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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准时不早退的阿洁     探宝修真在都市txt下载     探宝修真在都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六章 被涮了

    这问题难不倒瞿星言。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补充关于日本阴阳术的知识,找了很多有关于此的古籍,也算是以勤补拙了。

    他拉长了尾音,答道,“杀生石。”

    “杀生石?”汪文迪反复念叨,脑中灵光一现,“九尾狐妖魄所化成的杀生石?!”

    见瞿星言点头,张霏霏又找出此前获得的那本册子,翻阅了一会儿,叹道,“杀生石……好有气势的名称。”

    册子里并未提及杀生石,不知是否存在于被人撕毁的部分,汪文迪细细把进墓的遭遇同瞿星言讲了一遍,严肃道,“这墓中构造我暂且还没有找到关键的点,只是像没头苍蝇一般,见路就走。”

    他所指的关键点,是每一个大墓穴都会有的、俗称‘棺材眼’的东西。

    墓穴越大,棺材眼的存在就越重要。

    因为只有先定下棺材眼,才能依据它构建各种机关、阵型变化等,跟着寻龙、捉穴、察砂、觅水、定向,最后自内而外一点一点建成完整的墓穴,而如果没有棺材眼,那便很容易在构建的过程中发生坍塌等等改变地形的事故。

    闻言,瞿星言也没有定论,依他所说分析起来,“在犬神之后启动的,是一种将所召唤灵物妖鬼化的术式,借助的也是杀生石的力量,将犬神化作了犬鬼。”

    “解决犬鬼之后,你们捡到的这本册子,里头用日语记录了关于我国妖兽九尾狐的传说。”

    “真要说起来,九尾狐是极少数在我国以外的历史中都有记载的妖兽。”

    汪文迪挑了挑眉,问道,“还真有这种说法?我以前倒是听过关于九尾狐到日本去的传说。”

    看着这两人一来二去的对话,一边的张霏霏都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瞿星言真的从来都没有与他们产生过嫌隙一般。

    “是有这么回事,而且它跑到日本去之后,还换了个名字。”

    瞿星言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玉藻前。”

    “正如册子里记录,九尾狐先后变作苏妲己和华阳天,祸乱朝纲,后来它又变作了少女的模样,在一千年前搭上了遣唐使吉备真备的船,由此去了日本。”

    张霏霏也来了兴致,搭话道,“一千年前日本正是平安时代末期。”

    汪文迪接过话茬,道,“对,加上玉藻前妍姿妖艳、闭月羞花,很快天皇就对她恩宠不断,但没多久天皇就病倒了,当时安倍家的一位阴阳师便提出,宫中有妖异作祟,并且把矛头对准了玉藻前。”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有左右两条道路,不同的是左边这条路宽阔明亮,右边那条则窄小阴暗。

    “走哪边?”张霏霏问道。

    “哪边都不走。”汪文迪摇了摇头,护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瞿星言会意,射出一道银光,又一分为二,左右进了两条路。

    “这叫阴阳路,虽然两条路看上去煞有介事的不同,但都是死路,真正打开前路的机关就在两条路的尽头,要同时触发才行。”汪文迪摇

    头晃脑的解释了一通,话倒是说得没错,又被他装到了。

    没多久,银光回到瞿星言手上,融为一处,随后落在了三人面前的地上。

    轰隆!

    果然敞开一条暗路来!

    张霏霏惊讶之余冲他投去崇拜的目光,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瞿星言头一个走了进去,两人紧跟其后。

    “那玉藻前后来如何了?”

    “后来就被围剿了,民兵和阴阳师组成的军队,皇家也派了兵,一直将它逼到了那须野这地方,大战数日,折损无数,才把它降服。”

    随着深入,里面越来越黑,瞿星言手里不得不凝出一团光用来照明,他补充道,“不过那时玉藻前并没有死透,它的妖魄化成了一块可以吸收日月精华的石头,而且会将路过的人通通吸过去吃掉,只待东山再起。”

    “因此,人们就把这块石头称为‘杀生石’。”

    “直到过了两三百年,这块石头才被出世的一位高僧降服,碎成了无数块小石子,飞散各地。”

    按理来说,玉藻前的传说也应该止步于此。

    张霏霏脑补了一会儿,忽的道,“文迪,这不就是咱们在壁画上看见的内容吗?九尾狐被兵追击,还有那个跟石头相斗后死去的高僧。”

    汪文迪也赞同道,“那这么说,壁画上记录的是玉藻前的故事。”

    “玉藻前尾下保护的那个明显已经死去的男人又是谁呢?这故事又怎么会被画在藤原中吕的墓里?”张霏霏不解道。

    又听瞿星言说明道,“玉藻前和藤原家有两个关联点。”

    “第一,玉藻前入宫的时候为了掩藏自己的妖气,效仿苏妲己之法,也选了一个附身的人,那个人叫做‘藤原得子’。”

    “藤原得子?”汪文迪突然惊呼出声,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霏霏,你还记得咱们进来之前的那具摆在门口的尸骸吗?”

    “记得,是藤原长实的。”张霏霏回忆道。

    汪文迪脸色沉了沉,道,“藤原长实,就是藤原得子的父亲。”

    “啊——?”

    气氛一下变得怪异起来,瞿星言等两人反应完了,才接着道,“第二点,玉藻前化作杀生石的时候,正好是藤原家的没落点,而杀生石爆炸的时候,又正好是我国大明王朝的崛起点。”

    得,气氛更诡异了。

    张霏霏摸了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勉强笑了笑,赶忙转移了话题,“这路怎么走了这么久?”

    “是有点不对劲,”瞿星言也拧起了眉头,道,“按理来说,墓中阴阳路的主路一般会通向两处,要么是主墓室,要么是出去的路。”

    汪文迪面色微变,握紧了张霏霏的手,道,“除非,我们走的本来就是错的路。”

    瞿星言停下了步子,回头问道,“你们怎么从流沙室里出来的?”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道——

    “不知道啊,路是霏霏找到的。”

    “不知道啊,路是文迪找到的。”

    两人骤然对视,再次不约而同道,“不是你告诉我说找到路了吗?”

    “无语。”瞿星言难得吐槽。

    汪文迪回想道,“当时我正要对那紫砂壶动作,然后我就听见你说你找到路了,让我先跟你和月歆一起走啊。”

    张霏霏争辩道,“不对啊文迪,明明是我和月歆被那些黑蜘蛛缠上,然后就听见你说你找到了路,让我和月歆往那边跳出去就行了,跟着我就和月歆照做,我俩才落地你也就过来了,我们仨不就一块出去了吗?”

    好家伙,被涮了!!

    汪文迪脸色铁青,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这洞顶直接给它捅了。

    瞿星言心中有了底,面无表情道,“看来你们听见的都并非彼此的声音。”

    “而是雪女伪造出来的。”

    张霏霏道,“雪女?就是出去后在路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

    点了点头,瞿星言简洁道,“雪女是日本的大妖,应该也是被藤原中吕用术式召唤出来驻守此地的,雪女除了操纵风雪,能瞬息使冰封千里外,也很擅长幻术,加上杀生石的加持……你们在那种情况下上当,也属情有可原。”

    “你就别给我俩找借口了,先找出路吧。”汪文迪依然板着个脸,看样子是真有些不悦了。

    哐!!哐!!

    没等瞿星言接话,四周忽然传来两声巨响。

    原本好好处在向下而去的台阶上的三人一转眼竟都站在了平地上,这个不大的空间里陡然亮起幽幽的火焰,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汪文迪很快发现了巨响的源头。

    不是别的,面前落下了两具棺材。

    一左一右,通体是暗黑的,都没有盖子。

    借着微弱的光线,还能看见左边这副棺材里躺了个人。

    汪文迪上前一步,里面的人身着红衣,再将视线往脸上一瞥,他不禁震惊出声,“月歆?!”

    另两人快步上前,果见面如沉玉的陈月歆安静的躺在里面。

    她此刻与周身的红色相得益彰,显得仪静体闲,红色最是衬她,更见皓如凝脂、绛唇映日,美得不可方物。

    张霏霏正想碰她,却被瞿星言制止,他眼中并无光辉,暗的好像暮晚的夜色,他挥出一缕青光,然棺材和人皆是毫无反应。

    “冷的……”张霏霏顾不得许多,已经着急的握住了棺材里人的手,眼见眼中都蓄起了泪花,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道,“文迪,月歆的手是冷的……没有脉搏了文迪,怎么办?”

    汪文迪查看了另一副棺材,是空的,他上前轻轻握住张霏霏微抖的肩膀,安抚道,“别急,霏霏,别急,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瞿星言金轮在手里化成一方小小的八卦,又取出了他那三枚铜钱抛在地上。

    “如何?”

    “大凶。”

    瞿星言收了东西,视线未曾离开过陈月歆的脸,按卦辞念道,“山有形,龙无踪,墓深尸寒主大凶。”

    “棺无椁,尸红衣,黑气缠身命归西。”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阴阳棺

    他念完卦辞,汪文迪和张霏霏皆静默无言,似是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不得不说,红色太适合陈月歆了,但应该是活跃的、明艳的陈月歆,而非沉寂的、阴冷的陈月歆。

    墓深尸寒、无椁红衣,一一都与眼前的情况对上了。

    “都这时候了,能不能别整你那一套一套的了?”汪文迪以尽可能轻松的语气率先打破了沉默,手中凝出金光,就要将陈月歆自棺材中捞出来再作打算。

    “等等,”瞿星言制止了他的动作,谨慎道,“不要妄动。”

    汪文迪长叹了口气,瞥见张霏霏已经悄悄的掉下了眼泪,便道,“不是,你能着点急不?”

    瞿星言抬起眸子,一字一字道,“着急救不了她。”

    他走到两个棺材中间,又在四周各处查看起来,轻声说了一句,“我怎么不急?我比你们更想救她。”

    汪文迪张了张嘴,没再打断他,扭头把张霏霏的手握在了手里,与她呆在一处,等着他的判断。

    “周无旁物,可入阴阳。”

    半天,他吐出这么一个结论,一锤定音道,“这是阴阳棺。”

    闻声,汪文迪立即追问,“有解法了没?”

    “有,”他的笃定缓解了紧张的气氛,继续道,“阴阳相辅,有阴有阳,要破阴阳棺,就要同时破阴棺和阳棺。”

    汪文迪催促道,“说具体的。”

    瞿星言自己站到了另一副棺材前头,道,“我以身入阳棺,强破此法即可。”

    张霏霏倒吸了一口寒气,手不自觉的收紧,担忧道,“这也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吗?”

    “万一不成,我和月歆将永远被封于阴阳棺中,不仅如此,阴阳棺与阴阳路相成,我一旦失败,来路会被切断,形成完全独立于世界的天地,你们也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瞿星言明确的说出了后果。

    汪文迪上前半步,“此阵诡秘莫测,还是我去,胜算高些……”

    他径直打断,“我去。”

    说罢,一阵青光凝于他手中,化成一根燃着的白烛,他把白烛立在阴棺一角,道,“此火一灭,阴阳连结,我便瞬入阳棺,这次去,不知结果如何——”

    “但非去不可。”

    说这话的时候,他讲出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让另两人除了选择相信他,也还是只能选择相信他。

    火还未灭,这事儿却是急不来的,等待之中,张霏霏索性抱膝坐在了阴棺边不远处,以便随时能看见陈月歆的状态。

    说实在的,要搁平常,坐在棺材边这事儿多少听着都有些瘆人,可就因为那是陈月歆,她竟没感觉有多少害怕,哪怕陈月歆现在面色惨白,还身穿红衣,她也只觉得心塞、难受。

    汪文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确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文迪,你知道吗,刚才在雪女的院子里,是月歆一直保护我……我看见你被冰封起来的时候,也是她一直鼓励我,如果没有她……”张霏霏闷

    闷说道,虽没有哭泣,眼眶仍是红的,“我接受不了,文迪,我真的接受不了。”

    “我知道,你放心,月歆很厉害的。”汪文迪垂着眼睛,突然发觉,这是他第一次承认、夸赞陈月歆的实力。

    却是在她听不见的时候。

    张霏霏转了话题,问道,“雪女竟这般厉害吗?”

    “厉害的不是雪女,是藤原中吕,这墓中的一切都是由她控制的。”汪文迪轻轻搂着她,视线和她一样,都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那忽明忽灭的烛火。

    “雪女为什么会找上你?”她又找到了新的问题。

    汪文迪知道,她在努力的转移注意力,或许等讲完雪女的故事,陈月歆就会醒过来,这样时间也过得快一点。

    他耐心的讲述起来,“雪女,实际上是对所爱之人深深执思集合妖化而成的怪物,比其他的精怪要更加通人性。”

    “在暴风雪形成的幻术中,雪女会以年轻貌美的女人形象出现,最重要的一点,正如我们遇见雪女的时候一样,她便是口口声声在寻找她的夫君。”

    “她往往会把男性冰封起来,再用妖术吸取人的精气,壮大自己。”

    回想起庭院中被冻住的男性,张霏霏点头应道,“原来是这样,那她的夫君……她真的有夫君吗?”

    汪文迪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只是一个吃人的幌子,让人更容易心软上当罢了……”

    又被瞿星言清冽的声音打断,“有的,这个雪女是有夫君的。”

    两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拉了过去,他面上平静,若不是在动嘴,看上去就如同庙里供奉的天神雕塑。

    “你们在房间里应该都看见了挂画吧,那画里记录的就是雪女与她夫君的故事,也是雪女的思念所在,故而能成为幻术的阵眼。”

    “她与她的夫君也算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后来她是妖的身份暴露了,在她夫君拼命的保护下,村民们才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把他们赶出了村子,逼进了深山,远离人间。”

    尤其是说起故事来的时候,他的模样就更像一个世外之人,好似无论是多感人至深的情节,他都不会为之多有一丝情绪,完全是以旁白的、毫无波澜的语气在讲述这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他继续道,“之后,为了一家子的生计,也为了保护雪女不再受他人欺凌,她的夫君只得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往返于深山与山下。”

    “但那些村民并不罢休,将后来的每一次天灾都归结于雪女乃是不祥之妖,于是计划了多时,组织了民力,要围剿雪女一家。”

    “男人知道后,便急忙赶回家中,带着雪女,欲逃得更远,可是……”

    正讲到高潮之处,瞿星言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蜡烛灭了。

    他一手撑住阳棺的边缘,最后深深望了陈月歆一眼,翻身躺了进去。

    汪文迪起身查看,棺材里的瞿星言已经闭上了眼睛,周围一瞬间安静得极其诡异。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叹道,“还说你俩是天敌

    ,从上古至现今,一见面就打……我看不然,哪有人为了自己的‘天敌’,连命都可以这般随意不要的?”

    自己的小拇指被张霏霏牢牢攥在手里,他亦能感受到她的焦灼与紧张,回身再度坐了下来,温柔道,“没事,霏霏,他会成功的。”

    “我在这儿,我们都在这。”

    张霏霏吸了吸鼻子,“嗯!”

    所谓阴阳棺,阴阳相成,乾坤相合,内里便自有一方混沌天地,将入棺者三魂七魄、灵念道力等一概尽数困于其中,唯有阴阳同时惊醒,可破此阵。

    知了——知了——

    好刺耳的蝉鸣。

    瞿星言以银轮护体,勉强在阴阳棺的世界中清醒过来。

    他正躺在一棵参天大树下面,大树中灵气缭绕,再一抬头,天空中遍布星河,是现世看不到的清澈之景,那紫光湛然,宛若有一条光芒四绽的玉带缠绕在天幕上,令人不禁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他心想,她果然还是非常热爱上古时的那份自由。

    站起身来,眼前有一向上延伸的台阶,台阶面上非常干净,一片落叶也没有。

    顺着台阶再往上看去,原来是一方寺庙的前门,台阶上便放着一鼎大香炉,飘着安神的青烟,在夜幕下飞舞。

    身后……他揉了揉眼睛,身后竟然什么都没有!

    以他醒来之处为中点,一面是香火鼎盛的大型寺庙,另一面居然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没有。

    他保持警惕,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奇怪的是,他双脚刚一踏上台阶,原本清净的路上竟忽然出现了不少香客,与他一起攀爬这楼梯,面上是一概的虔诚。

    “施主也是来此躲避战火的吗?”

    走着走着,耳边突然飘来一个静谧的女声。

    他微微侧头,看见一个身着简朴布衣的女人,她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带,看上去不像是来进香的。

    瞿星言收回目光,没打算理她,继续往前走。

    那女人却不依不饶,跟在他后面,“施主不是出世之人,为何走这条出世之路?”

    他这回停下了步子,正好站在台阶当间的位置。

    出世的路?

    他望了望寺庙的匾额,上面金色的字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又把目光投向大树后面的黑暗。

    脚底台阶路,一头连接寺庙,一头连接黑暗,一边出世,一边入世。

    瞿星言稍加思索,答道,“我不是来拜佛,更不是来出家,我是来找人的。”

    女人笑了,她扫了一圈周围往寺庙里走去的人们,道,“来这里的人,都不是来烧香的,你若是来找人,这里面是找不到的。”

    “笑话,来寺庙不来烧香拜佛,那来寺庙干什么?”他扭头要走。

    女人快言快语,“烧香只是一个形式,求神拜佛也不过为了心中安定,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又听她冷笑,字句掷地有声,“真到了山河破碎之际,神佛皆缥缈无用!”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又臭又硬

    山河破碎,哀鸿遍野。

    求神拜佛,能救天下?

    答案是不能,瞿星言心中有数,眯了眯眼看着这个气势非同一般的女人,她明明看上去与众多香客无甚不同,甚至丢在寺庙里泯然众人,一点都不显眼,但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直击人的心底。

    总为浮云能蔽日,不见长安使人愁。

    瞿星言最终没有迈出离去的步子,郑重其事的问道,“那这些人,来此是为何事?”

    女人重复道,“躲避战火。”

    “何处有战?”

    “内忧外患。”

    瞿星言追问道,“何为内忧?”

    女人怅然哀叹,“正统衰微,外戚专权,军队割裂,天下大乱。”

    “何为外患?”

    “交易无规,海盗横行,大国之下,战火连绵。”

    瞿星言转身看了一眼庙宇,皱眉道,“不过一间寺庙,空间有限,怎能容下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难民?”

    不想女人反问了一个看似无关、又惹人联想的问题,“那我且要问你一言,家族兴衰、天下危亡,安能系于一妇人之手?”

    “什么?”瞿星言一愣。

    他是来找人的,怎么突然聊起了天下?

    这次却是女人不再理他,兀自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扭头汇入了人群里,一步步朝寺庙的正殿走去。

    而他眼下除了跟上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女人之外,对于要去哪里找到陈月歆,可以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沉了沉呼吸,跟在了她的后面。

    爬到最高点而离寺庙极近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座寺庙的建筑风格并不和传统印象里的一样,它的大殿不在正中间,左右也非对称,而且前檐有一个山花抱厦作装饰。

    实际上,国内的寺庙少有如此布置的,国人讲究和谐,一般如此正规庙宇一类,几乎可以说百分百都是对称建造的,而且主佛大殿必在正中坐镇。

    再一看,那处金字匾额,依旧是模糊的。

    走进殿内,有数块精致的帷幕作为隔断,供奉的也不是菩萨一类,更要紧的是,庙里头,一丝香火也没有。

    瞿星言心中暗自有了结论,这乃是日本的庙宇。

    日本寺庙以‘静’为核心,香客大多参拜行礼,少有烧香的举动,若要有,也是在室外供奉一大香炉,殿内是没有的。

    这一事实让他的理智占据更上风,他突然想起来,虽然陈月歆身在阴棺,此处世界怎样、发展如何,都会受到她潜意识的影响而构筑,但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藤原中吕的领域。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那女人又重新出现了。

    她静静坐在神像前面,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瞿星言,声音也变得极具诱惑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天下安危,真是一个妇人就可以改变的吗?”

    天下安危,和女人。

    这是千百年来多少人追根究底的问题,商朝妲己与纣王,西周褒姒与幽王,甚至是大唐盛世下的杨贵妃与唐明皇……她们无一不被冠上了‘妖媚祸水’的名

    号,王朝无一不是在她们之后覆灭的。

    倘若没有妲己,商纣就能仁政爱民?

    倘若没有褒姒,幽王就能励精图治?

    倘若没有贵妃,玄宗就能再延续大唐千百年的命数,使其千秋万代?

    瞿星言心中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要问为什么,因为他没有当过皇帝,没有做过君主,他所知道的,都是历史留下来的真相罢了,他总不能回到过去,改变既定的历史吧?

    但很明显,面前的这个女人,对这问题有非常之深的执念。

    “无聊。”瞿星言背后蔓延出一缕灵动的银光,似乎为他抵挡了这女人声音中的侵蚀力。

    “你说什么?”女人的脸色骤然变了,阴冷下去。

    “我说你这个问题很无聊。”

    瞿星言逼近,冷静道,“武王灭商、犬戎攻镐京以及安史之乱等等,已成史实,而苏妲己、褒姒、杨贵妃是其中一环,无论有关还是无关,你都改变不了事实,难道我说一句无关,历史还能因我一句话颠倒不成?”

    “何况那是你心中的答案,我何必费劲去猜?”

    话音一落,金轮刹那飞出,直冲女人脑门而去。

    她怀里的盒子一瞬间消失于无形,跟着拍地飞身跃起,手中霎时射出三张符咒与他的金轮相撞,双方弹开。

    “巧言夺理!”

    女人满脸愠怒,窗外的天色更黑一分,“你未经我之苦难,如何能懂锥心之痛?!”

    瞿星言不再与她辩论,缠斗上去,想从打败她这一点上找到阴阳棺的突破口。

    青色迅速布满了他全身,瞬步上前,手里的金轮再次落了下去。

    女人的速度全然不落后,一道紫光闪过,金轮扑了个空,砸在了后头的实木桌子上,将桌子整个打了个粉碎。

    她陡然出现在瞿星言身后,以掌为刃劈向他脊背中央,他回身架住,把她弹出数米。

    没给她喘气的机会,他凝了气力,再度攻了过去,女人的身形却逐渐缥缈起来,再次躲过了他的攻击。

    他能看见她穿梭于帷幕之后,愤怒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转而变成了嘲讽,道,“我原本还想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谁知你这黄口小儿满嘴高谈阔论,岂知自己早已难见天日了?”

    “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找她去吧。”

    说罢,她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周围顿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吼!!

    只听一声震天怒号,空气中的气温突升,好似临近喷发的火山口一样。

    瞿星言心中一凛,冲出了寺外。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颜色比血还要更红,那必然是朱雀的颜色。

    台阶之下,参天大树之后,原本混沌一片的黑色被无边的火焰划开,出世与入世的两边骤然连接在了一起,他站在台阶之上,俯瞰到的,是一片火海。

    这情景比战争还要残酷,他甚至看见火海中挣扎着想要活命的人们,被火舌肆虐全身,拖进了死亡的深渊。

    山河破碎……这就是山河破碎吗?

    凡肉眼可见,土地焦黑、尸横

    遍野,简直是人间炼狱。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高空传播火种的怪鸟。

    或者直接说,就是朱雀。

    它身上的火焰比以往还要更加兴奋,它无目标、又许是一切都是它的目标,疯狂的朝底下无力抵抗的生灵扫出烈焰,看着生命之花迅速凋零,再发出一两声得意、高亢的鸣叫。

    朱雀,好战,主杀伐。

    唯有这寺庙是一方净土,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火焰肆虐,他脚下踩着的,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一阵撕裂的拉扯感。

    他走下一级台阶,身上开始产生剧烈的变化。

    “难道元尊所言,你真将为祸人间吗?”

    他的声音更冷了,不过第二级、第三级台阶,他就再也等不了了,随着纵身跨出的步伐,龙身倏忽从青光中抽出,直冲大树之后的乱世而去。

    青龙口中凝出一颗巨大的水球,径直扑在了朱雀的羽翼上。

    朱雀长鸣,回身与它对峙。

    水在身上瞬间被蒸发的连水渍都不剩,朱雀暴怒开口,“你这家伙……纳命来!!”

    瞿星言本以为她是毫无意识的被扣在阴棺里,又是毫无意识的被人操纵成这幅模样,可她一说话,瞿星言就知道了,她根本就是清醒的,她是自愿被扣在这虚假的阵法里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阴阳棺?!你以为过家家玩呢?!”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何曾把我当成自己人?!”

    陈月歆狂热道,“对,我就是这样……我生性就喜爱杀戮,崇敬无上的力量,在这里我能找到千万年前的自由,你要干预我……我就杀了你!!”

    她说完,吐出一道紫炎,把瞿星言意欲控制她动作的树枝全数绞碎,反扑回去。

    “你真是只猪,这脾气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瞿星言当然了解她,但凡她开始说出这般破罐子破摔一类的话,就说明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利落的冲了过去,双爪扣住她一边羽翼,趁势卷了上去,陈月歆完全不甘示弱,尾翼横扫而来,尖利的喙更直直刺向他鳞甲之下,一时间,两只庞然大物缠在了一处。

    不断地碰撞之间发出雷电一般的嘶鸣声,双方相持不下,半晌后又两两弹开。

    朱雀眼中尽是杀意,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了一圈,如利刺一般再次攻来。

    青龙自不闪躲,鳞甲上的紫电亦是虎啸龙吟一般。

    趁朱雀专注之时,阴阳双轮齐齐飞出,金轮直击它的额心,银轮则一分为二,扣住了它一双利爪,青龙顺势露出獠牙,一口咬在了它翅膀上,前爪更趁机刺入了它的背部,挠开一道口子。

    “瞿——星——言——!”

    她又一次在盛怒的情况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身上的伤口缓慢愈合,但她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她强忍痛楚,瞬发三道紫炎,却是虚晃一招,只是为了架开青龙,随后挣开银轮,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攻击,尾翼在它腹部留下三道血痕。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起走

    轻重?

    这两人交手从来不知道轻重。

    一不留神就是个重伤,要么干脆冲着把人打死动手。

    朱雀不需要那种点到即止的较量,那会让她觉得别人看不起她,同样的,她也从来不会看不起对手,所以哪怕是低等实力的野兽,她也要亲自确认它死亡才会停手。

    因此,久而久之,朱雀就变成了残暴的代名词。

    起码大多数人提起朱雀,都是害怕它的火焰的。

    瞿星言还明白一点,朱雀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听人讲道理,那就是在输给别人之后,对于她来说,拳头就是最硬、最直接的道理,除非有本事先把她的拳头按住,否则要跟她讲道理,想都别想。

    这脾气多少年了,难怪玄女放心不下。

    青龙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更加锋利,金轮同银轮皆悬在它身侧,凝了力,预备一招定胜负。

    它一个瞬身,在朱雀还未完全撤身之际锁住了它的双足,吐出一道迅猛的青光附着于金轮之上,使得它不得不专心抵御,随后青龙又以更快的速度亲身上前,口中衔住银轮,一击正中朱雀胸口。

    轰!!

    朱雀被击落在地,地面上瞬间炸开一个大坑,周围的树木、房屋等等的一切全部随之坍塌。

    红光渐收,它怒目注视着高空的青龙,一面调息自己的灵力。

    青龙也不打算再给它爬起来的机会,收了双轮,将青光凝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径自如离弦之箭一般对准它的脑袋,推球砸了下来。

    朱雀目不转睛的盯着它,在它离自己极近的时候倏忽凝力,双翅挣扎着扇出一道紫炎。

    青光顶着紫火而下,青龙身上每一片鳞甲都燃起了火星子,但它并不停手,强硬把最后一招落下。

    这场面好似群星陨落,极其壮观。

    刺眼的强光过后,坑底躺平的只有陈月歆一人,她已变回了人形,只剩艰难而略显单薄微弱的呼吸,一双杏目里掺杂了太多情绪。

    最多的是不甘,然后还有一些压抑住的委屈。

    委屈这个词比伤心要更适合形容现在的她,毕竟她又输给了青龙这一点,就已经够憋屈了,还有被欺骗的悲愤……

    灰头土脸的她索性一动不动,装起死来。

    青光乍现,瞿星言出现在她跟前不远的地方,也算是在坑里。

    他身上的伤也不轻,只是他愈合的速度要比陈月歆快上一些,他动了动四肢,嘴边还挂着血迹,星星点点的烧伤痕迹在他白净的肌肤上肆虐,看上去也确实只比她好上那么一丁点罢了。

    “起来。”他走到她面前,沉声道。

    陈月歆道,“不起来。”

    他在她旁边坐下,垂着一双星眸,轻声道,“好痛。”

    “我也痛。”她别过脸去,不想理他。

    “出去就不痛了,”瞿星言劝说道,“这里空间灵力被人所控,所以伤口愈合的也会很慢……”

    “我不出去。”她打断道。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银河星光,自言自语道,“我看见你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你知道是什

    么感觉吗?当年眼见元尊入轮回,我难受极了。”

    “可是都没有看见你躺在那难受。”

    他是很敬仰、尊重九天玄女的。

    陈月歆瘪了瘪嘴,整个人都侧过身去,抬手捂住了耳朵,撒泼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我没骗你,”瞿星言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继续道,“是真的,张霏霏都哭了,她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把张霏霏当自家亲妹妹似的,最见不得她哭,一听这话,陈月歆心头气早去了大半,只是还不肯松口,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瞿星言趁热打铁,接着道,“阴棺里你身着红衣,使阴阳棺成大凶极恶阵法,此法不破,你我永远困于混沌不说,就连汪文迪和张霏霏也会永远无法走出阴阳路,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你我同为四圣,如此下场,你就开心了?”

    “而且……此事真的是你误会,张霏霏她并不完全知情,只是听汪文迪说,我是来帮忙的,所以才对我的出现见怪不怪。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说过我从不说谎,就绝不会说谎,只是有些事,你知晓了于大计无益,因此没有告知你而已。”

    陈月歆猛地坐起身来,与之平视,气愤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从藤原中吕的墓中出去之后。”他拉回视线,将目光定在她脸上,给出了具体的时间。

    “妈的。”她骂了一句。

    他专注的看着她,用自己的眼睛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很认真很认真,什么计划、什么两全之法、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不如要救她更重要。

    瞿星言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缕缕青光顺着淌进她的各处伤口,轻柔而不容抗拒。

    她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的星光,星光晃动出波澜,她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和他的面色一样冷,却不冻人,反而很是动人。

    瞿星言道,“我们一起走。”

    陈月歆在他的声音之后蓦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想一定是自己的伤势复原了,心脏才发出如此这般有力的跳动,一定是的。

    她辩驳道,“谁要跟你一起走?”

    欲抽出的手被他强拉住,他笃定道,“你,你要跟我一起走。”

    “哎呀知、知道了……走、走就是了,整得这么肉麻干什么……”陈月歆移开视线,一边结巴答话一边借他的力同他一块站了起来。

    瞿星言挑了挑眉,带她飞出了地上的大坑,故意问道,“哪里肉麻?”

    “……”

    “你脑补什么呢?”

    “……”

    陈月歆还没想好怎么怼他,却被人一个用力,丢进了路边清澈的溪流里。

    “你干嘛!!”她大叫道。

    他落到岸边,用手舀起一捧水糊在了她脸上,跟着帮她细心的擦拭起来,道,“你脸上全是灰,好脏,洗洗,我有洁癖。”

    “妈的。”陈月歆暗自咬牙,又骂了一句。

    她眼中精光一闪,突

    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人用力一拉,瞿星言自然未曾防范,一个趔趄同她一起跌在了水里,又听她哈哈大笑,得意道,“你也洗洗,我也有洁癖。”

    瞿星言没同她计较,笑着擦去了自己衣服上的污泥和嘴边的血渍。

    两人整理了一番,方才激烈打斗的痕迹已很难再找到,瞿星言亦趁着这时间,同她说明了墓中所发生之事。

    陈月歆跳出水外,问道,“按你所说,我们现在不就可以离开阴阳棺了?”

    瞿星言跟在她身侧,答道,“我进入此处本就是为了把你叫醒的,按理来说,你一醒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去,但眼下来看,这阵法并没有被破。”

    “藤原中吕在这里面还留了一道护法。”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光便快速接近。

    这黑光更像是黑幕,好似从世界边缘而来,席卷了一切,将所到之处重新化为混沌。

    两人交换了眼色,立即飞身而起,在黑幕之前抵达了瞿星言醒来的那棵大树前,背后原本被火焰肆虐的世界变作虚无,一切恢复到和他刚刚进入此处时一样的情景。

    整个天地中又只剩下了这间庙宇。

    庙宇上方的匾额金光四溢,那名字逐渐清晰起来,等到金光散去,上面便刻着三个大字——

    ‘常寿院’。

    瞿星言眯了眯眼,道,“破阵关键就在此间。”

    “这是个什么庙?”陈月歆不明所以,问道。

    “常寿院,当年日本第七十代后冷泉天皇的皇后出家的地方,”瞿星言领着她踏上了台阶,颇有走在登神阶梯上的韵味,道,“皇后之名,曰‘藤原欢子’。”

    “她和藤原中吕有关系?”

    “不知道,但她和藤原得子有关系。”

    “什么关系?”

    “藤原欢子去世那年,发生了两件事。”

    瞿星言细细讲述,道,“第一,常寿院因闹鬼被封,第二,第七十四代鸟羽天皇即位,而鸟羽天皇后来的皇后,就是安倍所指,玉藻前附身的藤原得子。”

    陈月歆暗自记下,吐槽道,“藤原家的女儿个顶个的这么厉害?”

    “不是藤原家的女儿厉害,是藤原家厉害,自第六十代天皇起,皇后全是藤原氏的女儿。”

    瞿星言顺势猜测道,“我之前在这里遇见的十有八九就是藤原欢子,藤原中吕借她的执念,留在了此处作阵法加持。”

    “她的执念是什么?”

    “藤原欢子是藤原家宗脉嫡女,她被送进宫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当皇后,然后生下皇子,藤原家就能继续捧外孙为下一任天皇,但是她失败了。”

    两人已站到了大门口。

    “她虽然当了皇后,但……她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就意味着没有未来,所以没多久,藤原家就选了她的表妹进宫,她皇后之名虽存实亡,她表妹生下皇子后,她因为内心怨恨,始终不肯让出皇后之位,直至皇子即位,须奉她为皇太后,她才落发出家,居于常寿院。

    无论如何,藤原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三百章 最恨的人

    啪!

    一道干脆的声音落下,原本辉煌的灯火骤然熄灭,寺庙及周围皆陷入了昏暗中,唯有长阶上还等距亮着石灯,其余的一切都沉寂下去。

    敞开的大门恍若在静候猎物的光临。

    “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进去之前,瞿星言望了一眼仍旧迷人的星空,如是道。

    陈月歆与他对视,问道,“哪一点?”

    “常寿院是她出家的寺庙,属于皇家寺庙,无论是规模还是里面的待遇,应该都很好……这样的寺庙,怎么会与‘战火’二字扯上关系?”

    而且还是那般严重的内忧外患,即便藤原欢子沦为了宫斗、家族政治的牺牲品,她该怨恨的也是腐朽的家族掌权者和弄人的命运,怎么会一口一句天下与女人?

    她这辈子都在宫中生活,何曾亲身领略过战火?

    陈月歆没来得及思考,就见那大门发出‘咯吱’的声音,竟缓缓的合拢起来,她连忙叫道,“进还是不进?快点!”

    “进!!”

    瞿星言一锤定音,两人瞬间闪身,在门合上之前冲了进去。

    门内的景象大不相同,在层层帷幕之后,有一正在燃着的香炉,散发出令人神安气宁的幽香。

    “客人,请。”

    陈月歆着实被这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阴沉的微光下,面前不过一米处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两个站立的女人,两人都是侍女打扮,身上无多余的饰物,很是淡雅朴素。

    她们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瞿星言凑近她耳畔,低声叮嘱,“镇定点,见机行事。”

    点了点头,陈月歆紧跟在他身边,朝俩侍女指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这两个侍女旁侧的时候,陈月歆才发现,她们竟然是两张纸片!!

    只有薄薄的一层纸张的厚度!!

    她咽了口口水,不禁感到脊背发凉,主动挨近了瞿星言一分。

    “怕了?”他低声道。

    “谁怕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害怕吗?”陈月歆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平常没见你那么多话,快走!”

    这路说来奇怪,明明看上去近在咫尺,但愣是走了足有十分钟,那幽香的味道越来越近,却也让人感觉越来越冷。

    眼前的景象再度豁然变化。

    只见那香炉后方便是一张奢华的阔床,珍珠幕帘前头还有一方绡宝罗帐,上头绣着金丝奇花,反射着淡光,煞是好看。

    床前摆了一张方桌,二者当间跪坐着一个女人。

    正是瞿星言此前见过的那个,陈月歆这回睁大了双眼,上下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是一个‘有厚度’的人体。

    女人身上的服饰也变了,繁杂非常,但总体来说的确是大和皇室服饰,周身的气息既沉静又锋利,沉静是因为久居佛经香火之中,锋利乃是与生俱来、天性如此。

    除了这些之外,陈月歆还看出了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坐,”女人开口,一举一动都优雅非常,“喝茶。”

    两个蒲团随她的话音而

    动,飞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两人交换了眼色,上前左右坐了下来,默契的都没有喝茶。

    不管有毒与否,他们也本来就不是来喝茶的。

    “我就是藤原欢子。”她简单而直接的自我介绍,一点也不介意对面两人并不喝她的茶。

    没等两人发问,她就继续道,“想从这里出去?我给你们个机会。”

    “这阵的阵眼……就在我最恨的人身上,杀了那个人,你们就成功了,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在这里面会遇到什么,我也保不准……而且如果你们选错了要杀的人、杀错了人的话,阵眼就会永远隐匿起来。”

    瞿星言反问道,“我们能相信你说的话?”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没得选,”藤原欢子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平静道,“因为这里的规则是我定的。”

    她才说完,那香炉里的烟幕就越来越浓厚,直到铺满整个视线。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又站在了常寿院的门口。

    “怎么办?”陈月歆道。

    在这里面来硬的肯定是行不通了,瞿星言稍加思索,“先按她说的做吧。”

    说话间,两人注意到寺庙的门口竟然还多了几个巡守的守卫,而远方也重新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新的世界。

    没有战火,街道和各式各样的建筑、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悦耳的叫卖声,眼尖一点甚至能看见街边的一家面馆,此时正有几个客人在不亦乐乎的吃拉面。

    瞿星言皱了皱眉,“奇了怪了。”

    陈月歆心底也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将眼神望向了他。

    他摇了摇头,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决断道,“先过去看看吧。”

    一边走,她一边问道,“藤原欢子最恨的人,会是谁呢?”

    “第一,藤原家的长辈,决定选她入宫的人,这个人直接毁了她的一生,甚至在她无子嗣后,又立马选了她的表妹替代她。”

    瞿星言捏着下巴,分析道,“第二,她的表妹,也是她嫉恨的源头,虽然也是个工具人,但的确夺走了她的一切。”

    “二选一?”

    “暂且是这两个。”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那家几乎满座的面馆。

    正巧,还有一张空余的桌子,两人正欲坐下,在这人群密集之处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与他们前后脚的,又进来三个人。

    这三个人个个都拿着武器,气势就压了别人一大截,脸上更是凶神恶煞,像三个土匪头子似的。

    瞿星言听见人群里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藤原家的鹰犬,真晦气,赶紧走吧!”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吃面的人都纷纷咬断了嘴巴里的面条,接二连三的起身,把钱留在了桌面上便都匆匆离开了馆子。

    转眼间,偌大的面馆里只剩下了瞿星言这一桌。

    那三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找茬,别的空位不坐,直冲两人的桌子来了。

    带头的那个是个利落的寸头,个子没有后面两人高,眼神却是最凶的,他脸上还有一道

    狰狞的疤痕,显得杀意更甚。

    后面左边那个是个魁梧的胖子,身姿就非常醒目了,足有两个熊巍那么宽。

    右边的存在感不高,头发略长,面无表情。

    “我说你们俩是什么牛马……”胖子率先开口,摆明了要两人让开位置。

    陈月歆瞟了他一眼,径直打断,“这么多空位,你瞎吗?”

    “嘿,小爷我今天非要坐这儿,敢跟咱们抢位置,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来头,我看你俩是活腻歪了……”

    胖子说着,眼见两人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面说着一面就扬起了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砸了下去。

    可惜在空中就被瞿星言轻松的挡下,瞿星言手腕转而用力,把胖子丢出去几米远。

    胖子从一堆散架的桌椅板凳中爬起身来,转手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朝端坐不动的瞿星言劈了过来。

    那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大刀,刀身上就有许多倒刺。

    不必瞿星言出手,陈月歆就以流火扇射出一道火光,再次抵消了他的进攻。

    胖子咬牙稳住身形,双手一甩,这刀的刀柄突然伸长,如蛇刺了过来。

    陈月歆一晃已经消失不见,眨眼间她就越过这锋利的刀刃径直接近了这胖子,她的速度快的在人意料之外,正要对胖子动手,那带头的却忽然将胖子手里的刀推了回来,帮了他一把。

    这刀刀身上本就有倒刺,于近身作战是十分有利的。

    胖子见老大出手帮忙,得意道,“这回看你怎么嚣张!”

    哪想陈月歆也不是一般人,身上火焰骤起,将刀上的利刺直接融化,回身摁住了胖子抓刀的手腕,正对他面门就吹出了一道烈焰。

    烈焰把人撕开后扩散,这拉面店霎时被毁于一瞬,胖子两个同伴连忙跳出了火焰席卷的范围。

    街上空无一人,双方两两对峙。

    领头的那个见自己的同伴烧得连尸骨都不剩了,皱眉威胁道,“你们到底是谁?招惹藤原家的人……”

    “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藤原家?你就是皇帝来了,我也照样烧!”陈月歆高声喊道。

    她一说完,对方皆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攻了过来。

    带头的那个使的是一把长刀,另一个中发的则是一把三叉戟。

    瞿星言纵身跃起,在脚下留下一道烟尘,迎着长刀径直而上。

    他手里握着金轮,勾住对方的长刀,扬起拳头给对方脸上来了一拳,但很可惜,没打中。

    这人似乎有点本事,不知念了个什么咒语,竟瞬间闪身避开了这攻击。

    天空中星幕逐渐被掩盖,乌云密布,刹那之间,就从瞿星言头顶劈下来一道嘶鸣着的雷电。

    他手里射出青光,吞噬了这道雷电,转瞬携带着雷电轰然落地,把电射向了使长刀那人。

    然他这也只是虚晃一招,在雷电之后他便迅速的瞬步接近了对方,金轮压制长刀,口中念咒,周围的空气里应声出现无数冰刺,齐齐扎进了人的身体里,把人戳成了个马蜂窝。

    可谓是一招毙命了。

第三百零一章 起雾

    不过片刻的时间,三个大活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他能不慌吗?

    答案是不能。

    仅存的那人只感觉脚下步子好似灌了铅一样重,原本气势汹汹的他转而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他哆嗦着望向瞿星言,一会又把三叉戟对准陈月歆,显然是已经自乱了阵脚。

    好半天,他才挥舞着武器胡乱的刺过来,嘴里大叫,“去死!去死!”

    在他冲过来的时候,瞿星言注意到,有一道紫光注入了他的身体。

    陈月歆同样也注意到了对方不加抑制的气息,眼见这冲过来的人整个身体都燃起闪电,好像他自己就化成了一道雷电,又全数合在了那把三叉戟上。

    接着,他周身涌出无数道分割的闪电,嘶鸣着、叫嚣着冲瞿星言射了过来。

    若是寻常人,定然要被这样的攻势电死。

    由于方才略有分心,加上这雷电的数量实在太多,瞿星言便选择了正面迎击,雷电瞬然攀附上他全身,然后刹那释放了更强百倍的电量,那亮度过于扎眼,令陈月歆都不由自主的抬手挡了挡眼睛。

    数秒过后,雷电又化作利刃,进行二次攻击。

    那拿着三叉戟的人从雷电中落地,见此情景便疯狂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是我赢了……我赢了!”

    雷电散去后,瞿星言周身炸开一道银光,他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原地。

    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索性丢掉了手里的武器,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起来,他大叫道,“怪物,你是怪物!!到处都是怪物,藤原家也有怪物!怪物!哈哈、哈哈……怪物会把所有人都吃了!哈哈……!!”

    他一边叫着一边转了个方向,自己冲向了街边的一堵墙,脑袋狠狠的撞在了上面。

    血花四溅,陈月歆看得是瞠目结舌。

    瞿星言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拧起了眉头,走到她身边,道,“那股气息消失了。”

    稍加感知,陈月歆也收回了目光,点头道,“是感觉不到了,他刚刚说藤原家也有怪物,是什么意思?”

    “普通人见到怪物,不就是他那反应?”瞿星言答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而且藤原家深谙阴阳之道,又跟诸多阴阳师有来往,有怪物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们在世人眼中,不曾有过这一面而已。”

    “有道理,”陈月歆若有所思的应话,吐槽道,“不过这人倒是胆子大,刚刚他要是逃跑的话,咱俩也不会追他,说不定还能活,没想到他自己杀上来了。”

    瞿星言领着她沿着街道往深处走,却否定了她的话,道,“你错了,他那不叫胆子大,他那是害怕。”

    “害怕还冲上来啊?”

    “恐惧到极致就是愤怒。”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漠然道,“简单来说,一个人害怕,他会想办法远离自己害怕的事物,如果害怕到头了,害怕到极点了,他反而会暴躁起来,抱着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态。”

    “即从‘你不要过来’变成

    ‘你他妈杀了我得了’。”

    他一本正经的讲道理逗笑了陈月歆,她捧腹大笑但又连连点头,“有道理,我现在才发现你说话这么有道理。”

    瞿星言瞥了她一眼,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他们往往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转折出意想不到的行为,他入世观察人类很多年了,但仍然没有找到他们的规律,反而是在陈月歆身上看见了越来越多‘人类’的成分。

    这对于天神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月歆笑了一阵,忽的又严肃起来,顿住了脚下的步子,拉住了他的手腕,眯眼道,“我们这是走哪儿来了?”

    瞿星言这才收回打量她的眼神,注意到周围不仅是人越来越少了,而且景象都越来越不清晰了。

    起雾了。

    而且是厚重的大雾,身处这般大雾之中,他发觉自己的感知力下降了好几个度。

    “小心点。”他立马提高了警觉,与陈月歆背靠背,戒备的注视着周围。

    有一道飘渺的声音透过雾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市井闹事,欺我府中之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当今天下,即便是天皇陛下,也要让吾族三分!”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不知是不是这大雾的原因,他的气息非常微弱,难以辨认方向,但却能让人感到一股十足的压迫感,就和方才出手帮那三人的气息一样。

    陈月歆声势颇锐的吼了回去,“你是什么人?本座面前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少吃苦头!”

    “放肆!”

    与他粗狂的声音一落,周围的雾气忽然迅速的落幕,恍若退潮一般,但四周的景象却完全变了,没有坊市、没有被毁坏的面馆,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不过并不是草木的平原,而是大面积的冰。

    就连两人脚底下踩的,都是厚实的、能映照出两人完整清晰面容的透彻冰路。

    木屐踏冰发出咯吱的声音在一边响起,男人的身影陡然出现,他面容肃穆,气宇非凡,鬓边略有几缕银发。

    “我乃藤原家家主,杀你们二人便如踩死蝼蚁一般,何须装神弄鬼?”

    他腰间有一块玉牌,像是极其珍贵之物。

    瞿星言看见上头的字,一语道出面前人的名讳,“原来是藤原教通,你手底下的人横行霸道、死有余辜,你怎么不分黑白,怪起我们来了?”

    说着,他又附耳到陈月歆身边,低声点明,“他就是藤原欢子的爹。”

    陈月歆眼中微动,这不正好送上门来了。

    还没动手,就听这男人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不可一世道,“黑白?笑话,何为黑,何为白,也是我说了算!”

    “哈哈,你这老头原来也是个不讲理的,”陈月歆嘲讽笑道,“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藤原教通定定的看着陈月歆,那眼神里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有的是不屑和居高临下,还有一点……冰冷。

    那冰冷令人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死人一样。

    他转而与瞿星言说话,嘴边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道,“这里到底不是你们的世界,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送你出去,如何?”

    瞿星言冷声道,“哦?”

    “她很快就要与阴棺融为一体,你若执意要带她一起行动,必定失败,不如现在放弃,自己脱身离去,不好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怪异极了,好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反而像是藤原欢子的语气,“何况你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消耗就会越大,哪怕找到了出口,你还能打开出口带走她吗?”

    陈月歆不悦道,“喂喂,我可不是个摆设啊!”

    藤原教通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她,只是笑道,“自从你心防被破,落进阴阳棺中时,你的力量在此处就不可能威胁到我,还不明白吗?你拖累了他啊。”

    “你竟敢小看本座……!”

    她话音未落,大约是藤原教通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一瞬间,脚底的冰层顺着她的身体飞速爬了上去,把她整个困在了冰块中。

    里头还有一丝萦绕的红色,但那不是陈月歆的红,是死亡的红。

    这也正是为什么瞿星言几人看见的她,是身着红衣的原因,正如藤原教通所说,她早身陷阵法中,却不自知了。

    陈月歆一时语噎,她还是能动的,但打不破这看上去一点也不厚的冰层。

    她望向冷静的瞿星言,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瞿星言手中化出了自己的武器,答道,“我是知道你已经中了圈套,我也知道在这里面我的力量会比平常成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数千倍的消耗,但那又怎么样?”

    陈月歆默然跌坐在地,她看了看自己灼热的双手,不久前,她还用这双手上足以杀死人的热度与他拼力一战……其中他又消耗了多少?

    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被救吗?

    他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沉沉道,“我更知道,我若不救你,我会后悔。”

    “不止是我,陈月歆,外面还有两个,不救你也会后悔的人。”

    说罢,他已然闪身灵活刺了出去,手中金轮径直将藤原教通拦腰切开,以行动做出了回答。

    一阵白烟散去,藤原教通的身形又完好无损的化在另一边,好像瞿星言的攻击对他无效似的。

    瞿星言皱了皱眉,再使出一招,而又是同样的结果。

    他心中肯定,眼前出现的不过是个虚影,或许早在起雾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就已经是假象了。

    做了个深呼吸,他身上迅速覆盖上一层青色,青色夹杂着金光向四周发散,跟着他闭上了眼睛,低声念道,“以阴为精,以阳为形,行止气存,万物化生……”

    藤原教通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见他停下便趁势攻了过来。

    悬在瞿星言身边的金轮迎敌而上,但仍旧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没能造成伤害。

第三百零二章 重伤

    就在藤原教通的掌刃要刺穿瞿星言喉管的时候,瞿星言忽然猛地睁开了双眼,双手凝满了青光,陡然迎着对方利落而上!

    藤原教通丝毫没有闪躲的打算,这也更印证了他是个虚影的猜想,攻击既然无效,当然没必要浪费精力避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瞿星言看似是在于虚影做争斗,实际上早将他看穿。

    手中的青光连带整个人都从虚影的身体里穿透过去,随后一跃而起,自高空一个猛子刺向了不远处的冰层,随着他手上的用力,青光割裂冰块,他瞬间落进了解冻的水中。

    砰!!

    显然是他和另外的东西撞上发出的巨响。

    这一声巨响拉回了陈月歆飘远的思绪,她只得接受自己如今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视线紧紧盯着瞿星言所在,一刻也不敢移开。

    与此同时,藤原教通的虚影刹那化作烟雾消散。

    紧接着,青色从里头又重新跳了出来,落到陈月歆身边,但神色却不轻松。

    脚底剧烈的颤动起来,自那被瞿星言破开的裂口里射出无数四散的白雾,然后统统被一道更强的紫光集合于一处。

    白烟散去,真正的藤原教通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昂了昂头,高傲而自负的望向瞿星言,嗤笑道,“好小子,竟震出了我的真身。”

    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那样式很是精巧,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瞿星言觉得这盒子有点眼熟,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对方就立即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藤原教通手里的盒子不见了。

    下一秒,对方的拳头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反应迅速,将力量集中于小臂,抬手抵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退了好几米。

    稳住身形,瞿星言跃身跳起,金轮冲他面门而去,藤原教通偏身闪过,又是一记猛烈利落的鞭腿袭来,其上与周边刹那附着无数雷电,一同扫了过来。

    瞿星言正欲招架,那木盒子却陡然出现在了自己下方,一阵劲风挟带冰刺逼来,他无处下落,身处两招夹击之间,只得挥出金轮,双手交叉,将身体蜷缩,青光忽现,做出了防御姿态。

    轰!!

    金轮上的金光浇灭了盒子中射出的冰刺,但藤原教通的鞭腿却实打实击中了瞿星言,只听一声短促的响音,他被这招轰出了数十米远,摔在地上时甚至撞碎了几处冰做的巨石。

    碎冰渣子夹杂着电光四处飞溅,他整个身体都被这后劲镶在了冰层里。

    “咳咳……”

    不远处的陈月歆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看见他从坑底爬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瞿星言感觉自己浑身的筋肉皮骨都大动干戈、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搅乱一般,他不着痕迹的擦去嘴边的血迹,伸手接住了飞回来的金轮,他眼中没有痛苦,仍在认真考虑如何快速打败眼前的人。

    藤原教通脸上得意洋洋,道,“年轻人,这样就不行了?”

    他这一脚他自己知道有

    多重,见瞿星言半天没爬起来,他自然跟着火上浇油,嘲讽起来。

    瞿星言不接他的话,又将银轮一并化出,抬手之间射出三道青光,自己随后冲了过去。

    他的黑发在风中吹的非常凌乱,陈月歆不禁心想,如果两人中真的只有一个能出去的话,她其实是愿意让他活着出去的。

    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他总是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像他这样的人,远比自己更有价值,也更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不管是辅佐还是领导,想来他都不会觉得难吧。

    陈月歆觉得有点难受,刚才的愤怒早不见了踪影,她感觉自己鼻子有点酸。

    却见三道青光缠住了藤原教通,银光注入冰层里,极短的时间,那冰顺着青光而上,竟冻住了他的双脚。

    他眼神一狠,盒子瞬间回到了他手中,嘶鸣的雷电刹那盈满覆盖了他全身,震碎了冰块,抵住了银光,霎时间电闪雷鸣,那白光刺目闪烁,几乎要把整个天幕都照亮。

    “结束了,小子!!”

    藤原教通大吼一声,其中一道闪电如同世上最锋利的矛,带着他倏忽刺出,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个闪电团一般,不可抵挡的撞向了瞿星言。

    这一招的强大程度可见一斑,他手的形状都已经无法看清,只能感觉到这道雷电锋利到连空气都给割开了。

    陈月歆瞪大了眼睛,“快躲开啊!!”

    是的,瞿星言没躲。

    耀眼的青光也是转瞬就包裹了他全身,将他尽力保护起来,而他手里的金轮突然化作了一道利落的金光,略偏了轨道,转向刺去了藤原教通牢牢抓着的盒子。

    双方之间的能量屏障越来越大,到极点之时便径直炸裂。

    向四周发散的冲击波更是锐不可当。

    歘!

    陈月歆还没反应过来,困住自己的冰牢就被这道冲击波撞碎了。

    再一看,瞿星言手里的金光锁住了藤原教通怀里的盒子。

    而藤原教通射出的那道极其锋利的雷电,则刺进了瞿星言的腹部。

    啪嗒。

    粘稠的血滴顺着瞿星言的嘴角滴在了地上。

    盒子在金光中剧烈的颤动起来,藤原教通满面怒色,比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还要吓人,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在瞿星言腹部裂开的伤口上不断的施力。

    “你输了。”瞿星言不为所动,冷笑说道,就是要把那盒子粉碎。

    噗呲!

    可惜的是,在他还没有笑完的时候,雷电所成的矛贯穿了他的血肉,一道亮眼的雷光射透了他的腹部,轰的一声在后面的冰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痕迹。

    他一愣,痛感终于清晰起来。

    “瞿星言!!”

    陈月歆红了眼,飞速扑了过来。

    藤原教通无暇顾及,挨了流火扇一招,连同盒子一块摔在了地上。

    她扶住失力的瞿星言,着急道,“你怎么样?!”

    他转了转眼珠子,望向那断了两角又遍布裂痕的盒子,示意陈月歆不要管自己,去给那盒子补刀。

    “啊——!!”

    耳边传来藤原教通痛苦的哀嚎,只见盒子中喷薄出一层紫气,将他整个人腐蚀后拖进了盒子里,随后紫光明灭之间,盒子又射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陈月歆吹出紫炎与之抵消,再看时,盒子已不见了踪迹。

    瞿星言靠在她怀里,看着她,以尽可能清醒的语气道,“……好痛。”

    “你别救我了好不好,你走吧,这里……”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也看着他的脸,她真的不敢去看那个恐怖的伤口,她知道那个伤很难愈合。

    “你真扫兴……”他一面调息自己的灵力,一面道,“这点小伤……又、又不是……好不了,我还没死呢……你就又说放弃的话。”

    陈月歆突然大叫,“死了就晚了!!”

    啪嗒。

    这回是她的眼泪砸在了他的脸上。

    “……哭什么。”

    他轻声道,跟着抬起手来,手指因为极剧烈的疼痛而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仍旧非常努力而坚定地,一下又一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珠,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月歆,我不会死,我们都会出去的。”

    陈月歆看他眉目之间都是凝霜冷冽英气,却因为这般的痛苦而如此狼狈,她心里埋怨起自己来,她看着他一丝血色也没有的嘴唇,掌心凝出温暖的灵力,希望能够帮助他愈合伤口,起码让他觉得不那么冷也是好的。

    她第一次发觉这人的脊背如此笔挺,不似枝桠,纵有千斤冰雪,也压不折。

    青龙的血是凉的,和自己的截然相反。

    “是因为玄女吗?”她哽咽着,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她怕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是因为玄女的托付,你才这样执着于救我吗?”

    瞿星言的眼里闪过一丝纯净的微光,好像有精灵在他眼中跳舞,又好像他眼中藏着草长莺飞、万物生长。

    他以一种绝然的温柔答道,“白痴。”

    “元尊所托是一回事,我救你当然不全是因为这个,我不是说过了,不管发生什么,我势必救你,我也说过,你的命,我不可能任别人取走,我们二人同为四圣,同为星宿之主。”

    “自四圣有名,我就认定了,我与你,止必交颈,飞定双翔。”

    “还要我说几次,才够呢?”

    大有‘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的气势。

    陈月歆哭的更凶了,好像受伤的那个不是瞿星言,而是自己。

    她嚎啕大哭,从来没哭的这么痛快过。

    一边哭一边吸鼻子,一边吸鼻子一边骂,“你才是白痴,你是白痴!明知道我这人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你这样下次跟你切磋我都得让着你了我又要输了……呜呜呜……!”

    “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在这耍帅,耍什么帅嘛!你这伤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更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还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瞿星言笑的吃力,反问道,“你想出去了?”

    “想!我可不想在这儿跟你打架啊!”

    陈月歆抹了一把眼泪,大约是哭够了。

第三百零三章 同心结阵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的冰层逐渐消散,不过片刻,两人已置身常寿院台阶之下的那棵参天大树下了。

    陈月歆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瞿星言身上的伤口此时愈合的速度也略快了一些,他费力的撑起身子,道,“阴阳棺中阵法千变万化,难下定论。”

    他看着她湿润的睫毛,扯了扯嘴角道,“起码我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一半?什么一半?你知道要怎么出去?”陈月歆已停止了哭泣,见他费劲便也跟着挪了挪身体,垫在了他肩后,借力给他稳住身形。

    瞿星言讲述道,“阴阳棺一法来历悠久,其有一言——‘一阴一阳,一夫一妻,前世今生,永不分离’,起初阴阳棺是用来夫妻分棺合葬的,后来演变为以此为基础的阵法,但换汤不换药,其中的关键仍旧没改。”

    “什么关键?”

    “同心。”

    陈月歆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我不明白。”

    “入阴阳棺一阵的活人,都会受到阵中阴力的侵蚀,如果二者其心有异,那么就会加剧阵中阴力,影响自己的心智和灵念、力量,导致心结难解,困死其中。”

    瞿星言详细解释道,“二者须同心,想法一致,才能共抗阴力,这也是破阵的前提。”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抱怨道。

    “白痴,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能听得进我说的话吗?”他耐心问道。

    “好了好了,这次是我的问题,”陈月歆摆了摆手,瞥了一眼他的伤口,道,“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看上去还有一丝虚弱。

    “接下来怎么办?藤原教通刚才……算是被我们杀了吗?”陈月歆追问道。

    瞿星言捏着下巴,推测道,“应该不算,他是被那个盒子回收了,那盒子是重点,我头前见藤原欢子的时候,她也一直抱着个盒子,开始的时候我没注意,不过刚才交手时……我感觉里头有一股很大的能量。”

    陈月歆提及另一个怀疑的人选,“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她的表妹?”

    “不必。”

    “为什么?”

    他的笃定让她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她不是说阵眼会出现在杀了她最恨的人之后吗?”

    瞿星言领着她重新走到了常寿院的门口,如是道,“是,但她最恨的人,既不是把她送进宫去的父亲藤原教通,也不是替代了她地位的表妹。”

    此时门口值守的巡卫退到了主屋一侧,守着一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金顶轿子,门内不过两米处,有一个身着正衣的人,他身后跟着许多侍卫宫女,队伍浩大,他的手里则拿着一道已经宣读完毕的卷轴,面对的是大殿所在的方向。

    里面传来藤原欢子的声音,冷冽道,“黄粱梦醒,身侧仍有佳人作伴,无须惦记妾色衰之身,妾在此处,一盏青灯,一方木榻,足慰余生。”

    陈月歆道,“他们这是在干嘛?”

    瞿星言勾住她的手,带她跳到了屋顶上最高的位置,微风徐来,吹落绿叶。

    人世皆攘攘,万千风景皆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

    两人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常寿院中出来,与外面的金顶鸾轿会合,一同自台阶里去,汇入后方的黑暗之中,再也不曾出现过,颇有一丝凄凉的感觉。

    常寿院的大门再度紧闭。

    他感受着这阴寒的风,道,“那轿子里坐的是后冷泉天皇,也正是藤原欢子的夫君。”

    “藤原欢子与后冷泉天皇虽然没有子女,但他们依然十分恩爱,天皇也执意要封没有孩子的她为皇后,后来她被表妹取代地位后,因为自己的怨恨,一气之下搬进了寺庙里,这才是他们二人关系的转折。”

    “实际上,天皇曾经屈尊降贵,亲自来召过她一回,而如你所闻,藤原欢子拒绝了。”

    “所以,在这阵中,藤原欢子最恨的,是与她离心之人……也就是她的丈夫,后冷泉天皇。”

    陈月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顺势道,“那照她的意思,我们岂不是要去把后冷泉天皇杀了才能破阵?”

    瞿星言没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确定破阵的关键是不是在这个后冷泉天皇身上,他的一通分析虽然逻辑上无懈可击,也符合阴阳棺的摆阵之法,加之藤原欢子也是那般明示的,好像已经可以百分百确信了。

    但他仍旧觉得不对劲,不对劲的不仅是藤原欢子和藤原教通都抱着的那个盒子,不对劲的还有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那点——

    藤原欢子根本不需要躲避战火,她去常寿院也根本不是为了躲避战火,那她一开始为什么要提避战的事情呢?

    无中生有?

    不,不会,他相信,一切的东西,只要出现,就必定有其出现的意义。

    难道是为了误导他?

    “你倒是给个话啊!”陈月歆脾气急,当即催了起来。

    “跟我来。”瞿星言拿了主意,道。

    两人回到那棵大树下,陈月歆望着沉思的他,问道,“又到这来干什么?”

    “你没发现吗?”他抬头望天,沉声道,“天亮了。”

    “天亮?天亮跟破阵有什么关系?”她不明所以道。

    瞿星言脸色却比她轻松的多,“我刚进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违背自然常理的事情。”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蝉鸣。”

    他将视线移向初升的太阳,欣赏着这离奇的昼夜交替,道,“但是,知了晚上是不叫的。”

    “说明这里头要么是昼夜颠倒,要么根本没有昼夜之分,属于永夜的范畴,而现在天亮了,就能说明,这死阵转活,有一线生机。”

    “把手给我。”

    陈月歆眉毛飞起,警惕道,“干嘛?”

    瞿星言直接答道,“结阵。”

    末了还不忘多说一句,“你脑补什么呢?”

    “我日你奶奶。”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把两只手抬起,在他的示意下覆盖在了他的掌

    心上。

    便见他敛了情绪,周边青光迭起,凝神念道,“掌星辰之力,可结同心之阵,灭万阴之法,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临兵斗者,无所不退……风刀考身,万死不原,阵起!!”

    陈月歆身上的红光也被调动起来,跃动于脚底亮起的阵法烙印中,两光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她跟着闭上了眼睛,干脆的选择了相信他。

    而在阴阳棺的阵法之外。

    随着瞿星言跳进另一副棺材中,洞中的生气又降低了几分,显得更加阴森寒凉起来。

    张霏霏紧紧挨着汪文迪,保持身上的温度,她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等月歆出来,咱们一定要好好跟她解释。”

    “你放心,月歆那家伙的性格咱们最清楚了,跟她说明白就好,她心思不坏,就是脾气急了点。”汪文迪应道。

    洞内空气流通性并不好,在这样的环境中呆的越久,张霏霏感觉越累,眼皮越重,她强打起精神,逼迫自己以思考保持清醒,问道,“文迪,雪女后来的故事你知道吗……瞿先生没讲完就进去了。”

    “根据我看见的那幅画……我想雪女一家子约莫是没能逃出村民们的围攻吧,她的夫君也并非外出未归,大概率是死于村民之手了。”

    张霏霏眼神暗了暗,轻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文迪,你是怎么胜过雪女的?”

    看出了她眉目间的疲累,汪文迪搂住她,轻快的讲述道,“你是不知道,那雪女还变作你的模样,逼着我成亲呢!”

    这般说话果令她兴致增加了不少,忙让他把后续讲来。

    汪文迪细细描绘了一番,得意道,“不过我还是认出来了,她不是你。”

    “你怎么判断出来的?”张霏霏好奇道,“不是说看上去一模一样吗?”

    他简短道,“穷奇所思,可赴千里。”

    “我曾经说过,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如果连最独特的你都分辨不出来的话,那我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关于他为什么一下就能分辨出雪女假扮张霏霏的原因,他并未细说,除了十指连心之外,还有一个雪女自己犯下的错误。

    即便他还从未见过张霏霏吃醋的样子,但他在看见她为棺材中的陈月歆倏然落泪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就算她会吃醋,也绝不会把醋吃到陈月歆身上去。

    她和陈月歆之间,已经是一种相互非常在意的关系了。

    闻言,张霏霏脸上飞起一抹霞红,喃喃摩挲道,“穷奇所思,可赴千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难懂,不过它还有一个更简单的表达方式,非常简单,我保管你一听就懂。”汪文迪笑道。

    “是什么?”

    “简而言之,我喜欢你。”

    这大概是最直白的表述了,张霏霏脸上的红晕爬到了耳根子上。

    她清了清嗓子,正欲回话,两人却同时注意到,陈月歆所躺棺材一角上摆的那根熄灭的蜡烛,竟突然又自己燃着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四人齐心破此阵

    未等两人靠近,火光中剥离出一缕清气,盘旋在两副棺材之上。

    “文迪你看!”张霏霏站起了身,瞪大了眼睛,道,“月歆身上的红衣消失了!”

    如她所说,原本身着红衣的陈月歆此刻已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她上前搭了一会儿脉,失落道,“还是没有心跳,还是冷的……”

    汪文迪把她的手拉回,拍了拍她的后背,拧着眉头看着那一缕散不去的清气。

    稍加思索,他又道,“难道是……红衣褪,凶光散,黑气化清,阴阳结同心?”

    他一抿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拉着张霏霏走到了棺材边的一处空地,示意她摊开掌心,“霏霏,你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好。”张霏霏依言照做,把白净的手心展开。

    汪文迪指尖凝出一道金光,把火光中的清气引了过来,随后分别在自己和张霏霏的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又将二人的血气导入了清气里。

    随后他与张霏霏面对面站立,一边控制那道清气一边念道,“乾坤无极,道法天下,一阴一阳,当谓同心,血灵结阵,阵起相连……朱雀玄武,驱邪缚魅,青龙白虎,应变无停……临兵斗者,天人合一!!”

    跟着他口中的咒语,那道吸收了二者力量的清气以血为凭,骤然落在二人脚下,随后变化不断,画成了一个将二人拢在其中的阵法!

    张霏霏眼中微惊,但还不等她先开口,脑海中就先响起了一个声音。

    “汪文迪?我正传音于你,若能听见便速回话,这同心阵隔阴阳,坚持不了多久。”

    是瞿星言的声音。

    她抬眸望向对面的人,汪文迪显然脑子里和她一样出现了这道声音。

    汪文迪没动嘴,以神念交流起来,“我已结阵,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月歆没事。”

    瞿星言简单说了,立即说起正事来,“阴阳棺还未破,关键点在一个盒子上,你们此前在墓里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说着,他又把那盒子的特征描述了一遍。

    张霏霏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立马反应答道,“之前那记录九尾狐的故事的壁画上,最后那位高僧的身边,就有一个有藤原家标识的盒子!”

    她的声音并不能透过法阵传给瞿星言,只得由汪文迪代为转达。

    汪文迪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接着补充道,“如果咱们说的是同一个盒子,那么那个盒子是那位高僧用来封印九尾狐妖魄的,也就是他想用那个盒子来封印杀生石,但是失败了,所以才不得不用自己毕生的灵力炸了杀生石。”

    瞿星言一边消化他给出的信息,一边又问道,“藤原家没落于十一世纪左右,倭寇海战起于十三世纪,这二者之间你有没有什么能想到的关联?”

    他一说完,脚底下的法阵便开始逐渐缥缈,变得有些忽明忽灭。

    汪文迪心中一紧,也是火速在脑中寻找着这么多年来储存的知识。

    终于,在法阵还保有一些光辉的时候,

    他连忙答话,“有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关联,藤原中吕……就是在一次海战中消失的,据说藤原家为了博取位高者的信赖,派了家族的大部分力量参加那次战争,然后兵败……”

    话音未落,法阵就先失去了光辉。

    一刹那,一阵阴风袭来,再度卷灭了蜡烛上的火光。

    张霏霏手上的口子已经愈合,她又看了一眼陈月歆,几次想要开口从汪文迪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她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的心绪,内心则一遍一遍替那头的两人祈祷起来。

    说回阴阳棺阵中。

    眼看着脚底的光辉陨灭,耳边的声音也不复存在,陈月歆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唉,这话没讲完,难道老天爷也觉得我差点运气?”

    “你运气够好了。”

    瞿星言不客气的打断她,收了力做调息,一面答道,“有汪文迪这样的神队友,反应及时、结阵及时、交流及时,要换了别人,指不定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你还指望场外求助?”

    陈月歆哼了一声,嘴里却应道,“说的也是啦……”

    她看着冥想回神的瞿星言,迫不及待的问道,“有主意了?”

    “有个想法,”他眼中似星沉寒江,语气沉着道,“这个阴阳棺的主阵人,不是藤原欢子,而是藤原中吕。”

    “她把两个故事重叠,混淆视听,实际上的掌控者,还是她。”

    陈月歆尽量跟上他的思维,点头道,“这毕竟是藤原中吕的墓,她掌控一切很正常……”

    瞿星言再将想法解释的通透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我们只读出了其中藤原欢子的故事,没有读到藤原中吕的故事,所以哪怕有指示,且按照指示去做,也不会成功,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偏离主线的。”

    正如他们走的那条阴阳路,从一开始,就是被雪女引到了错路上来了。

    “那真正的主线是?”

    “‘正统衰微,外戚专权,军队割裂,天下大乱’,以及‘交易无规,海盗横行,大国之下,战火连绵’,问之‘家族兴衰,天下危亡,安能系于一妇人之手’。”

    陈月歆翻了个白眼,“说点我能听懂的。”

    瞿星言轻笑了一声,道,“第一句,指的是藤原家覆灭,但立马又有了别的、新的摄政者,而且其中藤原家一直在找机会,想要东山再起。”

    “第二句,指的是与别国的出海交易被海盗,其中的‘大国’,说的是咱们的大明王朝,意思就是当年绵延已久的倭寇之战了。”

    她接着问道,“那第三句呢?”

    “汪文迪不是说了,藤原中吕参与过战争吗?”瞿星言捏了捏下巴,道,“我先给你说说,藤原中吕这个人吧。”

    陈月歆正要点头,却突然变了脸色,低声道,“一会儿再说,有人过来了!”

    出现在台阶上的,是仍一身素衣的藤原欢子,不一样的是,她这次没有抱着盒子。

    瞿星言眯了眯眼,凑近陈月歆身边

    ,笃定道,“汪文迪方才说,盒子是用来封存九尾狐妖魄的,也正是维持着阵中术法的关键所在,而且依藤原家那几个喽啰所言,极有可能是藤原家在饲养玉藻前,或者是双方达成了什么盟约。”

    “汪文迪就跟你说了两句话,你就能把事情捋得这么清楚?”她按下眼底的惊色,压着嗓子叹道。

    没等他回话,藤原欢子就清了清嗓子,发出两声咳嗽,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跟着又道,“我问你的问题,如今还是没有答案吗?”

    瞿星言上前一步,挡在了陈月歆面前,冷声道,“其实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而且是外人无法改变的答案,对吧?藤原中吕。”

    女人一愣,随即笑了,轻蔑道,“那看来你是不想出去了。”

    随着她的言语,她身边蒸腾出一圈白色的雾气。

    雾气消散后,她已然变了个模样。

    她一改朴素之风,头上簪满了各色的首饰,垂下来的珠花随风摇曳,身上的衣服绣着大面积的樱花,衬得她皮肤更加水灵透澈,加上那一对勾人的狐狸眼,当真是款步姗姗,媚态如风。

    “拆穿你的真面目,不过是破阵其中一步而已。”瞿星言镇定道。

    “你认识我,也不过是知道藤原中吕的名字,对于藤原中吕的经历等等,你又知道多少呢?”她淡然笑着。

    藤原中吕停在了离两人只有三米远的地方,紧接着,后头的常寿院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转眼之间,三人同在一方平台之上,除了身后可以倚靠的这一棵参天大树之外,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色。

    她继续以一种无谓的态度道,“若要同我讲历史记载,我便只有‘俗不可耐’四个字送给你。”

    “所谓的历史,不过是胜者的舞台,堂而皇之的贬低、蹂躏败者,但这一切,人们不能说历史不公平,因为赢了,就该有赢家的待遇,输了,就要接受输家的惩罚,只不过……真相往往被这种公平所掩盖而已。”

    “抛开历史不谈,难道天下安危,就能被一个女人左右吗?”

    瞿星言脸上冰雕似的表情雷打不动,冷哼一声道,“左不左右天下我不知道,但你藤原中吕确实给藤原家带去了毁灭性的打击,成为了藤原家走上最终末路的直接原因,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

    闻言,陈月歆偏生再补了一刀,道,“害,连自己的命都没活明白的人,怎么一心想着影响天下了?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啊?”

    藤原中吕投来锐利的眼光,反击道,“论脑子不好使,我如何能同你相比?若非你行事冲动,不过脑子,你们二人又何至于困在此地,寸步难行?”

    “你……!”

    “别跟她废话,动手!”

    瞿星言方一说完,便骤然利落出手。

    手中金轮穿透了藤原中吕的身体,却见她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得意道,“就算你找到了关键又如何?时间太长了,你输定了。”

    语毕,她就消失在白光中,只留下了那狂妄自信的语气。

第三百零五章 阵眼所在

    而随着她消失的,出现的是一排与人同高的镜子。

    镜子平移挪动,形成一个圈,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一道白光从其中利落射出,陈月歆防备不及,只得被迫闪躲,肩上被这白光带过,遭受一击,略有些吃痛,那白光又根本无法被捕捉,飞速的遁入了另一面镜子里。

    静谧不过片刻,光芒又从镜中刺出,打向了瞿星言。

    他灵活闪过,白光复又遁入另一面镜中,如此反复循环,两人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道利器就会射出,更不知道如何切断它。

    陈月歆手中猛地变出流火扇,扇出数道烈焰,分别朝各个镜面扫去。

    然而火焰刚一接触到镜面,就见镜面扭曲,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把烈焰通通吸了进去,连一丝火星子都不剩下。

    见状,瞿星言也皱了皱眉,手中立马射出金轮。

    金轮同镜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但镜子仍是纹丝不动。

    他观察四周,不打算在这既没杀伤力,又无法强破的镜阵中浪费时间,转而冲陈月歆道,“你盯着点,我要摆阵,找出那盒子现在何处。”

    “没问题。”陈月歆果断应话。

    她话音一落,瞿星言就放心的闭目凝神,脚底刹那浮现一个简易的八卦阵,他站在阵中,手中金光频现,嘴里念念有词。

    陈月歆则专心致志的盯着所有的镜子。

    下一秒,耳畔似乎传来了微弱的、流水的声音。

    其中一面镜子里映照出一个越来越大的水球。

    她甚至都能看见水球里液体的流动,那水球直到变化成有半个人那么大,便从镜子里缓缓飞了出来。

    陈月歆不明这招数,捏紧了流火扇,欲见招拆招。

    跟着,她在旁边的镜子里看见了又一个慢慢汇聚起来的、同样的水球。

    砰!!

    这头一个飞出来的水球陡然爆炸。

    她这才发现,四处飞溅的液体根本不是水,而是滚烫的热油!!

    陈月歆布下结界,护住两人,又见镜中出现这球的速度越来越快,爆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她所设下的结界,连同这镜阵的镜面、地面,就盖满了热度极高的油。

    “什么鬼啊?”她撑着结界,感觉上头的温度不亚于自己的火焰,疑惑道,“她这是要干嘛?”

    身后的瞿星言收了脚底寻物的阵法,眉头也皱的更紧了一分。

    他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热油马上就会爆炸,镜阵形成一个密闭空间,热油与空气中的水混在一起,变成大规模的水蒸气爆炸,再加上她法力加持,恐怕灼热程度能与你的力量相媲美,她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烧死我们。”

    陈月歆惊道,“卧槽,好狠一女的!”

    她转而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瞿星言,着急道,“那咱们还不快走?”

    他仍安心的呆在结界里,镇定道,“奇怪。”

    陈月歆翻了个白眼,道,“别奇怪了,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之前与藤原教通交手

    的时候,我明明留了一道金光附着于盒子之上,怎么察觉不到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盒子找不到了?!”

    随着她的高声呼喊落下,一道明火不知从哪面镜中射出,倏尔落下。

    嘭!!嗵!!

    接连的爆炸声几乎响彻云霄,可谓是振聋发聩。

    这片炸出绚烂火花、散开滚烫火海的爆炸持续了足足两分钟。

    浓烟散去,在整个镜阵的最中央有一面清澈的青光闪动,好似最纯净、最耀眼的星辉。

    原本陈月歆撑开的结界因其上已有无数的热油,而被炸得七零八落,但在那灼人的水蒸气要落到两人身上时,瞿星言布下了另一面全新的结界。

    他的上衣因与敌方的力量对抗而被撕开,背上随着青色的增长,在两蝴蝶骨中间显出一条盘踞着整个脊柱的龙纹,龙口衔着一片绿叶,气势威严。

    同陈月歆眉间的朱砂火焰一般,此乃是青龙的神印。

    陈月歆一时望着那流畅的线条看呆了。

    “你脑补什么呢?还不来帮忙?”瞿星言抿了抿嘴,斜了她一眼。

    她愣愣的应了一声,“哦、哦,来了!”

    随后,她亦凝力抬手,将一道两眼的红色注入这道屏障。

    以至于烟尘散去,两人才能毫发无损。

    陈月歆看着他额上密布的汗珠,自己也默默的喘了几口大气,心知在这阵法中,消耗的确有些过了,若再不出去,恐怕真要像藤原中吕所说,拖得时间太长,无力再抗了。

    她视线微动,瞥见他左腹部那条狰狞的疤痕,心中微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道,“这疤痕……怎么还没好?这都多久了?!”

    不错,这道疤,是在信州的那个大雨夜,瞿星言打伤她的那个晚上,他告诉她的……‘一点小伤’。

    也是在那个晚上,他还告诉她,那伤让他很痛,让他只想见到她。

    离去时,他还说过什么一定会找到两全之法。

    总而言之,这伤早在那个时候就有了,可是至今没有好。

    他是青龙,若真是一点小伤,不可能到这个地步的。

    瞿星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侧身与她四目相对,拍了拍她的手,哄道,“不是答应过你,等出了藤原中吕的墓,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吗?乖,再等一等,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我可以不追根究底,但你现在总要告诉我这伤到底是谁造成的,否则……我只当你那是一句空话了。”陈月歆细看那道疤,就像往雪地里破了一杯脏水一样刺眼,她不肯再让步。

    犹豫了一会儿,他才答道,“……高玉绳。”

    “又是这个老不死的家伙,”陈月歆气愤骂了起来,抓狂道,“那你还跟着他?!”

    没等瞿星言回答,也没有给他详细回答的时间,只见那镜子里又开始汇聚方才那般的球体。

    他按下暴躁的陈月歆,兀自道,“难怪藤原中吕刚才那样笃定地说我输定了。”

    “不输才怪,这么耗下去,肯定会被耗死的啊!”陈月歆跺脚道。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瞿星言来回看着几面镜子,思索道,“与时间无关,只要找到盒子并且加以毁坏,就能赢,她之所以能那么肯定,是因为她能保证盒子在一个我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哪怕我拼死在上面留了一道灵力,现如今也丝毫感觉不到的地方。”

    陈月歆一面又要架起防御结界,一面问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拦住她要结阵的架势,扯了扯嘴角,吐出两个陈月歆打死也想不到的字眼——

    “阵外。”

    陈月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好气道,“你脑子瓦特了吧?从古至今,哪有摆阵阵眼在阵法外的?你是傻逼吗?”

    瞿星言不慌不忙、不以为然,反瞪了她一眼,随后指尖凝出青光,在空中画起她看不懂的符咒来,一边道,“虽然说是在阵外,但又不完全在阵外。”

    她不耐烦道,“说人话。”

    他简单解释道,“阴阳棺一阵,看似千变万化,你却忽略了基础。”

    “什么基础?”

    “当然是阴棺和阳棺。”

    “你的意思是……”陈月歆这会子总算反应了过来。

    瞿星言面上有十成把握,黑发在滚烫的热气中轻扬,道,“相信汪文迪吧。”

    陈月歆收了脾气,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以毒攻毒,以火灭火。”

    说话间,他已画出了与镜子数目等同的符咒,将这些符咒一一飞近镜面,吩咐道,“爆炸的时候,借力打虎,用你的紫炎给高温水蒸气再加一道火。”

    做完这些,他又凝力设下一道结界,这次的攻势绝对会比上一次更猛,何况还要朱雀以火灭火,说白了,他还真没把握能完全保护好两人。

    但这是最后一招了。

    “来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陈月歆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极其狂烈的爆炸中卷出一道铺天盖地、更加刺眼的紫炎。

    那场面已经超出了言语能形容的震撼,非要说的话,只能用九天之上放烟花,射落无数星辰这等磅礴的说法来形容了。

    紫炎被符咒吸引,携带着滚烫的温度化作数道,纷纷冲向了所有的镜面。

    瞿星言一直盯着那些镜子,不多时,他就发现了一面扭曲的镜面,好像有什么要从里面飞出来了一样。

    “呆在这。”他冷声冲陈月歆道。

    说罢,化作一道青光,冲那面镜子直接闪身而去。

    “你不要命了?!”陈月歆没抓住青色的尾巴。

    而下一秒,她就看见那镜子里飞出来一道身影,排开了所有滚烫的雾气,但却径直撞上了扑过去的瞿星言。

    青光将身边的水汽催化成一根根锋利的冰针,瞿星言身边的银轮一分为四,扣住人的四肢,他手中握住金轮,凌厉而干脆的击中了对方的心口。

    那身影正是此前不见的藤原中吕,她撞碎了身后的镜子,飞出去数十米远。

    周围的镜子全部应声消失。

    紧接着,无数的冰针全部穿透了她。

第三百零六章 四人汇合

    她暂且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仍是带着那一缕笑,嘲讽道,“你们找不到阵眼,还是会输的……哈哈……”

    陈月歆看见有一些不服气的水蒸气仍旧落在了瞿星言身上,把他白皙的皮肤烫伤,但青光不断涌现,死皮又一点点脱落下来,而保护着自己的这道屏障,却始终牢固,没有让一丝热气透进来。

    直到周围空气中的温度又恢复正常,结界才褪了下去。

    瞿星言手里金轮的锋刃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他以一种比她更加肯定的语气回话,道,“阵眼吗?我的朋友会将它碾碎的。”

    闻言,藤原中吕的笑意消失了。

    她眼色僵了僵,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锋刃上的寒凉。

    铿!!

    霎时间,她陡然拆下了发中的一根尖利长簪,挑开了瞿星言手里的金轮。

    但这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化在此阵中的灵力,眼见她身边冒出层层白烟包裹住她,自其中又射出无数迅猛的紫光。

    “小心!”

    陈月歆大叫出声,一个箭步纵身跃出,一把将瞿星言从那极其危险的范围中带了出来。

    瞿星言伸手扣住她的后背,将她压在自己身上,而后另一只手凌厉而干脆的射出手中的金轮。

    锋刃破开紫光,击中了挣扎的藤原中吕。

    滋滋!

    自她的身体里发出一阵阵皮开肉绽的声音。

    两人跌在地上,陈月歆摔在他身上,美目怒视,掩藏着的还有一丝深深地担忧,“你知不知道刚才真的很危险,那样的温度恐怕连我都支撑不了多久,你就这么喜欢逞能?”

    “我知道,我只做有十成把握的事,”瞿星言依旧耐着性子沉声答道,“我若不出手,藤原中吕又会全身而退,我就没法顺势逼出阵眼,只是受一点小伤罢了。”

    “你可以告诉我,然后由我去做,我灵力属火,说不定根本用不着受伤就能……”陈月歆快言快语道。

    他眉目间云开月明,伸出手指贴近她的唇边,打断道,“下次,下次一定告诉你。”

    陈月歆一愣,声音渐弱,最后索性闭了嘴,她低了低视线,却正好瞥见他白皙如玉的脖颈和线条如雕琢般的锁骨。

    她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这副皮囊,生的真好看。

    她第一次发现这件事,之前从来没注意过,眼前的人形也是湛然若神的少年,可谓是一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气质,她的指尖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心跳……

    “你又脑补什么呢?”瞿星言蓦地出声,中止了她的遐思。

    陈月歆连忙道,“没、没什么!”

    她脸上的神情像偷糖吃被当场抓包的孩子,连忙别开了视线,但却掩藏不住面上的窘迫与局促,她作势要爬起身来,一面转移话题道,“藤原中吕怎么样了?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怎么出去?”

    他借力半坐起身,然反手扣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完全起身离去,道,“接下来只需要相信汪文迪就行了,不信你自己看那。”

    陈月歆眼下侧坐在他两腿中间,手又被他摁住,一时竟不知如何脱身,只得依他所言,将视线拉长,看到原是藤原中吕呆着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了藤原中吕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些燃烧过的痕迹。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疑惑的目光复又投向了瞿星言。

    “藤原中吕在这阵中的灵力已经用完,她必得回阵眼所在处,”他解释道,“如果快……只要五分钟,我们就能出去了。”

    他立马将话题拉了回来,追问道,“你很奇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到底在脑补什么?”

    “哎呀,我不是说了没什么嘛!”陈月歆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醉在那像明月一般的眼睛里。

    他突然道,“原来你喜欢坦诚相对?”

    她感觉周边的空气比刚才烧起来的时候还要更热,忙捂住了脸,大叫道,“什么坦诚相对?我是喜欢坦诚相对的关系,但不是赤身相对啊啊啊啊!!”

    “是吗?”他凑近她水灵灵、红扑扑的脸颊一分。

    “是啊!!”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下次再跟我说具体的吧。”

    瞿星言气息微松,一下仿佛疲累非常,他轻轻的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极轻,道,“好累,让我休息一下。”

    陈月歆愕然,但愕然之后,猛然发觉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心疼。

    她知道他伤的很重,新伤旧伤、灵力过度消耗,伤到从未在朱雀面前露出这般样子的他,如今却要靠着她休憩。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仍旧是那般轻描淡写,宛若这些伤筋动骨的痛,分量就像是简单的没睡好一样。

    他大可以喊痛,也大可以埋怨陈月歆,若非为了救她,他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这是陈月歆心中最难受的地方,她讨厌欠人情,尤其对方还是她的冤家。

    陈月歆沉默了,没有反驳他,没有推开他。

    却说汪文迪那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紧张感却与洞内的阴寒气息一样,却有增无减。

    自方才瞿星言的声音消失后,已过去了半个小时。

    张霏霏有时候很佩服这人的脑子,好像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丝生机,与他青龙的身份象征完美契合。

    她更佩服汪文迪,总能成为队友的生机。

    “文迪,”她望着那一支岿然不动的蜡烛,问道,“结阵的时候,为什么我不能和瞿先生交流?”

    “这阵法只有结阵的人,能互相传音,你与月歆都只能听见我俩的对话,”汪文迪同她说明,神色平静道,“不过若没有你和月歆,这阵就结不起来,故而这阵叫阴阳同心阵,结阵双方,都要有一阴一阳才行。”

    此名令张霏霏心间更加柔软一分,轻声道,“我自然相信我们几人是一条心。”

    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转而又问道,“方才你说藤原家参与海战失败了,之后呢?”

    “之后就再难找到关于藤原家的记载了,而那次海战藤原家的领队,就是藤原中吕。”汪文迪

    摇了摇头,感叹道。

    不等他细说此段,忽的,自两棺之间射出一道紫光,意欲冲破洞顶而去。

    汪文迪眼疾手快,立即甩出两道金光,将那嚣张的紫色拦截下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方盒子!

    盒子上还有一丝瞿星言的气息,且那盒子亦受到了极重的损伤,一角都是破裂的。

    被他扣下后,盒子剧烈的晃动起来,但却挣不开那两道金光。

    他凝神再看,便见两棺材上皆有一缕黑气与之相连,他心中立有定论,快速念道,“乾坤无极,道法天下,洞中玄虚,有阴阳棺,八方威神,度人万千,斩妖缚邪,魔王束首,凶秽消散,道气长存……落剑,皆破!”

    金光化作一把宝剑,直直朝那盒子刺了过去!

    砰!!

    盒子承受不住此般威压,径直炸裂开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又是一块石头。

    不过一秒,石头一同消散在剑锋中。

    随后金光漫天而落,铺在阴阳双棺上头,也铺在了躺在里面的人身上。

    烛光再次亮起。

    汪文迪双指并拢,贴于嘴前,眼中已有一丝欣喜,跟着念道,“天地玄黄,万法归一,收!!”

    待到金光散去,先醒过来的自是精神头子更好的陈月歆。

    她睁眼之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张霏霏温柔的视线。

    她看见张霏霏眼眶含泪,想起瞿星言所说,一时间更有些愧疚,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月歆……”倒是张霏霏哽咽开口,手早牵住了她的,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月歆你终于回来了,你的手终于热了……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月歆……”

    她感受着一切真实的触感,从棺材中爬了出来,也没舍得松开张霏霏的手,不知所措道,“霏霏,对不起,是我不好……”

    张霏霏没让她把道歉的话说完,就先抱住了她,道,“没关系,月歆。”

    汪文迪也冲她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瞿星言那边。

    不多时,他也转醒过来,见到的便是汪文迪递过来的一只手。

    他拉住这只手,借力从里头跳了出来,眼中略有一丝欣赏,道,“看样子你成功破了阵眼。”

    “那是自然,咱们这波算不算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汪文迪笑道。

    “算,”瞿星言不置可否,“这次你们俩功不可没。”

    汪文迪注意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问道,“你状态看上去不太好,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坦然答道,“在那边呆了太久,消耗过度,出去调养一下就行。”

    那边陈月歆和张霏霏也互相安慰毕,走了过来,问道,“那接下来的路呢?”

    瞿星言望向汪文迪,问道,“方才阵眼是如何出现的?”

    汪文迪一点即通,抬头看向洞壁,随手甩了一道清光上去。

    层层泥土剥落下来,从其上反射下一道紫色的光束。

    踏进光束前,张霏霏打断了众人的脚步,她主动伸出手,道,“接下来的路,咱们一起走。”

第三百零七章 放血驱邪

    汪文迪一面笑着,一面把自己的手盖在了上面,然后将视线投向瞿星言。

    他像是个老大哥不得不配合弟弟妹妹们幼稚的游戏一般上前,抬起了手也覆了上去。

    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陈月歆。

    她鼓着嘴,面上一脸不情愿的说着,“你们真是……”

    如是说着,脚下却快步的走了过来,伸出手搭在了瞿星言的手上。

    张霏霏欣然笑道,“出发!”

    众人互相加油打气过后,一同踏进了那道紫色的光束中,脚底亮起一个诡谲的法阵,不知要将他们传去何处。

    紫光包围了四人,周围的景象逐渐扭曲,又在扭曲之中变得清晰,但几人仍未落地。

    “这是……?”张霏霏盯着那些飞速流逝的画面,问道,“你们能看见吗?”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随即,画面渐渐慢了下来,慢到能让人看清的速度。

    汪文迪脸上严肃了几分,道,“你们看,这是九尾狐。”

    张霏霏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疑惑道,“跟它说话的这人又是谁?”

    “他手里的扇子上好像有字,”陈月歆睁大了眼睛凑近画面,喃喃道,“藤原……”

    画面一晃,还没等她看清具体的,就立即变作了完全不同的内容。

    一阵寒风骤然把所有的画面全部吹散,众人回神之际,已经站在了实打实的地上。

    脚上传来湿哒哒的触感,低头一看,他们正站在一片浅水滩中。

    环顾四周,瞿星言皱起眉头,道,“我们……出来了。”

    闻言,汪文迪抬眸四看,果如他所说,几人落地的点,正是藤原中吕墓穴的入口处,不久前,他和俩姑娘就是从这地方进去的。

    墓中若有阴阳路,路后必是主墓室或通往出墓的路。

    看来藤原中吕墓中阴阳路,属于后者。

    可他们明明是一条路走到底的,那么究竟哪里才是通向主墓室的呢?

    “唯一出现问题的只有一处,就是在流沙室里,我们是经雪女的声音,去往了后面的路,”汪文迪很快冷静分析起来,道,“难道流沙室中,还有别的路?”

    回想起那机关,又是弩箭又是流沙,还有无数饥肠辘辘的黑蜘蛛,怎么也不像有出路的样子。

    正在几人沉思之际,汪文迪脑中忽然响起了一道仙音——

    “先生,出大事了!!”

    是句芒传来的。

    “走,我们先去主体湖那边。”汪文迪立即把这一讯息告知另三人,跟着做了决断。

    谁知才迈开一步,瞿星言却眉间一紧,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你怎么了?!”在他身边的陈月歆连忙扶住他差点倒下的身体,慌张问道。

    汪文迪也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之间他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实在支撑不住,索性瘫坐在地上,咬着牙道,“……你们快去吧,不用、不用管我……”

    “我眼见你这个样子,怎么叫不管你?你这样我能安心办别的事?”汪文迪蹲下

    身子,手中凝出一团清光,贴近他的眉心。

    然那清光却无法融入他的身体,反而被抗拒的弹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张霏霏也关切问道。

    汪文迪眼底闪过一丝狠色,逼问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你身体里为什么有这么大一团邪气?!”

    闻言,陈月歆更是心里一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又不敢用力,骂道,“快说啊你!你答应过我,从墓中出来之后,不会再对我有所隐瞒的!你想死吗?!”

    瞿星言握住她的手,额上频出冷汗,艰难道,“高、高玉绳的药……”

    “什么药?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月歆快要急死了。

    他虚弱的望向汪文迪,道,“天……早该亮了。”

    他们在藤原中吕的墓中不说挣扎了十数个小时,往小了说,四五个小时总是有的,出墓的时候,天边怎么也该有破晓之光了。

    可到现在,大地还是一片漆黑,完全是深夜之景,天地间无边的阴气正在狂暴的蔓延,遮天蔽日,谁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还会发生些什么事。

    或者说,再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让月歆留下就好,我不会有事的,主体湖那边……甚至整个信州,都需要你,先去吧。”

    汪文迪读懂了他的眼神——

    人间,将有大祸。

    这话实在是太耳熟了,姑洗山秘境中的碎片守护者,把责任和使命抛给了使徒夫诸后便离去了,他留下的话里,就提到过人间将有大祸一事。

    守护者所说的大祸,难道是预测到了今天的大祸?

    张霏霏望向汪文迪,似乎大家都在等他的决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起张霏霏的手,道,“霏霏,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跟着又冲陈月歆道,“照顾好他,此战结束后……再会。”

    “好。”

    目送汪文迪同张霏霏离去,陈月歆回头道,“你现在该同我说了。”

    他轻轻笑着,好像待在她身边真的能减轻痛感,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峰,淡然道,“我想去那说。”

    “爱说不说,还使唤起本大人来了?”陈月歆本想生气,但不知怎么,凶不起来。

    他不以为意,撩开衣服,指了指自己那道仍旧没好的伤疤,缓缓说道,“这道伤疤其实早该好了,但是我一遍又一遍的把它割开的。”

    “为什么?你有病啊?自虐?”她瞥了一眼那深深地伤口,骂道。

    “为了放血……”他低了眼睛,敛了笑意。

    陈月歆也不蠢,所谓‘放血之法’她是清楚的,当修炼之人遭受邪气侵体时,驱散体内的邪气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凭借自身更强的修为,强行逼出体外。

    另一种则是放血,通常需要放血的时候,就说明那邪气与自己势均力敌,更已经深入血脉之中,侵蚀灵力神智,要祛除,就要把自己全身的血液换过一遍才行,但血流干了本体自然也就死了,所以需要一点一点的放血、换血。

    故而伤口要

    一遍一遍的割开。

    那痛,自然是锥心刺骨的。

    又听他说,“我想去那。”

    他扬起脸,十分真诚的望着陈月歆,眼里像有一汪澄澈的海洋,这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青龙式撒娇。

    “跑那么高干嘛,真是的。”她连翻白眼,但还是将人从地上搀了起来,三两个点地,便踏着月光去了那悬崖峭壁之上。

    他平静的坐在悬崖边,清冷的月光淡淡的浮动在他的黑发上,陈月歆坐在他身边,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象有些熟稔。

    她看见他指尖凝出青光,又割开了那口子,但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好像在做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有一些黑气从口子里同血液一起流出,高空的风带着这血腥的气味飘远。

    她吸了吸鼻子,这人怎么连血都带着一股冷冽的清寒之气,像一夜的雪遮盖的枝头梅花,无暇如霜、清冽如兰。

    这样的人,高玉绳怎配染指?

    她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道,“好了,够了,你一次放这么多血,你想死啊?”

    他这才一点点收了气力,又将伤口丝丝缝合,答道,“我不想死,你还有别的说我的词儿吗?”

    “还是你想我赶紧死?那样就没人替元尊管你了。”

    陈月歆瞪了他一眼,伸手指向底下的万丈深渊,“再不说正事,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

    瞿星言将目光拉的深远,讲述起来,“我之前见高玉绳的时候,他非常自信的跟我说了一番话——”

    “‘我太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了,你与汪文迪那小子扯破脸皮,以他的性格,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你能放下身段主动求和,他也容不下你在身边了,何况青龙身为四圣之首,怎肯向他低头’。”

    这话即便是说给陈月歆听,她也会觉得高玉绳言之有理,所以在瞿星言出现时,汪文迪直言是他让其过来帮忙的,她一下才会觉得难以接受。

    而汪文迪让他离队,那时的场景她仍历历在目,这个人说过很多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所以她才会真的以为,她和瞿星言,要成为天各一方的星辰,再也无法交相辉映,见面即是厮杀了。

    她感觉风有点凉,怕他大伤未愈,便靠近了他一些,问道,“然后呢?”

    他又忽然笑了,“汪文迪很聪明,他从不会让自己的性格成为自己的弱点,更不会给人乘此而入的机会。”

    “所以他提前布局,将计就计。”

    陈月歆挑眉,“什么意思?”

    瞿星言松了好大一口气,轻快道,“字面意思,从一开始,就是他和我计划好的。”

    “啊??”

    早在阳翟,汪文迪单枪匹马入高槐夏别居救他的那次,两人一道回去的路上。

    “高槐夏所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与之同走,问道。

    那时汪文迪给出的回答也和之后一样,他说,“我有眼睛,我相信我自己看见的东西。”

    他语气中分外笃定,瞿星言将这句话咀嚼了好多遍,突然顿住了脚步。

第三百零八章 老马失前蹄

    “我觉得高玉绳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离间我与你,否则他前面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包括拆炸弹的时候……”

    汪文迪转过身来看他,眼底自有微光,笑道,“你的意思是,他会想办法让我看见,你背叛我的样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瞿星言冷声道。

    那时落日西下,日淡风静,远方的天幕拉长了汪文迪的影子,日光散落在他周围,好似无数柔软的棉絮。

    他极目远眺,道,“那你觉得对方会如何设计?”

    瞿星言顺藤摸瓜,答道,“你与我以兄弟相称,若不是触及底线,就谈不上背叛。”

    一时间,夕阳完全落下,那沉沉的即将陷入黑色而又还在蓝色中挣扎的天色袭来,飞鸟投林,光线少了,好像连声音都跟着变小了。

    他嘴中吐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眼中压下一抹凶狠的杀意,“如果我们猜的没错,高玉绳下手之处便会是——”

    “张霏霏。”

    “不管是不是,我们最好提前做好准备,”瞿星言声音更沉了,“我可不想因你与误会而刀兵相见。”

    汪文迪收回了视线,重新迈开了步子,显然是心里已经有谱,道,“你一旦离队,高玉绳就会立刻招揽你,甚至说不准会委以重任。”

    “为何?”

    “他自诩阅历丰富,擅于揣摩心思,必以为自己将我的性格拿捏的死死的,背叛对我来说是绝对不能被容忍的事情,只要你离开……他会百分百确信你再无归队的可能。”

    瞿星言道,“他还曾经通过江宇,试图以修复阴阳神轮的方法与我做交易,不过被我拒绝了。”

    汪文迪道,“那正好。”

    见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汪文迪跟着爽朗的笑了几声,道,“他要是真知道修复神器的办法,到那时候,我就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一举多得。”

    “你的意思是,要我假意投诚?”瞿星言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

    “有何不可?他说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让他老马失前蹄,追悔莫及,”汪文迪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显然心情大好,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不能让月歆知晓。”

    听到这,陈月歆掐灭了手中玩转的火团。

    她立马来了劲,厉声打断道,“不是,凭什么不让我知道啊?!我有那么笨吗?”

    “跟笨没关系,”瞿星言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跟你的性子有关,要是你知道了,日后我投了高玉绳,真要跟你动手,你必定不会使出全力,那样就被他们看穿了,只有我俩真的打起来,他们才会更加相信我是他们那边的。”

    “虽然你笨也是事实。”

    陈月歆一拳砸在他肩头,但没用力,没好气道,“说事儿就说事儿,能别带着骂我吗?”

    跟着,她又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脑子的,你看你和阿迪,就总能通过细节考虑到这么多事情,而且迅速制定出应对的办法,你俩默契真的绝。”

    “要换成我

    ,这计划估计就泡汤了。”

    瞿星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认真夸赞道,“汪文迪他的确聪明,而且周全,很有领导者的风气。”

    “别夸他了,”陈月歆有些失落,又扯着脖子看了看他的伤口,接着问道,“然后呢?然后高玉绳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虽然时间过去了挺久,但我们心中一直为这事儿留了个心眼,直到新药发布会时,高玉绳果然设计,令张霏霏落入江宇之后,汪文迪因天狗与九凤一事无法赶来,我救了你之后,他再召赢勾虚影……等等。”

    瞿星言悄悄握住了她搁在地上的手,似乎是在让她不要责怪自己没能护好张霏霏,道,“而后汪文迪赶来,正巧见到我对张霏霏见死不救。”

    “只是一切都如他所料,发展也在他掌控之中。”

    “我离开后,江宇立即带我去见了高玉绳,高玉绳也果然像汪文迪说的那样,一心决断我与汪文迪再无并肩而行之日,他交给我三件事。”

    陈月歆没有抽出自己的手,那冰凉的感觉让她觉得舒适的正好,即便眼下是在冬夜里,她晃荡着双腿,道,“哪三件事?”

    “第一件,给他一丝青龙之力。”

    “他要青龙之力干什么?”

    瞿星言道,“不清楚,而且到现在……他也还没有用过我给他的那一丝力量。”

    “第二件呢?”

    “他要一根朱雀的红羽。”

    陈月歆战术后仰,脑子里回忆涌起,“不会是那时候……你找我打架就是为了拿我一根羽毛吧?!”

    他没有否定,收回了目光,定在月光铺满的她脸上。

    “骗子,你个大骗子。”

    他失笑道,“没骗你,当时真的是伤口太痛了,脑子里只想见你,感觉呆在你身边,那痛感会轻很多,可能因为你属火,很温暖。”

    “拿羽毛只是顺便,真的,只是顺便。”

    陈月歆呸了一句,道,“我信你个鬼!”

    但她心里知道,那是朱雀灵力独有的特性。

    朱雀自上古修炼,天生凶猛好战,又属极阳之烈火,完全就是为战斗而生的,不为任何人所驯服,故而只要身处朱雀身边,对疼痛会有额外的免疫力加成。

    半晌,她又追问道,“你拿了我的羽毛,真的给他了?”

    “是给他了,不过现在应该不在他手里,”瞿星言道,“在江宇手里。”

    陈月歆不解道,“怎么在江宇手里?”

    “我先说第三件事吧,”他微微将她的手抓紧了一分,道,“第三件事,就是高玉绳为了完全控制我,让我吃了一种药。”

    她又掐了他一把,不服气道,“他让你吃你就吃啊,你是傻逼吗?”

    他撑起一条腿,道,“吃之前我当然考虑过那药有致命的危险,不过他确实帮我凝筑成了阴轮,思及他既然有要事交给我,那药应该是起到类似控制的效果,而非要我的命,我就把它吃了下去。”

    “事实上,这药的确要不了我的命,只是内

    有巨大的邪力……每每要放血驱邪,略有些痛楚罢了。”

    但他明显觉得,能以这个交换一枚完好无损的阴轮,他是赚的。

    “这里头邪气这么重?都多久了,还没有驱散?”她关切问道。

    “只有吃了解药,才能完全祛除,否则……这丸药中的邪气是可以一直再生的。”瞿星言依旧说的云淡风轻。

    “你都帮他做了他要你做的事了,为什么不给你解药?”她忙问道。

    他随意道,“他那有那么好说话?在没将我利用完之前,他怎么可能会真的把解药给我。”

    陈月歆哑然,无奈道,“那倒也是。”

    她又转而问道,“那羽毛怎么会在江宇那儿?”

    “因为江宇和高玉绳并不是一条心的,他还另有算盘,”瞿星言细细说来,“除了高玉绳之外,他还带我见了另外一个人。”

    “谁?”

    “一个叫做上官别鹤的,巫法者。”

    陈月歆诧异的惊呼出声,道,“巫法?!”

    瞿星言详细讲述道,“没错,当日在研究所上的废弃工厂内,拖住你的,就是他,召出天狗的也是他,也就是说,江宇与他也是合作关系,他让上官别鹤使用巫法拖住咱们,为的是完成高玉绳挑拨离间的计谋。”

    她问道,“高玉绳不知道?”

    “不知道。”

    “好一个窝里反啊……”

    瞿星言接着道,“而不管高玉绳要你的羽毛干什么,我都不想给他,所以在江宇给我引见上官别鹤的时候,我跟江宇提出了条件,我帮高玉绳取得你的羽毛后,他要想办法让高玉绳把羽毛交给他保管,我就同意跟他合作。”

    陈月歆恍然点头,“原来如此……这些阿迪都知道了?”

    “都知道,”他望了望九泽湖的方向,道,“还记得那个小孙吗?”

    “当然记得,他可太牛了,我一度以为他是什么民间的隐藏高手,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简直就……”陈月歆回忆起来,但又突然顿住了,狐疑道,“简直就、就跟你一样……”

    瞿星言扬了扬眼角,道,“因为那些话本来就是我教他说的。”

    “什么?!”

    “我离队后跟汪文迪一直都私下联系,只是你们不知道,而我不方便现身帮忙,所以就找了小孙代为传话,他因为祖上一直居住在此,对九泽湖感情的确很深,也非常乐意帮忙,对九泽湖的事很是上心。”

    难怪那时候小孙说同意让两个人潜水,一向思虑周全的汪文迪完全不管小孙是谁,就是笃定了要一探湖底——

    感情是知道小孙背后就是瞿星言啊!

    陈月歆的眉毛拧成了麻绳,“在日料店,阴气大作,也是因为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全,所以才直接带着霏霏走了!”

    “不止如此,他说他去单独调查,其实也是返回日料店那处,取了我的调查结果。”瞿星言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她撇了撇嘴,道,“感觉世界欠你们俩一个奥斯卡大奖啊!”

第三百零九章 狂热者

    但其实说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一面的。

    比如陈月歆知道了,汪文迪追着那鬼娃娃和周游交手的时候,之所以没有选择赶回来救她,也是因为知道,瞿星言一定会出现。

    这就说明,在汪文迪心里,并非是陈月歆不重要,而是他能够确保她是安全的,才做出了更为理智的选择。

    这样一想,果然感觉好过多了。

    说白了,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关系是最经不起推敲和质疑的,一旦有了一丁点的推敲和质疑,就会感觉什么都变了,然后不断地把一些极小的问题放大化,最后导致决裂或者做出其他伤害对方的事情来。

    可汪文迪和瞿星言之间,默契却超过了这种所谓的推敲和质疑。

    “阿迪为什么那么相信你?”她突然问出了口,“你又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瞿星言老实答道,“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这种微妙的默契,只有当事人能够心领神会,任何词语和句子用来描述它,都会显得多余。

    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非要说的话,元尊曾经指点过我,这世间仍会出现另一个值得我信赖和辅佐的人。”

    “是阿迪?”

    “但愿是他。”

    陈月歆自言自语道,“那家伙又自大又张狂,怎么可能是玄女所指?我才不信。”

    片刻,瞿星言蓦地把手搁在了她头上,道,“不必多虑,我和你之间也一直这样有默契的。”

    没等陈月歆再问更多的细节,远方忽然炸开一道冲天的黑光。

    那黑光卷起狂风,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粗糙的砂砾,两人都能感觉到,那锋利的沙子似乎要割开自己的脸庞。

    陈月歆站起身来,抬手形成一道红色的屏障,抵挡了狂风。

    再看时,不过刹那的时间,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吞噬了整个世界,湖水迅速干涸、草木迅速枯萎,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狂暴的、不可控制的气息化为了腐朽。

    这样的世界太可怕了,目光所及之处,能看见的,只有枯叶腐枝、血水尸骸,能感觉到的只有无限逼近的死亡气息。

    “是尸气……”瞿星言跟着站起了身子,判断出声,脸上爬起一丝不妙的表情。

    这尸气太浓厚了。

    席卷天地,毁灭一切。

    那直冲天际的黑光取代了天上的云朵,似乎不仅将大地扫了一遍,更霸道的将天空也要占为己有。

    所有的黑光卷进月亮里,在月亮上散开一抹妖冶的红色。

    两人站在山峰上,看着这一切。

    万丈峭壁,暗色的天,幕布上一轮血月。

    “休息好了?”陈月歆眸子里泛起一缕随时准备动手的兴奋。

    “好了。”瞿星言沉着附和。

    她和他都站在悬崖边上,她低头看了看这个高度,嘴边兴奋的弧度越来越大。

    调整了姿势,骤然坠下。

    瞿星言紧随其后,两人化作一红一青两道极光,迅速的射向了主体湖的方向,准备奔赴汪文迪处,参与一线战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汪文迪带着张霏霏赶去句芒所在处,一路上也将他与瞿星言的计划简略的讲了个大概,或许是张霏霏的脑子转得快,她听起来并不费劲,大多数时候他一说,她就明白了后话。

    嗵!!

    刚进入主体湖的范围,就见一道巨大的身影砸在了自己面前,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摔在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化出原形的句芒。

    汪文迪甩出一道金光,助它起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句芒身负有伤,艰难的抬了抬手,指向主体湖的正中央,道,“先生……你总算来了……!”

    顺着它所指望去,便能看见有一团混沌的黑光悬浮于湖中央的上空。

    再仔细一看,有千丝万缕的黑气从湖水中渗出,缠绕在黑光上。

    “文迪,黑光里有东西……!”张霏霏走近几步,擦了擦眼睛,道。

    汪文迪当即念道,“天地玄黄,万法归一,破!!”

    三道清光极速射出,但并未打破那道黑光,只是在与周边的黑气缠绕之时,叫人能把光团中的景象看的更加清楚。

    里面的是……

    汪文迪看见那极具标志性的毛发和模样,立时下了定论,“周孟春!”

    “周孟春?”张霏霏连忙问道,“它这是在干嘛?”

    身边的句芒回话道,“不知道,它突然出现在此处,随后湖水里的邪气与阴气就不断被他吸收,吾本想将它拿下,奈何破不了它周身那道黑光结界,反被它所伤,而且……吾察觉到周围有一股不祥之气……”

    细细分辨之下,确有一丝奇怪的气息夹杂在阴邪之气中间。

    汪文迪皱了皱眉头,“怎么好像是……尸气?”

    他手中落出双剑,一个箭步纵身上前,剑锋上清光流转,径直撞上了那团黑光。

    这样近的距离,清光又为他驱散了些许黑雾,他这才看清,黑光里,除了周孟春之外,另有一物。

    两阴碧色灯。

    湖中的阴邪之气汇聚在周孟春身上,经由它身上的咒文,输送给了这盏灯。

    对方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手上凝了几分气力,打算硬破结界。

    霎时间,数道黑刺齐齐从不知名的方向射了出来。

    汪文迪转手,以剑面把黑刺全数扫开,趁势借力后退,跳到湖边的地上,站定身形,寻找着偷袭者的身影。

    对方好似没有隐藏自己踪迹的打算,也径直落在了汪文迪面前,挡在了他与那团黑光中间。

    正是高槐夏。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汪文迪讽刺道。

    “神的杰作即将完成,不知汪先生你还能得意多久呢?”高槐夏一语挑明他出现在此地的目的,那就是为了保护正在壮大的两阴碧色灯。

    汪文迪挑了挑眉,道,“在我面前装逼的人,通常都死的很惨。”

    他话音刚落,剑尖就射出数道冰刺,随后他自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步冲了过去,到高槐夏跟前的时候,剑已经刺出,几乎是无可闪躲的局势。

    对方飞身后退,一面念起咒语,面前逐

    渐生出一层层坚固的木牌,一层层削弱他剑锋的攻势,所有的盾牌被巨大的压迫力和切割力击碎成齑粉,汪文迪的剑尖瞬间就刺进的他的身体。

    下一秒,黑雾暴涨,高槐夏脱身而出,掩住自己没有扩大的伤势,又砸出三道火焰,自己隐于黑雾之中,思索着下一招该如何出手。

    “既然你赶着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

    汪文迪继续嘲讽了一句,随后一个闪身就晃到了黑雾后头,一剑刺了进去。

    黑雾散去,原地根本不见了高槐夏的影子。

    紧接着,却有三道罡风迎着他的面门扑了过来。

    他转身凝力,剑身上发出更加剧烈的光芒,径直吞噬了这三道罡风,他将手里两剑抛了出去,嘴中念念有词,脚下步子一转,直冲周孟春所在扑了过去。

    随着周边气息最微弱的变化被他察觉到,两把宝剑应声飞了出去,朝黑夜里空中一个方向刺了过去。

    “唔——!”高槐夏一声闷哼,立时显形,腹部正扎着汪文迪的一把剑。

    眼见另一把宝剑就要攻破保护两阴碧色灯的结界,高槐夏一个咬牙,陡然冲了过来。

    再挨一剑。

    汪文迪下手毫不留情,利落的抽出双剑,高槐夏身上的两个致命伤口已经无法愈合了。

    面对死亡,他脸上竟然一丝痛苦和害怕都没有。

    他冷笑一声,“我生来就是神在这世间的代理人!神的杰作,我必将助其完成!”

    随着他周身能量气息渐弱,汪文迪其实一直在等他那一句‘月宫救我’,但到了他居然也没有喊出这句话,反而大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不止如此,他注意到高槐夏的背部与那结界相连,像是被两阴碧色灯牢牢控制住了一样,又自身体上心口那一处渐渐散出红光。

    红光缓慢的凝成了两滴耀眼的精血,一点一点剥离他的身体。

    汪文迪很快反应过来,难怪当日高槐夏遭他一重击,又受了陈月歆的紫炎,再度出现时,不仅恢复如常,甚至还比以往更加厉害。

    就是这两滴精血的原因!!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十有八九这东西是高玉绳给他的,而现在要收回了。

    可为什么要收回?

    难道是因为知道他要死了?

    既然毫不在乎他的命,那为什么第一次时又要帮他续命?

    汪文迪拧紧了眉头,道,“你死心塌地为高玉绳办事,何曾想过到头来你是他说丢就能丢的弃子?”

    谁知高槐夏却丝毫不在意,眼神仍是保持着对神的狂热,虚弱却疯狂道,“哈哈哈……总会有牺牲的,要成功总会有牺牲的!!”

    “你心甘情愿?”汪文迪不解,抬手想要按住那两滴精血,以此扭转高槐夏的心性。

    可有些人注定生来与黑暗为伍,世人的黑暗,对他们来说,即是光明。

    黑光并高槐夏的血液炸开,令不曾防备的汪文迪不得不松了压制后撤,只见精血倏尔飞遁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高槐夏的脸色迅速失去了神采,唯有眼里那一缕狂热还是十分的明亮。

第三百一十章 槐夏归思沈

    明亮中倒映出来的,是一种别样的痴迷。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高槐夏生来就是为神办事的,他口中的神,便是高玉绳。

    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不同的信仰。

    其实高槐夏并没有什么很悲惨的童年,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苦大难,相反,他打小生活条件就非常之优越。

    在他固有的记忆印象里,高玉绳就是他的父亲。

    他非常喜欢高玉绳给自己取的名字,所以才会在第一次听见瞿星言名字的时候联想到‘星言夙驾’这个成语,才会问他是否身负重托。

    至于他的名字,高玉绳说过,含义为——

    ‘浓春烟景尽销沈,槐夏风光归思深。’

    来源于高玉绳对一位‘沈’姓故人深深的思念,但高玉绳并不让他多问关于那人的事情,可他还是很高兴,因为他觉得父亲只要一念自己的名字,就会想到最重要的故人,那他对父亲来说,一定也很重要吧。

    高玉绳热爱京剧,特别热爱。

    所以他也跟着琢磨京剧,随着入门,他才发现,京剧的文化底蕴十分之深厚,就像他父亲这个人一样,更像华夏这个大国一样。

    高槐夏也知道,父亲最爱唱的一曲,乃是《霸王别姬》,但却几乎没听他唱过,只在每年的冬天,年底的最后一天,无论多远,都要赶赴江边,唱这一曲。

    那时候总会下雪,不管天气有多恶劣,高玉绳从没有断过这习惯。

    除此之外,高槐夏听过最多的,就是一曲《春闺梦》。

    此戏讲述的乃是一对新婚的夫妻,丈夫因打仗被强征入伍,战中阵前中箭而亡,他的妻子终日在家盼望,某日,丈夫竟真的卸甲归来,妻子可谓是百般滋味夹杂心头。

    谁知两人互诉衷肠之际,忽然战鼓喧天,妻子一惊,猛然醒来,才发现所谓丈夫归家,不过是她积思成梦罢了。

    这曲甚是悲哀,高槐夏年少之时,听过之后以为高玉绳年年祭奠的人,乃是他的妻子,他还曾经问过这一点。

    他说,“父亲,那位沈姓故人……是母亲吗?”

    那时高玉绳的反应,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看见父亲手里稳当端着的茶盏‘啪嚓’一声砸在地上,茶水在地面滚落一个圈,蒸腾出仅剩的一丝热气,与高玉绳眼底翻涌而出的情绪映照成一场惊涛骇浪,好像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跟着,高玉绳回过身来,眉头紧蹙,眼底如冰,好半天才开口道,“胡言乱语,还不快去背书?!”

    大多数时候,高槐夏宁愿被高玉绳打一顿,也不愿意他光是这么说自己一句,然后就把所有的悲哀全部压在自己心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位沈姓故人,是个男人。

    直到某次,高槐夏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从来没有陪他一起过过生日的高玉绳忽然于百忙之中抽了空。

    不仅亲自给他下厨,还带他一同去听了戏剧,又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到了晚上,还陪他去

    放了孔明灯。

    就是在放孔明灯的时候,高玉绳问他,“夏儿,你可有何心愿?”

    那是他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但他心中却早就有了答案,脱口便道,“孩儿的心愿就是父亲的一切愿望都能够实现。”

    高玉绳托起手里的孔明灯,手中拿着一支毛笔。

    “父亲的愿望是什么?”高槐夏抬了抬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光,透过星光的背后,他看见的是黑暗的天幕。

    孔明灯上被写下四个大字——

    清洗世界。

    “现在的年轻人,好吃懒做,对传统文化一点敬畏尊重之心也无,光拿京剧来说,都被他们改成什么样子了!这世界交到这些人手里,迟早玩完。”高玉绳平静的诉说着,随即把手里的笔递给了他。

    高槐夏思考了一阵,答道,“也许是和平久了……”

    高玉绳打断他,严肃道,“和平本身是没错的,出错的是和平世界下人的思维。”

    “一个脊背挺直的、有气魄有责任心的人,无论是在盛世还是在乱世,他所想所为都是为国为家做贡献,绝不是像现在那些人一样,消耗繁荣、沉溺享乐,最终只会自取灭亡罢了!”

    “所以,这个世界,需要来一次大清洗,为父心血凝成的京剧班子,哪怕我不再打板唱曲,也不能交到这些垃圾手里。”

    闻言,高槐夏没有再在孔明灯上写另外的字,放下了手里的笔,点燃了孔明灯,将它放飞,郑重其事的点头道,“为完成父亲的心愿,孩儿在所不惜、万死不辞。”

    高玉绳露出欣慰的笑容,满意道,“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继承我的心志,非你莫属。”

    “夏儿,你要永远记住,为父所为,就是神之旨意,而你,就是神在这世间的代理人,你有资格行使神的一切权利,而你的一切,都是为了神而存在的!”

    高槐夏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理想,自那时起,眼中除了追随高玉绳的光辉之外,就同时燃起了那狂热的火焰。

    他昂首答道,“甘愿为神奉献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从那之后,高玉绳就唱起了《群英会》,他告诉高槐夏,群英会一毕,世界就将被清洗,但还需要一些人,来充当戏中的主要角色,否则这戏就唱不起来。

    戏中周瑜乃是促成群英会的人,绝对的主角,高玉绳将这一角色交给了高槐夏。

    再后来,群英会成形之际,他又问过高玉绳,关于其他的角色。

    高玉绳答道,“曹操自是汪文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总以为一切都逃不出他的实力,蒋干便是瞿星言,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甚至稍加计谋,更能为你所用,至于鲁肃,则是江宇,他倒是与我们一边,实际上心眼多得很。”

    高槐夏问道,“那诸葛亮呢?”

    只见他摇头晃脑唱上一句韵味十足的,“怕只怕瞒不过南阳诸葛。”

    跟着说道,“哈哈哈哈……最终,掌控一切的、看穿一切的,当然是我了。”

    回忆到

    此戛然而止,或许真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才把这些事情走马灯一样,迅速而仔细的想了一遍。

    他一点也不恨高玉绳,在他心里,高玉绳始终都是父亲一样高大的存在,幼时他也体验过父亲的耐心教导、温柔呵护,虽然长大后高玉绳就越发疏远了,但他只觉得这种疏远会让父亲的形象更为可靠、牢固。

    高槐夏半个身体已经被结界拉了进去,另外半边还被汪文迪死死的扯住,不让他完全进去。

    “汪先生,何必再做无用功呢?”他声音很轻,从来没这么轻过,轻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微风吹散。

    汪文迪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哪怕高玉绳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你,你也无所谓?”

    “那两滴精血,里头有火之力与木之力,虽然帮助你短暂的复原了伤口,也让你更强了,但始终没有完全融入你的身体,还不是他说抽走就能抽走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又为什么非要一错再错呢?”

    高槐夏余下的力气只够他转转自己的眼珠子,他斜视着汪文迪,眼神未有丝毫改变,道,“你讲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对我来说,父亲就是我的世界,也是他教给了我一切。”

    “我觉得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诗词歌赋、京剧戏曲……都被现在的人糟蹋成什么样了?我一个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美’,那些人却不加尊重、肆意践踏,他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不配!”

    “清洗世界,让世界重生,这些美的东西,才有一线生机!”

    他越说越神采飞扬,根本不像一个不想死的人,继续道,“既然父亲大人说我是周瑜,我就是促成群英会的周瑜!我——就要为神——清洗世界!!”

    锵!

    一声清脆的兵器相接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高槐夏趁他专心听其言语的不备之时,手中竟凝出一根黑刺,径直朝他腹部刺了过来,好在他扬手一剑,削断了这利器。

    但与此同时,高槐夏借力挣开了他的束缚,整个人被结界全部吞了进去。

    准确的说,是被里面的两阴碧色灯吃了。

    见到这幅画面,汪文迪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落回张霏霏身边,立即张开一道护住二人及句芒的结界,冲她叮嘱道,“离我近点,四周尸气正在暴涨!”

    张霏霏不敢怠慢,连忙靠在了他身边,句芒也化作人形模样抬手帮忙。

    空中的那道黑光剧烈的颤动起来,中央已经完全找不到高槐夏的身影了,其中传来无数冤魂的鬼哭狼嚎,刹那间,黑光朝四周炸开,腐蚀了周围的一切,狠狠的撞向结界后,再朝后方扩散而去。

    不止如此,黑光直冲天际,里头的周孟春整个身子也跟着扭曲起来。

    汪文迪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了人类才有的恐惧。

    它的双手好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迫使之下抓紧了两阴碧色灯,灯芯中爬出丝丝缕缕好像小蛇的黑气,顺着它的手臂一路蔓延到它整个身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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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化生当世,一心想要重回巅峰却遇上可以携手的她和一众伙伴,重聚灵力的修真过程中更是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面对最终的惊天阴谋,他又将如何抉择?十二风华在手,他又如何利用这份举世无双的力量?
天机所在,四象得现,十二风华,一聚成仙!探宝修真在都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探宝修真在都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探宝修真在都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