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紧张不是人
莫小蝶最终还是没把那盒子珠宝还回去,她觉得有些闹不清自己的心思了,她要好好想想。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都在和林家一起筹备药膳馆的事宜,因为这关乎到自个儿日后的财务问题,莫小蝶很是上心。
所幸林旭海先前到南平候府大闹了一场后,郭氏便像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完全当她和魏承轩不存在了,连她还没关完的禁闭也不管了,对她每天大喇喇地往外跑只当看不见。
她现在只怕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因为当初林旭海列出来要他们还的钱物,他们只怕要掏空大半个侯府才能还得出来,南平候和郭氏哪里愿意,在莫小蝶姐弟在魏家住的第九天,郭氏便巴巴地找上了门,一副慈母样地说要接他们回去,还拉着林旭海说尽了好话,只林旭海油盐不进,郭氏没办法了,一狠心,竟又哭又闹地撒起泼来,整一个乡下泼妇,哪还有半点世家夫人的模样。
林旭海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差点又要祭出他的杀猪刀来,被秦氏一把拉住,“大哥,我瞧着咱们两家到底是亲家,也不好彻底把脸撕破,这也太难看了,何况那南平候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救命恩人,凡事留一线,对咱们家以后在襄阳城立足有好处!”
其实,秦氏还有旁的私心,要是以后少安真的和子宜成了,他们还要到南平候府提亲,他们跟子宜再怎么亲,也是没权力做主她的终身大事的,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要是南平候府里那窝子小人就此恨上了他们,到时候百般为难甚至不愿意把子宜嫁给他们,受苦的只会是两个孩子。
少安那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感情不比自家的一双儿女差,她瞧着少安是真心欢喜子宜,虽然自家女儿死心眼又偏执,但也不能逼着少安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没得以后变成一对痴男怨女,在这一点上,秦氏的脑子半点不糊涂。
虽然前几天,她瞧着少安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了才知道,子宜把他送给她的簪子还回来了,她想起子清到现在还没正面回应过子宜和少安的事情,心里多少是有些感觉的,只怕子宜自个儿还没答应这门亲事呢!
她知道子宜不是一般的女子,但她还是对少安很有信心的,说句不好听的,子宜再好,也是个担了个坏名声的、嫁过一回的女子,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接受这样的儿媳妇?子宜现在估计是还没想明白,等她想明白了,可能会发现嫁进他们林家已是最好的选择。
林旭海却不买秦氏的账,浓眉一竖,怒道:“那群人渣!要是这会儿纵容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搞鬼!”
陈氏一拍自家男人的胳膊,没好气道:“弟媳说得对,你这暴脾气偶尔使一使就好了,你还真想子宜和承轩以后在那府上没法做人?你有本事就把两个孩子变成我们林家人!没本事的话,就多为两个孩子着想!
你脸子也摆过了,狠话也放过了,以后咱们坐镇襄阳城,你还怕他们会继续欺负你几个宝贝外甥不成?”
她其实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方才弟媳说到南平候再怎么说也救了官家一条命,官家便是不重用他,心里也总是惦记着他的,听说现如今宫里有什么庆典活动的,都会给南平候留个位子呢,便是不为林家着想,也要为少堂想想啊!
少堂以后在官场上混,说不定有要用到南平候的地方,到时候两家弄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便别指望人家帮忙了,不落井下石便阿弥陀佛了。
林旭海心里又是愤恨又是不甘,但不得不承认自家夫人和弟媳的考虑才是周全的,最后只能答应了让他们先还一部分东西,余下的给他们一年时间慢慢还清。
只是说这话时,他架着自个儿的杀猪刀,一身戾气,不像是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倒像是刚放完火还要来杀个人的,吓得还想跟他谈条件,例如能不能减少一些,最好还完这一小部分便不还了的郭氏身子抖了抖,憋屈地咬牙应下了。
这莽夫,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好看!
莫小蝶暗暗留意着这一切,知道结果后眼眸微闪,这估摸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毕竟她和轩儿没法选择父母,她还好,以后总归是要离开那个家的,而轩儿在他能独当一面之前,都要受到那个家的掣肘。
她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抹决绝,不管如何,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她都要带着轩儿彻底脱离魏家!
……
而这半个月下来,萧楚睿只来找了她一回,拿着她刚翻译好的几张译文,似模似样地寻了几个问题问她,莫小蝶冷眼看着他装样子,其实最近她翻译到的部分都是前朝太祖起兵打天下的详细过程,没什么值得重点关注的,不过是他傍上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扩展了一城又一城的势力经过罢了,有什么好讨论的?讨论渣男是怎么炼成的?
不过莫小蝶也没拆穿萧某人,很是严肃正经地配合了他,在他更严肃正经地点了点头,离开后,终是忍不住失笑。
她怎么有种,这家伙最近越来越可爱的感觉?他现在这小心翼翼、装模作样、偶尔被她抓包他在偷看她,立时装得一脸淡然地移开视线的小样,跟他最开始时那清冷高傲得仿佛谁都不想理的臭屁样,完全天壤之别。
她确实不讨厌他这个样子,但她不确定,这种感情更多的是朋友之间的情谊,还是男女之间的情谊,毕竟萧楚睿在戳破他的心思前,她当真完全没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而且,也可以预料,以后跟他在一起,那生活必然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他是皇室中人,而她是被他休弃的前妻,更别说,他自个儿也不是个安分的,如今他辅佐太子,明里暗里有数不清的敌人……
至少,与他在一起,跟她最开始只想平淡安然地过完这一生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但这都不是问题,她了解她自己,她不害怕这些外在的困难,她只担心自己的心不够坚定。
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她还得顾虑身旁的人。
所以,虽然她知道自己要尽快给萧楚睿一个答复,但她自己必须先想清楚了。
这天,魏承轩一大早就起了来,特意穿上了一套崭新的靛蓝色袍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在铜镜前瞧了半天,才同手同脚地来到闲趣苑找莫小蝶。
莫小蝶看到他这模样,乐了,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家轩儿什么时候连路都不会走了?”
魏承轩又委屈又恼怒避开了自家二姐的手指,二姐绝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紧张就不是人了!
第107章 这小可怜
今天是秋闱揭榜的大日子。
魏子清一早就过了来,接他们姐弟去衙门看榜,莫小蝶瞅着她的大肚子,眉头微皱道:“姐夫不是让你别乱跑么?下个月孩子便要出来了,这个月没什么事还是待在家里为好。”
魏子清哪里待得住,她看起来比魏承轩这个当事人还紧张,抿了抿略显干燥的下唇道:“别听你姐夫乱说,我可是生过孩子的人,他生过吗?
最后一个月更要多多走动,这样可以顺胎位。再说了,便是大姐明天就要生产,这样的大日子大姐也是要过来的!总不能让你们姐弟俩孤零零地去看榜。”
那倒是,侯府众人经历了这次大换血,上到南平候下到仆婢小厮都显然怨上了他们姐弟,互不理睬已是最好的状态,不过便是没出这档子事,跟着郭氏他们一起去看榜也是平添晦气罢了。
马车刚到衙门,便见那里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莫小蝶这会儿死活不让魏子清过去了,无奈地瞪了不停伸着脖子张望的魏子清一眼,“大姐,你在这儿待着,或者和丁香到旁边的茶馆稍等,我跟轩儿看完榜便去找你。”
魏子清虽然焦急,却也知道她这模样挤进人群无异于端着一壶开水,只能咬了咬唇道:“好罢,我到一旁的茶楼,先给你们叫好一些小点心,你们——你们慢慢看啊——”
说着,想起昨晚自家丈夫叮嘱她的话,轻咳一声对魏承轩道:“轩儿,大姐没所谓的,这是你第一次考嘛,不管什么结果都正常,你心态放平稳便是。”
莫小蝶姐弟:“……”
大姐,你说这话的时候,握着轩儿的手能先不抖吗?
两姐弟下了马车,便往放榜处走去,魏承轩忽地顿了顿脚步,看向莫小蝶道:“二姐,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莫小蝶看了看他掩不住期盼和紧张的双眸,挑了挑眉,只说了句,“去罢。”
这小子,总是改不了爱逞强的臭毛病,不管是大悲还是大喜,都不会轻易在他们面前流露。
莫小蝶于是站在了人群外围等他,只见数不清的人带着或紧张或恐惧或惊慌的神情挤了过来,又带着或狂喜或悲伤或失落的神情离去,有一个五十多岁双鬓已发白的男人刚出了来,便“嗷——”的一声跪地大哭,还有一个大抵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喜气洋洋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撒腿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呵呵笑着撒铜钱,引得路人欢欣鼓舞地连忙去捡,显然是自家郎君取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
一场科举,人生百态,所谓十年寒窗苦读,其实十年已经是一个太幸运的数字,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只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满腹壮志无处抒发。
她突然想起了杜宇淳,不禁暗暗感慨,当时她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悟,这时候才明白了他有多么了不起,为什么袁鸿杰会说他是所有士人的信仰。
真正的天之骄子,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所以才会让人向往不已。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人群里终于出现了魏承轩的身影,看着那个在旁边一众大男人衬托下显得格外矮小的身影,莫小蝶心里已是有了定论,也不主动过去,只静静地等着他走过来。
“二姐,”少年在她面前站定,虽然竭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然而那个称呼刚出口,还是忍不住扁了扁唇,一双眼微红,为了掩盖赶紧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委委屈屈地道:“我找不到我的名字。”
他上上下下看了不下十遍,但没有,就是没有,便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觉得迎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身边的嘈杂声一下子像隔了很远很远,恍恍惚惚地被不停挤上来的人群快推到墙角才回过神来,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
莫小蝶不由得失笑。
哎哟,这小可怜。
她静默了一会儿,忽地抬起右手猛地挥拳,魏承轩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却只感觉到了一股微凉的风扑面而来,不由得睁眼一看,只见二姐的拳头生生停在了他眼前,面前的女子嘴角一勾,竟是笑了,“你自己说的,没考上的话,再读三年书便是!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魏承轩微微一愣,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撇了撇嘴。
到底是满心的期望落了空,魏承轩一时还是有些颓然的。
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也许只有,魏承烨这回也榜上无名,不止魏承烨,魏承临也落榜了。
这回侯府三人出征,三人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了。
在茶馆里早便叫好了一桌子点心的魏子清听了,也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便无事人一般笑道:“大姐方才不是说了吗?第一次参加科举,什么成绩都要平常心看待。
来,轩儿,这是这家店招牌的水晶桂花糕,每日只限量供应三十份,大姐今日的运气可真真不错呢!”
魏承轩也不是一味消极的人,颓然过了,心情也慢慢调整了过来,见到面前做成桂花形状的糕点精巧可爱,忍不住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桂花清新香甜的气息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这时候再配上一口热茶,简直是人间极品!魏承轩终于微微弯了眼眸。
魏子清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说出了已经在心里存在了许久的想法,“轩儿,大姐觉得,你一直这样一个人埋头苦读,读得怎么样、哪里不足需要改正、哪里已经足够了不用花太多心思在上头,统统没个考量,实在不是个事。大姐想把你送去书院读书,你愿意吗?”
魏承轩端起茶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睛一时又红了,“大姐,可是,你和康娘先前不是说……”
在郭氏给他请的先生一而再地出现各种问题时,大姐和康娘是有提过这件事的,可是他们那时没钱,康娘大着胆子找了机会在父亲面前说了,反而被父亲斥了回来,说府上明明花了银子给他请先生,去什么书院,郭氏知道后,更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打了康娘二十板子,可怜康娘一把老骨头,那回差点废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姐姐们面前提任何要求,受了委屈也不敢跟她们说。
然而大姐现在跟他说,让他去书院……
第108章 僵尸来了
魏子清看到魏承轩明明渴望却兀自隐忍的模样,也想起了过去的事,一时心疼得不行,眼睛也微微红了,“没事,轩儿,这回大姐便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去书院念书。”
这事魏子清是跟莫小蝶说过的,莫小蝶也不惊讶,见这两姐弟快要执手相看泪眼了,不由好笑地插进了他们的对话中,“大姐,舅舅们的清宜轩这个月底就开了,我已是跟舅舅们说了,我给他们出的点子不要任何酬劳,只需清宜轩每个季度给我百分之十的分成,等第一批资金回笼,咱们就有钱供轩儿去念书了。”
所以,实在不用一副要付出天大代价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去卖肾呢。
大夏朝的书院都是每年春秋两季招生,今年的秋季招生轩儿是赶不上了,而到了明年春,他们清宜轩的第一批资金早已回笼。
再说了,便是现在就让轩儿去念书,她也是供得起的。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当然,她跟舅舅们的约定远不止于此,例如若是清宜轩亏了,她也会一并承担这百分之十的亏损,而若她以后出的点子能让清宜轩越做越大,她所占的分成比例要相对有所提升。
当时她与大舅二舅谈判时,两个舅舅听着她条理分明、许多甚至是颇有风险的条款,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他们原本坚决反对,直接说每个季度给她分成便是,却拗不过她一再坚持。
她做每件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风险越大,利益才越高!
事后,两兄弟只能一再感慨,子宜不愧是他们林家的后人,天生便流着商人的血!这样的孩子怎么不是生在他们林家呢?唉!
这事说出去魏子清他们定然会担心,因此她让两个舅舅先不要与他们说细节,只说了分成的事。
魏子清一愣,倒是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件事,然而现在那清宜轩还没开呢!瞧小妹这模样,似乎已是收到了第一笔银子,不由得失笑道:“你就这么有自信,清宜轩能成功?”
莫小蝶轻笑一声,单手托腮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大姐,你就对我和舅舅们这么没信心?”
见小妹一双微微弯起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恍惚间竟像战场上那掌控一切的将军,魏子清一愣,一时竟觉得,这天底下小妹不能成功,还有谁能成功?她微微心惊,只觉得面前的小妹是越来越陌生了,忍不住笑道:“大姐自然是对你们有信心的!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先去了解一下大夏朝的各个书院了!”
子宜这性子,寻常男子可压不住!魏子清心里的某个念头,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这会儿却是越来越清晰,子宜说得对,少安跟她不合适。
魏子清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在了解大夏朝的书院之时,还要继续为子宜挑选合适的人家了。
三姐弟正说着话,忽地,旁边传来“哐啷”一声,有个男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撞倒了座椅,大吼,“真的!真的是僵尸啊!微娘便是被僵尸咬死的!”
三姐弟一惊,都不由得看向旁边那一桌,却见那里正坐着三个男子,皆是文人打扮,想来也是今天来看榜的考生,只见那个站了起来的男子二十出头,相貌很是端正,此时五官却因为激动和恐惧微微扭曲,咬牙的力度大得他整个人都微微打起了颤,出口的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微娘脖子上有两个洞!那个嘴大得,显然不是平常的人,除了是僵尸咬的,还能是谁!”
莫小蝶眉头一皱,僵尸?
他们在说的,莫不是最近那个离奇的案子?
因为上辈子工作的原因,莫小蝶对各种奇案冤案都很有兴趣,于是专门嘱咐了那群孩子搜集关于这一方面的信息,因此最近这个让襄阳城人心惶惶的案子,她不但知道,还很清楚。
大概一个月前,襄阳城陆陆续续发现有女子死去,而且这些女子都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破脖子上的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
每个死者的脖子上,都有两个异常明显的牙洞,被发现时还在往外汩汩流着鲜红的血,异常渗人,据说有个参与破案的捕快在见到其中一个死者时,直接吓得晕死了过去,至今告病在家,半步也不敢出家门。
而最渗人的是,明明是被咬破了大动脉,那些死者被发现时,应是倒在一地血泊中,然而所有死者被发现时,除了那两个血红色的窟窿,还有正从那窟窿里往外流的细若游丝的鲜血,地上,干干净净,哪有半点血的影子!
那本应足以把一个人浸泡起来的鲜血都哪里去了?至今不得而知。
渐渐的,百姓间就有了传言,襄阳城里出现了一只千年得道的僵尸,每天都会在深更半夜出来觅食,而且专挑那些长得水灵灵的小娘子……
至今受害者,已是有四人,最新一个受害者,便是昨晚出现的。
那男子的两个伙伴有些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其中一个体型微胖的男子企图安抚失控的同伴,呵呵笑道:“子路,你先坐下,先坐下哈,我知晓你同那百花楼的微娘正是感情深浓之时,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很是扫兴,但你我可都是读圣贤书的士子,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怎么好在这茶楼大声嚷嚷什么僵尸呢!”
另一个长了一张国字脸的男子却是摇了摇头,“唉,仲明,你别说,这一回啊,可能真有其事!我有个在紫禁城里当守卫的亲戚,他偷偷跟我说,宫里也出现了一只僵尸,受害的都是些低等的宫女内侍,那只僵尸尤其凶暴残忍,不但把人都咬死了,还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
那尸体的惨样,啧啧啧,我那亲戚说啊,看一眼保准做噩梦!
这事儿是官家压下来了,正勒令大理寺和刑部即刻破案,否则,还不知道民间传成什么样子呢!”
他说这些话时,声音特意压低了,但因为莫小蝶就坐在他们旁边,听得是真真的,那个原本情绪便不稳的男子听完后,忽地惨叫一声,竟就这样缩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微娘,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死,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魏子清皱了皱眉,这案子她也曾有所耳闻,但这件事到底与他们无关,轩儿刚受了打击,别又让他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惊到才好,连忙带着一双弟妹离开了这个茶馆。
把他们送回侯府后,魏子清对魏承轩道:“书院的事,大姐也不是很懂,我回去跟你姐夫说说,让他给点意见,看看哪个书院好,咱们早早做起准备来。”
魏承轩眉眼坚定,嘴角微抿,点了点头。
莫小蝶看着气质一下子沉稳了不少的魏承轩,忽地觉得,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一些了。
……
回到房间里,辛夷立刻迎了上来,悄声道:“娘子,今天萧郎君又命人送了支簪子过来。”顿了顿,脸色古怪地加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莫小蝶一愣,又是簪子,这家伙是跟簪子干上了不成?这半个月,他已是送来第十六支簪子了。
还每回都拉太子出来垫背,太子都快成专业背锅侠了。
她“嗯”了一声,走到小厅的桌旁倒了杯茶水,无意识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不用看也知道,这些簪子是一支比一支贵重,不管如何,还是要找机会还回去才行。
忽地,她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袭来,心里一咯噔,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把杯子摔到了地上,一转头竟发现,一旁的辛夷已是晕倒在地。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摇摇晃晃地要跑出门去。
茶里有迷药?!这是谁下的?青龙呢?!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一个黑影快速朝她逼近,她便是迷迷糊糊的也下意识一个转身,避开了来人的手刀,反手便是一个击肘,被击中的黑衣人踉跄地退后了几步。
娘的,这真的是女人?中了迷药还如此凶残!
莫小蝶趁这机会赶紧往外跑,然而忽地,她只感觉自己后脖子处一疼,眼前便是一黑,彻底不省人事了。
第108章 赌徒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入骨的凉意,萧楚睿身着宽松的白色大袖袍服,外头披着一件鸦青色外衣,一头黑发只用一条白色丝带松松挽着,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宽大整洁的原木色书桌一角,放着一碗色泽浓稠的液体,此时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萧楚睿手里拿着毛笔,眉眼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卷轴,偶尔用毛笔写上几个字,不时却低咳一声,俊美昳丽的脸上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自送了药进去后便不放心地一直在自家主子书房门外徘徊的阿福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进来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书桌上的药半点没少,不仅焦急道:“郎君,药要趁热喝了才好。”
萧楚睿一双细长的眼睛顿时含着微微冷光扫了过去,他不喜人随意进他的书房,阿福自然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不满,但主子自十岁后便再没病过,这忽然地竟感染了风寒,让人委实忧心,只能顶着主子那让人发毛的眼神道:“郎君,先把药喝了罢。”
萧楚睿看了看那碗黑糊浓稠的液体,眸中划过一丝厌恶,淡淡道:“拿走罢,我不需要。”
阿福无奈了,“郎君……”
风寒入体,这事可大可小,主子都已经连着咳嗽了好几天了,虽然只是偶尔咳两声,但他不就担心主子的病情会恶化嘛。
然而主子我行我素惯了,他不愿意的事情,便是别人磨破嘴皮子也不见得会眨一下眼,不耐烦了,还要把你遣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看来今天这药主子还是不会吃了。
话说主子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讨厌吃药!
阿福心里腹诽着,见主子已是把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卷轴上,一副闲杂人等勿近的模样,眉毛微微一塌,无奈地走了出去。
这府里,也就世子的话主子会稍微听上一听,他要不要找世子过来劝一劝主子呢?
可都这么晚了,这时候去找世子未免太不妥当。
阿福轻叹一声,忽然异想天开起来,要是这时候,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主子多好。
主子这性子,我行我素得近乎任性,就该找个能镇得住他的人跟在他身边,主子经常这般孤孤单单一人,不愿意让人亲近,他看在眼中,也觉得怪冷清的,也不知道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是,就主子那对女人拒之千里的态度,他这念想,只怕永远只能是念想了,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做好了主子很可能就要这样孤身一人一辈子的心理准备,没看前夫人都进门又出门了,主子也就回来看了一眼,估摸他现在连前夫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过,前夫人据说是个不好的,他没见过也不清楚,但主子看不上自有原因罢。
阿福又叹了一声,转身正想离去,忽地却见走廊尽头,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正端着托盘款款而来,一双眼顿时变得凌厉,赶紧走了上去,皱眉斥道:“你怎么进来了?!”
阿贵是怎么做事的?!主子曾下令不许这两个女人踏进内院一步,外院可是他负责的,这会儿这女人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内院,实在是好大的本事!
秋晚轻眨着一双秋水明眸,看了看那亮着灯的房间,羞涩一笑道:“我做了清热润肺的银耳蜜柑汤,趁热拿来给二郎君尝尝。”
来到这院子两个多月了!她不但没机会近二郎君的身,更是连他的一面都见不着!那阿贵天天看门狗一般守在内院门边,她们稍微踏进去一步就要被赶出来,让她心里着实恼火。
瞧着罢,等她一朝出了头,她定会把那些胆敢作践她的人都赶出去!
然而,她有预感,再这样下去,别说拢住二郎君的心了,她只怕再也见他不着!
秋晚如何甘心?家里发生剧变后,她本来对自己的人生已毫无期盼,直到见到那优秀得让她渴望到心颤的郎君,她才看到了过回以前那金尊玉贵生活的希望,今天好不容易,她瞅着那阿贵上茅厕的时间溜了进来,却不曾想,又被拦下了。
阿福稍微一想便能想到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简直急得要跳脚,老天爷,他虽然说了希望主子身边能有个女人,但也不是这种生怕自己心里那点狐媚心思没有人知道的货色啊!
他简直都不想正眼看她,冷冷道:“你给我立刻回去!我就当看不见,若让郎君知道,就不是只是让你回去那么简单了!”
重点是,若让这女人跑到主子面前,他和阿贵也落不得什么好来。
秋晚又恨又急,“你怎知道二郎君不想见我?我可是他亲自开口留下的!”
阿福看着眼前脸大如盆的女子,心里厌恶之时不禁起了一丝嘲讽,主子连官家御赐的郡主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一个一心只想攀附他的侍婢?!顿时不再好言好语了,扬了扬下巴,眸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若你胆敢再往前一步,我立即取了你狗命,就看看郎君到底会不会对你有一分怜惜。”
呵,还怜惜,郎君说不准连这女人是谁都忘了。
秋晚的腿顿时软了软,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刀割般的冰冷杀意,这人是认真的!她暗暗地咬了咬牙,颤抖着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甜美的笑,乖巧道:“奴婢知晓了,奴婢原本想请示阿贵给郎君送甜汤,但左右见不到阿贵,才擅自进了来,既然郎君在忙,奴婢这就退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就不信他们能一辈子护犊子一般守在郎君身边!
阿福皱了皱眉,简直对这种又假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厌恶到了骨子里,冷冷地盯着她转身离去了,才也迈步走了开去。
……
书房里,萧楚睿批完来自飞燕阁的最后一份文书,蹙眉沉思半响,淡淡道:“玄武。”
玄武立即出现在他面前,“在,主子有何吩咐。”
萧楚睿一只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若有所思道:“今天是秋闱放榜的日子,魏家二郎可有中举?”
玄武道:“魏家二郎的名字并未在榜单上。”
萧楚睿也不意外,眼帘微阖,眸中微光流转。
她一向看重她弟弟,在她弟弟备考时,更是费尽心思地做出各种味美又有营养的吃食给他补身子,如今她弟弟落了榜,还不知道她心情如何。
这半个月来,纵然他时时刻刻都想过去见她,还是克制了,他知晓她已是把簪子还给了林少安,宽了心的同时,更是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既然自己非她不可,那便更不能急,如今好不容易才又有了接近她的理由,若让她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只怕会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明算暗算耍小心思,他俨然一个已经倾家荡产过一回的赌徒,却是再不敢肆意而动了。
他顿了顿,道:“一会儿我写封信,你派人送去给应阳书院的柳院长。”
玄武应了一声,萧楚睿便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来,再次提笔写了封信,细细地封好,才站了起来,往寝室而去了。
第109章 青涩
萧楚睿的寝室宽敞而整洁,入门首先见到的是一张描金黑漆长榻,横放在左边窗户之下,上面放着一方小几,几上是一盏玉勾连云纹灯。
右上角是一张宽大的罗汉床,右边靠墙处是一排柜子和置物架,置物架分为三层,最上面一层放着一把黑底金色祥云纹宝剑,中间摆放着各种书籍,最下面一层上,放置的都是将棋、围棋、九连环等精巧小玩意,整个房间干净利落得没有一处多余。
平时不到亥时末,他都不会走进寝室,今天自然也是,然而今天,他刚踏进房间,眉头便微蹙,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他快速地扫了整个房间一眼,最后,眼神锁定了床上靛蓝色罗被下微微鼓起的那一小团,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
眼前出现的画面,却让他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诧异和慌乱。
只见他的床上,正躺着一个身材玲珑饱满的女子,女子一头青丝披散在雪白的床褥上,轻薄的纱裙穿在她身上,仿若无物,一身雪白细腻的肌肤就这样绽放在他眼前,妃色艳丽的抹胸却只是衬得她一身冰肌雪肤更为惹眼,四肢修长,胸脯丰盈,细腰如柳,线条柔美,如丝绸般滑入了同样半透明的亵裤中,眼睛再往下,便是那引得无数男子为之疯狂的春光……
萧楚睿脑中嗡的一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心脏激烈地撞起,下意识地一把将被子重新盖回女子身上,浑身上下、特别是下腹部一阵燥热,搭在背面上的手微微发颤,脑子却有意识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方才的画面,一时引得他身上要烧起来一般,竟是连魏子宜为何突然出现在他床上都没精力考虑了。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忽地想起今日天气寒凉,他的屋子还未点起暖炉,她穿成这样只怕要着凉,连忙又把被子往上掖了掖,把女子密密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除了那张精致娇俏的小脸,浑身上下再没有一处露在外头。
然而,就在此时,女子嘤吟一声,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一动,竟慢慢地张开眼来。
萧楚睿心底一突,下意识觉得不好,身子却僵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就这样维持着这个掖被子的动作,和那双不复平常般清明通透的漂亮眼眸对了个正着,只见女子懵懵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萧楚睿?”
一个女子,还是自己心头的女子,就这样躺在自己的床上,缓缓醒转,犹带着茫然懵懂的眼睛中,最先映入的是他的身影,开口的第一句话,唤的是他的名字。
萧楚睿的一颗心突然就像浸泡在了温水中一般,又温又软,同时又有一丝羞赧,让他一时竟脸色微红,连耳朵处似乎也传来一股燥热,微微别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宽阔挺拔的背影。
莫小蝶微微一愣,脑子终于慢慢找回了一丝清明,立时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脸色一变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想下床,忽地只觉得身上一凉,她低头一看,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一张脸红透,有些慌乱地拉过被子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满心的羞恼让她一时失了理智,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萧、楚、睿!”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萧楚睿怎么在她面前?!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这套穿了等于没穿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绑你过来的不是我。”萧楚睿深知这女子厌恶的事情,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清白,只是嗓子哑得不像话,明明白白地昭告了人虽然不是他绑的,但该看的,他也已经全看了。
而他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能做出那种事的,只有那人,一时有些头疼,只是心底那把火依然没有半点灭下去的意思,他一时竟也理不清,自己对那人的行为,是恼怒更多一些,抑或是别的情绪更多一些。
莫小蝶一愣,见萧楚睿说话时,一直背对着她,露出来的半张侧脸和耳朵竟微微红了,一颗心忽地,便跳了跳。
萧楚睿竟也会有这般近乎青涩的反应。
应该不是他,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绑到这里,又把她打扮成这般模样后,又做出一副君子的模样来。
那么,会是谁?瞧萧楚睿那反应,他应该是知晓的,难怪出事时青龙也莫名消失了!
不过绑她过来的人虽心思不纯,但看到是如今这样的结果,还是比她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还不及她说些什么,面前的男子便清了清喉咙,低声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给你找件衣服过来。”
说完,便走了出去,乍看之下与平常无异,但莫小蝶熟知他的步调,他此时走路的节奏,明显乱了。
他变得这般紧张甚至慌张,是因为她吗?他定然是看到了她如此打扮的模样。
莫小蝶只觉得脸上一烧,明明微凉的天,她竟觉得自己出了一身薄薄的汗来,心跳得有些不正常,不自觉地把自己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鼻间弥漫开的是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气。
是萧楚睿身上的味道。
她忽地意识到这里很可能是萧楚睿的房间,而她此时盖着的被子,是萧楚睿的被子,心中一时滑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萧楚睿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这个认知,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因为穿成这个样子,莫小蝶也不能四处乱跑,只能认命地窝在萧楚睿的床上,等萧楚睿给她拿衣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随即一个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声音响起,“郎君,我给您送药来了。”
正是不甘心,再去煮了一碗药端过来的阿福。
莫小蝶的心顿时一紧,要不要那么巧!
阿福连着敲了几下,都没听见回应,看了看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心里有些困惑,想着可能主子有事出去了,便想进去把药放下便不管了。
反正他在不在,也不能影响主子喝不喝药的决定,倒不如祈祷主子看他如此煞费苦心,一感动把药喝了。
嗯,这大抵比期盼主子主动带一个女人回来要容易实现一些!
阿福自己傻乐了一会儿,推开了门,本来想把药放在外头厅堂的桌子上便算了,想了想,端着药径直走进了主子的寝室。
放在厅堂里,主子可能扫一眼就过去了,倒不如放到寝室里,主子还可能多看几眼!
然而,他刚踏进了寝室一步,整个人就懵了。
看着主子床上那个裹着主子的被子,只露出一张俏丽小脸,一脸无法言明的神情和他对望的女子,他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后顿时炸了,大声斥道:“你是谁!怎会在此!”
阿贵到底是如何做事的!让那个狐媚女人进了内院不说,竟还让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人直接爬上了主子的床!
如此懈怠,他非得让主子重重打他一顿板子不可!
他火冒三丈,随便把药碗往长榻上的几上一搁,便走过去作势要把那女子拉出去,“你给我出去!”
第111章 此温柔乡当属上等
莫小蝶没想到这看起来比轩儿大不了多少的男子一进来就让她出去,萧楚睿没与他说她的事?讶异之余,不禁眉眼一厉,道:“你……”
“阿福,出去!”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就只闻一个沉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气响起。
已经走到了床榻边的阿福动作猛地一顿,转身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的俊美男子,愣了一瞬道:“郎君,这女子……”
萧楚睿眯了眯眸,细长的眼眸中,是一片激流暗涌,“我说了,出去。”
看他那动作,他若是晚来一步,会如何?
想到那女子现在的模样会被别的男子看了去,萧楚睿就心头一冷,一股戾气油然而生,压不住,他也不想压。
明明主子的语气平淡依旧,阿福却分明听出了明晃晃的杀气,他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大声应了句:“是!”
便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娘唉!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莫非他是主子带回来的?
主子带回来的!
阿福走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一时有些如梦似幻,呆站了半天,才疯了似地跑了起来。
阿贵!阿贵!啊啊啊,他要告诉阿贵这个好消息!
他们估摸、可能、也许要有女主子了!!
……
房间里,莫小蝶见阿福走了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要清白不保了!
也不对,她这个样子坐在萧楚睿的床上,哪还有清白可言?
莫小蝶纠结地拧了拧眉,看了看走到她面前的男子,有些无力道:“不是说要给我拿衣服?”
传说中的衣服呢?
“太晚了,不知道去哪里给你找女子的衣服。”方才,他一心想着给她找衣服,却哪里想过,他这院子里常年没有女人,他平素又是不管这些家务事的,能去哪里给她找一套干净的女子衣服,显见方才的脑子实在不好使。
萧楚睿看着听到他的话,眉毛一扬又要开始发怒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转瞬即逝,低声道:“你稍等,我让人给你找一套过来。”
阿福便是总管他这院子里头大小事务的,可他一时恼怒,直接把人骂出去了,现在还是要把人叫回来才是。
他走到房间的厅堂里,唤了一声,“玄武。”
玄武立刻从屋梁上跳了下来,“主子。”
“叫阿福找一套干净的女子衣服来,身高五尺多一些,身材偏瘦,只是……”萧楚睿回想了一下方才的画面,淡声道:“胸围与臀围处较丰盈。”
他虽竭力说得平淡,俊脸上还是浮上了两抹潮红,莫小蝶在寝室里听得真真切切的,差点羞恼得把旁边的鲤鱼戏水纹软枕给扔出去。
这混蛋,到底看到了多少?
玄武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声:“是。”
看来主子艳福不浅,嗯,这莫非就是传说中让英雄折腰的温柔乡?
但温柔乡也有上等和次等之分,主子这个,分明是让戒严多年的和尚都要为之软一下脚的大杀器。
玄武正准备离去做事,忽地却听自家主子微凉的声音响起,“方才,你可有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玄武一愣,缓缓地摇了摇头,出口的话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属下什么都没看到。”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属下近日脑子不好使,方才主子说的话,属下估摸很快便会忘了。”
他方才的眼光刚触到魏娘子的脸,便立刻闭上了眼睛,哪里敢多看。
好吧,其实隐隐约约还是有抹莹白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但身为一个优秀的下属,就要懂得主子什么时候想听什么话。
萧楚睿眯了眯细长的眼眸,他知道玄武便是看到了也无法责怪他,这事发生得太突然,鲜少有人能立刻反应过来,但他心头就是有些不快,此时听他这么说,虽然头发丝都知道这是他说来哄他的话,心头的不快还是消散了些许,淡淡地“嗯”了一声,让他离去办事了。
他随即回到了寝室里,便见一样物件朝他迎面飞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发现竟是自己的枕头,不由得失笑,抬眸一看,便见床上的女子已是缩到了角落里,怒气冲冲地侧过了头去,只露出一边满脸红霞的俏脸,嘴角紧抿,分明是羞恼到了极点。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心知此时的她不能随便招惹,轻撩衣摆,姿态闲雅地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半倚靠背看着她道:“我已是命人拿干净衣服过来,你再忍耐一会罢。”
莫小蝶闻言,心头的恼怒散了一些,然而今天这事到底触到了她的底线,她看向萧楚睿,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冷,“是谁把我掳过来的?我那两个婢女呢?”
“你的两个婢女无事,我向你保证。”萧楚睿温言道,嘴角微勾,只觉得她这气呼呼的模样分外可爱,“今天掳你过来的应是……太子殿下。”
前些日子他便听玄武说太子殿下在调查魏家二娘子,但魏二娘在替他们做如此机密的事情,太子殿下不放心,派人去调查她实属正常,也便没有过问。
现在想来,太子殿下去调查她的原因,跟他想的有些不同。
太子?莫小蝶有些讶异,不禁抿了抿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擅自把她掳了过来,还把她打扮成这般模样,这种被人当做物件随随便便对待的感觉,让莫小蝶心里很不痛快。
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没资格这么摆布她。
萧楚睿暗叹一声,他自是知道面前的女子最厌恶这种事情,便连他派人到她身边,她也会膈应,她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女子,“我也不知晓太子殿下这么做的原因,但其中该是有什么误会。”
虽然太子殿下曾开玩笑地说过,若他有了心仪的女子,定会把她绑了来送到他床上去,但他知悉那人的性子,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他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徒。
若他是,他也不会如此耗费心机辅佐他。
原因,他其实已是想到了,大约是跟杨磊有关,杨十一郎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小叔,他估摸是查到了他和杨十一郎同时对魏二娘有意,以为这其中存在着什么阴谋。
不过,太子殿下不是那般鲁莽之人,不会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猜测便冲动行事,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原因。
萧楚睿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微垂双眸掩去了,不管如何,在人正坐在他床上的时候,他不想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莫小蝶轻哼一声,明显不买他这个解释的账。
不过萧楚睿见她的脸色终是缓和了一些,想来便是她有意见,也不会是冲着他来的,眸中顿时荡起了浅浅的笑意,未免她自个儿钻牛角尖,便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和她说了自己先前闯荡江湖时的一些见闻,见她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头渐渐被他吸引,转过头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便知道她爱听,又多挑了一些好玩的事情与她说了。
例如江湖上现在有多少个门派,哪个门派最有钱,哪个门派最穷,哪个门派最爱装面子,江湖上有哪些人人景仰的大侠高手,现如今的武林盟主出自哪里,听闻他是个好色之徒,专做宠妾灭妻之事云云。
萧楚睿虽然平日里不爱与人说这些江湖轶事,但他闯荡江湖多年,见闻真真不少,有意说起来,那是满肚子趣事,随手一拈便是一个,莫小蝶听着听着不禁入了迷,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是一个熟悉的少年嗓音,结结巴巴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响起,“主……主子,衣服寻来了!”
第112章 我们试一试
阿福双手捧着衣服,以一种朝见圣人的心态走了进来,然而,不待他走进寝室里,自家主子便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怀里的衣服走了进去。
阿福一时更是纳罕了,方才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还是带着怒气的,一时还真没瞧见那女子长什么样子,现在见主子这前所未有的紧张模样,莫非那女子是九天上下来的仙女不成?
直到那女子换好衣服出来,阿福瞪圆了双眸,确认了,果然是九天上下来的仙女啊!
因为这深更半夜的,一时无法找到好的女子衣服,他只能寻了一套府里婢女穿的上身绿色交领窄袖小襦,下身红色六幅裙的衣服来。
虽然他们长公主府,便是婢女穿的衣服也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的,但跟主子穿的衣服自然没法比,然而这女子穿在身上,却穿出了一种清新脱俗的味道来,站在自家主子身旁半点不逊色,真真是老天爷眷顾的人儿。
他不禁紧张地走了上去,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方才真是对不住……”
莫小蝶微微张大眼睛,她什么时候成夫人了?萧楚睿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含笑,淡淡道:“这是南平候府的二娘子。”
萧楚睿说着,右手握拳凑到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阿福眼一瞪,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南平候府的二娘子,那不是主子的前夫人?!
莫小蝶如今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也终于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了,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不禁一愣,皱了皱眉,“你病了?”
方才他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似乎有些咳嗽。
说着,她的眼睛转到了几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上。
萧楚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淡淡一笑,“小事,过几天就好了。”
莫小蝶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怎么信,想了想,她走到长榻边,用手试了试那碗药的温度,幸好还是温的,转过头道:“趁还温着快喝了罢。”
萧楚睿抿了抿唇,脸上难得现出些许严肃之色来,莫小蝶不禁有些失笑,莫非这男人还怕喝药不成?她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响,萧楚睿终于慢慢呼了一口气,走过去拿起那碗药,一抬手喝了。
一旁的阿福差点把眼珠子跌出来。
喝喝喝……喝了?!
主子何尝有这么听话的时候!便是世子亲自过来劝说,也不一定能成功的!
他顿时无比崇拜地看着莫小蝶,管她是前夫人还是现夫人呢,反正这女子定然是他们以后的夫人了!赶紧走上前告状,“夫……二娘子,主子咳嗽都好几天了,就是不愿意喝药,今天是您在才喝了,要是您离开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莫小蝶微微拧眉,看向萧楚睿,萧楚睿暗暗地看了阿福一眼,嘴角微勾道:“莫听阿福胡说,我先前一个人在外头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自己便能好了。”说着,又低咳一声。
莫小蝶还想多说几句,但想着自己如今没什么资格管他这些,顿了顿,只道:“药还是要吃的,小病不管会变成大病,吃完药,最好喝点温开水冲一冲嘴里的药味。”
说完,默了片刻,道:“如今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萧楚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只是道:“这么晚了,你要怎么回去?”
莫小蝶这回倒是笑了,“没关系,你把我送到南平候府,我自有办法。”
不过是不到三米高的墙,还难不倒她。
萧楚睿又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暗暗叹了口气,眸中掠过淡淡的失落,嘱咐阿福,“去准备马车,送魏娘子回府,府上的守卫若是问起,便说是我吩咐人出去办事。”
阿福瞧着自家主子和魏娘子间的气氛,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明明主子瞧着是对魏娘子无比亲厚了,两人间还是表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克制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声“是”,便下去自去准备了。
萧楚睿又和莫小蝶说了一会话,估摸着阿福准备得差不多了,亲自带着她去往后门处,边走边给她介绍长公主府的情况,莫小蝶一路听着看着,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世家大族,长公主府单是布局的复杂程度,便不是南平候府能比拟的。
一直到了后门处,只见那里有两个守卫正在值夜,见到跟在萧楚睿身后的她,显是很惊奇,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阿福已是备好马车在外头,萧楚睿带着她走到了马车旁,伸出手来,莫小蝶顿了顿,由着他把她扶上了马车。
最后,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萧楚睿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提着一盏灯笼,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她远去,凉薄的夜色下,他的身影显得高大而俊朗,仿佛一座山般站在那里,给人无以名状的安定感,一颗心突地就跳了跳,微微扬高声音道:“停车。”
阿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便勒停了马车,莫小蝶直接跳了下去,在月色洒下的光华中,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仿佛带了一整个星空,小跑着站在了微微讶异的萧楚睿面前,抬头直视着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道:“萧楚睿……”
这一步迈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莫小蝶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坚定,抬眸看着他,轻声道:“萧楚睿,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愿意吗?”
她觉得,自己对萧楚睿的感情虽然还没有很深,但至少,她不排斥他,而方才,她在马车上看到他站在那里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那身影显得如此孤单,她竟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怜惜。
萧楚睿却是完全没想到她忽然跑过来,是为了说这些,不由得静默了半响,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明亮而欢喜,他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子,仿佛要把她望进心底里去,等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嗓音都哑了,“你一直知晓,我其实并没有放弃?”
用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莫小蝶蹙了蹙眉,淡淡一笑道:“你做得那么明显,我要不知晓,脑子可以拿去炖了。”
他做出这一切,本就是让她知晓的,否则,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顿了顿,她轻叹一声,“虽然你这人心思忒多,与你说话总是要多备几个心眼,但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还是分得清的,好在你在我面前还算老实,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考虑你的。”
她是能懂他的。萧楚睿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这忽然而来的惊喜装得满满的,满得就要溢出来了,忍不住嘴角一扬,在旁边人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注视下,一把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那动作极轻极柔,仿佛生怕把人吓跑了。
一双手,却终是忍不住,有些颤抖。
莫小蝶靠在他的胸前,耳边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微微加快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包围了,那感觉,比方才围着他的被子还要冲击人。
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清楚的。
莫小蝶轻声道:“萧楚睿,你知道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两个人的事,我们之间存在的地位差距,还有先前我被休的事情,还有跟你在一起,我的家人可能会面临的危险,我都不能不去顾及,所以我说我们可以先试一试。
若是……”
萧楚睿原先一直只在默默听着,也是因为抱着她的感觉太美好,让他一时不想多说什么,这会儿却轻轻打断了她的话,叹声道:
“子宜,谢谢。”
怀里的人密密实实地填充满了他的怀抱,自发现自己心乱了时开始便仿若空了一部分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等待她心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只觉得过了好几十年,熬得他身心都疲惫了,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她可能真的瞧不上他了,最后会欢欢喜喜地嫁给旁的男人,从此和他再没有一丝瓜葛。
想得他晚上做梦时都忍不住心疼,他第一次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一个女子,从一开始的青涩无措到后来的隐忍克制,他方才明白当一个人心里真的装了某个人,他会把她放在自己的欲望之上。
所幸,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即便只是答应给他一个机会,也是好的。
不过……
“其他事情,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会等到你真正相信我,愿意接受我那一天。”
不过,现在人已经在他怀里,不管出现什么事,即便用上她所厌恶的手段,他也不会放手。
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好说给她听的。
第113章 孤枕难眠
萧楚睿抱了她一小会儿,便放开了,眼眸含笑看着她道:“我送你回去?”
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太晚了,她必须回去了,
莫小蝶看了看他这一身单薄的穿着,摇了摇头,“送什么,你自己还受着寒呢,一来一去的也麻烦。”
虽是这样说,但他就是——不舍,刚刚才得了她一句松口,实在不想那么快放她离开,萧楚睿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也不说话,只眉眼含着浓浓的笑意看着她。
平日里,萧楚睿都是穿便于活动的窄袖贴身袍衫,一副俊逸潇洒的模样,仿佛随时便可浪迹天涯,今日乍然见他穿这种大袖宽松的袍服,脚上踏着木屐,显得儒雅秀气之极,与平时的风格完全不同,这样的他,却是显得更为宜家宜室了。
莫小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这男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仿佛突然间都变得清晰而不容忽视,许多她方才没留意到的地方,一下子仿佛都涌到了她眼前来,包括他那双狭长眼眸中蕴含着的炙热气息,她到底有些不习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挣脱了自己的手,嘟囔道:“反正,以后来日方长嘛。”
说着,微微抬头朝他笑笑,那双眼睛中绽放的光芒,似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耀,随即一转身,便跑回了马车上。
萧楚睿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见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再次开始往前走,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没良心的。
人是被他留下来了,但这心,却还是离他有一些距离,就像手中的风筝,看着被他抓住了,实则随时可以挣脱了去。
不过,他却是没想到,那女子竟心软至斯,他只是小病了一场,便压倒了她心中最后一堵墙,早知如此,他早些让自己病上这一场好了,也不用白白受这么久的煎熬。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的拐角处,他才慢慢走了回去,路过那两个还没回过神来的守卫时,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走了。
走回了房间里,他只觉得方才还显得热闹温暖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冷清而寂静,明明以前,他天天睡在这里,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想起那女子说的话,走到小桌旁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抿着,嘴角慢慢上扬,眼里又出现了淡淡的愉悦的笑意。
要怎么在不把人吓跑的前提下,把人尽快拐回这个房间里呢?
这样想着,他脑中忽地又浮现出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心里头那把火忽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有了发泄口的欲望再也无法掩盖,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有些难耐地闭了闭眼,一口气把整杯水喝了,无奈地低叹了一声。
这种时候,似乎更不应该喝温水。
就在这时,玄武在他身后出现,“主子,崔少尹那边传来消息,虞美人愿意招了。”
萧楚睿原本温软的眼神顿时变得凉薄,放下手中的杯子,嘴角一勾,淡声道:“他坚持了大半个月,也算有骨气,不过,却是浪费了我不少时间。”顿了顿,道:“后天早上再把他从牢里放出来罢,对外放出采花贼一案的凶犯愿意招出一切的消息,注意,别让人真的死了。”
玄武默了默,大声道:“是!”
看来主子今天心情不错,那虞美人生生跟他们耗了大半个月,也只是下令再关他一天,以前的主子可没有这般菩萨的心肠。
不过,主子也只是饱了一下眼福,实际上啥也没做,怎么就开心成这个样子了?
主子也太没追求了……
萧楚睿看了看这个从没有多余废话的下属,很是满意,眯了眯眸,道:“顺便查一下,朱雀是否已经回到了飞燕阁。”
太子殿下会对子宜有那么大的敌意,定然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以前的玄武已是被他撤去了堂主身份,他说的话太子殿下可能会有所怀疑,朱雀却不一样。
若当真是她在背后做小动作,即使当初玄武以性命保下了她,也是不能留了。
玄武又应了声“是”,很快便消失了。
看着又一次寂静下来的房间,萧楚睿抿了抿唇,一点回床上睡觉的心情也没有,默了半响,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在外漂泊了这许多年,有时候他随便找一棵树便能睡上一晚,却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忽然觉得,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孤枕难眠。
……
莫小蝶回到闲趣苑的时候,才发现辛夷和蝉衣找她找得快疯了,看到走了进来的莫小蝶,辛夷呆愣半响,忽地一下软倒在地,哽咽道:“娘子,奴婢还以为,奴婢还以为……”
她是知道自家娘子被郭家兄弟盯上这件事的,她醒来发现娘子不见了,慌乱得都想哭了,还以为娘子被那郭家兄弟使阴招带走了。
蝉衣不知道内情,奇怪地看了辛夷一眼,把她扶了起来,嘟嘴道:“娘子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话说娘子你到底去哪了?我和辛夷快要把整个侯府都翻过来了,差点让人看出端倪来。”
莫小蝶没回答蝉衣的话,只似笑非笑地瞪了蹲在屋梁上一脸心虚愧疚的某人一眼。
青龙觉得自己很冤,太子殿下出动的可都是他身边的暗卫,他一开始不知道太子殿下派人来的目的,一时不察被放倒了,要是早知道太子殿下心怀不轨,他怎可能轻易让魏娘子被抓了去!
虽然……虽然最终估摸还是要被抓去的,他一个人寡不敌众啊!主子外头留下来的人认得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出手的。
他方才醒来后四处寻魏娘子不着,吓得赶紧往长公主府而去,却刚好看到了在后门静静相拥的主子和魏娘子。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好像、也许主子是把魏娘子拿下了!青龙惊讶过后,不禁感动得想咬手帕,有种自家不省心的两个娃儿终于乖顺了一回的感觉。
不容易啊!
他以后是不是就能回到主子身边了?
直到很久以后,青龙回想起这一天自己的天真,忍不住默默流泪。
娘的,这哪是回去的预兆啊,这分明是被永久放逐的预兆!
第二天,莫小蝶和魏承轩用过午膳后,便去了魏子清处,因魏子清说这天是袁鸿杰沐休,刚好可以问一问他书院的事。
第114章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真心
一路上,莫小蝶都在想昨晚临走前萧楚睿跟她说的话。
他说,他已是修书一封给了应阳书院的柳山长,应阳书院是大夏除国子监外最好的书院,他先前曾救过柳山长一命,柳山长一向承他的情,只他是当世大儒,为人清高到有些死板,一向不会做走后门的事,他先问问他近日应阳书院是否要招生,如果要,可以让轩儿去试一试。
轩儿这种情况,最好尽快入学,因他先前没有上过书院,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
而虽然书院一般在春秋两季招生,但有时候有了空缺的席位,也会临时加考一场,那时候不但有更多的机会考上,还很可能得到一些天下闻名的先生的指导,那些先生平时不轻易出来,也就这种临时招生人少的时候可能出来逛逛。
莫小蝶很有些惊讶,却是没想到萧楚睿一直关注着轩儿秋闱的情况,心里也是有些动容的,她不是矫情的人,这种人脉平时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而且他又不是要把轩儿硬塞进去,让轩儿多个机会罢了,笑了笑,便点头应下了。
她也很感激萧楚睿没有一开口就说要把轩儿弄进国子监去,她相信不管是让轩儿走后门还是把轩儿弄进国子监,他都有这个能力,只是两人刚要开始尝试新的关系,就让她承他这么大一个情,她心底到底会有落差。
这种落差一时半会可能会被一段感情刚开始时的小心翼翼和新鲜感掩盖,但时间长了,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和新鲜感被茶米油盐的日常磨灭,它很可能便会化成张牙舞爪的猛虎,凶猛地扑灭这段还很脆弱的感情。
两个人在一起,特别是两个身份地位悬殊的人在一起,这种落差感往往是感情最大的杀手,那是一个人性子再洒脱再大气也无法避免的,否则为什么自古人们就有门当户对的说法?
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法,她不喜欢。
萧楚睿这些心思,让莫小蝶无比感慨,她先前可能还觉得萧楚睿对她的感情来得太快,太不真实,然而仅从这一个细节她就能看出,他对这段感情的珍惜。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真心,体现在细节上。
莫小蝶想着想着,心头忽地涌出一股力量来,她也要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行,不能老是让他迁就着她啊。
只是问题是,她要怎么跟魏子清他们说这件事?
她跟萧楚睿的事情暂时是决计不能跟魏子清他们说的,他们面前还有一箩筐没解决的问题呢,她都可以想象魏子清知道这件事后强烈反对,并苦口婆心劝她回头是岸的模样,要是她一时没坚守住,答应了怎么办?
咳,当然她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但这件事,莫小蝶纠结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反正萧楚睿只是先去信问问有没有临时加考的机会,还不一定有呢,等柳山长给他回信了再来烦恼这个问题也不迟!
马车徐徐来到了城东袁家,魏子清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见到他们来了,微微一笑道:“你们先进来喝杯茶吃点点心,你们姐夫在忙,看来一时半会儿不能完事了。”
莫小蝶一愣,立刻就看出了魏子清笑容里的勉强,皱了皱眉道:“大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子清刚要开口说话,忽地却只闻屋子的右侧传来男人陡然拔高的说话声,隐隐的,竟还有东西掉落地面的声音,她脸色顿时一白。
魏子清一家住的是二进制的院落,屋子比较小,外院是拿来招待客人的,而右侧是袁鸿杰设在外院的书房,此时袁鸿杰应是有客人来了,正在书房里说话。
而要进书房说的话,一般是一些私密的体己话,又或者,是一些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提及的话。
莫小蝶看了魏子清一眼,便知道袁鸿杰的情况估摸是后一种。
魏子清咬了咬唇,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快速到了后院的石桌旁坐下,吩咐丁香去沏茶,犹豫了一下,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想到子宜不是一般的女子,说不准能想出什么主意来,才开口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这些天,有两个男人频频来找你姐夫,你姐夫说他们是他的同僚,每次他们一来,你姐夫就会和他们到书房里去,好半天才出来,书房里还经常……还经常传出争执的声音,比今日还要激烈的都有过!
我担心你姐夫在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我每回问他,他都说没事,让我不要多想,我怎么可能不多想?他这半个月来明显有心事,饭吃少了,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子宜,你说我如何是好?”
莫小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瞧这情况,袁鸿杰定是在翰林院出了什么事,不想魏子清担心才瞒下了。
魏承轩也听得忧心,“这件事还是得问姐夫,不管如何,一家人一起商量好过一个人承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虽不懂姐夫公务上的事,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说不准还真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便是给姐夫一些灵感也是好的。”
魏子清一愣,倒是没想到轩儿能说出这么一番明事理的话来,莫小蝶也不禁笑道:“啧啧,轩儿可比之前懂事了不少。”
魏承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认真道:“我先前便是总想着一个人承受,实则越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反而越给大家添麻烦了,隐瞒着一切一个人苦恼,倒不如积极想法子解决问题!”
魏承轩话音刚落,他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拍掌的声音,只见袁鸿杰大步走了过来,笑道:“轩儿这番话说得真真不错,瞧你经历了这一回秋闱,整个人成长了不少,莫不是这回的试题有什么让人醍醐灌顶的功效不成?”
看来是他的客人终于走了。
此时,他脸上一如往常带着文雅的笑,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瞧着果然比上一回见的时候清瘦了。
魏子清见他坐下了,才嗔道:“你还好意思说轩儿,你连轩儿都不如!明知道我担心,偏说没事,你这模样还没事的话,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有事了!”
袁鸿杰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才叹气道:“这事不是我不想与你们说,实在是与你们说了也没用。”
他哪里看不到魏子清眉宇间的忧愁?却只能歉然道:“抱歉,子清,你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说这话时,他嘴角微抿,眼神明显带了一丝决绝,看向魏子清时,却是显得更歉然了,还隐隐含着淡淡的忧伤。
莫小蝶看得心头一跳,袁鸿杰宁愿让魏子清担忧也不愿意说出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他认为这件事他们插不上手,不是魏承轩说的,大家聚在一起能商量出来的事情,说出这件事的后果,比让魏子清担忧不安还要严重。
而他这神情,分明是下了什么决心,这决心很有可能,十分危险。
她沉了沉眼神,面上却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问:“姐夫,有件事我倒是忘了问你,上回舅舅他们刚到襄阳城咱们一起吃饭那一晚,你说总有种在被人跟踪的感觉,最近这种感觉可还有?”
第115章 你让我来,我便来了
袁鸿杰一愣,脸色似乎微微变了变,才淡淡笑道:“没事,估摸只是错觉,最近公务太繁忙了有些累,倒是让子宜和承轩为我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莫小蝶眉头微蹙,袁鸿杰明显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听他说的话,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明显是还在的!
然而接下来,不管她再怎么明里暗里地问他问题,他都巧妙地避开了一切敏感之处,只真的仿若一个爱护弟弟的姐夫般,细细地跟魏承轩介绍起了大夏的各个书院,和不同书院的利弊。
莫小蝶也无奈了,只能放弃,袁鸿杰此时明显神经高度紧绷,是轻易套不出话来的。
回去路上,莫小蝶顺道绕去看了一下清宜轩的进展,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要去看一看。
林家起步资金是不缺的,还没到襄阳城就唤人在最大的瓦舍——桑家瓦里,盘了两个铺面,此时正在夜以继日地赶工,只是他们一直隐瞒着自己渝州林家的身份,对外只说他们来襄阳城是做酒楼生意的,因此襄阳城有关注他们店面进程的商家都以为他们是别处来的乡巴佬,妄想有几个臭钱就在襄阳城立足。
呵,哪有那么容易?襄阳城是什么地方?哪是他们这些乡下土地主说来就来的?这里是大夏最繁华最尊贵之地,饮食业自然无比发达,各色酒楼瓦肆举之万数,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大夏本地的,塞外特色的,应有尽有……
没有一定的人脉和抓人之处,光有钱还真的生存不下来!
多少人曾怀着在皇城发家的雄心大志而来,一来连探究都没有就大兴土木,这种人十有八九最后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老家了。
因此,一开始对突然盘下了桑家瓦空下来的两个铺面的人家生出了警惕心的商家,眼看着他们是真的要把这店面装修成酒楼的模样,都半是嗤笑半是观望的,没有过多理会了。
等他们摔个狗血淋头,便会懂得世道的残酷了!对于看别人热闹,他们一向不嫌事大。
莫小蝶见此不由得感叹,林旭海兄弟不愧是常年在商场浸泡的老狐狸,那心思真是一套一套的,她无比庆幸他们是自己的亲舅舅!
到店里时,林旭海和林少安正在那里视察工程进展,见到莫小蝶进来了,林旭海立刻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真是太喜欢这个聪明伶俐又不娇气的外甥女了!
赶紧迎了上去道:“子宜和承轩来了,哈哈哈!大舅这几天忙着店面的事,都没去看你们,你们别怪大舅哈!承轩,听说你这回秋闱没考上?没关系,有什么需要就跟舅舅们说,咱们林家的子孙,不会差到哪里去!”
边说,还边大力拍着魏承轩的后背,魏承轩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被拍麻了,脸上的笑容很有些勉强,幸好自己一直有听二姐的话锻炼,否则这会儿只怕要被狼狈地拍趴下了!
而且大舅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只怕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银子解决不了的,要不是自己的心态早就调节好了,这会儿听大舅这么咋咋呼呼地嚷出自己落榜的事情,估计要一口血喷出来。
莫小蝶好笑地看了看魏承轩,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给自家弟弟解围,“二舅呢?”
平时来视察工程进展,二舅都会一起来的,这会儿却是没见到他。林旭海神神秘秘地一眨眼道:“你们二舅啊,为了咱们的清宜轩三顾茅庐去了!等着开店那天给我们请个贵人回来呢!到时候保管吓你们一跳!”
说着,还特意叮嘱魏承轩,“轩儿,清宜轩开业那天,你不管如何都要过来,保证不会后悔!”
莫小蝶一愣,还没细想大舅这话的意思,就感觉有人走到了她身旁,一转眼,却见是笑得腼腆的林少安。
林少安已经许久没见莫小蝶了,他总觉得她在躲他,这会儿不禁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开口道:“子宜……”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脑袋,没想到摸下一块小石子来,顿时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虽说这里在施工,但他们用的都是木材,怎会有石子?
莫小蝶:“……”
定然是玄武那混蛋干的!
不过,她确实不能再让林少安抱有什么希望了,其实便是没有萧楚睿,她也会跟他说清楚的,她到底跟他不合适。
但这话不该由她来说,还是要让魏子清出面,回绝了秦氏的提议才是。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直是初见时那个爽朗温和,笑起来能让人无比窝心的男子。
他终究会遇到对的那个人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于是笑笑,干脆利落地道:“二表哥,我还有点事,我们便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魏承轩一转身,走了出去。
林少安一愣,看着那个纤细秀丽的身影毫不留恋地远去,突然就有种自己永远都触碰不到她的感觉,一颗心突然抽痛。
他没有感觉错,子宜是真的在回避他。
林旭海在一旁看着,哪里不清楚这两人间的事情,他虽然大大咧咧,但该心细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否则也无法在尔虞我诈的商场打滚这么多年了!看着自家侄子心伤的表情,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少安,子宜不是你能驾驭的女子。”
她所表现出来的格局、胆量和见识,让他一个大男人都不由得佩服,这清宜轩虽说是他们林家出的钱出的力,但上至整体的理念下至每个装修的细节,都是那女子在把控,为清宜轩注入灵魂的是她。
若子宜是男子,在商场上的成就定然不会比他差!不,也不一定是商场,想起她当初反驳莲儿时的胸襟和眼界,要说她也像男儿一般封侯拜相,教化百姓,辅佐君主,也不一定就当不得!
他是头一次觉得,一个女子原本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却生生被后宅绊住了脚步。
林少安哪里不知道,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
这边厢,莫小蝶哪里知道这叔侄的对话,刚回到闲趣苑,就发现萧楚睿那边有人来了。
来人说柳山长已是回了消息,他们这回正好赶巧,今年秋季参加入院试的那批考生资质不好,他们的席位没招够,打算十一月份再加考一场。
应阳书院在岳州,离襄阳城不算远,坐马车不赶路的话,七天可到。
然而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和轩儿分开过,现如今明明轩儿还没过去,考不考得上还另说,她已是生出了一丝寂寞来。
只是,眼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萧楚睿呢?”
来人道:“主子这几天都很忙,他让我跟魏娘子说一声,若有事情,便嘱咐青龙堂主去找他便是,等他闲下来了,便会来找魏娘子。”
莫小蝶一愣,她原本是想问问他知不知晓翰林院最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袁鸿杰的模样会那么怪。
只是,既然他忙也没办法了,她便先自己调查一下罢。
谁料,晚上她洗完澡,刚刚推开自己的房间门,便见那个据说很忙的男人正坐在她小厅的桌旁,笑着看向她。
他面前,还摆着一堆小玩意,莫小蝶认得,这都是他之前叫人送她,她不要的东西,里面还有中秋夜市时他赢来的那盏走马灯。
他脚边,还趴着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正懒洋洋地摇着尾巴,见有人进来,只半睁眼眸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
似曾相识的场面,只是感觉,显然不同了。
此时男子坐在那里,被一堆一看便是用来哄小孩的小玩意包围着,明明应是很滑稽的场面,搭配上他那副闲雅的姿态,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刚刚拿下一场重大战役的将军之感,连嘴角微扬的那个弧度,都透着无法掩盖的愉悦和闲适。
莫小蝶有些懵,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萧楚睿轻笑一声,那双细长秀雅的眼眸一时仿佛落入了屋里的烛光般,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不是想让我过来?我便过来了。”
第116章 能不能抱一抱
萧楚睿含笑坐在她房间里,定定地看着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莫小蝶的心突然就噗通跳了一下,这么会撩,你爹娘知道吗?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燥,对于这男人的美色,她从一开始就有些招架不住,顿了顿,道:“你稍等。”
说完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留下一脸懵逼的辛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莫小蝶很快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碗金黄澄澈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放到萧楚睿面前,笑笑道:“已经不烫了,你把这个喝了吧。”
她记挂着萧楚睿的风寒,去洗澡前用板蓝根和绿茶煮了板蓝根茶叶汤,有清热解毒、凉血利咽的功效,本来想晚一点让青龙给萧楚睿送去的。
她既然说了要试一试,便是存了真心去对待这份感情,不管最后两人是否有一个好的结果,也不会遗憾。
萧楚睿微愣,接过了碗,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看了莫小蝶一眼,低头浅酌了一口,茶汤清润,带着微微的甘甜,抚慰了他这几日因为咳嗽有些疲累的喉咙。
喝完抬眸,便见女子正眼眸闪亮地看着他,心里一时动容,伸过手去覆住她嫩白柔软的小手,微微使力想把人拉到怀里来,面前的女子却仿佛知晓他的企图般,俏脸微红地抽出手来,低咳一声道:“你不是很忙?过来我这里不要紧罢?”
她自然知晓以萧楚睿的能力不可能误事,她就是有些不自在,找话题说。
萧楚睿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垂眸掩下眼里的失落,淡淡一笑道:“现如今,你的事最紧要。”
心里却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太急了一些,这女子不过是给了些甜头,他就忍不住要更多,着了魔一般。
他顿了顿,轻轻拉过莫小蝶的手,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把她柔弱无骨的手包在手心里,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腻的手背,轻声问:“手怎么那么凉?”
她这个身子一直都是手脚冰凉的,晚上盖几床被子也暖和不了,她要怎么跟他解释?而且他那带着温暖气息的大手完完全全地把她的手包住了,指腹微微粗糙,摩得她有些痒,下意识又要把手抽回来。
萧楚睿却死死握住了,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莫小蝶无奈地看了明显在耍赖的男人一眼,也没再挣扎,由着他握着了,与他细细说了今天在魏子清家里发生的事。
萧楚睿微微沉吟,终于停下了不停吃小豆腐的手,道:“翰林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最近听闻官家下令让翰林院开始编修当朝史,你姐夫是翰林院的编修,理应也参与了这个工程。”
莫小蝶蹙了蹙眉,袁鸿杰的异常可会与这件事有关?
“可是,”萧楚睿又道:“官家下令编修当朝史是在十几天以前,你说你姐夫至少半个月前便感觉到了被人尾随,与这件事的时间对不上。”
莫小蝶微愣,眼里不自觉地透出一丝担忧来,萧楚睿看着,眼神一柔,探身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莫忧心,我让人去翰林院打探一下便是,有什么情况便立即跟你说。”
莫小蝶心里一暖,只是忍不住嫌弃地偏了偏头,“我头发还湿着呢,别动手动脚。”
萧楚睿不禁失笑,还动手动脚,她可知道他已是十分克制,这辈子他就没有因为顾虑一个人的心情那么克制的时候。
说完了正事,莫小蝶才有心思扫过那一整桌的小玩意,随手拿起了一个镂空花鸟纹挂链银香球,随着她的动作,这小巧别致的玩意儿发出悦耳的铃铃响声,忍不住好笑道:“你到底从哪里找回来这么多小女生的玩意?”
不过确实讨喜,莫小蝶不禁兴致勃勃地一样一样摆弄过去,竟然还有一个七巧板,他当她是什么童心未泯的小女娃不成?
忽地,倒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跑到房间里抱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放到萧楚睿面前道:“这些你拿回去罢。”
反正两人间那层纸都戳穿了,莫小蝶说得干脆,本来还在烦恼要怎么还给他呢。
萧楚睿微微蹙眉,莫小蝶担心他以为她是不想收他的礼物,又道:“现在我不能收这些,你今天带过来的小玩意倒是没问题,这些珠宝太贵重了,你以后再送吧。”
话音刚落,她就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以后再送是什么意思?本来是存了不想让他误会的心思,却是没想到反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了!
萧楚睿一愣,秀雅的眉一下子便舒展了开来,嘴角微噙笑意,黑眸里仿佛盛着脉脉的辉光,低柔道:“好,以后再送。”顿了顿,又轻笑着加了一句,“我就放在我房间里,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来取。”
莫小蝶一脸严肃,坚决忽略了他后一句疑似耍流氓的话。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萧楚睿便要离开了,莫小蝶把他送到门边,他眼神仿若不经意地掠过她书房的位置,忽地微微低头看着她,低声道:“能不能……”他默了默,看着女子一下子警惕起来的模样,笑了,“抱一抱?”
莫小蝶看着他带着满满期待和温情的细长凤眸,心底一软,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你自己来的模样。
嗯,不管怎样,还是要尽早习惯的。
萧楚睿看到她这模样,心底真是又怜又爱,他哪里不知道这女子其实还没完全准备好,是自己有些强求了,昨日才得了她松口,今日便忍不住对她一再索取。
何况两人如今还没有名分,她明显对他还在考察阶段,他也不应过多地唐突她。
只是,心上的人就在眼前,很多情绪都自发而来了,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轻轻把人揽在了怀里,不过几息,便强迫自己松开了,在她耳边低声叮嘱:“天气凉了,晚上睡觉前,记得让你的婢女点好炉子。”
……
直到萧楚睿走了许久,莫小蝶都有一种恍惚失神之感,他最后说话时的热气仿佛还萦绕在她耳边,熏得她耳垂微红。
太会撩了,太会撩了!再这样下去,她完全招架不住啊!
这家伙以前经常流连勾栏楚院的传言莫非是真的?这表现,妥妥的就是一个情场高手!
莫小蝶微微咬了咬唇,心里突然有些不舒坦。
辛夷替她擦着头发,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家娘子兜兜转转一圈,还是掉进了萧郎君这个坑里的事实,此时忍不住很有些忧心,“娘子,萧郎君对您是没得说,”便是她再不待见萧郎君,他对自家娘子的好还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您当初那样从长公主府里出了来,再回去,长公主殿下会乐意吗?其他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何况,皇家环境复杂,便是有尊贵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又如何?到底不比在普通人家逍遥自在!
莫小蝶发了一会儿呆,淡淡道:“这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萧楚睿说了,这些问题由他来想办法,何况,她还答应嫁他呢。
辛夷担忧地看着自家娘子,见她虽说得淡然,一张娇俏的脸上分明微微带粉,不由一愣。
罢了,只要娘子喜欢便好。
不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娘子先前那般不待见萧郎君,她也在一旁严防死守,怎么就让萧郎君这头心怀不轨的狼登堂入室了呢?唉!失败啊太失败了!
……
这一晚,莫小蝶在床上辗转了半天,才睡过去了。
宫里各官署的具体事务,她是没有办法知悉的,因此便是她心里忧心袁鸿杰,也只能耐心等萧楚睿去查探情况。
然而,到底来不及了,第二天,变故陡生!
那时莫小蝶刚准备用晚膳,辛夷突然带了魏子清身旁的丁香急步进了来,一见到她,一脸慌张不安的丁香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哭着道:“二娘子!郎君今天一直没有回来,方才还突然来了一小队士兵,把我们家团团围住了,幸好夫人察觉不对,士兵刚到就让我从后门处溜了出来,奴婢……奴婢不知道如何是好!
二娘子,请您救救夫人,夫人如今这模样,不能受惊啊!”
第117章 见不得人的妖魔鬼怪
莫小蝶眼眸微睁,猛地站了起来。
袁鸿杰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士兵都出动了!
她深吸两口凉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指挥辛夷,“你先带丁香下去让她冷静冷静,我准备一下就出来。”
辛夷面色凝重地应了一声,带着丁香退下了,丁香刚离开,莫小蝶便沉声道:“青龙。”
青龙立刻从屋梁上跃下,“魏娘子。”他心知如今魏娘子定然十分着急,然而翰林院是深宫大院中的机构,便是他也是没法打探到里头的情形的。
“你在这守着,若萧楚睿那边派了人过来,你立刻到城东袁家找我。”
发生了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过去一趟的,还不知道魏子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有恬恬,她还那么小,肯定被吓到了。
这样一想,她只觉得心急如焚,青龙却眉头紧皱道:“魏娘子,属下必须跟在您身边保证您的安全。”对他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看到莫小蝶一脸焦急,他赶紧道:“魏娘子不用忧心,南平候府附近一直有我们飞燕阁的人守着,属下去跟他们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况且,他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主子怎可能无动于衷,说不准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只是魏娘子的心情他能理解,也没有多说什么,莫小蝶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想了想没有通知魏承轩,让辛夷叫马房的人备好马车,便快速往城东而去。
刚到袁家,她的心就微微一跳,只见在晦暗的天色下,袁家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铠甲、面色严肃的士兵,屋檐上挂着的两盏灯笼投下红色的光线,映衬得他们那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竟生生让人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屋子里,还时不时地传来男人的吆喝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莫小蝶赶紧跳下马车跑了过去,那两个士兵眼神一厉,立刻抽中腰间的利剑,把她拦在了门外,大声喝道:“官府办事,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莫小蝶抿了抿唇,冷声道:“我是这家夫人嫡亲的妹妹,我才要问你们在做什么?我姐姐一家向来纯良,你们作何无缘无故把我姐姐的家包围了起来!我姐夫虽只是小小的编修,但翰林院中人向来是天子近臣,你们到底是受谁的指使,莫非是专门针对我姐夫不成?!”
两个士兵对看一眼,脸上均掠过一丝嘲讽和不屑,瞧这小娘子长得人比花娇,方才提着裙摆匆匆跑过来时,那张俏脸虽微微绷着,眉头紧锁,却是别有一番风味,让人恨不得伸手把她的眉头抚平。
却到底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其中一个士兵态度轻浮地道:“小娘子,我劝你还是少跟你姐姐姐夫一家接触为好,你自己也说了,翰林院中人可是天子近臣,没有上头的指令,咱们怎敢随便行动!可别到时候被牵连了惹祸上身!像你这般有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女子,向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两人顿时都脸带淫邪地笑起来,莫小蝶冷冷地看着他们,心中却是快速盘算着。
看来这件事不是某些人的私人行为,而是来自上头的指示,而且听他们说的,很可能这件事官家也是知晓的!
莫小蝶的心顿时一沉,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连官家都惊动了!
而照这情况来看,她今天是决计无法进去袁家了。
她不由得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她从没有一刻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弱小,完全没办法护住任何人,政治上的暗潮汹涌便连当今圣上都不得不步步小心,何况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厚的嗓音,“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莫小蝶一愣,一转头,却见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小队士兵大步走了过来,男子生了一张凛然公正的脸,此时板着,更是给人一种无以言说的威严气势。
他身后,停着两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他显然是从其中一辆上下来的。
两个原本一脸轻浮的士兵顿时立正站直,给来人行礼道:“见过张侍郎!大理寺在办案,小的们奉命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进罪人之屋。”
罪人两个字让莫小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张侍郎冷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大理寺的效率有一天会这般高,袁编修如今尚未定罪,在你们口中倒成罪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家全权让大理寺负责这个案子,大理寺想如何便如何呢!”
两个士兵顿时惶恐道:“不敢,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
张侍郎冷哼一声,“官家可是说了,这个案子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负责,大理寺的人在里头办案,我们刑部也有权利进去罢!”
那两个士兵哪敢说什么,赶紧喏喏地退了一步,做出一副请的模样。
张侍郎又哼了一声,突然,暗暗地给了莫小蝶一个眼神。
莫小蝶一愣,在张侍郎进去后,赶紧也跟着进去了,那两个士兵犹豫了一下,见张侍郎和他带来的人分明见到那女子跟进去了也没说什么,也只能把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一进到屋里,莫小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里头有十几个士兵正来来去去,翻箱倒柜地在寻找着什么,地上满是乱丢的物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遭贼了!
一个同样身着官服的男人站在厅堂里,大声道:“给我搜!罪人犯下的案子定然不止这一起,依照他长期犯案的情况来看,他屋子里定然藏着什么线索!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在他身后,大着肚子的魏子清由半夏扶着,满脸的惊慌无措,一双手紧紧抱着缩在她怀里明显在瑟瑟发抖的袁思恬。
她心里一紧,赶紧跑了过去,见到她,魏子清一愣,一时间眼泪都要出来了,“子宜,你怎么来了,你……”
“大姐,时间无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莫小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快速问道。
魏子清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更为不安,甚至隐隐现出一丝恐惧和茫然来,所幸说出口的话尚算清晰冷静,“子宜,他们说你姐夫是见不得人的妖魔鬼怪,是专门吸食人鲜血的僵尸,可是怎么可能,我跟你姐夫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不可能的!”
莫小蝶微微睁大眼眸,她千想万想,却万万没想到,袁鸿杰被抓竟是因为这个理由!
第118章 低估她了
莫小蝶安抚了魏子清一翻,又问清楚了官府的人只是过来查案子,查完便会撤退,又见自张侍郎来了后,处处与大理寺那官员对着干,那些士兵也不敢再那般粗鲁地四处乱翻东西了,才稍稍安了心,走了出去,一出去,便直奔跟着张侍郎来的那两辆马车。
她刚走过去,便见当初在萧楚睿院子里见过的那个小厮站在前面一辆马车旁,见到她立刻朝她招手,打开车门道:“魏娘子,快上车。”
莫小蝶没说什么,依言钻进了马车里,便见一身白衣的萧楚睿已是坐在了里面,见到她立刻伸手拉了她一把,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子宜,你姐夫的事有些复杂,我们先去太子殿下在襄阳城的别院,路上我与你说说大致的情况。”
莫小蝶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好,马车便开始动了,由缓至慢,快速往前而去。
萧楚睿先是细细地看了莫小蝶一眼,见她虽脸色紧绷,眼神却平静坚韧,不禁淡淡一笑,果不然是他看上的女孩,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镇定。
他没开口说什么安抚的话,此时再多安抚的话,都比不过实质的行动,见她坐稳了,便开口道:“近日襄阳城的僵尸案,你可清楚?”
莫小蝶的眼中掠过一丝厉色,点了点头,想起那天在茶楼里听到的话,道:“听闻皇宫里,也发生了相似的案件?”
萧楚睿是知晓她自己雇佣了襄阳城的一些流浪儿,日常为她打探消息的,却是没料到,她连这么机密的事情也打探到了,顿时有些感叹道:“是,差不多半个月前,宫里也出现了被人咬了脖子失血过多而亡的死者,与外头发生的那几起僵尸案,看起来一般无二!你姐夫,便是被牵扯进了这个案子里。”
莫小蝶微微皱眉,一叠声地问:“我姐夫怎会突然被牵扯进了这个案件?如果单纯被牵扯进了这个案件,太子殿下怎会无端关注起我姐夫和这案子的事来?我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何况方才看那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明显他们分了不同的派别,刑部那张侍郎是萧楚睿他们这一边的,大理寺却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但大理寺分明急着给袁鸿杰定罪,便是大晚上的也一刻等不及,匆匆赶来袁家搜证了。
便是莫小蝶从没有混过官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必定有异!
她本便不相信袁鸿杰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看了大理寺那官员的反应,却是更为确定了,袁鸿杰是被陷害的!而且很可能,是被人拉出来祭天了!
萧楚睿不禁暗暗赞叹,这女子便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脑子依然清晰睿智,连着提出的两个问题,都恰恰好抓住了这个案子中最紧要的两个点。
他本来便知道她聪慧,从她上一次那么漂亮地解决了采花贼一案就知道了,然而这一次亲眼目睹,他才方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顿时没有再用上循循善诱的语气,一股脑便把所有事情说了,“昨日我与你说,翰林院正奉命编修当朝史,你可记得?而你姐夫负责编修的部分……”他眉微敛,道:“是关于滕王的部分。”
莫小蝶微愣,顿时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却终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可是滕王一派的人在威胁姐夫?”
翰林院编修的史书可是官史,在古代相当于政府的红头文件,最权威的存在,一旦编好了,便会流传千古,世人对你的评价,基本都是以官史为准。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人们对于史书编纂的重视程度,远不是现代人可以理解的,说句不好听的,那是一个人的内裤,你是胖是丑,是好是坏,都会诚实地反映在一个负责任的史官。
萧楚睿点了点头,声音微沉道:“如今朝堂的情况,你估计已是有所了解。
淑妃娘娘所出的滕王是官家的第一个儿子,他一向不是个纯良的人物,十五年前凉国大举进攻的时候,他差点在郭左相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这件事不管郭左相寻了多少理由,滕王后期表现得多么与世无争,都是备受争议的,一旦要记录到史书上,修书者如何去写这件事,关乎到世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文字的杀伤力有时候远胜于刀光剑影,便是史官修史时力求客观公正,字里行间难免会显露出自己的态度,一个字如何运用,一件事用哪种写法写就,是匆匆一笔带过还是详而述之,有才学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修撰者当时的心思。
何况滕王做过的备受争议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萧楚睿嘲讽地扬起嘴角,道:“这些年滕王一直做出一副斯文无害的模样,还广纳门客,说是要为国修书。然而他耗费十年,让朝廷拔下了巨款修出来的《大夏方舆胜览》,竟还不如杜家六郎五年前在外游历时随便写就的《大夏地理志》!
就在一个月前,滕王把刚编好的《大夏方舆胜览》呈给官家,官家一时心喜,广邀朝廷众臣一起品鉴,却没想成了全朝廷的笑柄,书里不但错误漏洞遍地,竟连大夏的国土边界都弄错了,官家大怒,狠斥了滕王一顿,并下令遣散了滕王府上的一众门客,把滕王先前为修另一本书申请下来的款项也一并取消了。
如此劣质斑斑,他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怕史官那支笔杆子,若是他因此让人威胁你姐夫,实属正常。”
莫小蝶听得心头微沉,“姐夫为人正气,不是那等会屈服于权贵之人,而且……”
而且,萧楚睿想一想便能知道的事情,朝堂上那一群老狐狸怎可能不知道?编写滕王传记的任务便是个烫手山芋!稍微明哲保身的人都不会愿意接手,这个工作落到了姐夫身上,只能说明别人看他无权无势更没背景,明着在欺负他罢了!
寒门出生的官员在官场上的艰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完全无法想象的,选择进了官场这趟浑水,又有多少寒门子弟能笑到最后?
所以榜下捉婿一事能成为风潮,不禁是因为大户人家看上了新科进士的前途,更是新科进士在趁机寻找自己的靠山,这其实是一次结盟!偏偏袁鸿杰找的是魏子清,南平候府那群小人不拖累他便很好了,哪里能帮上他什么。
说实话,南平候府向来是不愿意提及袁鸿杰这个女婿的,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可是,”莫小蝶想不通,“便是我姐夫不愿意按照滕王所想编写他那部分传记,滕王也不至于因此把我姐夫牵扯进这个案子中罢!他身为亲王,要想对付一个小小的编修理应不是一件难事,他这样做,是要彻底毁了姐夫啊!”
而且,袁鸿杰说感觉一直有人在尾随他,又是怎么回事?可会与这件事有关?
可是萧楚睿也说了,袁鸿杰感觉有人尾随他的时间,跟编写当朝史这个任务下来的时间不一致,两者理应是没有牵连的。
萧楚睿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紧攥成拳的手,温声道:“先不要急,现在暂时都是我的猜测,现如今的大理寺卿是郭左相的人,看大理寺如今的动静,滕王,或者说郭左相的人定然插手了。
不过,你姐夫到底是怎么被牵扯进这个案子的还不得而知,如今他被关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中,明天我找机会让你跟他见一面。”
莫小蝶的心顿时一突,“姐夫可会有事?”
她脑中已是出现了各种屈打成招的血腥场面,萧楚睿眯眸一笑道:“我知晓了这件事,便立刻让张侍郎先去了大理寺一趟,让他们知晓知晓自己的位置,人虽然关在了大理寺,但官家可是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负责此案,对于重要的嫌疑人,大理寺没有单独审问的权利。”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晚才来找她。
莫小蝶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大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有些怔然,她没想到萧楚睿已是把她所关心的一切都顾虑到了,心里一时升腾起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开口的声音,都不由得哑了,“萧楚睿……”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外面传来阿福的声音,“主子,太子殿下的别院到了!”
第119章 让人仿佛瞬间置身地狱
太子这个别院位于临郊的僻静处,莫小蝶和萧楚睿一下马车,便有一个小厮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对于这个曾经不分青红皂白绑了她的太子,不管萧楚睿怎么解释,莫小蝶对他还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不过她知道轻重,现在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
这个别院不算大,那小厮领着两人径直走到了内院的一个书房前,在小厮进去通报时,萧楚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问:“可会紧张?”
莫小蝶朝他笑笑,摇了摇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袁鸿杰的事,哪有心思紧张。
萧楚睿也朝她笑,忽地抬手把她鬓边的零碎发丝拔到耳后,道:“一会儿,跟着我做便是。”
萧楚睿的声音一向好听,清冽如玉石相击,此时低柔地说着话,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夏天吹过枝头的清风,心头的阴霾顿时仿佛被这阵风吹散了些许。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很想、很想跟他说些什么,“萧楚睿……”
然而,就在这时,小厮出了来,朝他们弯了弯腰道:“萧郎君,魏娘子,请进。”
萧楚睿径直拉着她的手就要进去,莫小蝶嘴角微抽,越来越觉得这人比她还不像古代土生土长的人,潇洒随性得紧,完全不把旁人的目光当一回事,古代推崇的含蓄美在他看来估计就是个笑话。
然而他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却是没有他那般的厚脸皮,特别是在自己和他还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当即瞪了他一眼,抽出了自己的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萧楚睿微微挑眉,没说什么,一进去便朝坐在主座的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行了个礼。
只见那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头束玉冠,身穿一身家常的淡青长衫,却完全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一双点漆般的眼眸透着温厚,看到跟着萧楚睿进来的莫小蝶,顿时释放出了浓浓的促狭之意。
倒是个不会给人压力的太子,乍看之下,他甚至是温和可亲的。
然而身处这个位置的人怎可能真的温和可亲?莫小蝶心知肚明,跟着萧楚睿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道:“臣女魏子宜见过太子殿下。”
“哎!起来起来!在我的地方还那么拘礼,这不是扫兴嘛!”朱呈可是对这个让楚睿那等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的家伙都动情的小娘子好奇死了,要不是要维持身为太子的威严,他肯定就要亲自冲出去把人领进来了。
然而现在当真见了人,发现人家小娘子唇红齿白,身姿窈窕,当真娇俏可人得紧,楚睿更是肉眼可见的处处细致温柔,看向人家小娘子的眼神温和含笑,哪有平常那清冷凌厉的影子,叫人一对上,心就先凉了半截!
不禁心下感慨,没见过还真不敢相信,楚睿竟也有这般温驯柔和的一面!这魏子宜,当真是好手段啊!
当下太子的威严都不管了,急急地站了起来迎了过去,眼睛放光地上上下下打量站了起来的莫小蝶,莫小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自己突然成了什么弥足珍贵的珍稀物种,正在被人围观一般,萧楚睿蹙了蹙眉,走前一步挡住了莫小蝶,眼神微冷地看了朱呈一眼。
朱呈却是从没见过如此护犊子的楚睿,忍不住又气又好笑,“我不过看两眼,你至于嘛!我可是忍痛无视了雪儿的请求,表示要全力支持你啊兄弟!”
说着,不甘示弱地拼命探了个头出去,看着莫小蝶笑眯眯道:“魏二娘,久仰大名!上一回我们之间许是有些小误会,本太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萧楚睿冷冷地看着他,实在很想一脚过去把他踹回椅子上。
莫小蝶讶异了一瞬,却是没想到他身为太子,还能如此自然地跟她赔不是,不是所有上位者都有这般胸襟的,心里对他的看法不由有了些改善,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这般,臣女倒是要惶恐了。”
坐于一旁的杜宇淳忍不住哈哈一笑,“太子殿下,你再这样盯着人家魏娘子瞧,可有人有意见了!咱们楚睿好不容易把夫人追了回来,要把人吓跑了,楚睿非得找你拼命不可!”说着,也主动走上前,扬唇一笑道:“魏娘子,你可还记得我?我们当初在树林里有过一面之缘。”
杜宇淳眼神微亮,想起和这女子第一回见面时的情景,只觉得有一种虚幻之感,没想到她和他们还有那般奇妙的缘分,先前还把楚睿那般狠狠折磨了一番。
她如今在他心里,便是个传说一般的存在!
莫小蝶也朝他笑笑,点了点头道:“我自然记得,你是杜六郎,不知道令弟如今如何了?”
杜宇淳朗声一笑道:“承蒙魏娘子挂念,早便没事了!魏娘子当初救我小弟时的英姿,杜某至今难忘,听闻上一回的采花贼案也是魏娘子出手破解的,魏娘子这般英勇聪慧,真真是巾帼须眉,世间难得一见的女子啊!”
这家伙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各种夸张辞藻拈手就来,实在很有成为奸臣弄权的潜力,便是莫小蝶如今心情有些沉重,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眸扬唇笑了。
却在这时,身旁的男人微微弯腰,凑近她低声道:“你坐那边,咱们早点开始谈事,我好早些送你回侯府。”
萧楚睿指的是左侧下首的位子,莫小蝶没有多想,她也想尽快谈论正事,便点了点头,依言坐了过去。
杜宇淳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某人一眼,这家伙现在竟然连醋也会吃了,他不过是跟魏二娘说了两句话,没有丝毫僭越的地方吧?
他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莫非,魏二娘实则并没有对楚睿十分死心塌地?也对,瞧楚睿先前那颓靡的样子,要是魏二娘当真点头了,他还不急着把人娶回去?
从这两人如今相处的情形来看,其实也能看出些端倪来,楚睿看着魏二娘时,简直就是一副萧楚睿所有,觊觎者杀无赦的模样,相比下来,魏二娘显得冷静自持多了。
啧啧,果然这人一天没娶回去,就一天不是自己,别管两人先前是不是夫妻,这休书不还热乎着么?
楚睿如今,只怕撕了那休书的心情都有了吧,该!要不是先前那一番折腾,这人早就是自己的了,要想如何还不如何?便是要把人藏着捂着也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禁挑起嘴角,眯眸笑了,有趣,有趣,楚睿也终于遇到了一个能治住他的人,要是他这副模样让宫里那位小郡主看到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天雷勾地火!
他可是听闻庞太后已经说服了荣阳长公主,两人要共同撮合楚睿和那位小郡主。
朱呈自然也看出了某人的那些小心思,不由促狭地看了萧楚睿一眼,走回主座上坐好道:“魏娘子是女儿家,确实不能太晚回去,引起旁人闲言碎语便罪过了。”他说这话时,还特意瞄了某人一眼,才清了清嗓子道:“宇淳,你来说说这个案子目前的情况罢。”
说起正事,杜宇淳也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思,面容微肃道:“是。
这个案子十分奇特,民间百姓把它称之为僵尸案。最早的死者是在城外一个小树林里发现的,时间是八月十八,至今大约一个月之前,接下来,大概每隔七天,便会发现一个死者,死者皆是女子,至今已是有四个女子遇害。
而宫里,大概半个月前,也出现了和民间僵尸案一般死法的死者,至今遇害的已是有三人,其中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内侍,还有一个……”
杜宇淳顿了顿,面色微沉地启唇,“是翰林院的一个修撰。”
莫小蝶一愣,蹙了蹙眉,这是她先前不知道的信息,没想到其中一个死者竟是臣子!还是天子近臣!这简直就是完全没把当今圣上放在眼中,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啊!
杜宇淳忽地,看向了莫小蝶,莫小蝶的心顿时一突,就听他道:“宫里最近的一个死者,便是在今早发现的,被发现时,只有翰林院的袁编修与他在一起,那场面据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脸上的表情怪异且似乎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每个字,都在嘴里过了好几遍才出来一般,“十分可怖且诡异,让人仿佛,瞬间置身地狱。”
莫小蝶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带来的疼痛维持了自己的冷静。
瞬间置身地狱……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场面?莫非袁鸿杰当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成?!
第120章 重色轻友
在场的人都紧盯着杜宇淳,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奇事。
杜宇淳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最早发现袁编修和死者的,是早晨来翰林院打扫的一个内侍。立秋后天亮的晚,宫里各府衙点卯的时间改到了辰时正(早七点),内侍通常会在那之前完成各府衙的打扫工作。
据那内侍说,那时天刚蒙蒙亮,他推开门,就见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翰林院内,有两个人影,且……他们的姿势十分怪异,一个躺在了地上,一个跪趴在那人身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且似乎做得十分专心致志,连他进了来都没发觉。
他看了一会儿,便开口唤了那人一声,本想问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却没想到……”
杜宇淳眉头微微一敛,莫小蝶的心,顿时像被什么扯了扯一般,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听他缓缓道:“那跪在地上的人似乎僵了僵,好半天才慢慢站起来,转身看向那内侍,却见那人是翰林院的袁编修,他的脸色在清晨朦胧的晨光中,白得就像一张纸,嘴边,特别是嘴唇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那血迹还沿着他的下巴,一直流淌到了脖子上……”
杜宇淳说得在场之人都微微发毛,萧楚睿看了看莫小蝶微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似笑非笑地开口,“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摆弄你的文采,不过是说一个命案发生时的场景,你都絮絮叨叨地啰嗦上半天,宇淳,你的办事能力什么时候那么差了?”
杜宇淳拿起茶杯的盖子,在手中掂了掂,猛地朝萧楚睿掷了过去,没好气道:“这是那内侍的原话可好?不过他当时许是讲得磕磕巴巴,负责记录口供的官员也半点不精明,那记录乱七八糟,语句不顺,我好心帮你们整理了一个通俗易懂的版本,你别身中福中不知福。”
这家伙,如今一副重色亲友的模样,看着真真不爽。
萧楚睿轻轻松松地便接住了那杯盖,淡淡道:“是够通俗易懂了,再润色一下便可写成一部鬼怪了,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般才能。”
杜宇淳轻哼一声,果断忽略了某人挖苦的话,继续道:“那内侍吓得尖叫,引来了皇宫里正在巡逻的禁军。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据说袁编修在被抓时,翰林院已是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听闻了这件事都大感诧异,有人甚至直接喊他是妖怪,但……袁编修一句话也没说,只白着一张脸被带走了。”
他看了莫小蝶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姐夫似乎并不想辩驳。”
莫小蝶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抬起双眸,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定定地看着杜宇淳道:“不,我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姐夫做的。”
她说着,看向了主座上一直不作声的太子,抿了抿干燥的唇,道:“想来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觉得的,更甚者,太子殿下心中已是有了怀疑的人选,否则,您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花费时间和臣女探讨这个案子。”
如果是萧楚睿关注这个案子便罢了,但太子和她非亲非故,她可不认为他有那么闲,竟关注起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来。
朱呈静静地和她对望了一会儿,忽地扬起嘴角,懒懒地笑了笑,十指指间相抵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道:“那魏娘子觉得,本太子心中怀疑的人,是谁?”
莫小蝶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滕王。”
朱呈又静了一会儿,仿佛如今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女子,再看一旁的楚睿,只见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舒展着一双长腿,仿佛对如今的情形一点也不意外,不由眯了眯眸,“魏娘子是如何得出这个论断的?简直荒谬!本太子怎可能怀疑自己的兄长。”
“哦?既然太子殿下没有怀疑,”莫小蝶下意识地想耸肩,忍下了,淡淡道:“那便当是臣女怀疑罢。”
她没有证据,这只是她查案这么多年来的第六感。
如她先前跟萧楚睿所说,滕王要想对付袁鸿杰,有太多一劳永逸的方法,然而颠倒黑白要给袁鸿杰定罪的做法,却是最蠢的一个,毕竟这个案子可是官家都在密切关注,事关官家的颜面!
滕王自然可以把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甚至东窗事发也能把自己摘出去,可是从萧楚睿先前跟她说的情形来看,他显然没有那个能力。
朱呈看着莫小蝶,静默了半响,忽地哈哈一笑,一手触眉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娘子真真好大的胆子,滕王可是你可以随随便便怀疑的人?行罢,宇淳,把情况与魏娘子说说。”
杜宇淳嘴角一扬,仿佛等这一刻已是等了许久,“是,殿下。”
莫小蝶蹙了蹙眉,她就知道,方才他是在试探她。
若她稍微流露出一丝惊慌或无措来,估计有些事情,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她不由得看向萧楚睿,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就这么相信她?
萧楚睿察觉但她的视线,只是朝她笑笑,狭长凤眸流转着浅浅的微光,忽地,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小点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莫小蝶微微一愣,不用说,定是青龙跟他说她没吃晚饭的,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家伙!
而且,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这一屋子的人都在说正事,就他依然一副随性淡然的模样,还开小差关心起她的胃来。
只是心里也没有多恼气,反倒有一丝温暖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低头看了那蝶小点心一眼,挑了块看起来没那么甜的绿茶糕,慢慢地吃了起来。
原本饿得快要搅在一起的胃顿时舒缓了许多,她不自觉地微微舒了口气,没发现萧楚睿看着她的目光里,笑意越来越深,却在看到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绿茶糕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这丫头一向不爱吃甜食,估摸是真的饿狠了。
就在这时,莫小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由得转眸一看。
却是这房里一直沉默的另一个男子,她记得刚进来时,萧楚睿给她介绍过,这是武陵郡公家的郎君,在族中排第五,名唤温守衡。
他看着她做什么?
却见他发现她看过来后,便神情自若地转移了视线,仿佛方才只是闲着没事,观察了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