地放飞理想的有志道士。
温柔里的环境也不错,在烟花繁盛之中,特地给他建了一座宽敞的净室修行。四下清幽,且隔音良好,倒也不担心被人烦扰。
除非诡事发生,否则平时三两个月也没有人赶来打扰他。
前天他才为小王爷办过一件大事,想来又可以清静一段时间。
此时他正在净室中盘膝打坐。
突然,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像是平日里的伙计。
他神识一扫,看见了两个年轻人来到净室门外。
当先一个,趾高气扬,穿着锦缎绫罗。后面一个,面色淡然,穿着青色道袍。
徐紫府眉头一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他站起身,想要给他们一些惩戒。
结果没等他去开门,净室大门就被那锦衣青年一脚踹开!嘭!
徐紫府大怒。
好生无礼!
他眉宇一展,杀机隐现。
叱!
一瞬间,整座净室连带着偌大的温柔里,甚至包括外面半座街区的人们,都突然堕入一阵严寒之中!
这寒意不是从外而来,而是由内而发。
这已然是近乎化龙境的威压了。
心念一动,可慑万人!
下一秒,就会有森然剑芒出鞘,将这两个年轻人当心穿透。
这就是不速之客的下场!
但……
他到底还是慢了一些。
门一打开,那小道士就抬起两根手指。
“定。”
徐紫府惊恐地发现,随着他话音一落,自己当场动弹不得。连带着一身运转的周天,瞬间滞住。
周遭的寒意消失。
但是他的心里开始发寒了。
仙法……
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他虽然出身仙门,见识非比常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这些能传承仙法的年轻修者,都是什么级别的怪物。
这种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青楼供奉啊喂?
他利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弱小和无助,但没人会可怜他。
王龙七掏出一个大麻袋,直接将他上身套住,李楚将他横着扛起过肩,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
这一天,里里外外的人,都看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一个无比英俊的小道士,扛着一个被麻袋套头的道士,大摇大摆地从一家青楼走出来。
街上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怎么回事?”
有人猜测:“不知道,大概是不努力修行,还偷着去青楼,被同门抓回去了吧?”
“咦,那可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
颜小腰在楼上,扶着栏杆,看着李楚和王龙七就这么扛着徐紫府扬长而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目瞪口呆。
小道士片刻前所说的话,言犹在耳。
我行事向来稳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