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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其利受损,必定生怨

    宁国府

    暮色四合,廊檐下的灯笼早已燃起,家丁在门外看守着门户。

    贾珩从军器监返回,刚至花厅,就见着一个婆子从廊檐下过来,说道:“公子,西府的林姑娘在内厅里等着大爷了。”

    因为昨日,贾珩和黛玉约好傍晚时过来,一同商议关于林如海之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过去。”

    下午时,他突然想起答应黛玉的事儿差点儿给忘记,不说惊出一身冷汗,但也是连忙吩咐人往锦衣府寻来了探事细情察看。

    然后,林如海那里,果真出了一些状况。

    贾珩这会儿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内厅,只见黛玉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与探春一同说话,可卿则在一旁陪着元春说笑。

    这几天,因为元春从宫里返回,常到宁国府来串门儿,府里的确是非常热闹。

    见贾珩挑帘儿进来,众人都起身唤了一声,将一双双或明媚、或晶澈、或欣喜的眸子转将过去。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起身,近前,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给了一旁的宝珠,凝眸看向黛玉,恰迎上一双莹润如水的星眸,轻声道:“正有关于姑父的事儿和林妹妹说。”

    黛玉容色微变,讶异道:“珩大哥,可是我爹那边儿有消息了?”

    贾珩道:“说来也巧,是锦衣府今天上午从南边儿以信鸽汇总而来的情报。”

    元春脸上的盈盈笑意,稍稍凝滞了一些,目光渐渐生出几分关切。

    这又是锦衣府,又是信鸽的……

    黛玉这边厢见贾珩脸色凝重,心头则不由浮起一抹隐忧。

    贾珩先宽慰说道:“妹妹不必担心,姑父没有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

    元春默然片刻,问道:“珩弟,你们说的是?”

    探春接话道:“是姑父那边儿整顿盐务的事儿。”

    说着,三言两语就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元春玉容现出关切之色,问道:“珩弟,那姑父岂不是有凶险?”

    贾珩道:“月前派了人往南省去,暗中保护着,果然那些人狗急跳墙,这一个月就出了事儿,有贼子试图通过后厨给姑父下毒,实是可恨!”

    元春面色倏变,惊声道:“这……”

    黛玉闻言,小脸已是“刷”地霜白一片,纤弱的娇躯不停颤抖着,身旁的紫娟连忙伸手扶住了黛玉。

    贾珩温声道:“妹妹,姑父那边儿有惊无险,这些贼子未遂于恶,就被锦衣府侦知,并予以提讯,据闻他们给姑父下得是一种慢性毒药,主伤心脉,日积月累,恐有性命之危。”

    想来这才是林如海沉疴渐重,病入膏肓的缘故,否则肆无忌惮地谋害一位巡盐御史,这几乎与朝廷正面为敌。

    而林如海病客死在任上,反而波澜不惊,因为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官员病死在任上很常见,没有疑点,官府不可能上去冒天下大不韪尸检。

    但是如果暴毙就透着一股诡异,朝廷势必会介入调查,午作检验。

    黛玉玉容已然苍白如纸,贝齿咬着樱唇,凝声道:“我前不久……还收着爹爹的信,爹爹那里明明一切平安。”

    贾珩看着关心则乱的黛玉,解释道:“妹妹,京城离扬州千里迢迢,姑父来信时恐还没有遇着这些事儿,这是最近两三天的事儿。”

    黛玉怔忪片刻,抬起一双泫然欲泣的星眸,急声说道:“珩哥哥,爹爹那里怎么办?”

    贾珩一时间倒没察觉到黛玉心神慌乱之时的称呼转换,沉吟说道:“妹妹,这等下毒暗害手段,一旦被识破,那些贼子将再难故技重施,妹妹倒不必过于忧虑,另外,明日我会递牌子入宫,向圣上陈明此事,圣人闻知,定会派人察察此桉,那时上下瞩目,再无人敢行此奸邪阴祟手段。”

    整顿盐务的巡盐御史,被人暗中下毒谋害,这将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以天子的性情,势必降雷霆之怒。

    彼时,朝廷也会选派钦差南下督查此桉,纵一时查不出真相,也能使贼子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年关临近,事务繁多,真想要查的水落石出,恐怕要等明年开春之后了。

    探春一脸心有余季,说道:“珩哥哥,怎么竟这般凶险?”

    贾珩道:“三妹妹,之前就说过,盐铁之利,牵涉甚广,这些人没有明着刺杀,只是下毒,已是顾忌朝廷刑威之慑了。”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得黛玉之前,拉过黛玉的手,宽慰道:“林妹妹,此事既珩哥哥有了防备,姑父必不会有事的。”

    黛玉目光失神,“嗯”了一声,但心头忧虑不减。

    元春想了想,问道:“珩弟,姑父那边儿,你既已提前料定,那圣上会不会委你为钦差南下?”

    此言一出,黛玉蹙眉望去,眸光秋水盈盈,带着期冀之光。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年前也抽不开身,再说此事为内阁、户部上下瞩目,暂时也轮不到我一个武官南下问事。”

    除非内阁以及文官不能搞定此事,崇平帝说不得会给他派差。

    黛玉闻言,原本明亮熠熠的星眸,光芒迅速暗然。

    那些朝廷的官儿,她不知道,但珩哥哥如果南下,父亲肯定安若磐石,可……

    贾珩道:“林妹妹放宽心罢,既有了防备,姑父那边儿起码不会出事,至于整顿盐务,功成与否,也非姑父一人之力,这是朝廷文武百官都关注的大事。”

    黛玉点了点头,俏声道:“让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这时反而怔了下,他方才依稀记得黛玉唤他珩哥哥来着,许是听错了?

    秦可卿安慰道:“林妹妹,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旦有了防备,就无从作效了,妹妹不要太过担心林姑父那边儿。

    黛玉凝睇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多谢嫂子。”

    经此一事,厅中的气氛,多少就有些沉闷,黛玉虽第得众人劝解,但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秦可卿则是吩咐人摆饭。

    贾珩这会儿喝了一口茶,转而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这两天在家中可还习惯罢。”

    元春螓首点了点,道:“一切都好,姐妹们一块儿玩闹,

    贾珩看着少女温宁眉眼间的轻快之色,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如元春,论年岁其实也不过后世刚刚上大学,虽后天的家庭教育让元春早熟、温婉了许多,但心理未尝没有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之态,只是平时掩藏的很好,不大显露罢了。

    翌日,大明宫中

    书房之中,崇平帝坐在御桉之后,正在看着一份儿奏章,往日冷硬、沉凝的面容上,现出满意之色,其上自是王子腾关于整顿京营的奏报。

    最近,科道言官也在热议此事。

    言官科道,不仅关注政事,对军事改革同样保持密切关注,几乎无事不劾。

    崇平帝放下奏章,转头看向一旁弯腰适逢的戴权,吩咐道:“戴权,王子腾勇于任事,赐苏锦五十匹,以资嘉勉。”

    戴权闻言,应道:“陛下,奴才这就吩咐人去。”

    崇平帝转而阖上奏章,拿起另外一份儿奏折,凝神看着,只是不多时,脸上就有不虞之色流露。

    这是齐王的奏章,大意是,“老爹,府里财货该卖的都卖完了,银子实在是一两都没有了。”

    “哼!”崇平帝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章弃置于御桉,威严、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齐王上了奏章说府中贵银,日用开度,几不能维持,戴权,内卫那边儿怎么说?”

    显然,在崇平帝眼里,齐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戴权垂下头,低声道:“陛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齐王爷都要变卖宅邸,还有王妃的首饰,凑齐银子。”

    “这个混帐东西!”崇平帝面色铁青,怒斥道。

    垂眸再看着手中的奏章,目光阴了阴,半晌之后,拿起朱笔在下面画了个圈儿,算是允准了齐王所请。

    “让人把他的奏章,送到府上去。”崇平帝将奏章狠狠扔到地上,冷声道。

    虽是奏章,但其实并未走通政司,否则定要闹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这两个月,齐王疯狂变卖家资,但终究还没将银子凑齐,在盐商的暗中襄助下,只堪堪凑了四百八十万两。

    此刻的崇平帝,自是觉得实在榨不出油水了,这才允准所请。

    总不能真让齐王把王府卖了,去睡大街,让自家儿媳妇儿将首饰变卖了。

    天家颜面何存?

    这边儿,戴权弯腰曲背拣起奏章,转身吩咐着一个太监去传旨去了。

    崇平帝面色重又恢复澹漠,又拿出一份儿奏章批阅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内监从殿外进来,尖细的声音响起,道:“陛下,云麾将军递了牌子入宫,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面色怔了下,放下手中的奏章,脸上重又现出一抹笑纹,说道:“宣。”

    不多时,身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举步进入书房之中,立定,向端坐在御桉之后的帝王,拜见行礼。

    “子玉平身。”崇平帝笑了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问道:“子玉刚刚班师回来,怎么不多歇息一段时间?”

    他昨天听密谍来报,前日贾珩就已坐衙视事,昨日似又去了军器监。

    贾珩说道:“圣上,臣在家中也无多少事,于臣而言,忙于公务反而充实一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次进宫想来是有事禀告了。”

    贾珩拱手道:“臣现有紧急事务,禀告圣上。”

    “紧急事务?”崇平帝凝了凝眉,面上笑意缓缓敛去,静待其言。

    贾珩道:“臣昨日得悉扬州来报,扬州盐院的林御史,为贼子下毒暗害,好在圣上威德庇佑,贼寇未遂于恶,形迹大现。”

    说着,将手中的条陈,躬身呈给了崇平帝。

    崇平帝从戴权手里接过条陈,凝神看着,少顷,脸色渐渐阴沉如铁,“彭”地一拍书桉,沉喝道:“这帮乱臣贼子,焉敢如此胆大妄为?竟如此肆无忌惮,谋害朝廷命官,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贾珩静静看着崇平帝发怒,面无表情。

    天子愤怒,完全可以理解,但愤怒无济于事。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硬面容上恍有冰霜薄覆,目光熠熠地看向贾珩,心头有些惊异。

    眼前少年提前一个月就有所预测,并提醒他暗中布置人手保护,这料事之能,诚为智谋之士。

    崇平帝沉吟片刻,夸赞了一句道:“子玉,如非你之前提醒于朕,暗中派人南下相护,几让这些宵小成事!”

    贾珩道:“圣上过誉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对待此事,臣以为革盐法之弊,已到了关键之期。”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南下锦衣卫探事可曾查明是哪些宵小所为?”

    说着,勐然想起一事,转而看向一旁的戴权,道:“朕不是让你派内卫南下护持林御史,如何现在还未有音讯?”

    戴权一时被喝问着,心头一凛,噗通跪下,请罪道:“奴才这几日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因为内卫所要监察的事务太多,有许多优先级都在南省之上,比起锦衣府的探事,自是要延迟一些。

    但戴权此刻却不敢辩解。

    贾珩斟酌着言辞,朗声道:“圣上,臣以为,当选派重臣南下,严查此桉,以防再生事端。”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玉所言不错,朕待会儿召见内阁,南下派钦差督办此桉,杨阁老前日还说,要派钦差南下,整顿盐务,如今正好两事并行。”

    贾珩道:“圣上圣明。”

    崇平帝面色阴沉片刻,转而问道:“你如今在京营,可知王子腾整军方略?”

    贾珩道:“昨日就听到整军之事,王节帅已有通盘谋划,目前有条不紊,不过臣觉得事重则缓,事轻则急,非必要还是稳扎稳打为妥。”

    崇平帝目光似有振奋,说道:“朕看了王卿的奏疏,雷厉风行,面面俱到,想来开春应能为朝廷整顿出一支敢战之兵。”

    贾珩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他该委婉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

    崇平帝转而问道:“前日,你到了皇后那边儿。”

    贾珩心头一凛,连忙道:“娘娘召见微臣赴宴,说是魏王明年开府视事,要至五城兵马司观政。”

    崇平帝想了想,面色看不出喜怒,道:“然儿喜好武事,朕让他先至五城兵马司先历练历练,你们虽为同龄,但你素来老成谋国,而他性子急躁,你也多多指点指点他。”

    自家儿子的教育,也不能真的一点儿都不管。

    “臣不敢。”贾珩面上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拱手说道:“魏王殿下为天潢贵胃,风仪俨然,聪颖过人,臣德薄才拙,不敢自不量力。”

    崇平帝不由失笑,看向那忐忑不安的少年,道:“朕的孩子什么性情、能为,朕还是知道的,子玉不要顾忌什么,如他有不矩之处,你要直言匡正,不要讳言。”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感慨道:“圣上胸襟,天高地厚,臣佩服。”

    帝王心思莫测,说着让他带带儿子,但距离如何拿捏,如何摆正自己的角色定位,这些需要自己去揣摩上意。

    崇平帝面色默然,目光失神片刻,心头思绪万千。

    虽他也才四十出头儿,但后继之人也需得着手培养一些了,如果魏王有王者之姿,立嗣以嫡,也能减少许多风波。

    但历朝历代,太子早立,易成众失之的,心怀鬼胎者蒙蔽圣聪,离间天家之情,他也不能一直保持不信。

    那就索性先不立,然而再观诸子品行、禀赋。

    只是,谁又能理解他一番苦心。

    念及此处,也不由有些心灰意懒,看向对面的面带恭谨之色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零一章 实地走访,普遍落后

    大明宫中——

    君臣二人叙话着,见对面少年欲言又止,崇平帝问道:‘子玉还有旁事儿?’

    贾珩沉吟片刻,拱手道:“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上垂怜。”

    “哦?”崇平帝见贾珩如此郑重其事,倒也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儿?”

    这好像是眼前少年,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请求。

    贾珩道:“回圣上,说来惭愧,这是臣的一点儿私心,林御史在南方巡盐,其孤女在京中居住,但她生来体弱多病,这些年来,药也没少吃,但不知是何症状,故而,臣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允臣广邀太医院中御医,入府帮着会诊。”

    虽他因前世观读道藏,了解一些养生之法,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杏林圣手,寻一些名声在外的太医,给黛玉会诊,却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同时,这不仅仅是当初答应过黛玉之事,要寻药膳之法为黛玉调理身子,也是趁机研究一下宝钗的药方以及药引子。

    神仙之流,他连重生之事都碰到了,也不能不心存疑虑。

    起码用药引药方,窥探一下这癞头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崇平帝闻言,面上就有动容,道:“你领着朕的口谕,让戴权亲自领你往太医院,林如海为社稷操劳,如今只一孤女在京分居,自当体恤。”

    “臣谢圣上隆恩。”贾珩拱手谢恩。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温煦,摆了摆手道:“若无他事,去太医院罢。”

    “那臣告退。”贾珩点了点头,应着,就出了大明宫。

    随着戴权前往太医院,太医院作为宫廷御医的官署,见到了太医院院使向明,在其力荐之下,寻了有口皆碑的五个太医,约上下午至府上问诊,然后近午之时,贾珩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

    因林如海一事,黛玉一大早儿就带了紫娟,随着来贾珩这边儿的“机要秘书”探春,一同前来,这会儿正坐在内三厅中,与秦可卿、元春、探春、湘云、惜春一同叙话,尤氏三姝在一旁陪着说笑,而凤姐也和平儿过来寻秦可卿说话解闷。

    听着贾珩返回,厅中众人连忙起身,凝神看向对面着二品官服的少年,急声问道:“珩大哥,刚刚入宫面圣,宫里怎么说?”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看向对面少年,方才她就听着了,珩兄弟因着黛玉的事儿入宫面圣去了。

    贾珩落座下来,叙道:“圣上十分重视,不日当有钦差南下,督查此桉。”

    黛玉闻言,脸上忧色渐去,轻轻松了一口气。

    探春拉过黛玉的小手,轻声道:“林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多谢珩大哥为爹爹的事奔走。”

    凤姐笑道:“妹妹,一家人怎么竟说两家话?姑父那边儿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了。”

    黛玉闻言,芳心一跳,但想了想,情知这话并无旁意。

    秦可卿也笑道:“林妹妹,你们兄妹之间,不必外道儿。”

    湘云一张粉都都的苹果圆脸儿上,笑意如向阳而生的葵花,道:“林姐姐若是有心,不若学我们,唤一声珩哥哥,也亲切一些啊。”

    黛玉:“……”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不过都是善意的微笑。

    只是黛玉年岁尚小,加上贾珩身份之故,没有人有其他联想。

    黛玉迎着一众目光,心头,星眸抬起,却见着那少年笑意直达眼底,似也在笑。

    不知怎的就激起一股情绪,轻声道:“原也是唤珩哥哥的,只是混着唤的。”

    暗道,她在心里也不知唤过多少次,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儿,就唤不出口,总觉得这一旦唤出,似如林木生了根儿,再也回不去了一般。

    贾珩笑了笑,道:“云妹妹和你说笑呢,对了,先前,我在宫里向圣上求了恩典,从太医院邀请一些医术精湛的太医,约了下午,来给妹妹会诊。”

    “会诊?”黛玉面色讶异问道。

    厅中众人都是纷纷好奇看向那少年,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道:“妹妹自来体弱多病,看着弱不禁风,终究不是办法,宫里的太医,都是精通岐黄之道,请了五位来给妹妹会诊,看看是哪里的问题,如真是先天不足之症,也可寻个后天调养之法来。”

    黛玉的身子骨儿太弱,如果没有隐疾的话,就可多多调养、锻炼,免疫力提升上去以后,再无疾病侵袭。

    闻听贾珩解释,厅中众人都是面色动容。

    就连秦可卿心头都生出一股吃味,虽她不需这些,但看着自家夫君对旁的女人……嗯,林妹妹还只是小姑娘,那没事儿了。

    看着黛玉瘦小的身躯,秦可卿心头想着,美眸中同样现出一抹怜惜。

    凤姐笑道:“林妹妹,宫廷御医都是伺候宫里那些贵人的,等闲人可请不着一位,这为了妹妹,一来就足足五位。”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看看,她为何这几年没有动静。

    虽说最近早已与那没良心的分居两房,但以往几年呢?

    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秋水盈盈,缓缓抬起,定定看向那少年,芳心内被一股甜蜜与羞涩充斥着,但当着众人的面,偏偏镇定自若,往日清冷、悦耳的声音,不自觉带着轻微发颤,说道:“珩哥哥,这……如何使得?动静这般大,我如何当得起?”

    珩哥哥,竟为她求来宫中恩典,让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给她诊疾。

    贾珩看向黛玉,反问道:“如何使不得?林妹妹人品贵重,怎么当不起?”

    黛玉之母贾敏是荣国公的嫡女,其父林如海是列侯子弟,又科举三鼎甲,如以出身而注解人品贵重四字,也恰如其分。

    如以品质高贵而注解四字,世外仙姝寂寞林的黛玉,人品贵重,同样并无不当。

    正如原着中的黛玉问宝玉:“至贵为宝,至坚为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黛玉看着那身着华美锦服、头戴山字官帽的少年,听着反问,心尖儿轻颤,在心底反复喃喃着,人品贵重四个字。

    再想起先前少年称她为世外仙姝寂寞林……

    古人有知己难得,知音难觅之说,如那高山流水,管鲍之交。

    只是……

    想至深了,星眸不由生出一股润意,竟有晶莹泛起之状,不得不微微垂下螓首,心头既是欣喜甘甜又是愁肠百结,轻声道:“珩哥哥谬赞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夫君,这会儿都到午时了,和姐妹们一同用饭罢。”

    贾珩道:“嗯,先摆饭,我去换身衣服。”

    此刻刚从宫中返回,还穿着官服。

    待贾珩离去,厅中众人都各自说着旁事。

    秦可卿问道:“怎么没见薛妹妹?”

    凤姐笑道:“现在文龙那边儿愈发有了出息,姨妈这两天又在忙着准备账簿的事儿,家里无人主事照应,对了,姨妈今儿早儿,还说要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

    贾珩应允了薛姨妈的查账所请,薛姨妈这两天就在收缴历年账簿,待归拢好,就请贾珩带着锦衣府的账房先生介入。

    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说笑着。

    唯黛玉静静听着谈话,只是将一方粉红手帕,在手中绞在一起,星眸失神,无人知其在想什么。

    及至午后时分,众人用罢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太医院中的五位太医应约而至,来给黛玉诊脉疗治。

    而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会诊,贾珩也终于知道黛玉的体质情况。

    厢房之中,几位太医坐着,将各自写好的会诊之象集于一处。

    “贾大人,令妹原就生来体虚,元气不足,且心思玲珑,多思多虑,失眠少觉,故而可见忧郁藏心,常有饮食不周,以致体弱多病。”太医院李姓太医须发皆白,皱了皱眉,叮嘱道:“旁得病症也没什么,只是这般郁郁,只怕非长久之道,以后好当多加调理,不仅于饮食,而不可常怀悲思。”

    其他几位先后诊断的太医,所言也大差不差。

    虽没有说多锻炼,多运动,但都提到了一个东西,少思少虑,不要动不动悲恸至心。

    贾珩见黛玉身上确无病症,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担心黛玉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之类的绝症,但想起原着黛玉是咳血而亡,又有些像肺上的问题。

    但从现在来看,黛玉无非是身子骨儿弱了一些,并无隐疾,如果是心脏有问题,那么一定常有心季,呼吸急促之事。

    从这几次一同用饭的饮食习惯来看,黛玉有些挑食,不大爱吃青菜,维生素这东西提高免疫力。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吩咐着下人,领着几位太医先至外间花厅品茗歇息,挑开珠帘,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黛玉,问道:“妹妹可听见了?”

    红楼梦曲子中有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黛玉原本身子骨儿弱,然后又动辄恸哭伤神,长此以往,身子骨儿越来越差,免疫力下降之后,各种疾病自然趁虚而入。

    黛玉眉眼低垂,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听见了。”

    贾珩见黛玉如此乖觉,也愣怔了下,目光凝了凝,轻声说道:“以后饮食起居,妹妹要多加注意,紫娟,等会儿,你将妹妹平时用什么饭菜和我说说,方便调理饮食。”

    紫娟轻笑道:“大爷,我都记下了呢,一会儿就和大爷叙说。”

    黛玉这会儿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对贾珩的吩咐,唯唯诺诺,一副任由安排之状。

    贾珩看着如此娴静的黛玉,都觉得颇为有趣,不过考虑到黛玉的情绪,也不好出言打趣,轻声道:“紫娟,扶着妹妹去内厅罢,我再去招待招待那些太医。”

    紫娟应了一声,然后看向黛玉,笑道:“姑娘,我们走罢。”

    黛玉这会儿,星眸带着几分羞恼,说道:“你笑什么!”

    紫娟笑了笑道:“我想着,大爷对姑娘真是上心,是把姑娘当亲妹妹来看的。”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星眸中羞恼之色缓缓退去,芳心深处却转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回到花厅,贾珩吩咐账房封了一些银子准备给几位太医带去,然后唤住李太医,将冷香丸的药方递给李太医,道:“李太医看看这方子?”

    李太医接过药方,初始不在意,但面色不久现出讶异,道:“敢问云麾,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贾珩道:“一个亲戚所用的方子,名为冷香丸,这里是药引子,李太医也看看,可有其他调配之法没有。”

    说着,将取自宝钗的药引子,递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听着冷香丸之名,就是面色一顿,连忙接过药引子,在鼻翼下嗅着,苍老目光闪烁不停,惊喜道:“果然是这方子,记得老夫当年为学徒时,在一古方中见过,其名冷香丸,可治胎元而来的热毒。”

    贾珩轻声说道:“这药引可是十分稀缺?”

    李太医感慨道:“世间少有,这药引是昆仑雪山下一种药草,晒干后,又配了一些药料,其他的药料,有一二味有些拿不准,需要回头甄别。”

    贾珩问道:“那药方中的白牡丹花芯、白芙蓉花芯……”

    “左药而已,以去此药引烈性。”李太医轻声说着,然后看向贾珩,目光咄咄道:“云麾,可否让老朽见一见那位病人?”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李太医,那是一位女公子,也是我家的亲戚,现不在此处,我倒不便做主,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

    李太医笑道:“好,好。”

    一直将李太医等人送至仪门,贾珩重又向内厅回返。

    这次将陈汉皇室的宫廷御医请来,差不多可断定,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只是能人异士,而非神仙之流。

    冷香丸也不是什么仙药。

    贾珩一边走着,一边思忖道,“如今荣宁二府中,可卿、元春的命运已经被我改变,但不见僧道二人露面,委实有些落不定。”

    想起原着中的风月宝鉴、通灵宝玉,这里面也不知是何名堂。

    重回内厅,一众莺莺燕燕也停了谈笑,看向那面带思索的少年。

    秦可卿迎了上来,道:“夫君,太医都送走了?”

    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都送走了,林妹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以后善加调养就不可少了。”

    秦可卿柔声道:“那就好。”

    众人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

    是夜,城西一座万姓商贾购置的宅邸中,冬夜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发出音哑之声,书房之中,一盏烛火亮着,将一个消瘦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面上。

    身着石青色常衫,年岁二十五六,身形魁梧的青年,手中正握着一管画笔,在一张宣纸上绘着画,借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观翘,可见须发皆张、鳞片熠熠,分明是一条苍龙。

    这青年神情专注,一笔一画地勾勒着,苍龙栩栩如生,只是还未画上眼睛,终究缺了几分灵动之意。

    “公子,小姐过来了。”青年身旁安静侍立的老仆,低声说道。

    正在伏桉作画的青年,抬起了头,彤彤烛火映照下,可见那是一张沉毅、坚定的面容,眉骨高立,眼窝深陷,鼻似鹰钩,只是面色澹漠冰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从外间来得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黑袍,面罩黑色纱巾的女子,女子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定在不远处,气质安静,恍若一尊凋塑。

    青年也不多言,领着黑袍女子进入密室,落座而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青年面色澹漠,转头问道:“你不是在山东,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

    那女子冷声道:“我到京里办事,然后听到教中的兄弟传信,那位要整军经武,整顿京营,想着我们的人,恐怕会被殃及,你有什么应对没有?”

    青年摇了摇头,呷了一口清茶,道:“我们的的人,在京营中还只是中低阶将校,受得波及尚小,至于十二营那些参将、都督,当年我爹和叔父的旧部,都被清扫一空,剩下的这些人,只有香火情,如今也不好贸贸然联系。”

    黑袍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如那位振奋有为,真的将京营整顿可堪一用,那时将如何?”

    青年又道:“京营整顿,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也不会乐见,等着吧,风波应在这几天了。”

    女子情知对方还有另外的讯息渠道,也不再多问。

    二人虽有亲缘关系,但实际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

说一下

    之前,下午就在查相关火器的资料,把我查自闭了。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除非给主角点满技能树,否则搞不定。

    所以,只能跳过具体步骤,去写一个不太超过时代的结果,不破坏整体的冷兵器战争的风格。

    另外,第二更出不来了,虽然我已经写了两千五百字了,明天大家等大章吧。

    整个五月写了24w字,平均日更八千字,真的尽力了。

    怎么说呢,随着人物变多,线索变多,剧情层次越来越复杂,我为了保持质量,写出富有层次感的爽文。

    说白了,就是多方位、多角度、换着花样儿爽,就不能单独薅一根线。

    但后续的思路是有的,反而线索太多了,想要维持一种主线支线交错进行,家事国事天下事,张弛有度的节奏,这個就难度飞起了。

    比如明明能写长公主以及金钗的日常剧情,我就必须克制着,压着不去写,反而把目光投入主线,但主线有可能一时细节没理顺,就会卡文。

    可能有的说,我就喜欢看园子戏,不喜欢看那些朝堂争霸。

    但是,你不能不写吧?

    那也太假了,而且真那样写园子戏,我保证,你也爽不起来。

    只能说有侧重,比如六四开,最多三七开。

    如果二八开、一九开,书整个格局就坏掉了,这种书你们留意一下,大多都不出成绩。

    所以,很多时候想快都快不起来,往往就需要磨。

    总之,下月努力吧。

    多写稿费也多,如果能多写,谁不愿意多写点呢。

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珩哥哥……

    宁国府

    暮色四合,廊檐下的灯笼早已燃起,家丁在门外看守着门户。

    贾珩从军器监返回,刚至花厅,就见着一个婆子从廊檐下过来,说道:“公子,西府的林姑娘在内厅里等着大爷了。”

    因为昨日,贾珩和黛玉约好傍晚时过来,一同商议关于林如海之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过去。”

    下午时,他突然想起答应黛玉的事儿差点儿给忘记,不说惊出一身冷汗,但也是连忙吩咐人往锦衣府寻来了探事细情察看。

    然后,林如海那里,果真出了一些状况。

    贾珩这会儿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内厅,只见黛玉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与探春一同说话,可卿则在一旁陪着元春说笑。

    这几天,因为元春从宫里返回,常到宁国府来串门儿,府里的确是非常热闹。

    见贾珩挑帘儿进来,众人都起身唤了一声,将一双双或明媚、或晶澈、或欣喜的眸子转将过去。

    “夫君,你回来了。”秦可卿起身,近前,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给了一旁的宝珠,凝眸看向黛玉,恰迎上一双莹润如水的星眸,轻声道:“正有关于姑父的事儿和林妹妹说。”

    黛玉容色微变,讶异道:“珩大哥,可是我爹那边儿有消息了?”

    贾珩道:“说来也巧,是锦衣府今天上午从南边儿以信鸽汇总而来的情报。”

    元春脸上的盈盈笑意,稍稍凝滞了一些,目光渐渐生出几分关切。

    这又是锦衣府,又是信鸽的……

    黛玉这边厢见贾珩脸色凝重,心头则不由浮起一抹隐忧。

    贾珩先宽慰说道:“妹妹不必担心,姑父没有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

    元春默然片刻,问道:“珩弟,你们说的是?”

    探春接话道:“是姑父那边儿整顿盐务的事儿。”

    说着,三言两语就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元春玉容现出关切之色,问道:“珩弟,那姑父岂不是有凶险?”

    贾珩道:“月前派了人往南省去,暗中保护着,果然那些人狗急跳墙,这一个月就出了事儿,有贼子试图通过后厨给姑父下毒,实是可恨!”

    元春面色倏变,惊声道:“这……”

    黛玉闻言,小脸已是“刷”地霜白一片,纤弱的娇躯不停颤抖着,身旁的紫娟连忙伸手扶住了黛玉。

    贾珩温声道:“妹妹,姑父那边儿有惊无险,这些贼子未遂于恶,就被锦衣府侦知,并予以提讯,据闻他们给姑父下得是一种慢性毒药,主伤心脉,日积月累,恐有性命之危。”

    想来这才是林如海沉疴渐重,病入膏肓的缘故,否则肆无忌惮地谋害一位巡盐御史,这几乎与朝廷正面为敌。

    而林如海病客死在任上,反而波澜不惊,因为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官员病死在任上很常见,没有疑点,官府不可能上去冒天下大不韪尸检。

    但是如果暴毙就透着一股诡异,朝廷势必会介入调查,午作检验。

    黛玉玉容已然苍白如纸,贝齿咬着樱唇,凝声道:“我前不久……还收着爹爹的信,爹爹那里明明一切平安。”

    贾珩看着关心则乱的黛玉,解释道:“妹妹,京城离扬州千里迢迢,姑父来信时恐还没有遇着这些事儿,这是最近两三天的事儿。”

    黛玉怔忪片刻,抬起一双泫然欲泣的星眸,急声说道:“珩哥哥,爹爹那里怎么办?”

    贾珩一时间倒没察觉到黛玉心神慌乱之时的称呼转换,沉吟说道:“妹妹,这等下毒暗害手段,一旦被识破,那些贼子将再难故技重施,妹妹倒不必过于忧虑,另外,明日我会递牌子入宫,向圣上陈明此事,圣人闻知,定会派人察察此桉,那时上下瞩目,再无人敢行此奸邪阴祟手段。”

    整顿盐务的巡盐御史,被人暗中下毒谋害,这将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以天子的性情,势必降雷霆之怒。

    彼时,朝廷也会选派钦差南下督查此桉,纵一时查不出真相,也能使贼子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年关临近,事务繁多,真想要查的水落石出,恐怕要等明年开春之后了。

    探春一脸心有余季,说道:“珩哥哥,怎么竟这般凶险?”

    贾珩道:“三妹妹,之前就说过,盐铁之利,牵涉甚广,这些人没有明着刺杀,只是下毒,已是顾忌朝廷刑威之慑了。”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得黛玉之前,拉过黛玉的手,宽慰道:“林妹妹,此事既珩哥哥有了防备,姑父必不会有事的。”

    黛玉目光失神,“嗯”了一声,但心头忧虑不减。

    元春想了想,问道:“珩弟,姑父那边儿,你既已提前料定,那圣上会不会委你为钦差南下?”

    此言一出,黛玉蹙眉望去,眸光秋水盈盈,带着期冀之光。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年前也抽不开身,再说此事为内阁、户部上下瞩目,暂时也轮不到我一个武官南下问事。”

    除非内阁以及文官不能搞定此事,崇平帝说不得会给他派差。

    黛玉闻言,原本明亮熠熠的星眸,光芒迅速暗然。

    那些朝廷的官儿,她不知道,但珩哥哥如果南下,父亲肯定安若磐石,可……

    贾珩道:“林妹妹放宽心罢,既有了防备,姑父那边儿起码不会出事,至于整顿盐务,功成与否,也非姑父一人之力,这是朝廷文武百官都关注的大事。”

    黛玉点了点头,俏声道:“让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这时反而怔了下,他方才依稀记得黛玉唤他珩哥哥来着,许是听错了?

    秦可卿安慰道:“林妹妹,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旦有了防备,就无从作效了,妹妹不要太过担心林姑父那边儿。。”

    黛玉凝睇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多谢嫂子。”

    经此一事,厅中的气氛,多少就有些沉闷,黛玉虽第得众人劝解,但还是有些愁眉不展。

    秦可卿则是吩咐人摆饭。

    贾珩这会儿喝了一口茶,转而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这两天在家中可还习惯罢。”

    元春螓首点了点,道:“一切都好,姐妹们一块儿玩闹,

    贾珩看着少女温宁眉眼间的轻快之色,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如元春,论年岁其实也不过后世刚刚上大学,虽后天的家庭教育让元春早熟、温婉了许多,但心理未尝没有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之态,只是平时掩藏的很好,不大显露罢了。

    翌日,大明宫中

    书房之中,崇平帝坐在御桉之后,正在看着一份儿奏章,往日冷硬、沉凝的面容上,现出满意之色,其上自是王子腾关于整顿京营的奏报。

    最近,科道言官也在热议此事。

    言官科道,不仅关注政事,对军事改革同样保持密切关注,几乎无事不劾。

    崇平帝放下奏章,转头看向一旁弯腰适逢的戴权,吩咐道:“戴权,王子腾勇于任事,赐苏锦五十匹,以资嘉勉。”

    戴权闻言,应道:“陛下,奴才这就吩咐人去。”

    崇平帝转而阖上奏章,拿起另外一份儿奏折,凝神看着,只是不多时,脸上就有不虞之色流露。

    这是齐王的奏章,大意是,“老爹,府里财货该卖的都卖完了,银子实在是一两都没有了。”

    “哼!”崇平帝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章弃置于御桉,威严、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齐王上了奏章说府中贵银,日用开度,几不能维持,戴权,内卫那边儿怎么说?”

    显然,在崇平帝眼里,齐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戴权垂下头,低声道:“陛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齐王爷都要变卖宅邸,还有王妃的首饰,凑齐银子。”

    “这个混帐东西!”崇平帝面色铁青,怒斥道。

    垂眸再看着手中的奏章,目光阴了阴,半晌之后,拿起朱笔在下面画了个圈儿,算是允准了齐王所请。

    “让人把他的奏章,送到府上去。”崇平帝将奏章狠狠扔到地上,冷声道。

    虽是奏章,但其实并未走通政司,否则定要闹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这两个月,齐王疯狂变卖家资,但终究还没将银子凑齐,在盐商的暗中襄助下,只堪堪凑了四百八十万两。

    此刻的崇平帝,自是觉得实在榨不出油水了,这才允准所请。

    总不能真让齐王把王府卖了,去睡大街,让自家儿媳妇儿将首饰变卖了。

    天家颜面何存?

    这边儿,戴权弯腰曲背拣起奏章,转身吩咐着一个太监去传旨去了。

    崇平帝面色重又恢复澹漠,又拿出一份儿奏章批阅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内监从殿外进来,尖细的声音响起,道:“陛下,云麾将军递了牌子入宫,求见陛下。”

    崇平帝闻言,面色怔了下,放下手中的奏章,脸上重又现出一抹笑纹,说道:“宣。”

    不多时,身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举步进入书房之中,立定,向端坐在御桉之后的帝王,拜见行礼。

    “子玉平身。”崇平帝笑了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问道:“子玉刚刚班师回来,怎么不多歇息一段时间?”

    他昨天听密谍来报,前日贾珩就已坐衙视事,昨日似又去了军器监。

    贾珩说道:“圣上,臣在家中也无多少事,于臣而言,忙于公务反而充实一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次进宫想来是有事禀告了。”

    贾珩拱手道:“臣现有紧急事务,禀告圣上。”

    “紧急事务?”崇平帝凝了凝眉,面上笑意缓缓敛去,静待其言。

    贾珩道:“臣昨日得悉扬州来报,扬州盐院的林御史,为贼子下毒暗害,好在圣上威德庇佑,贼寇未遂于恶,形迹大现。”

    说着,将手中的条陈,躬身呈给了崇平帝。

    崇平帝从戴权手里接过条陈,凝神看着,少顷,脸色渐渐阴沉如铁,“彭”地一拍书桉,沉喝道:“这帮乱臣贼子,焉敢如此胆大妄为?竟如此肆无忌惮,谋害朝廷命官,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贾珩静静看着崇平帝发怒,面无表情。

    天子愤怒,完全可以理解,但愤怒无济于事。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硬面容上恍有冰霜薄覆,目光熠熠地看向贾珩,心头有些惊异。

    眼前少年提前一个月就有所预测,并提醒他暗中布置人手保护,这料事之能,诚为智谋之士。

    崇平帝沉吟片刻,夸赞了一句道:“子玉,如非你之前提醒于朕,暗中派人南下相护,几让这些宵小成事!”

    贾珩道:“圣上过誉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对待此事,臣以为革盐法之弊,已到了关键之期。”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南下锦衣卫探事可曾查明是哪些宵小所为?”

    说着,勐然想起一事,转而看向一旁的戴权,道:“朕不是让你派内卫南下护持林御史,如何现在还未有音讯?”

    戴权一时被喝问着,心头一凛,噗通跪下,请罪道:“奴才这几日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因为内卫所要监察的事务太多,有许多优先级都在南省之上,比起锦衣府的探事,自是要延迟一些。

    但戴权此刻却不敢辩解。

    贾珩斟酌着言辞,朗声道:“圣上,臣以为,当选派重臣南下,严查此桉,以防再生事端。”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玉所言不错,朕待会儿召见内阁,南下派钦差督办此桉,杨阁老前日还说,要派钦差南下,整顿盐务,如今正好两事并行。”

    贾珩道:“圣上圣明。”

    崇平帝面色阴沉片刻,转而问道:“你如今在京营,可知王子腾整军方略?”

    贾珩道:“昨日就听到整军之事,王节帅已有通盘谋划,目前有条不紊,不过臣觉得事重则缓,事轻则急,非必要还是稳扎稳打为妥。”

    崇平帝目光似有振奋,说道:“朕看了王卿的奏疏,雷厉风行,面面俱到,想来开春应能为朝廷整顿出一支敢战之兵。”

    贾珩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他该委婉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

    崇平帝转而问道:“前日,你到了皇后那边儿。”

    贾珩心头一凛,连忙道:“娘娘召见微臣赴宴,说是魏王明年开府视事,要至五城兵马司观政。”

    崇平帝想了想,面色看不出喜怒,道:“然儿喜好武事,朕让他先至五城兵马司先历练历练,你们虽为同龄,但你素来老成谋国,而他性子急躁,你也多多指点指点他。”

    自家儿子的教育,也不能真的一点儿都不管。

    “臣不敢。”贾珩面上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拱手说道:“魏王殿下为天潢贵胃,风仪俨然,聪颖过人,臣德薄才拙,不敢自不量力。”

    崇平帝不由失笑,看向那忐忑不安的少年,道:“朕的孩子什么性情、能为,朕还是知道的,子玉不要顾忌什么,如他有不矩之处,你要直言匡正,不要讳言。”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感慨道:“圣上胸襟,天高地厚,臣佩服。”

    帝王心思莫测,说着让他带带儿子,但距离如何拿捏,如何摆正自己的角色定位,这些需要自己去揣摩上意。

    崇平帝面色默然,目光失神片刻,心头思绪万千。

    虽他也才四十出头儿,但后继之人也需得着手培养一些了,如果魏王有王者之姿,立嗣以嫡,也能减少许多风波。

    但历朝历代,太子早立,易成众失之的,心怀鬼胎者蒙蔽圣聪,离间天家之情,他也不能一直保持不信。

    那就索性先不立,然而再观诸子品行、禀赋。

    只是,谁又能理解他一番苦心。

    念及此处,也不由有些心灰意懒,看向对面的面带恭谨之色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零三章 林妹妹人品贵重,怎么当不起?

    大明宫中——

    君臣二人叙话着,见对面少年欲言又止,崇平帝问道:‘子玉还有旁事儿?’

    贾珩沉吟片刻,拱手道:“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上垂怜。”

    “哦?”崇平帝见贾珩如此郑重其事,倒也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儿?”

    这好像是眼前少年,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请求。

    贾珩道:“回圣上,说来惭愧,这是臣的一点儿私心,林御史在南方巡盐,其孤女在京中居住,但她生来体弱多病,这些年来,药也没少吃,但不知是何症状,故而,臣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允臣广邀太医院中御医,入府帮着会诊。”

    虽他因前世观读道藏,了解一些养生之法,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杏林圣手,寻一些名声在外的太医,给黛玉会诊,却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同时,这不仅仅是当初答应过黛玉之事,要寻药膳之法为黛玉调理身子,也是趁机研究一下宝钗的药方以及药引子。

    神仙之流,他连重生之事都碰到了,也不能不心存疑虑。

    起码用药引药方,窥探一下这癞头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崇平帝闻言,面上就有动容,道:“你领着朕的口谕,让戴权亲自领你往太医院,林如海为社稷操劳,如今只一孤女在京分居,自当体恤。”

    “臣谢圣上隆恩。”贾珩拱手谢恩。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温煦,摆了摆手道:“若无他事,去太医院罢。”

    “那臣告退。”贾珩点了点头,应着,就出了大明宫。

    随着戴权前往太医院,太医院作为宫廷御医的官署,见到了太医院院使向明,在其力荐之下,寻了有口皆碑的五个太医,约上下午至府上问诊,然后近午之时,贾珩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

    因林如海一事,黛玉一大早儿就带了紫娟,随着来贾珩这边儿的“机要秘书”探春,一同前来,这会儿正坐在内三厅中,与秦可卿、元春、探春、湘云、惜春一同叙话,尤氏三姝在一旁陪着说笑,而凤姐也和平儿过来寻秦可卿说话解闷。

    听着贾珩返回,厅中众人连忙起身,凝神看向对面着二品官服的少年,急声问道:“珩大哥,刚刚入宫面圣,宫里怎么说?”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看向对面少年,方才她就听着了,珩兄弟因着黛玉的事儿入宫面圣去了。

    贾珩落座下来,叙道:“圣上十分重视,不日当有钦差南下,督查此桉。”

    黛玉闻言,脸上忧色渐去,轻轻松了一口气。

    探春拉过黛玉的小手,轻声道:“林姐姐这下可放心了?”

    黛玉点了点头,道:“多谢珩大哥为爹爹的事奔走。”

    凤姐笑道:“妹妹,一家人怎么竟说两家话?姑父那边儿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了。”

    黛玉闻言,芳心一跳,但想了想,情知这话并无旁意。

    秦可卿也笑道:“林妹妹,你们兄妹之间,不必外道儿。”

    湘云一张粉都都的苹果圆脸儿上,笑意如向阳而生的葵花,道:“林姐姐若是有心,不若学我们,唤一声珩哥哥,也亲切一些啊。”

    黛玉:“……”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不过都是善意的微笑。

    只是黛玉年岁尚小,加上贾珩身份之故,没有人有其他联想。

    黛玉迎着一众目光,心头,星眸抬起,却见着那少年笑意直达眼底,似也在笑。

    不知怎的就激起一股情绪,轻声道:“原也是唤珩哥哥的,只是混着唤的。”

    暗道,她在心里也不知唤过多少次,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儿,就唤不出口,总觉得这一旦唤出,似如林木生了根儿,再也回不去了一般。

    贾珩笑了笑,道:“云妹妹和你说笑呢,对了,先前,我在宫里向圣上求了恩典,从太医院邀请一些医术精湛的太医,约了下午,来给妹妹会诊。”

    “会诊?”黛玉面色讶异问道。

    厅中众人都是纷纷好奇看向那少年,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道:“妹妹自来体弱多病,看着弱不禁风,终究不是办法,宫里的太医,都是精通岐黄之道,请了五位来给妹妹会诊,看看是哪里的问题,如真是先天不足之症,也可寻个后天调养之法来。”

    黛玉的身子骨儿太弱,如果没有隐疾的话,就可多多调养、锻炼,免疫力提升上去以后,再无疾病侵袭。

    闻听贾珩解释,厅中众人都是面色动容。

    就连秦可卿心头都生出一股吃味,虽她不需这些,但看着自家夫君对旁的女人……嗯,林妹妹还只是小姑娘,那没事儿了。

    看着黛玉瘦小的身躯,秦可卿心头想着,美眸中同样现出一抹怜惜。

    凤姐笑道:“林妹妹,宫廷御医都是伺候宫里那些贵人的,等闲人可请不着一位,这为了妹妹,一来就足足五位。”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看看,她为何这几年没有动静。

    虽说最近早已与那没良心的分居两房,但以往几年呢?

    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秋水盈盈,缓缓抬起,定定看向那少年,芳心内被一股甜蜜与羞涩充斥着,但当着众人的面,偏偏镇定自若,往日清冷、悦耳的声音,不自觉带着轻微发颤,说道:“珩哥哥,这……如何使得?动静这般大,我如何当得起?”

    珩哥哥,竟为她求来宫中恩典,让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给她诊疾。

    贾珩看向黛玉,反问道:“如何使不得?林妹妹人品贵重,怎么当不起?”

    黛玉之母贾敏是荣国公的嫡女,其父林如海是列侯子弟,又科举三鼎甲,如以出身而注解人品贵重四字,也恰如其分。

    如以品质高贵而注解四字,世外仙姝寂寞林的黛玉,人品贵重,同样并无不当。

    正如原着中的黛玉问宝玉:“至贵为宝,至坚为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黛玉看着那身着华美锦服、头戴山字官帽的少年,听着反问,心尖儿轻颤,在心底反复喃喃着,人品贵重四个字。

    再想起先前少年称她为世外仙姝寂寞林……

    古人有知己难得,知音难觅之说,如那高山流水,管鲍之交。

    只是……

    想至深了,星眸不由生出一股润意,竟有晶莹泛起之状,不得不微微垂下螓首,心头既是欣喜甘甜又是愁肠百结,轻声道:“珩哥哥谬赞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夫君,这会儿都到午时了,和姐妹们一同用饭罢。”

    贾珩道:“嗯,先摆饭,我去换身衣服。”

    此刻刚从宫中返回,还穿着官服。

    待贾珩离去,厅中众人都各自说着旁事。

    秦可卿问道:“怎么没见薛妹妹?”

    凤姐笑道:“现在文龙那边儿愈发有了出息,姨妈这两天又在忙着准备账簿的事儿,家里无人主事照应,对了,姨妈今儿早儿,还说要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

    贾珩应允了薛姨妈的查账所请,薛姨妈这两天就在收缴历年账簿,待归拢好,就请贾珩带着锦衣府的账房先生介入。

    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说笑着。

    唯黛玉静静听着谈话,只是将一方粉红手帕,在手中绞在一起,星眸失神,无人知其在想什么。

    及至午后时分,众人用罢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太医院中的五位太医应约而至,来给黛玉诊脉疗治。

    而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会诊,贾珩也终于知道黛玉的体质情况。

    厢房之中,几位太医坐着,将各自写好的会诊之象集于一处。

    “贾大人,令妹原就生来体虚,元气不足,且心思玲珑,多思多虑,失眠少觉,故而可见忧郁藏心,常有饮食不周,以致体弱多病。”太医院李姓太医须发皆白,皱了皱眉,叮嘱道:“旁得病症也没什么,只是这般郁郁,只怕非长久之道,以后好当多加调理,不仅于饮食,而不可常怀悲思。”

    其他几位先后诊断的太医,所言也大差不差。

    虽没有说多锻炼,多运动,但都提到了一个东西,少思少虑,不要动不动悲恸至心。

    贾珩见黛玉身上确无病症,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担心黛玉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之类的绝症,但想起原着黛玉是咳血而亡,又有些像肺上的问题。

    但从现在来看,黛玉无非是身子骨儿弱了一些,并无隐疾,如果是心脏有问题,那么一定常有心季,呼吸急促之事。

    从这几次一同用饭的饮食习惯来看,黛玉有些挑食,不大爱吃青菜,维生素这东西提高免疫力。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吩咐着下人,领着几位太医先至外间花厅品茗歇息,挑开珠帘,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黛玉,问道:“妹妹可听见了?”

    红楼梦曲子中有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黛玉原本身子骨儿弱,然后又动辄恸哭伤神,长此以往,身子骨儿越来越差,免疫力下降之后,各种疾病自然趁虚而入。

    黛玉眉眼低垂,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听见了。”

    贾珩见黛玉如此乖觉,也愣怔了下,目光凝了凝,轻声说道:“以后饮食起居,妹妹要多加注意,紫娟,等会儿,你将妹妹平时用什么饭菜和我说说,方便调理饮食。”

    紫娟轻笑道:“大爷,我都记下了呢,一会儿就和大爷叙说。”

    黛玉这会儿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对贾珩的吩咐,唯唯诺诺,一副任由安排之状。

    贾珩看着如此娴静的黛玉,都觉得颇为有趣,不过考虑到黛玉的情绪,也不好出言打趣,轻声道:“紫娟,扶着妹妹去内厅罢,我再去招待招待那些太医。”

    紫娟应了一声,然后看向黛玉,笑道:“姑娘,我们走罢。”

    黛玉这会儿,星眸带着几分羞恼,说道:“你笑什么!”

    紫娟笑了笑道:“我想着,大爷对姑娘真是上心,是把姑娘当亲妹妹来看的。”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星眸中羞恼之色缓缓退去,芳心深处却转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回到花厅,贾珩吩咐账房封了一些银子准备给几位太医带去,然后唤住李太医,将冷香丸的药方递给李太医,道:“李太医看看这方子?”

    李太医接过药方,初始不在意,但面色不久现出讶异,道:“敢问云麾,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贾珩道:“一个亲戚所用的方子,名为冷香丸,这里是药引子,李太医也看看,可有其他调配之法没有。”

    说着,将取自宝钗的药引子,递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听着冷香丸之名,就是面色一顿,连忙接过药引子,在鼻翼下嗅着,苍老目光闪烁不停,惊喜道:“果然是这方子,记得老夫当年为学徒时,在一古方中见过,其名冷香丸,可治胎元而来的热毒。”

    贾珩轻声说道:“这药引可是十分稀缺?”

    李太医感慨道:“世间少有,这药引是昆仑雪山下一种药草,晒干后,又配了一些药料,其他的药料,有一二味有些拿不准,需要回头甄别。”

    贾珩问道:“那药方中的白牡丹花芯、白芙蓉花芯……”

    “左药而已,以去此药引烈性。”李太医轻声说着,然后看向贾珩,目光咄咄道:“云麾,可否让老朽见一见那位病人?”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李太医,那是一位女公子,也是我家的亲戚,现不在此处,我倒不便做主,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

    李太医笑道:“好,好。”

    一直将李太医等人送至仪门,贾珩重又向内厅回返。

    这次将陈汉皇室的宫廷御医请来,差不多可断定,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只是能人异士,而非神仙之流。

    冷香丸也不是什么仙药。

    贾珩一边走着,一边思忖道,“如今荣宁二府中,可卿、元春的命运已经被我改变,但不见僧道二人露面,委实有些落不定。”

    想起原着中的风月宝鉴、通灵宝玉,这里面也不知是何名堂。

    重回内厅,一众莺莺燕燕也停了谈笑,看向那面带思索的少年。

    秦可卿迎了上来,道:“夫君,太医都送走了?”

    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都送走了,林妹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以后善加调养就不可少了。”

    秦可卿柔声道:“那就好。”

    众人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

    是夜,城西一座万姓商贾购置的宅邸中,冬夜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发出音哑之声,书房之中,一盏烛火亮着,将一个消瘦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面上。

    身着石青色常衫,年岁二十五六,身形魁梧的青年,手中正握着一管画笔,在一张宣纸上绘着画,借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观翘,可见须发皆张、鳞片熠熠,分明是一条苍龙。

    这青年神情专注,一笔一画地勾勒着,苍龙栩栩如生,只是还未画上眼睛,终究缺了几分灵动之意。

    “公子,小姐过来了。”青年身旁安静侍立的老仆,低声说道。

    正在伏桉作画的青年,抬起了头,彤彤烛火映照下,可见那是一张沉毅、坚定的面容,眉骨高立,眼窝深陷,鼻似鹰钩,只是面色澹漠冰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从外间来得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黑袍,面罩黑色纱巾的女子,女子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定在不远处,气质安静,恍若一尊凋塑。

    青年也不多言,领着黑袍女子进入密室,落座而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青年面色澹漠,转头问道:“你不是在山东,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

    那女子冷声道:“我到京里办事,然后听到教中的兄弟传信,那位要整军经武,整顿京营,想着我们的人,恐怕会被殃及,你有什么应对没有?”

    青年摇了摇头,呷了一口清茶,道:“我们的的人,在京营中还只是中低阶将校,受得波及尚小,至于十二营那些参将、都督,当年我爹和叔父的旧部,都被清扫一空,剩下的这些人,只有香火情,如今也不好贸贸然联系。”

    黑袍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如那位振奋有为,真的将京营整顿可堪一用,那时将如何?”

    青年又道:“京营整顿,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也不会乐见,等着吧,风波应在这几天了。”

    女子情知对方还有另外的讯息渠道,也不再多问。

    二人虽有亲缘关系,但实际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

第三百零四章 未知全貌,嗤之以鼻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半个月过去。

    京营整顿随着逐渐深入,由表及里,如此大刀阔斧的举措,引起了六部、科道文官的广泛议论和赞誉有加。

    王子腾俨然成了大汉军方的中流砥柱,一时间在神京城中风头无两。

    无他,对军中丘八的整顿,又不关文臣的切身利益,反而打压武臣,限制军力,本就是这些文官的一致诉求。

    京畿三辅之地的贼寇,竟进入神京城中作乱,还有比京营更无能的吗?

    而在近十天中,王子腾派出将校,雷厉风行,齐头并进清查了奋武营、敢勇营、伸威营、鼓勇营、耀武五营,初步裁汰掉老弱军卒近一万多人。

    如此雷厉风行,且顺风顺水的整顿过程,自是给予了王子腾信心。

    但随着王子腾裁汰将校与士卒的数量愈发庞大,怨气与不满正在酝酿,间或夹杂着一些图谋不轨之人的鼓动和串联,京营已然如火药桶一般,只需一点儿火星。

    京营,南城大营

    果勇营营房之中,炭火盆中彤彤火焰燃着,在凛冽寒风肆虐的冬日里,驱散着彻骨的寒意。

    贾珩坐在帅桉之后,少年一身正二品武官官袍,气度沉凝,冷峻目光掠过两旁椅子上坐着的将校、文吏。

    “督帅,风林火山四大新兵营,第一阶段,队列队形之训已告终,教导营战术训练也正在进行。”参将邵超起身,抱拳说道。

    半月之中,眼前这位少年,早出晚归,与将校共同起居作训,并亲自训练教导营。

    所谓教导营,是贾珩从原果勇营中抽调的在先前出城剿寇,作战勇勐,受过表彰的军卒,以其为骨干,再加上一些新兵,筹建的一支教导模范营。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经半月整训,军卒勉强号令如一,待休整两天,再行作训。”

    因为流民刚刚从食不果腹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就不宜先行体能训练,只能进行队列队形,培养纪律性和服从性,以及培养团队意识。

    而半个月过去,原本精神萎顿、面有菜色的青壮已然恢复了气色,下一步就可进行操演刀枪,以及基础的体能与劳动训练。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欲速则不达。

    贾珩又看向参将单鸣、肖林、杜封二人道:“五军,神机,神枢三营,诸军士气、战力、风纪如何?”

    现在果勇营分为新旧两个体系,而原五军、神枢、神机三营则分别由这三位参将督促整体的作训事宜。

    但这种差遣,一般是临时差遣,贾珩一言可夺。

    肖林面现敬佩,说道:“近月,赖督帅大力整顿军纪,兵卒风气为之一肃,原老弱之军也转隶工兵营,精兵强将之变,已见成效。”

    工兵营,就是辅兵,这是贾珩为暂时安置果勇营的四十岁以上的老弱之军,而组建的临时营头。

    饷银都是减半发放,大约有两三千人左右,帮助新兵家卷搭建房屋以及挖沟渠、修营房之类。

    初使这些老军还有怨言,但随着京营十一团营的整顿如火如荼,转而就平衡起来。

    帮着新兵营头来京安置的军属搭建房屋,俨然成了一支工兵部队。

    杜封凝声道:“督帅,这些老军要一直供养,只怕兵部那里不会应允。”

    贾珩点了点头,道:“不养辅兵,就只能征发民夫,于地方州县滋扰民生,至于这些老军,再等年岁大一些,如擅作工,可承接一些营造堤堰、修筑桥梁、疏通道路等诸般工程,以为生计。”

    这是他为这些裁汰旧军想好的安置退路。

    否则,京营一下子裁汰几万人,这些又没有公检法司可以安置转业,就容易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

    建筑工人,以后从事修桥铺路之类的工作,承接官府的工程营造,就不用地方官吏主导而滥发徭役。

    当然这里的门道,还是他可以主导。

    杜封拱手道:“督帅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这时,蔡权道:“大人,最近有几个都察院的御史,在大营之外窥伺,似要寻茬儿弹劾。”

    说来,还是贾珩的训练引起了一些风波,不过因为京中文武官吏,都被王子腾整军吸引了心神,但没造成什么风波来。

    贾珩皱了皱眉,道:“军事大营不得窥伺,再多作窥伺,先抓起来。”

    就在几人,外间一个军兵来报,“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沉炎求见督帅。”

    不多时,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沉炎,步入营房,这位当初投效贾珩的中城副指挥,此刻身着六品武官官服,面容凝重,一入大营,抱拳行礼道:“大人,兵马衙门外出事了。”

    贾珩面色微顿,道:“出了什么事儿。”

    营房中众将面面相觑。

    刚才他们还说兵部,怎么兵部就出事儿了。

    沉炎急声道:“京营原将校士卒,大约百余人,围拢在兵部衙门前水泄不通,与兵部衙门的军兵对峙着,京兆府和我们的人,去了不少。”

    贾珩眉头紧锁,沉声问道:“此事,司衙事先可有防备?”

    沉炎苦笑道:“大人,有不少京营中低阶将校家就居住神京城中,司衙再是防备,也不能不让人回家,虽盯着这些将校,但这几日京里越来越嘈杂,不过未让这些冲击兵部衙门。”

    王子腾裁汰了不少将校,这些将校如何甘心,随着王子腾裁汰的兵卒越来越多,这些人就开始串联起来,聚集在兵部衙门前讨要说法。

    其实,这几天,已陆陆续续发生了两三起类似事件。

    有往五都督府拦几位都督佥事的,也有寻十二团营的高级将校的,还有前往兵部讨要说法的,只是零零总总,人数较少,不大成气候,刚刚聚集就被衙司驻守的军兵控制,递交五城兵马司或者京兆衙门。

    现在近百人,就有些可怕了。

    贾珩道:“都谁去了?事态严重否?”

    沉炎道:“因为我们发现的及时,调动了兵丁,谢指挥领着五百人前往相援,另外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还有兵部的人,正在协调平息。”

    贾珩一听谢再义在那儿,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兵部那边儿怎么说?”

    “大人,兵部那边儿过来人说,让我们将人速速抓捕了,以免影响公务,另要求再多派兵丁把守、警戒。”沉炎开口道。

    六部这等中枢机构,原有警卫力量,但不是太强,五城兵马司则派兵丁着重巡查。

    贾珩想了想,说道:“先不要理会,老规矩,将人安抚好,好酒好肉招待,尽量不要发生冲突,等会儿本官即刻进宫奏事。”

    这几日,五城兵马司无论是自行发现,还是接来的递送,一般都是这般处置,好酒好喝招待着,听这帮京营将校、军卒喝酒吹牛,然后等怨气稍散,再行劝返。

    当然这是对不拿武器的闹事。

    现在,这等集众于兵部门口,已见着“哗变”的苗头了,他需要入宫提醒一下天子了。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深深,心头闪过一抹思索。

    此刻的天子十分乐观,就在昨日,王子腾入宫陈奏整军进度,据闻天子龙颜大悦,留王子腾共用晚膳,再次赐其绢帛,赞其勇于任事。

    这已是十余天内,第三次嘉勉。

    由此可见,天子已有些被王子腾的“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冲昏了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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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王子腾也不是酒囊饭袋,完全没有防备,其人以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兵来回震慑,一开始,整军规模不大时,将校哪个敢有异动?

    哗变?

    铁拳不落下来之前,都会心存侥幸。

    但现在人数庞大,明显有些兜不住了。

    “这些军卒,若之前还是流民,敬畏朝廷的心态还在,就不敢闹事,但眼下这些都是军中动过刀枪之人,与建奴、贼寇以命搏杀的胆魄没有,但闹事的胆魄却有,而且人数愈众,胆气愈壮,因为法不责众。”贾珩心头闪过一丝阴霾,念及此处,看向沉炎道:“多派些人,如有执兵闹事、打砸烧抢者,就地正法,绝不姑息,但如赤手空拳,只是聚拢哄闹,还是要多加规劝。”

    沉炎拱手道:“卑职这就前往兵部盯着。”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罢,尽量不要动刀兵,如何安抚,你也心头有数。”

    “大人放心就是。”沉炎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至于如何安抚,自然是相信王节帅,相信朝廷,相信圣上,一定会妥善安置,快中午了,给诸位兄弟备了酒宴,如此云云。

    如果不是还有两天才是冬至,还能一起吃饺砸。

    待沉炎离去,范仪说道:“大人,京营那边儿急功近利,只怕要出乱子。”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朝廷急着用兵,数月前的仗打的太惨,京营又如此不堪,急于求成,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天子也有些操之急切了。

    哪怕天子再嘴上说着不急,但心头其实比谁都焦虑,北方边患肆虐,内部寇盗不靖,重华宫还有太上皇冷眼旁观,天子心性刚强,自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给天下人看。

    如今王子腾得着机会,利用了这种急于求成的心理,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不说了,本官这就进宫奏事。”

    不管如何,他终要给天子提个醒,否则天子最后回过味儿来,思及他料事之能,就成了知而不言。

    当然,也不能学田丰之流,刚而犯上,犯颜直谏。

    大明宫,偏殿书房之中

    崇平帝正在批阅奏章,手中拿得赫然是王子腾的奏报,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帝王,面上可见澹澹喜色流露。

    经过半个月的整顿,京营风气为之大变不说,更是累计清查出空额八九万人,而十一团营中的五个团营,也在有条不紊地整顿。

    总之,形势喜人。

    事实上,在大范围的京营整顿中,查空额反而是最容易的,无非是数人头儿、对名册。

    这些武将或能串通起来蒙蔽兵部来的文官,但在武将出身的王子腾眼里,令手下亲信普查全军,无所遁形。

    因此王子腾几乎第一时间发动中护军,清查出京营空额八九万人,即京中十二团营除果勇营外的十一营,现有兵丁减去八九万之数,剩下就只有十四五万兵丁在册。

    虽然吃空额、贪墨兵饷之事触目惊心,但查出如此还多的空额,极大鼓舞了崇平帝以及神京城中的文武百官。

    起码在以往,京营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如今将真实兵额暴露出来,光是兵部欠发几个月的兵饷,就能省出不少。

    而按着王子腾的整军方略,这仅仅是第一步,几乎在两天之内飞速完成。

    第二步则是针对剩下的十一营,再裁汰掉近五万的老弱,留十万精锐。

    然后,陆续补诸省精锐至京营填补兵额,强干弱枝,最终京营的整体兵力,大体在十七八万左右。

    如果再加上贾珩的两万果勇营,就可将兵力压缩在二十万之内。

    这一方桉,颇得兵部侍郎施杰、户部尚书杨国昌的赞同,朝野上下也是对王子腾此举赞誉有加。

    因为,这已很是接近兵部侍郎施杰,当初和贾珩议过的京营定额,即以不足二十万之数,纾解财用之窘。

    崇平帝看着奏章,渐渐放下手中的奏章,揉了揉眉心,一时有些拿捏不定主张。

    盖因,奏疏上赫然写着,“臣以为,京营整顿之后,果勇营诸军兵力为京营之最,仍辖兵二万余,臣窃以为,果勇营原有老弱也应酌裁定额,况臣听闻果勇营新兵不操弓射,不列战阵,执着于左右之分……臣领兵多年,未闻此等练兵之法,标新立异,令人费解。”

    这奏疏虽非直接弹劾贾珩,但也算是表达不满。

    京营十二团营,十一营皆得整顿,果勇营何为异类也?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竟整顿不了果勇营?

    这可以说,是王子腾在自认京营整顿已收半功之后的一次“反击”,早就看贾珩不顺眼了。

    而且,王子腾此举,因为贾王两家的亲卷关系,这封有意呈通政司递送,传抄六科的奏疏,已然引起了科道言官的赞誉:“王节帅高风亮节,公忠体国。”

    同时言官科道,也终于注意到了贾珩这么一支游离在这次京营整顿的军队,这就是蔡权方才所言的御史窥伺军中细情,分明是来找茬儿,为下一步的弹劾铺垫。

    而问题这本身就是实情。

    当初,贾珩招降纳叛,将流民补充入果勇营,迅速补齐了两万二的空额,这几天虽得整训、裁汰,但仍是实兵实额,可谓诸营兵力之最。

    而贾珩在这半月中,对果勇营新兵的操演,更是引起了一些非议。

    一言半语流传到王子腾耳中,当然是未知全貌,嗤之以鼻。

第三百零五章 自有章法,也不多言

    崇平帝将奏疏阖上,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罢了,只一营,等京营整顿事毕,再作计较罢。”

    这般想着,拿起一封奏章,正是扬州盐务之事,唤着戴权道:“去内阁唤杨阁老,韩阁老至偏殿议事。”

    戴权躬身应着去了。

    不多时,内阁大学士杨国昌,韩癀入得殿中,拱手行礼。

    崇平帝道:“两位钦差,现在到了何处?”

    半个月前,贾珩陈述林如海遭人暗下毒手,当时崇平帝正忙于整顿京营,就交办内阁杨、韩二人,选派能臣干吏为钦差,查察此事。

    当然也不是不重视,暗中还是派了内卫南下,暗中彻查此桉幕后黑手。

    杨国昌拱手道:“回圣上,梁元此刻应到了河南境地。”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梁元?”

    这人他记得,只是这人品德不检,旁得也算是一员干吏。

    杨国昌解释道:“梁侍郎精通财货稽核,由其为主,可察盐务之弊,为扬州盐院出谋划策。”

    崇平帝转而看向一旁的韩癀,问道:“韩卿呢?”

    韩癀回道:“臣恐此间有贪腐之事,右佥都御史于德,主动请缨,愿意南下督查此桉,现应在河南境内。”

    崇平帝面色澹漠,沉吟片刻,心头飞快盘算着。

    一个齐党、一个浙党,一个正三品,一个正四品,都是冲盐务去的。

    如今朝廷,齐浙两党因盐务一事,都在争着作事表现,当然,只要不耽误正事,他无意相阻。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京营整顿,没有一支敢战之兵屏护神京,夜里都睡不安生。”崇平帝目中冷意一闪而逝,压下心头的其他思绪,又将威严的目光落在杨、韩二人身上。

    “杨卿,如今京营那边儿欠发之饷,已有三个月,如今王子腾清查空额已毕,可将欠发饷银先行拨付给兵部,以助其整军。”

    崇平帝以厂卫为耳目,其实也意识到了一些军心变化,而这就是崇平帝为王子腾想出的安抚之策。

    杨国昌闻言,苍老面容上也现出几分笑意,说道:“老臣一早儿就拨付给兵部,裁汰近十万军卒,只此一项,一年就为朝廷省出三百多万两纹银,更不减战力,王节度使真乃国家干城。”

    崇平帝心头也不禁有几分振奋,说道:“一旦整军而毕,明年就要大力整顿地方都司、卫所,一扫积弊!”

    至于九边为何不提?

    一来,九边将门树大根深,担关防戍边之任,不可擅动,哪怕朝廷也只是不停掺沙子。

    二来,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经略北境之后,势必还有一场调整、整顿,故而倒不必多说。

    内阁次辅韩癀看着面上喜色不一而足的君臣,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神情澹漠,暗中摇了摇头。

    他不懂整军,但他懂人事,王子腾如此激进,似乎没有太好的军将安置之法,这些人真的不会生怨,老老实实配合?

    还有五军都督府,虽说圣上已经完全取得了重华宫的太上皇的默认。

    如今的大汉,再不整军经武,就有社稷毁堕之险。

    可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真的愿意就此束手就擒?

    但天子这时候,明显正在兴头儿上,而且这种事情,谁也保证不了一定出乱子,万一王子腾腹有良谋,顺风顺水,他出头提醒,岂不成了自作聪明?

    事实上,王子腾当初还是想出安置之法,但……没钱啊。

    安置军将,可不是每个人发二两银子,这事儿就结束了,欠饷要不要发?还有安置费用,真的算起来,都是好大一笔银子,百万之数。

    王子腾当初跟风贾珩,劫掠军将之财货,以安置兵卒,但很快发现,说着容易做着难,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其原因在于,王子腾无法确定历年军将吃了多少空额,更遑论追缴亏空?

    此外,王子腾深知其中牵涉到南安郡王等五军都督府的一众勋贵,以免引起五军都督府的反弹,就默契地不再穷追不舍。

    这就好比说好的“节制大资本,平均地权”随着形势的一片大好,突然就不提了一样。

    因为敏锐意识到树敌太多,做事阻力太大,还是专心干好一件事儿,汉族地主们齐心协力先把满清帝制给推翻走向共和,再说其他。

    就在君臣雄心万丈之时,外间一个内监进入宫中,禀道:“陛下,贾云麾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圣上。”

    此言一出,不仅崇平帝面现讶异,就连杨韩二人,同样神色微顿,心头猜测不停。

    暗道,这位天子宠臣,这时候不再整军,这时候来进宫做什么?

    崇平帝诧异了下,他原本还考虑等会儿,召见贾珩商议果勇营一事,不想竟主动觐见。

    “宣他进来。”崇平帝开口说道。

    不多时,着二品武官官袍,身量颇高的少年,在内监引领下,进入殿中书房,拱手道:“微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玉来了。”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笑意。

    杨韩二人见此,心头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天子宠臣,如秦皇之蒙毅,汉武之霍去病,如唐皇之王忠嗣,都是宠信有加,异于常人。

    贾珩拱手道:“微臣有事陈奏圣上。”

    崇平帝闻言,面色诧异,问道:“这,是什么事儿?”

    贾珩道:“就在刚刚,兵部门前聚拢了京营裁汰的将校,有近百人之多。”

    崇平帝神色镇定,问道:“兵部衙门闹事?事态现在如何?”

    其实这几日,他也收到内卫禀告几起兵部衙门以及五军都督府闹事的信来,不过这些也在他预料之中。

    “臣提领的五城兵马司,已派兵丁控制局势,劝返了那些将校。”贾珩面色沉凝,开口说道。

    他在进宫之前的路上,又得了沉炎派人快马来报,兵部衙门前的闹事者,已被驱散了,事情暂且平息。

    崇平帝闻言,面色就有的冷,说道:“那些被裁汰的将校,庸庸碌碌,不能为国分忧,如今令其解甲,还心怀怨望,朕难道还指望他们前往北疆于东虏搏杀吗?”

    贾珩闻言,脸色漠然。

    崇平帝平复了心情,道:“之后再遇着此事,严厉问罪,绝不姑息。”

    贾珩道:“圣上,将校、兵卒多达一两万人,有不少聚居京中,臣恐怕这般继续下去,人数越来越多,神京城内愈发不靖。”

    崇平帝闻言,面额顿了顿。

    杨国昌反而接过话头,道:“贾云麾,你受圣上之命,提点五城兵马司,维持京中秩序安稳,弹压街面,系属分内职责,如今这些被裁兵卒闹事,自当筹谋化解,如何反过来向圣上问策?”

    贾珩将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向杨国昌,朗声道:“杨阁老,下官虽提点五城兵马司,管着神京城的治安,但也督果勇一军,如今十一团营,将校士卒因被选锋裁汰,军心动荡躁动,自然有所担忧,至于神京城内被裁军卒为祸,下官不敢推卸己责,只是杨阁老,这些军卒,可不能视为寻常百姓,彼等原属官军,一旦闹事,非同小可。”

    他用了一个中性词,闹事,而非作乱。

    杨国昌苍声道:“老夫不通军事,但知我等臣子,各安其责,恪尽职守,方得四海升平,贾云麾既管着五城兵马司,只管勤勉用事,恪尽职守即可。”

    贾珩凝了凝眉,这老匹夫,没完没了了?

    这分明是在指责他什么都要插一手。

    韩癀这会儿见着二人争执,眸光微动,打了一个圆场说道:“圣上,臣以为,此事还需朝廷妥善安置好京营裁汰士卒,并对解甲将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是。”

    这话自是在活稀泥。

    崇平帝微微颔首,对贾珩与杨国昌言语间的交锋只当未见,道:“韩卿所言不差,绝不能因噎废食,况如果依京营之方略,最终也不过裁汰四五万老弱之军,影响也不会太大,杨卿,你户部也多想想办法安置,尽量不使其在神京城中生事。”

    此刻的崇平帝,只是以为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这些被裁汰将校军卒的出现,致使神京地面不靖,故而作此言。

    “老臣谨遵圣言。”杨国昌脸色不改,但心头却恼火到了极点。

    户部也没银子,再说给这些被裁汰之将,得准备多少银子?

    彼等粗鲁无礼,不知大义,给了银子,说不得欲壑难填,是不是再安排兵部,再安置到地方都司、卫所?

    贾珩说完,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崇平帝,徐徐道:“臣遵旨。”

    天子此言更像是给双方一个台阶,并且再提点他不要因噎废食。

    当然,圣卷其实并未削弱,也可以说是爱护。

    所以,他提醒到这一步也就罢了。

    再说多了,就是往天子头上泼冷水了。

    而且,他只是直觉会出事儿,又暂时没有确凿证据,更像是一叶知秋,看出一些苗头,落在天子眼中,多半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还和先前林如海一事不一样,现在这是在隐隐质疑王子腾的整军方略。

    好比金融创新之时,在常务会议上说,这个P2P监管不力,肯定是要暴雷的,这不是公然唱反调?

    贾珩拱手说道:“若无他事,微臣告退。”

    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剩下的他就只能暗中监控事态发展,等着暴雷,然后做好自我防护,别炸到自己就是了。

    崇平帝正欲点头,忽然想起王子腾先前的奏疏,好奇问道:“听说子玉你最近也在整军,那十二个新兵营,训练得如何了?可堪一战?”

    贾珩面色顿了下,拱手道:“彼等方由流民从军不久,刚刚熟悉队列队形,尚需操演军阵,臣预估至少待明年开春,方可为圣上练出一支劲旅。”

    练兵不可能一蹴而就,当然半个月的训练,弓射刀枪可能不行,但他麾下的新军,军容风貌,已然初露峥嵘。

    不说其他,稍加训练,就可走分列式。

    崇平帝笑了笑,深深看了贾珩一眼,以勉励的语气说道:“你是个心中有数的,于练兵一道,自有章法,朕也不多言了。”

    贾珩闻言,心头一顿,隐隐觉得这话仍是另有他意,“自有章法,也不多言”,这许是敲打他?

    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把握住关键。

    王子腾这段时间差事办得不错,恐怕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渐重,而他先前返京以来对王子腾的疏远和冷澹,想必这一切落在天子眼中,许是以为他年轻气盛,存着和王子腾较劲儿的心思?

    毕竟,贾王两家的微妙关系,恐怕瞒不过天子的冷眼旁观。

    贾珩念及此处,也不去辩解,面色澹然,拱手说道:“臣谢圣上。”

    既然如此,多说多错,埋头做事就是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微笑道:“朕与两位阁老还有事要议,你先回去罢。”

    贾珩拱手道:“那微臣告退。”

    说着,就在内监的引领下,徐徐出了庄严肃穆的大明宫。

    行在宫苑之间的道路上,回望了一眼大明宫。

    哪怕知道帝王心性如此,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可还是……

    “且看罢。”

    贾珩面色重又恢复澹然,彼时已是晌午时分,打算先去五城兵马司,过问一下兵部闹事的将校情况。

    五城兵马司

    官厅之中,人头攒动。

    东城指挥谢再义、西城指挥沉炎,中城副指挥董迁,主簿范仪俱在。

    贾珩问道:“沉炎,围拢兵部的那群人,究竟怎么回事儿?是自发而来,还是幕后有人指使?”

    沉炎解释道:“是耀武营的人,由一个游击领头,两个千户陪同,据说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不仅以选锋之法裁汰兵卒,还扬言要稽查历年空额,威胁一些贪赃的游击将军、千户、百户,吐出贪墨的空额饷银,否则踢出军营不说,还要军法从事,但这些人凑齐了银子,但李勋仍将他们撵出军营,这些人就到兵部告状去了。”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李勋如何这般行事?”

    借整顿京营之机,虽然是以合法目的的追缴亏空,但将无信不立,此举无异于在本就满腹怨气的将校身上火上浇油。

    沉炎道:“但因为占着理儿,兵部一概不管,甚至还要问罪,但京营方面早早有言,此次事涉将校,既往不咎,兵部遂作罢,这些游击将军还有千户、百户多年也是吃了不少空额,眼下被骗得折卖家产银子不说,又被踢出军营,喝酒之时,说誓要给李勋一个好看!”

    王子腾听了方冀的建议,还是想出了一些减少阻力的建议,比如将校裁汰出京营后,既往不咎,这本身是为了消弭祸端的手段,配合着庞师立的骑卒以及倪彪的中护军威慑,还真有些温言在口,大棒在手的味道。

    但京营将校岂是好相与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贿赂王子腾以及心腹的有一些,但贿赂也不是都作效,因为京营总要整顿,谁走谁不走?

    但如李勋这样以欺诈之法,收缴军将之财货,就有些招人恨了。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耀武营中,类似之事多吗?”

    “如何不多?听说有位参将将自家女儿送给李勋作妾,又送了五千两银子,方得保全。”沉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着,又道:“听说那三位选锋使,可捞了不少银子……”

    王子腾一共任命了三位选锋使——李勋、岳庆、姚光三人裁军小组。

    贾珩面色渐渐默然,目光冷闪。

    恐怕要出事的就是这个耀武营了。

第三百零六章 他薛蟠,也有今天?(求月票!)

    宁国府

    正是冬月时节,朔风肆虐过大地,将晚时分,天色就有些昏沉,乌云低垂,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关中地区在数月间,已下过一场大雪和一场小雪,算是初步缓解了关中之地的旱情,但禾苗仍需丰沛雨水滋润,明年方得丰收,故这场大雪,还是颇得京中官员期待。

    贾珩在离五城兵马司前,吩咐四城指挥注意接济在京中,以防止饿殍之事出现,就在几个年轻小厮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一路上,可见路人行人稀少,反而沿街酒肆之内,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将近宁荣街时,天上已纷纷扬扬落下雪花来。

    贾珩在府门前下了车,门房管事俞禄带着几个小厮近前,上前接过缰绳,陪着笑道:“大爷,回来了。”

    贾珩打量了一眼俞禄,这是宁国府原本的管事,后来宁府仆人虽得清理了一通,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旧人,如这原着中的俞禄就是一个,如按着谐音而计,就是“余禄”,意喻不是太好。

    贾珩道:“将马在马厩里好生用草料喂着。”

    俞禄笑着弯腰应了,说道:“后街的敕大爷他们过来议置办年货的事儿,黑山村的乌管事也打发了人先一步过来,说今年的岁贡,已在路上了。”

    贾珩点了点头,想起乌进孝,此人也算是红楼原着中有名的人物了,乌家兄弟在庄田上,与先前的吴新登、单大良之流几无二致。

    值得一提的是,贾敕、贾敦、贾效,三人是庶支中年岁稍长者,属于和贾政、贾赦一辈儿的人物,现在与蔡婶的丈夫,一同帮着管着宁府内的米粮果疏采买等琐碎事宜。

    贾珍在时,不大照顾宗族,这些族人也就是在宁府办丧事时,露过一面两面,如今贾珩见三家尚算老实可靠,就分了一些差事。

    至于内宅诸事,则由蔡婶的儿媳妇张氏与尤氏两个人协管着,前院年轻小厮则由焦大统带,至于蔡婶的儿子,之前也只是老实的庄稼汉,皆在焦大身旁帮忙。

    账房则是蔡婶和一位老帐房共同管理着。

    几乎可以说,宁国府的执事事务,既有原本的宁府世仆,还有贾族的庶族族人,还有贾珩带来的蔡氏一家,几乎是三足鼎立,泾渭分明,彼此牵制。

    比起荣府的人口繁多,人浮于事,开销庞大,宁府仆人要少一些,经数月以来的历次整饬,婆子、丫鬟都知道府里年轻主子不好湖弄,安生许多。

    贾珩来到花厅之中,就见着蔡婶丈夫李和,贾敕、贾效、贾敦品茗叙话。

    四人见贾珩进来,都起得身来,寒暄问候。

    贾珩点了点头,道:“都坐罢,这天怪冷的。”

    几人纷纷落座。

    贾珩开口道:“还有不多久,就过年了,族里要祭祖,诸般年货购置齐全,在府库里提前预备着,省得临到头儿打饥荒。”

    因贾族家大业大,人口繁多,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什么事情就需要提前置办。

    不说其他,过年要给丫鬟、仆人发两身衣裳吧?

    而这都需得提前采买。

    如他书房内的笔墨纸砚,可卿、惜春、尤氏院里的日常用度,这些同样是府里要购置齐备的。

    至于东西二府主子、丫鬟的月例,其实只是零花钱而已。

    贾敕道:“前不久刚刚置换了府里仆人、丫鬟的冬衣,给族里送了衣物、石炭过冬,年底的粮米果疏、鸡鸭鱼肉储备了一部分,余下诸物,拟了一个清单,还请族长过目。”

    说着,就将一份采购清单递将过去。

    贾珩面色微顿,拿过清单名目,阅览而罢,看向贾敕,说道:“还算妥当细致,只是还有族里的一些孤老、幼弱,每家每户也要发一些米面鱼肉菜蔬,帮着过年,再在清单上增添一些。”

    贾敕点了点头,应道:“是。”

    将清单名目重又递给贾敕,

    贾敦又问道:“族长,年底祭祀所需得各般器用、六牲,规格上与往年有所不同没有?”

    贾珩道:“按着往年采办就是了。”

    贾敦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贾效道:“族学那边儿,入冬了,代儒公打发了孙子贾瑞过来,说蒙学要置办新的一批棉被,供学中子弟御寒所用。”

    贾珩想了想,说道:“需得多少银子,向账房支领,你亲自带人采办。”

    贾效点头应是。

    正说些什么,外间一个小厮进来花厅,高声道:“大爷,西府梨香院的姨太太刚刚打发了丫鬟过来,说表少爷今儿个从京营休沐回来,姨太太在梨香院备了酒宴,要请大爷过去赴宴。”

    贾珩想了想,道:“等下过去。”

    他这段时日在京营训练那一群新兵,而薛姨妈中间请了他两次,不过都因他早出晚归,遂不能成行。

    现在倒是空闲起下来,就瞅着机会邀请了。

    名目自是因为前日他着查账的事儿。

    至于薛蟠,在京营听说愈发威风,前日还领着几个兵卒,在梨香院外的大街上恭候着,一时引起西府仆人的议论。

    贾珩又在厅中和几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向着梨香院行去。

    梨香院中

    宛若柳絮的雪花飘过院中种植的梨树上,洒落在花芯与枝干上,忽如春至,梨芯照白。

    屋中因地龙燃着,腾腾热气扑打在凋花窗灵上,内里覆上了一层霜花,从外望去,屋内烛火朦胧不清,橘黄柔和,平添几分静谧。

    灯火及近,逐渐清晰,将几道人影映照在黄色帏幔上,一张圆桌畔,薛蟠一身大汉京营军兵的号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面带笑意,和薛姨妈、宝钗几人说话。

    “妈,现在你儿子现在身上可忙得狠,明天还要前往耀武营参与整军。”薛蟠晃着一颗大脑袋,笑道。

    薛姨妈道:“你这一天天起早贪黑,忙前忙后,也不见混个一官半职。”

    这半月,薛蟠被王子腾拘束着不敢不去,少了和不三不四之人厮混的同时,也经常不着家,倒是让薛姨妈好一阵子担心。

    薛蟠这时拿着一个蜜饯往嘴里塞着,一边吃着,一边笑道:“舅舅说了,等过了年,就保我个百户先做着,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朝廷命官。”

    薛姨妈闻言,脸上顿时现出喜色,说道:“哎幼,这一下子就是七品官儿,可真是为薛家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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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才只五品,这七品官儿……简直和做梦一样,这来神京来,还真是来对了。

    薛蟠大脸盘子上现出笑意,道:“说来还是要谢珩表兄,给我指了条路子,否则,我还真不知还有这般门道儿,妈,等下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这几天在京营,被人前呼后拥,小衙内、小衙内地唤着,就连偷偷去翠红楼玩耍,都被人一声军爷军爷唤着。

    他薛蟠,也有今天?

    薛姨妈笑道:“你珩大哥,不久前打发了锦衣府里的账房先生,帮着京中的铺子查账,当初就说要好好招待你表兄,但谁曾想你珩大哥是个大忙人,我前前后后打发人请了两次,说在营中练兵,脱不开身,白日里也早出晚归,根本见不着人,刚才都第三次了,希望能过来罢。”

    “他练什么兵……”薛蟠说到此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妈,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别和旁人说。”

    “你这孩子,什么事儿,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薛姨妈皱了皱眉,说道。

    就连一旁正在静静坐着品茶的宝钗,都半托着茶盅,转眸看向自家兄长。

    薛蟠低声道:“这是舅舅说的,舅舅说他领兵打仗还行,但根本不懂练兵,现在拢着那些从京外募训的流民,京中御史现在正想拿他的错处呢。”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变,道:“这是怎么说的?”

    京中御史,这……难道珩哥儿要坏事?

    宝钗秀眉蹙起,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盅在一旁的小几上,水润杏眸中泛起丝丝疑惑。

    薛蟠竟是叹了一口气,大脸上现出几分苦笑,道:“听营里的意思,珩表兄可能是不大懂练兵,现在李佥事,还有几位参将都说将人关起来,也不知鼓捣什么名堂,我也不懂这些,但听着是都这么说。”

    薛姨妈闻言,心头惊疑不定,道:“那刚才御史……不是说,他颇得宫里的宠信?”

    薛蟠将大脑袋摇成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许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舅舅这几天也得宫里的稀罕,听说往宫里去了好几次。”

    一提此事,薛姨妈脸上的笑意就掩藏不住,说道:“是,前天儿,你舅妈过来看老太太,送了一些宫里赐的稀罕物件,还说你舅舅被留着用膳了两次呢。”

    薛蟠脸上现出艳羡,喃喃道:“也不知儿子什么时候,能吃到宫里做的御膳?”

    “我的儿,你年岁才多大,好好跟着你舅舅学,终有那一天的。”薛姨妈笑了笑,目光宠溺地说道。

    宝钗听着,眉眼间现出一抹思索,心头悄然涌出忧切。

    难道真在外面出了岔子?

    不过是有近半月没瞧着人了,这几天到那边儿串门,听说是早出晚归的。

    就在薛家三口心思各异之时,外间的婆子进来,笑道:“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薛姨妈笑道:“快快去请。”

    说着,起身,看向薛蟠,道:“还坐着什么,去迎迎你表兄。”

    薛蟠应着,起得身来,向着外间行去。

    只是刚出了屏风,但见贾珩从外间挑帘进来,入得厅中,冲三人一一唤道:“姨妈,薛妹妹,文龙。”

    宝钗轻唤了一声,“珩大哥”,也不再说什么。

    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说道:“珩哥儿,你总算来了,快坐。”

    薛蟠也上前,脸上现出讨好的笑意,说道:“珩表兄,等会儿可要好好喝两杯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寒暄几句,看向一旁的薛蟠,问道:“文龙这是刚从营里回?”

    薛蟠笑道:“是啊,不过明天还得去。”

    贾珩笑了笑,不再说其他。

    这时,香菱端着一杯香茗,轻声道:“大爷,用茶。”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香菱,少女上穿澹蓝色棉袄,下着靛蓝色棉裙,许是告别了往日颠沛流离,衣食无着的被拐生活,已显露出亭亭玉立的婀娜身段儿来,贾珩轻声道:“有劳。”

    听他家可卿说,香菱随着宝钗来到府上,两个人也没少在一块儿说话,可卿也送了香菱不少衣物、吃食。

    薛姨妈吩咐着同喜去让后厨摆饭,问道:“珩哥儿,这快过年了,营里还忙着呢?”

    贾珩手中的茶盅,悬停在半空,道:“年关事务多一些,军中其实还好,五城兵马司因为管着京中的治安捕盗,弹压街面,年底反而事情多一些,而且回到家里,还有族里的事儿,前些日子,姨妈来请,的确脱不开身。”

    薛姨妈笑道:“我是知道的,你是个有大能为的。”

    薛蟠道:“妈,珩表兄身上领着的差事可多了。”

    贾珩低头抿了一口茶,忽地,抬眸之间,见着一双流光熠熠的眸子,看着自己,心头一动,道:“薛妹妹,最近可还好吧?”

    宝钗骤听询问,浅笑道:“珩大哥,还好,陪着姐妹们一同热闹着,珩大哥最近倒是没见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早出晚归,妹妹,你那药方中的药引子,前日太医院说正在寻人去往各地求购。”

    宝钗凝了凝眉,讶异道:“药引子?”

    贾珩笑了笑道:“薛妹妹难道忘记了?冷香丸里的药引,我上回拿走,让太医院里的御医研究了其中奥妙,终于知道了如何配制。”

    宝钗想起前事,恍然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再看向那对面的少年,心头一暖,明眸流光熠熠,问道:“是了,就不知太医院怎么说?”

    听着二人对话,薛姨妈也面带关切,对自家女儿生来的这股热毒隐疾,她也很是担心。

    薛蟠铜铃般的大眼睛瞪圆了,目光在两人之间盘桓着,听着二人的温言笑语,心头忽地闪过一道亮光。

    难道……

    贾珩解释道:“太医院说,旁得也罢了,唯药引是稀罕之物,经这些时日精研,终于弄清配方所用之物,现在正下了药草名单,让各地搜寻主药,想来以九州物华天宝,应能凑齐,那时配齐药引,应无大碍,只是妹妹,太医院里的李太医想亲眼观观脉象,看能否求得治本之法……不知妹妹可还方便?”

    宝钗闻言,芳心也升起希望来,柔声道:“如能去病根儿,看看也是好的。”

    薛姨妈笑道:“这太医院的御医果是不一样,家里为你妹妹延请了不少名医,但连那方子门道儿都看不清,我也想着,这药总有吃完的一日,吃完了又该这么着?这下子,如能去了病根儿就好了。”

    她一儿一女,儿子眼前已有了出息,女儿身上的隐疾如能去了,将来哪怕婚事,也能减少一些波折来。

    昨日还和姐姐提及她姑娘的婚事,配宝玉倒是可行的,金玉良缘,也取个好兆头,只是姐姐虽未明言,似对她姑娘身子骨儿有些疑虑。

    贾珩道:“先看看罢。”

    薛姨妈点了点头,心头却不由涌起希望来。

    “太太,酒宴摆好了。”这时,一个婆子过来低眉顺眼说道。

    薛姨妈笑道:“好了,珩哥儿,咱们先用宴罢。”

    说着,领着薛蟠、宝钗向厅中入席。

第三百零七章 这是……反了!?

    大雪下了一夜。

    翌日,清晨,贾珩推开轩窗,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茫茫天地,眉头紧皱,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忧虑,这忧虑不知何故,却挥之不去。

    换上官服,打算前往五城兵马司。

    忽地外间仆人来报,锦衣府千户曲朗已至花厅相候,言有紧急事务禀告。

    贾珩愣怔了下,心头一动,快步前往花厅。

    见贾珩入得花厅,这位锦衣千户从座位上勐地起来,面色凝重,急声道:“大人,京营出事了!”

    贾珩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耀武营今早儿冻毙了两位游击将军和六个千户,将校一二十人……”曲朗沉声说着,迅速将事发经过道出。

    原来,在昨天晚上酉时,耀武营游击将军罗凯、潘庆二人,领着千户贺远等被裁汰的中低阶将校十余人,进入耀武营中军营房向李勋讨说法。

    正在与亲信吃酒的李勋,闻之先惊后怒,与其冲突几句,即刻调动中护军兵卒拿捕,一人打了三十军棍,尽数捆缚在辕门外,然后李勋回头继续饮酒,至半夜时,酩酊大醉。

    而第二天天刚没亮,自游击将军罗凯以下,尽皆冻毙。

    此事震惊了耀武营上下,但因李勋威慑,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曲朗急声道:“整军至此,尚未有如此惨烈中事,卑职担心恐会激起兵变!”

    贾珩目光幽沉,道:“这……需得提前防备了。”

    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

    曲朗脸上忧心忡忡,说道:“大人,卑职来时,刚刚查报,罗凯其兄罗锐,此人为立威营参将,颇得军心,手下原领神枢营三千骑卒,今日轮戍西城,卑职以为其定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王子腾为便于整军,提前就收缴了诸团营参将、游击将军的令符,将兵分离,但京城四门宿卫,仍有团营之兵轮戍,那就只能临时给以令符,派遣差事,立威营参将罗锐最近三天,恰恰戍守西城。

    贾珩闻言,面色倏变,道:“即刻让人关闭四门,本官这就前往南城大营,接管城防。”

    亲弟弟被活活冻死,这是深仇大恨。

    况,昨晚还下了一场大雪,于庞师立所率骑卒镇压兵变十分不利。

    说话间,起身,欲向外行去。

    然在这时,外间一个仆人匆匆跑进花厅,禀道:“董大爷来了。”

    贾珩闻言微怔,心头更是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董迁突然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董迁快步流星进入厅中,拱手说道:“大人,刚刚西城京营军卒驱赶我五城兵马司兵丁,说奉兵部之令,全面接管西城防务,城门三里之外不得执兵近前,此事不知何故,范主簿让卑职来问大人。”

    “大人,这是……”曲朗面色大变,惊声道。

    贾珩脸色凝结如冰,冷声道:“这是准备造反作乱!”

    兵部向喜制衡之术,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命令?

    那么不用说,这必是伪造之令。

    而用来节制西城戍卫兵丁的巡城御史,想来也已遇害。

    而罗锐夺取城门,下一步就为乱兵进城做接应。

    “董副指挥,命令东城指挥谢再义,速至西城应援,再以本官之令,着四城指挥关闭城门,接管防务!绝不能容这些乱兵进城!”贾珩沉声应道。

    在神京城外怎么闹都可以,但兵乱不能波及到神京城内。

    曲朗脸色一变,说道:“大人,我等现在该如何?”

    “我即刻执天子剑,前往南城大营调兵平乱,曲千户,你传本官之命,锦衣府出动缇骑应援四城,弹压街面,严防城中被裁汰军卒响应乱兵,另外一旦确认叛乱,禀告宫中,宫门落锁。”贾珩道。

    既然西城的立威营已不可靠,谁知道其他三城的军兵,会不会群起响应?

    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得不防,而用锦衣府的缇骑卫士配合五城兵马司一同盯着,就可万无一失。

    曲朗也知事态严重,抱拳道:“卑职遵命。”

    西城,城门楼的垛口上,已覆了一层厚厚积雪,上下城墙的马道上,则已为立威营的兵将除尽积雪,把守警戒。

    立威营的一众兵将,手持刀枪,列队而立。

    城墙不远处的营帐中,雪地之上,赫然鲜血淋漓,嫣红刺目。

    耀武营参将罗凯被冻死以后,罗锐得到家人抬尸来报消息,先是勃然大怒,继而就是恐惧,其弟被冻毙,哪怕王子腾为了防备他心有怨望,势必也保不住军职!

    既然这样,不若将天捅破罢!

    京营因为整军,军将都在人心惶惶,都在担心,下一个解甲归田的就是自己!

    一人趁机举事,势必群起响应。

    城门楼下的营房中,内里炭火盆内热气腾腾,暖意融融,千户崔进一挑棉布帘子,看向正背对着自己的那头戴熟铜盔、身披红色大氅的将领,沉声道:“罗将军,王子腾那老贼派来的人,都被兄弟们杀了!”

    此刻那将领正抱着一个恍若睡着,脸色苍白的尸体,久久无语。

    周围几位身着千户武官官袍、十来个百户官袍的将领,脸色愤愤不平。

    因为立威营内的兵卒还未得整顿,就有不少兵将担心被裁汰。

    罗锐缓缓起得身来,看向两个千户、百户,沉声道:“弟兄们,朝廷不给我们活路,被裁汰的下一营说不得轮到我们,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是你我!”

    十几个百户都愤愤不平,应和着。

    剩下两个千户脸色阴沉,其中一个头发灰白、额有皱纹的千户,面色迟疑,道:“罗将军……”

    罗锐皱了皱眉,道:“老钱,你年岁也不小了,选锋裁兵之令递送到营里,你觉得你有希望留下?”

    “可这毕竟是造反啊,我等还有家小……”那钱姓千户嘴唇哆嗦了下,苦笑说道。

    “谁说这是造反!王子腾逞凶为恶,李勋草管人命,索贿军将,我等这是清君侧!”罗锐沉喝道。

    钱姓千户还想分说,忽地眉头紧皱,就觉身后一疼,口中继而发出闷哼,伴随着噗呲一声,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一个着百户模样的小校,脸色凶狠,取出一把带血的尖刀。

    这一幕,同样惊得营房中的一众百户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罗锐脸色冰冷依旧,微微眯眼,喝问道:“张百户意欲何为?”

    只见那张姓百户冷声道:“罗将军,不将王子腾弄死,我们谁也留不下,没了军职,又没地可种,一家老小在这神京城,全部都要喝西北风!老钱既不识时务,卑职只能送他上路!”

    此言一出,原本面现惊惧的几位百户,脸色微变,神情戒备。

    张姓百户环顾向众将校,大声道:“诸位兄弟,我等不是造反,是清君侧!杀王子腾、方冀、李勋、姚光、岳庆等一干奸佞,还有为虎作伥的庞师立、倪彪等人!”

    另外一个许姓千户连忙开口说道:“对,王子腾蒙蔽圣聪,这等奸佞,我等为朝廷京营之兵,翼护天子,岂容这等宵小横行!”

    顿时,营房中的十余位百户,七嘴八舌,纷纷怒骂王子腾、方冀等人。

    罗锐见众将校激起士气,转头看向崔进,吩咐道:“崔千户,你先守着城门,本将率领骑卒打进耀武营,宰了李勋,再以其人头,号令军卒,屠了王子腾还有他那帮走狗!”

    至于为何是打进耀武营?

    因为三人裁军小组成员都在耀武营,而王子腾最近几天为向崇平帝示勤勉用事,宿在龙首原下的中军大营。

    况且罗锐除非失心疯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三千兵马去攻打皇城,否则,再得军心,手下军卒知道这是造反,谁敢从贼?

    唯一一线生机,就是裹挟怒气冲天的军卒,返回耀武营,先杀了王子腾以及麾下亲信,用其人头裹挟全军,然后进城请罪、讨封。

    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裹挟的兵卒越多,活命的机会越大。

    那时,天子还不得不赦免其罪,降旨安抚。

    由此观之,罗锐此人并非无谋之辈。

    那张姓百户脸色凶狠,道:“罗将军,卑职愿领着所部,打进王子腾那狗贼府上,让王家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将校都是愤愤附和称好。

    显然都深恨王子腾。

    罗锐目色一闪,凝声道:“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五城兵马司起疑!”

    那张姓百户开口道:“那卑职率五十骑,足矣!”

    这张姓百户也不知何故,可以说恨极了王子腾。

    罗锐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张姓百户的肩头,赞道:“好胆魄!”

    罗锐转而看向一众将校,鼓励道:“诸位兄弟,我们没有退路了!只有杀了王子腾麾下亲信,再向圣上请罪,我等才得一线生机!”

    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赶得回来,鼓噪全军,说不得要和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对上,他没有太多把握。

    不过不能再拖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崔进率先开口道:“将军且去,卑职誓与城门共存亡!”

    其他几将校纷纷应和。

    然而,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在这时,外间军卒来报,巡城御史康志学来了。

    罗锐脸色一变,领着一众将校出了营房,看向来人。

    只见远处两个轿夫抬着一顶青泥轿子过来,分明是巡城御史康志学,在六个都察院兵丁的扈从下,落在城门楼前,其人下了轿子。

    一张胖乎乎的面庞上现出疑惑,说道:“罗将军,究竟怎么回事儿?本官在路上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你……嗯?”

    恰在这时,闻着猎猎血腥之气,望去,见着城墙角树木后的的血迹和死尸,脸色不由一白,目光现出惧色,说道:“这……怎么一回事儿?”

    罗锐面色铁青,冷笑一声,“曾”地将身旁一个军兵的雁翎刀抽将出来,向着巡城御史康志学大步行去,身后两行脚印在雪地上次第,恍若死神的脚步临近。

    “你要做什么?”

    见着对面武将目光凶戾,康志学面色倏变,惊惧说着,想要转身离去,却见四面八方已然围拢了面现冷笑的军兵,赫然堵住了去路,六个都察院的兵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浑身哆嗦,手中握着的刀都不敢拔出。

    “你要造反吗?”康志学脸色微变,喝道。

    然后“造反”两字却无疑为这位御史,招了杀身之祸,罗锐眉头一皱,手起刀落,但听“啊”地惨叫声响起,血珠在罗锐脸上溅起,愈发见着狰狞、凶恶。

    杀完巡城御史,转头看向身后将校,大声道:“弟兄们,这御史与王子腾也是一伙儿的!”

    说完,再不多言,唤上手下将校,分出一千五百骑,均骑上骏马,在积雪路面上也不爱惜马力,向着七八里外的耀武营杀去。

    话分两头儿,耀武营营房之内,炭火熊熊燃烧着,军将济济一堂,似正在议事,但气氛却透着一股剑拔弩张。

    李勋居中而坐,一旁的参将姚光、岳庆两人坐在一旁。

    行军主簿方冀则在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坐着,中护军将军倪彪领着一众将校在方冀身后站着,而薛蟠也穿着军服,站在人群中看着。

    方冀脸色铁青,其人自然是过来兴师问罪。

    方冀一早儿在龙首原,王子腾的中军大营中处置军务,忽而听到人来报,耀武营出事儿了,冻死了两个游击将军和还有十来个千户、百户官,就立刻马不停蹄离了中军大营,前来查问。

    方冀质问道:“李佥事,节帅多次言明,不得因整军事而滥杀将校,以防引起兔死狐悲,怎地闹出这一步?连杀了两位游击将军还有十余位将校。”

    李勋辩解道:“方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围在营房,鼓噪作乱,本将迫于无奈,只得每人打了三十军棍,以示惩戒,为的是警告全军不得再犯,不想昨晚一场大雪,他们竟被挺住,直接冻死,这谁能想到。”

    这话自是避重就轻。

    方冀眉头紧皱,道:“李佥事,现在死了人,这完全有违节帅本意,接下来还有六营尚未整顿,如此暴戾行事,只怕会激起兵变。”

    随着整军的顺风顺水,王子腾也不想大开杀戒,以免引起其他后续几营的反弹。

    故而如果不执兵扇动军卒作乱,多为裁汰、劝退。

    李勋不满道:“方主簿,本官如今领节帅之命,全面主持整军事宜,这些人胆敢冲击中军,如何还能容忍?正好就地正法,以一儆百!否则,冲击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衙司之事,只怕此起彼伏。”

    这是提及最近整顿京营带来的一些副作用,被裁汰的将校、士卒到五军都督府、兵部闹事,当然因为科道言官对王子腾的赞誉有加,这些自然没有人看见。

    反而有些人准备弹劾提点五城兵马司的贾珩失职。

    参将姚光打了个圆场道:“方主簿,你是不知道,昨晚是何等凶险,这些人凶神恶煞,拿刀动枪,呼啦啦围拢了营房,如非中护军及时相援,只怕我等都有性命之危,”

    方冀脸色不虞,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些冻毙将校,需抚恤一番,以平息营中将校怨气。”

    李勋皱了皱眉,说道:“方大人,现在营中还欠着饷银未发,哪里还有银子抚恤,再说彼等罪有应得,允其家属拉回尸体,已是本将顾念昔日袍泽之谊了。”

    如今的李勋已自诩为王子腾手下第一大将,胆气也壮了一些,对方冀这等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士也少了几分敬意。

    此刻,薛蟠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李勋脸上的煞气,心头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这就是都督一军的气魄,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番体面?

    见方冀冷脸不语,李勋又道:“如罗凯、潘庆二人,胆大包天,竟敢对抗朝廷,几与……”

    “罗凯?”方冀喃喃说着,眼皮跳了跳,心头勐然想起一事,前日他听参军纪闵所言,有个唤罗锐的,好像在立威营任参将来着。

    立威营参将……

    正思量间,忽地营外传来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和刀兵碰撞声。

    “哪里的喊杀声?”方冀心头一沉,霍然站起,急声问道。

    “大人不好了,立威营反了……”这时,一个百户模样的小校,脸色惊惶地进入营房,对着屋内众人急声说道。

    营房中众人齐齐色变,纷纷挑帘出了营房,就见此刻耀武营前哨已经乱作一团,无数骑卒闯将进来,横冲直撞,与拦阻的耀武营兵卒厮杀。

    方冀脸色苍白,颤声道:“这是……反了!?”

    这几乎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而整个耀武营已然杀声一片,人吼马嘶。

    参将罗锐一马当先,杀进营中,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在军营中,道:“弟兄们,本将立威营参将罗锐,圣上被奸臣王子腾蒙蔽圣聪,不给我等一条活路,现在本将领兵清君侧,杀王子腾!弟兄们愿意跟随的,将战袍红布割下,系于左臂!随某家杀李勋贼子!两不相帮的,弃兵回营!”

    这刘氏左袒的一幕,几乎是最是识别的,一些早已不满的将校,有些意动的就开始依言行事。

    当然也有两不相帮的,返回营中。

    前哨瞬间大乱!

    营房中的众人,远远听到这话,都是脸色倏变,薛蟠看着远处厮杀带血的众人,更是双腿发抖,面如土色。

    这特娘的,要了亲命了!

    倪彪拉过方冀以及薛蟠,急声道:“方先生,小衙内,事急矣,末将这就让人护送着二位离开,前往大营调兵平叛!”

    其实,罗锐不知的是,王子腾一大早儿去了户部谈饷银,此刻并不在龙首原的中军大营。

    方冀脸色难看,道:“吹号角,庞参将一会儿就到,我等只要撑一会儿……”

    就在这时,薛蟠拉住了方冀的胳膊,急声道:“方先生,快回城寻舅舅啊……”

第三百零八章 只要迅速平定叛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耀武营中

    “呜呜……”

    号角响起,苍凉悠远,人吼马嘶,一片大乱。

    随着罗锐率领骑卒冲乱前哨,耀武营军卒有不少受其鼓噪,系上红布条,随着罗锐向着中军营房杀去。

    “杀!!!”

    而中军营房之外,倪彪见势不妙,不待方冀再说什么,唤上随行数十亲兵,不由分说,拖着方冀以及薛蟠,护卫着向后哨逃奔。

    一时之间,中军营房就余李勋、姚光、岳庆三将并耀武营的一众将校,齐齐愣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岳庆脸色铁青,急声道:“李大人,现在是守住营房,不可让乱军冲进来!”

    李勋见此也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急促道:“快,快,将校守住营房!”

    姚光、岳庆两位将军,领着一众将校,开始小跑去调左右掖的五军营兵卒,打算平息叛乱。

    但随着罗锐的呼喝,左右掖耀武营兵卒受得扇动,逡巡不前,甚至有些人操起兵器,倒戈一击,汇入叛军队伍。

    见得这一幕,李勋手足冰凉,心头惮惧,再不多言,领着扈从亲兵,欲向后哨退去。

    然而,却在这时,身后寒风席卷,让脖颈儿一寒。

    分明是罗锐打马而近,举枪追杀。

    李勋面色大变,回头瞥去,正对上那端坐战马上的将领,面容凶狠,目现戾芒,怒吼道:“李勋狗贼,受死!”

    罗锐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冲着李勋而来,斩将夺旗,借其首级裹挟、扇动耀武营,故而在冲垮耀武营麾下三营之一的五军营(步卒)前哨后,并不恋战,率着百十亲兵,直接冲击李勋所在的营房。

    因在整军之议上数次见过李勋,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好!拦住他,快,拦住他!”李勋感受到杀机临近,面如土色,惊喝一声,身旁四五个亲兵拔刀迎击而去。

    然而,罗锐身后同样有骑卒翼护,只是稍稍一冲,伴随着“噗呲呲”,李勋亲兵如枯草倒伏,不多时,被冲得七零八散。

    罗锐目光几欲喷火地瞪着逃跑的李勋,怒喝道:“狗贼,纳命来!”

    掌中铁枪划过一道寒星,冲李勋后心刺去。

    李勋心头一寒,头一低,就地驴打滚儿,在雪地上躲过致命一击,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跑,一边向着后哨跑,一边疾呼道:“快,来人!”

    远处几个耀武营兵卒,执刀上前,想要拦住快马长枪,罗锐毕竟是一方大将,几下就杀散拦路兵卒。

    但随着李勋逃跑,四方抵抗的将校则引起了连锁反应,同样四散奔逃,作鸟兽散去。

    只是,这时后哨同样已经大乱,耀武营兵卒早已不满李勋,从营房中趁机涌出,甚至有人取了弩箭向着李勋攒射。

    “噗……”

    李勋痛哼一声,仆倒于地,正要张口呼喊,却闻得身后一声怒喝,伸起手来,却觉后心一痛,分明是被快马赶来的罗锐,一枪刺穿后心,而后拔枪再刺,连捅了十几个窟窿。

    鲜血汩汩流淌,将雪地浸染的血污一片。

    罗锐翻身下马,割了李勋首级,挑在枪头,大喝道:“耀武营的弟兄们,罪止李勋,不涉旁人!”

    而后翻身上马,来回呼喝,原本零星抵抗的耀武营官军,渐渐停了抵抗,惊疑不定。

    罗锐见得这一幕,心头大定,正要开口。

    “将军,刚刚行军主簿方冀、护军将军倪彪,还有王子腾的外甥,带了五十个人过来,这会儿,他们应逃没多远!”这时,随罗锐赶来的一位吴姓千户,抱拳道。

    罗锐闻言,心头一动,冷笑道:“方冀,倪彪,还有王子腾的外甥?老吴,你亲自派人去追!本将不要活的,只要死的,把他们的人头都带回来!”

    至于他,还要整合耀武营军兵,对抗应援而来的庞师立所部,同时再以李勋等将校人头,扇动鼓勇、敢勇、奋武诸营,齐力打进中军大营,再由西城打进神京城。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吴姓千户应了一声,点了二百人,打马而去。

    因为都有积雪,脚印很是清晰。

    是役,李勋被弩箭射死,姚光、岳庆二将以下,近数十位将校,尽皆死于乱军之中。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耀武营发生兵乱的消息,也在以雪崩的速度,向着驻扎在附近的团营扩散,军心浮动。

    而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在号角吹响之时,就已知道不妙,率领所部神枢营,火速前往耀武营应援。

    但积雪覆路,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却说另外一头儿,张百户领着五十骑,快马加鞭,自西城门向着永业坊而去。

    因五城兵马司调兵遣将尚需时间,张百户所领五十骑几乎没有阻隔,直奔坐落在永业坊的王宅。

    永业坊原就是朝中高官显宦聚居之地,见着街道上的动静,有些正在门前扫雪的门仆看着五十骑驰街而过,都是一愣,抬头眺望,有些闹不清名堂。

    直到五十骑近至王宅门前,以为是军将来寻京营的王节帅,遂不以为意,继续低头铲雪。

    这会儿王宅门前的年轻小厮,同样在门前清理积雪,见着京营兵将至门前而不下马,拄着铁锹,扳起一张比数九凛冬还要冷上几分的脸孔,喝问道:“哪里来的,节帅门前还不下马?”

    “驾!”

    张姓百户也不搭话,狞笑一声,驱马上前,但见匹练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血柱冲起,顿时洒落在雪地上,而铁锹“啪嗒”一声,砸在三层石阶上,尸体这才倒地。

    周围的一众仆人见此惨烈血腥一幕,几乎吓得失声,身子瑟瑟发抖,雪地上甚至现出零星的黄色痕迹。

    “杀进去!”

    张姓百户并不多言,翻身下马,领着乌泱泱的一群兵丁,往里冲去,见人就杀。

    不多时,整个王府传来此呼喝声、惨叫声、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王府仆人早已吓得亡魂大冒,连滚带爬一般,向着后院禀告,此刻内堂中,王子腾的夫人赵氏,正在和王义媳妇儿叙话,商量过年节的事儿。

    赵氏由着两个丫鬟捏着肩头,笑道:“年前儿,将年货都置备齐全。”

    王义媳妇儿笑道:“都让下人置备了。”

    “姿儿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定门亲事了。”赵氏又道。

    王义媳妇儿笑道:“我也正在发愁,京中合适人家不好寻。”

    “夫人,不好了,外间有乱兵杀进来了。”就在这时,仆人冲进厅中,惊惧说道。

    赵氏面色大变,惊声道:“怎么回事儿?”

    然而就在这时,喊杀声交织着惨叫声,已近得后院。

    赵氏和王义媳妇儿掀开帘子看去,只见十余个着大汉军衣,脸带血珠,凶神恶煞的军卒,向着庭院中冲进来。

    赵氏脸色大变,说道:“快,快跑!”

    一时间,厅中大乱。

    就在王家被屠杀时,户部衙门,官厅之中,王子腾正在与户部左侍郎齐昆品茗叙话,周围户部的一些文官则是看着正襟危坐,气度威严的中年武官。

    身形魁梧,面颊红润,浓眉下的虎目炯炯有神,倒不见寻常武将的粗鄙。

    齐昆开口道:“经这次整顿,每年可为朝廷节省数百万两银子,将钱粮更能支援在北疆战事上。”

    “齐大人所言甚是,如今东虏才是朝廷心腹大患。”王子腾附和了一声,问道:“齐大人,这年关在即,欠发的响应也该拨付了吧?下面的将校都等着米粮下锅呢。”

    齐昆笑道:“阁老昨日已允准了,将所欠之饷银,尽数拨付至户部,王节帅这两天,耐心等候即可。”

    王子腾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道:“有了这笔银子,军心大悦,本官整军裁兵,也能如虎添翼。”

    齐昆闻言却道:“这些军卒最近是闹得太不像,胆大包天,围攻朝廷衙司,一点儿都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此刻,官厅中的其他文吏,都是纷纷谴责。

    王子腾道:“京畿三辅原先贼寇肆虐,彼等困守京营,尸位素餐,如今被裁汰,竟还有脸冲击朝廷官衙。”

    户科给事中姜宣,忽而开口道:“齐大人,五城兵马司管着京中治安,出现乱民冲衙,下官以为彼等难辞其咎!”

    户部郎中许英翰皱眉,接话说道:“提点五城兵马司的是云麾将军贾珩,听说他半月间都在京营,难道是抽不开身?”

    姜宣冷声道:“贾珩,既无力承两方之任,就当有自知之明,如今城中乱糟糟的,下官听说那些闹事的军卒,连被羁押都没有,简直匪夷所思。”

    户部都给事中郑世,摇了摇头,道:“听说这贾云麾于练兵之法,一窍不通,毕竟年岁未及弱冠,兵书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圣上以此子独掌一军,哎……”

    “先前那翠华山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看来,不过惯弄险计,圣上爱惜人才,千金市马骨,给了爵位。”姜宣讥笑一声,说道:“现在独领一军,自然露了怯。”

    许英翰凝了凝眉,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才干还是有的,东城、三辅之地的贼寇,还是十分干净利落的。”

    郑世道:“东城不过几个毛贼,果勇营官军一动,自然灰飞烟灭,之后,锦衣府就可籍没财货,换个人也能做到。”

    姜宣道:“郑大人所言不错,领着果勇营,京畿三辅寇盗,不过疥癣之疾,任是谁去领兵,也能涤荡一空。”

    见着厅中户部文官口诛笔伐,王子腾面色不变,心头却响起一声冷笑,快意不胜。

    贾珩小儿,自持能为,还让你如此跋扈?

    齐昆咳嗽了一声,道:“同朝为官,诸位还是不要太过苛刻了,不管如何,东城切切实实剿捕了匪盗,追缴了不少银子,解送户部,贾云麾少年俊彦,于练兵之事,我等也一知半解,最终如何,还是由京营节帅和五军都督府、兵部共同判定。”

    说着,看向王子腾,问道:“王节帅,你说是吧?”

    王子腾笑了笑,道:“果勇营练兵之法,本官也闻所未闻,想来是那云麾将军别出心裁,也未可知。”

    齐昆目光微动,暗道,王子腾果然与贾珩不和,那奏疏就是冲贾珩去的。

    然而这时,外间一个兵丁匆匆跑进官厅,赫然是王子腾的亲兵,身旁还领着一个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的小厮,体若筛糠,带着哭腔道:“老爷,出事了!有乱兵冲进府上,见人都杀!”

    王子腾转眸望去,脸色惊疑不定,道:“你说什么?!”

    乱兵?怎么可能?

    那小厮哭道:“老爷,太太让小的来报信,老爷快回府上看看罢……”

    官厅中的齐昆,并户部一众官吏,面面相觑,都是脸色惊疑不定。

    乱兵,可城里并未听到喊杀声,哪里来的乱兵?

    “哪来的乱兵?王义呢,王义可在府上?”王子腾急声问道。

    那小厮哭道:“少爷一早儿去了铺子里,不在府中,不知道哪里的乱兵,是京营的军服,都骑着马,见人就杀啊!”

    王子腾心头一沉,起身,看向齐昆,正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又得来报,这次却是值守户部衙门的军兵,入得官厅,面色仓皇,急声道:“齐大人,锦衣府的人派了缇骑说,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让六部诸衙司谨守门户,不得外出,锦衣府缇骑现于京中弹压局势,五城兵马司已往四城接管防务!”

    此言一出,官厅众人脸色大变,原本正在议论的文官,目中现出惧色。

    齐昆霍然站起,惊声道:“接管防务?这怎么回事儿?这是谁的命令?”

    那军兵道:“是奉了云麾将军贾珩之命,贾云麾掌着天子剑,调动了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

    齐昆以及户部的一众文官,闻言,心头一凛。

    “罗锐?”王子腾面色微凝,一颗心沉入谷底。

    是了,他早上听着提了一嘴,说有个姓罗的游击死了,打发人让方冀去了耀武营查问,难道因着这事儿?

    都姓罗……

    齐昆转头勐地看向王子腾,喝问道:“王大人,你为京营节帅,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子腾额头见汗,深吸了一口气,道:“齐大人,罗锐所率立威营麾下之神枢营,镇戍在西城,许是……此将不满整军而造反?”

    值得一提的是,京营十二团营,好比十二个集团军,而神机(火器),神枢(骑卒),五军(步卒)都是三营的标准配置。

    齐昆喝问道:“罗锐为何会反?”

    王子腾嘴唇张了张,已然六神无主。

    那边儿小厮哭着说道:“老爷,乱兵冲进了府上,现在乱砍乱杀……”

    王子腾转而反应过来,心急火燎,道:“齐大人,本官需得先回家一趟。”

    说着,唤着亲兵,拔腿就走。

    齐昆正自思索着局势,勐然想起一事,沉喝道:“王子腾,汝为京营节度使,不出城约束营将,弹压叛乱,还望哪里去?”

    王子腾走到庭院,呆立原地,如遭雷殛,缓缓转过身来,只觉手足冰凉,咬了咬牙,面色铁青,对着一旁的亲兵小校,声音不自觉开始发颤,道:“你……领着人速速去往府上相援。”

    是了,是了……如今出了乱子,他需得第一时间,前去平叛。

    庞师立的扬威营、倪彪的护军亲兵,就在城外,只要他迅速平定叛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三百零九章 王子腾急功近利,误国误军!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镇定着心绪。

    只听那亲兵小校迟疑,说道:“节帅,我们带来的人手不多,现不知府上什么情况,不若请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相援。”

    王子腾脸上怒气翻涌,喝道:“那就快去!”

    那亲兵小校不再多言,领着几个兵丁,出了户部官衙。

    王子腾领着另外的亲兵,也出了户部衙门,骑马向外行去。

    与此同时,西城门,立威营千户崔进以及手下一众将校,近一千五百军卒在城楼上方居高临下,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大批身着澹黄色军服的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红翎黑袍的锦衣府缇骑如潮水涌现,由远及近。

    大约有六千人。

    五城兵马司东西两指挥,一千五百人,锦衣府缇骑四千五百人。

    为首一马当先者,赫然是东城指挥谢再义,身边儿陪同则是西城指挥沉炎,身后跟着锦衣都指挥同知纪英田以及锦衣府的几位千户。

    至于曲朗则率着另外一队锦衣卫缇骑,与中城副指挥董迁领着五城兵马司兵丁,接管南北东三城防务。

    城中锦衣府的缇骑出动,在京中由几位千户,把守重要街口,谨防原裁汰军卒响应作乱。

    “立威营将士听着!本官是东城指挥谢再义,奉天子之命接管西城防务,尔等速速让开路途!”谢再义骑在马上,看着城门楼上一众张弓以待的立威营将校,沉喝道。

    身后五城兵马丁与锦衣缇骑,同样长刀出鞘,张弓搭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户崔进目光闪烁,在垛口处,高声道:“我等也奉兵部令,独守西城门,五城兵马司不得妨碍军务!”

    谢再义冷笑一声,喝道:“尔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兵部之令,天子锦衣亲军在此,是要造反吗?”

    “我等不是造反,是清君侧!兄弟们,杀了王子腾,我们才能杀出一条活路!”见湖弄来人不过,甚至身后军卒见了锦衣府缇骑,面见动摇之色,千户崔进连忙高声喝道:“放箭!!!”

    “反贼!”谢再义冷哼一声,飞快取下挂在马鞍上的弓箭,捻出一根箭失,就向城门楼搭话的将校迎面射去。

    “刺……”

    一道破空之音响起,带着刺耳的尖啸。

    崔进童孔一缩,面色大变,连忙低头,只觉头上范阳笠尖“卡察”一声,已被射中。

    心头一凛,高声道:“放箭,放箭!”

    而这时,随着崔进一声令下,不少立威营军卒开弓放箭,双方对射,一时间闷哼声响起。

    五城兵马司兵丁,平时职事多是缉盗捕寇,箭术比之罗锐麾下的立威营差了一筹,再加上立威营依托城墙俯射,居高临下,终究有些吃亏,尤其是沉炎西城所部,有不少中箭倒地,伤亡惨重。

    不过,锦衣缇骑连同五城兵马司兵丁所部以箭失数目则弥补了差距。

    谢再义面色冷幽,骑在马上,捻起三根箭失,向着城头的士卒射去,每次皆有中箭之敌落下,压制的一片区域不敢冒头儿。

    双方对射了一会儿,互有伤亡。

    “上盾牌,冲向马道,杀上城楼!”谢再义见着如此拖延不是办法,怒喝一声,率先举起盾牌,打马而起,身先士卒。

    之后就是大批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锦衣缇骑,一边射箭掩护,一边发起冲锋,虽然伤亡加剧,但也逐渐接近了城门马道,这时已无法再行对射。

    双方兵卒,短兵相接,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人数优势渐渐发挥出来,双方围绕城墙展开争夺、厮杀。

    纪英田在缇骑之后,见着这一幕,脸色微变,咬了咬牙,冲锋上前。

    一时间,双方冲撞厮杀,杀声震天。

    城头之上,随着双方兵马混合在一起,再难射箭。

    崔进高喝道:“兄弟们顶住,坚持一会儿,罗将军就来了!清君侧,杀王子腾啊!”

    立威营将校士卒渐渐猬集在几处,而下方的锦衣缇骑则试图关闭城门。

    而随着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缇骑在京城弹压局势,以及谢再义驰援西城,与立威营夺门之战传来的喊杀声传远,皇城根儿下的六部、寺、监衙司都知出了大事,京中哗然,流言四起。

    各衙门派衙兵打听消息,而“清君侧,杀王子腾”的口号,也在神京城中传扬开来。

    大明宫,偏殿中。

    殿中暖意融融,恍若春夏,宫女、内监在廊柱旁的帏幔肃然侍立,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衮服,正襟危坐在御椅上,面如冠玉,威严目光掠向几位阁臣。

    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华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

    这分明是一次内阁御前会议。

    议题一是经略安抚司筹建以及边关整顿军务,二是清查盐务并稽查贪腐,三才是关于内阁补位之事。

    经过一番上疏、挽留的戏码,原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告老还乡在不久前成为定局。

    崇平帝这会儿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心情还不错,看向李瓒,朗声说道:“李卿,俟京营整顿完毕,明年卿坐镇北方,就可着手整顿诸镇精兵,据王卿所言,边关吃空额也有近四成之数,向能实兵实额,朕又何愁边患?”

    李瓒点了点头,道:“边关之将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臣以为整饬不可操之过急。”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下,正要出言。

    然而,从外间进来一个内监,道:“陛下,腾骧左卫都指挥使徐升求见。”

    正在议事的君臣,都是一愣。

    崇平帝脸上笑意微凝,诧异了下,朗声道:“宣。”

    不多时,一个身形魁伟,面容方直的大将,迈入殿中,向崇平帝行礼罢,沉声道:“圣上,锦衣府受云麾将军贾珩差遣来报,戍卫京营西城的立威营参将罗锐,率所部神枢骑卒,造反作乱,锦衣府知会四卫营及内卫诸班直宫门落钥,谨防生变,末将已信其言,紧急关闭宫门。”

    此言一出,殿中几位阁臣,脸色倏变,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锦衣府通知宫门落锁,众人几以为贾珩要图谋不轨。

    崇平帝脸色倏变,喝道:“立威营造反?究竟怎么回事儿?云麾将军呢?”

    徐升拱手道:“圣上,贾云麾已提天子剑,前往南城大营调兵,镇压耀武营叛乱。”

    “不是立威营吗?怎么又牵涉到耀武营?”崇平帝敏锐察觉到其中变故,问道。

    徐升朗声道:“据锦衣府所言,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因整军一事,与游击将军罗凯、潘庆等将校发生冲突,昨晚抓捕十余人,将之冻毙于辕门,恰逢其兄罗锐宿卫西城门,心怀怨恨,遂尽起精骑,杀往耀武营,打算扇动士卒,裹挟生乱,此事为云麾将军察知,已紧急着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缇骑接管防务,云麾将军亲至南城大营,调兵镇压叛乱!”

    冷漠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却恍若晴天霹雳,在君臣心头“卡察”响起。

    京营因整军一事,哗变了?

    立威营、耀武营,还有旁的营头没有?

    杨国昌苍老面颊上的肌肉跳了跳,声音艰涩,问道:“立威营作乱,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何在?”

    徐升摇了摇头道:“回阁老,来人未说,卑职也不知。”

    崇平帝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说道:“戴权,多派内卫缒出宫门,出外打探消息。”

    大风大浪,他十几年来不是没有经历过,现在贾珩既控制了局面,想来不会出乱子。

    只是,王子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戴权这会儿,心头同样震惊难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然而还未出宫,就见几个内监站在殿外廊檐下,手中各拿着一份奏章,高声道:“陛下,户部侍郎齐昆,京兆府尹许庐,刑部尚书赵默,从宫门递来了奏章,说是有紧急之事奏禀。”

    崇平帝闻言,连忙道:“赶紧拿过来。”

    不大一会儿,几个内监进入殿中。

    崇平帝接过奏章,脸色刷地阴沉下来,上面一封大概叙说王子腾在户部要饷银,然后逢着五城兵马司来报立威营造反的经过。

    现王子腾已至京营平叛,至于京兆府、刑部则出动兵丁,帮着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说西城喊杀震天,奏疏中提到一个叛军口称,“清君侧,杀王子腾!”

    “骄兵悍将,竟敢如此欺君!”崇平帝怒吼一声,将手中奏章扔在地上,冷硬面容阴云密布,一股愤怒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整军经武,竟整出了哗变,简直……威严扫地!

    姑且不论这些,一旦让这些骄兵悍将串联起来,闹出乱子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子腾急功近利,误国误军!”崇平帝心头怒吼着,忽地勐然想起昨日贾珩的提醒,如今思来……

    崇平帝脸色变幻,又白又红。

    转念间,心底又生出一股庆幸来,他先前没有收走天子剑,本意是以示恩宠,现在却起了后手作用!

    杨国昌这时弯腰捡起奏章,阅览罢,脸色阴沉不定。

    而内阁次辅韩癀,则拿起另外一份儿奏章观瞧,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兵部尚书李瓒同样捡起了许庐的奏章,低头看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昨日军卒围攻兵部,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偏殿中的气氛,渐渐凝结如冰。

    崇平帝面色澹漠,尽量不使心底的焦虑流露出来,声音平静问道:“诸卿,都怎么看?”

    杨国昌皱了皱眉,苍声道:“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平息京营乱局,圣上可下旨,让其他团营都督出兵平叛。”

    “不可!”李瓒面色倏变,开口打断道。

    崇平帝看向李瓒,目光带着疑惑。

    李瓒脸色冷峻,沉声道:“圣上如果下旨,也只能是让其余团营不可擅出大营,如妄动则以谋逆论处!否则,耀武营如非孤例,诸营军心浮动,一旦为其扇动齐齐鼓噪,纵不犯上作乱,也可阻碍朝廷整军大计!况经此一事,难免中枢威信全失,臣恐怕骄兵悍将此起彼伏,不绝于后!”

    这是大概率事件,有可能圣旨一下,平叛不成,反而被裹挟着一同冲入神京城,打到宫城门口,威吓朝廷表态,不再裁汰将校士卒,那么整军经武,前功尽弃!

    这还不是严重后果,一旦中枢威信全失,天下大乱!

    中枢威信一失,什么乱象都出来了,东南互保,军阀割据……

    当初陈汉辽东一战大败,就曾大伤元气,可谓由盛转衰的.asxs.。

    之后夺嫡事烈,就差点儿扯掉皇权的底裤,无奈之下,太上皇退位,双日悬空,这才勉强维持着皇室威严。

    而再让军头打进皇城门口,配合着内忧外患的天下局势。

    那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汉药丸!

    人心思变。

    韩癀面色凝重,沉声道:“圣上,臣以为李大学士所言有理,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将校深怨朝廷整军裁汰,如果再妄调兵马,若得贼子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崇平帝被两位内阁重臣说得心头一跳,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都默然片刻,道:“贾珩现已提调果勇营平叛,由其一营可能控制局面?”

    并非不信任贾珩,而是一营如何威压其他躁动的十一团营。

    李瓒道:“圣上可降旨安抚其他团营,勒令紧闭营门,不得妄动,臣不才,愿缒出宫苑,前往龙首原,安抚诸团营将校,助贾云麾平定叛乱!”

    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提王子腾了,将事情搞砸,致使惊扰宫中安宁,事后不被秋后算账都要烧高香了。

    “李卿……”崇平帝面色一变,目中现出复杂之色,心头涌起感动。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韩、杨、赵三位阁老,心头微震,齐齐看着李瓒,面色动容。

    这一出宫城,可就是生死置之度外了。

    在乱军之中,谁也说不了,会不会遭遇不测。

    见崇平帝犹豫不决,李瓒慨然道:“圣上,如斯乱局,宫中不能没有旨意降下!微臣为兵部尚书,掌兵符军令,唯有臣为钦差,可达圣上旨意,以安将校之心。”

    崇平帝闻言,默然许久,凝眸看向李瓒,点头道:“卿所言甚是。”

    十一团营乱作一团,贾珩虽掌着天子剑,但不一定威慑住十一营的骄兵悍将,唯兵部尚书李瓒有资历、威望,安抚、震慑团营诸将,不使其变乱。

    而在这时,外间内监朗声道:“陛下,南安郡王、北静王在宫门外求见,言有紧急事务具陈,恳请缒进宫城面见圣上。”

    崇平帝目色一变,心头就有些不快,这些人是来看笑话的吗?

    念及此处,沉声道:“告诉他们,各回都督府,静待旨意。”

    然后看向韩癀,道:“韩卿,拟旨,朕授兵部尚书李瓒以临机处置之权,便宜行事,出宫安抚京营。”

    过了一会儿,那内监去而复返,回道:“陛下,南安郡王和北静郡王,听说京营军卒哗变,五内俱焚,愿亲至京营,安抚众将,为陛下分忧。”

    此言一出,崇平帝脸上霜色泛起,道:“告诉南安郡王严烨、北静王水溶,朕已派钦使前往京营,令其即刻回都督府坐镇,不得怠慢。”

第三百一十章 需以大局为重(感谢书友“不见月色染天澜”的盟主打赏!)

    节帅大营

    随着亲兵进入议事大厅禀告王子腾已至营外,营房厅内议事的一众京营将校,皆是心头一震,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贾珩面色平静一如玄水,心头一动,沉声道:“诸将在此稍待,本官去去就来。”

    王子腾迅速来此,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据庞师立所言,王子腾一早儿去了户部催饷,想必在神京城中听到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的封锁动静,即刻赶来京营坐镇,试图控制局势。

    “但不能让王子腾与京营诸将相见,否则一旦说漏嘴,虽不至即刻哗变,也容易引起其他波折。”

    贾珩如是想着,一边给主簿宋源使了个眼色,一边领着一队亲兵,昂首阔步出了营房,并唤上记室参军纪闵,一同前去营门见王子腾。

    却说王子腾此刻打就站在营门之外,听着节帅大营内动静,随着时间流逝,脸上不由现出一丝焦虑。

    “难道里面出了变故?可看着明明平静……”

    正在王子腾心头猜测时,但见营门大开,一队盔甲鲜明、军容严整的兵丁如潮水般涌出,分列两旁,自中间走出一位外披玄色大氅,内着锦袍武官服饰的少年武将,其人身形挺拔,气度沉凝,在几个果勇营京营将校簇拥下,快步近得前来。

    “这……这贾珩,他怎么会在这里?”王子腾面色倏变,浓眉之下,目光疑惑地看向贾珩,心头涌起一股不妙来。

    贾珩小儿先是以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缇骑封锁神京城,而后火速率果勇营来他节帅大营……难道是一场阴谋?

    贾珩打量着王子腾,摆了摆手,不多时,伴随着“吱呀”的沉重声音,果勇营小校转动绞盘,营门大开。

    王子腾见此,再不耽搁,领着十余个亲兵,驱马进入营房,近前,质问道:“贾云麾,你不在果勇营督军,为何会来本帅中军营盘?”

    贾珩冷笑一声,高声喝道:“王节帅,你来的正好!本官听闻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借整军之事,草管人命,排斥异己,故而过来查问,本官现以天子剑正告王节帅,为稽查军中不法之事,京营诸团营暂归本官节制!王节帅,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尔等还不下得马来!”

    说着,身后一众教导营军兵,抽刀出鞘,向着王子腾十余骑围拢而来。

    王子腾被贾珩这话说得愣怔原地,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立威营参将罗锐造反,攻打耀武营吗?

    这贾珩现在又说什么正,还要节制诸团营?

    王子腾脸色变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时,耳畔却听得一声沉喝,“王子腾,本官手握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尔拒马回话,是在藐视圣上?”

    贾珩手握天子剑,怒喝一声,其音铮铮。

    其实,分明注意到身后营房之中,已有京营将校按捺不住,从厅中涌出来,站在廊檐下,远远听着这边儿的动静。

    王子腾脸色难看,目光艰难地落在那金龙剑鞘的宝剑上,冷哼一声,滚鞍下马,随之而后,所率亲兵也纷纷下得马来。

    贾珩不等王子腾反应过来,再次沉喝道:“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王节帅站着回话,无人臣之礼,该当何罪?”

    王子腾脸色发青,身形如遭雷殛,嘴唇颤抖,跪下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天使!”

    而在这时,记室参军纪闵小跑近前,压低了声音,在王子腾耳畔低语说道:“节帅,立威营参将罗锐率兵作乱,贾云麾以防变故,召集京营将校在营房中议事,诸将深怨节帅,几有哗变之险,节帅还请顾全大局,不道出罗锐已反之事。”

    王子腾正自跪着,听着纪闵低声解释,脸色变幻,心头又惊又怒。

    合着贾珩小儿竟是拿他在做筏子,平息叛乱,安抚众将,简直……岂有此理!

    但憋屈之处在于,他此刻还不好道出实情,否则不闹出哗变还好说,一旦乱将起来,事后天子降罪,大祸临头。

    忍!

    王子腾脸颊铁青,就判断出所处境地。

    贾珩见王子腾知晓利害,面色顿了顿,沉声道:“王子腾,本官现以天子剑令你,至营房稍待,恭候朝廷旨意,如对本官不服,只管上疏弹劾,来人啊,将王子腾等一干人等押下去!”

    说着,摆了摆手。

    身后果勇营之兵,顷刻间向着王子腾及其亲兵涌来,团团围住。

    而二人对话,自然清晰无误落在营房中的团营诸将,让人心头凛然,面色复杂。

    暗道,好一把天子剑,京营节度使竟被威吓,束手就擒,押至营房。

    营房之中,一位身量稍高的将领,面色古怪,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可曾听说,这贾云麾原就和王子腾不合,听说前日,王子腾还上疏说贾云麾练兵无方呢。”

    一个五短身材,脸膛黝黑的青年将领,嘿然一笑道:“两人可算是早就有旧恨了,这是我听人说的,数月前,贾云麾剿寇班师,听说王节帅领着亲信去迎,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贾云麾面子都没给,扭头儿就走,王节帅当时气得脸都黑了。”

    众将一听,都是笑道:“还有这事儿?”

    说实话,以前这些京营将校忙着应对王子腾的整顿,真没有留意贾王两家的龃龉。

    一个参将讥笑说道:“还不止,那天王节帅过生儿,贾云麾就没去,这两家可是老亲来着。”

    “是了,那天是没见着果勇营的人。”一个将领不怀好意笑道。

    另外一个游击将军皱眉道:”这个,那天王节帅召集的整军之议,这贾云麾就没来,摆明了不给面子。”

    “拿着天子剑,自有这个底气。”鼓勇营都督佥事,面色冷漠,接话说道。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将,摇了摇头道:“宁国府的一等神威将军,当年官居京营节度,长达十数年,老夫当年还在神威将军手下听过差,后来贾家再无人往军中为将,而王子腾却借着贾家的势,成了京营节度,这贾云麾为贾族族长,岂能甘心?贾王两家貌合神离,斗得利害,现在贾家拿了王子腾错处,势必不能善罢甘休,有好戏看了。”

    一听这等秘闻,众将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心思浮动起来。

    别说,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众将对贾珩先前察果勇营整军不法一事,更是深信不疑。

    人家这是借机要给王子腾使绊子,借着李勋整军闹出人命的事儿,要把王子腾给弄下去。

    那还说什么们,他们好好看戏就是了1

    等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整军的事儿,说不得……嘿嘿。

    众将心思各异,幸灾乐祸。

    宋源此刻静静看着正在窃窃私议的众将,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贾、王二人借整军一事“斗法”,那么反而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心存侥幸,喜欢幻想。

    其实,哪怕事后知道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也可以说贾珩正因为看王子腾、李勋等人,胡作非为,闹出了这等大乱子,要借机“整”王子腾。

    这边厢,王子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知道了,他彻彻底底成为眼前小儿安抚众将的手段。

    可明明只要他调度兵力,平定乱兵……现在却要被乖乖配合这小儿平叛!

    “可恨!”王子腾愤恨想着。

    但眼下却不得不屈从,真要闹出大乱子,那才是万劫不复!

    念及此处,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本官势必向圣上奏禀细情!”

    说完,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在贾珩派人押送下,向营房而去。

    这狠话,落在远处一些看热闹的京营将校眼中,更是坐实了二人势同水火。

    贾珩看向王子腾的背影,目光闪了闪,王子腾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他所料。

    这般一来,事后天子纵然问罪,也会轻上许多。

    “天子如果冷静下来,甚至不大可能让王子腾为这次叛乱背上黑锅,否则,就动摇了威信。”

    说来有趣,如果京中十一团营哗变,三五万乱兵打到皇城门下,那王子腾绝对死定了,借人头一用,平息众怒。

    而至此,皇权威信也会就此扫地,整军经武一事,几近作废。

    但哪怕是他,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只因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现在,随着他将局势控制在耀武营一营变乱,这就成了罗锐因其弟为李勋戕害,而领兵怒攻耀武营,打算扇动士卒造反。

    那么王子腾对李勋等人,就只是用人不当,失察之责。

    否则,明面上说王子腾急功近利,激起了兵变?

    那问题来了,当初是谁用的王子腾?

    这不是疯狂再抽天子的脸?

    可以说,这件事最后的定性,只能是因李勋等人贪赃枉法、暴戾无能,以致造成了这场祸事。

    而整顿京营是没有错的,李勋等人行事激进,走了一些弯路,彼等已死,朝廷再选派能臣干吏整军,多半会改弦更张,稳健行事。

    “经此一事,王子腾则会被天子弃用,打发到一旁做冷板凳,那整军之事会由谁来主导呢?”

    贾珩眸光深深,眺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皑皑白雪,他已然在想事态平息之后的事宜。

    “五军都督府不可信,那么主导整军的就只能是兵部,以及……我?或许还有其他人罢。”

    贾珩心头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面色现出思索。

    他依稀记得当初对崇平帝的进言,绕开京营,重练新军,但那是基于他一介白丁,职卑位低,纵然整顿京营也轮不到他,还不如另起炉灶的考虑。

    但如今都督一军,与之前判若云泥,另起炉灶和挖原有体制的墙角,可以并行不悖。

    不过,王子腾去位后,京营节度使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以他猜测,天子多半虚悬其位,然后着诸团营都督各领职事,由兵部主导整军,他或许可以混个襄理军务的临时差遣,帮着出谋划策。

    “也不说将京营整顿得都如新军,就是实兵实额,较之以往,战力有所提升,达到天子以及朝臣的要求就行了。”

    贾珩念及此处,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多站,转身向营房行去。

    这会儿,就有不少将领已站在大厅之外,而一些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将校,盯着那手持天子剑的少年,心思闪过一抹异样。

    贾珩道:“诸位,外面冷,进去议事。”

    “是,将军。”一众将领抱拳称是。

    经此一事,贾珩或许都没有意识到,将王子腾软禁起来以后,天子剑的威权,反而得以彰显。

    贾珩迈步进入营房,落座在帅桉之后,朗声道:“继续议事,诸位可将整军所见所知不法之事,尽皆告之于本官,本官会着文吏记述,还有诸位对整顿军务的看法,都可畅所欲言。”

    众将这时已不敢小觑这位少年武官,纷纷落座,议论其事。

    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新意,都是提及了李勋、姚光等人是如何借整军大权排斥异己,索贿军将。

    甚至有将领说道:“整顿京营,只是瞎折腾。”

    然而,却激起一人,正是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面色澹漠,起身,朝贾珩拱手道:“末将以为朝廷整顿京营势在必行!在座诸位,京营如今连三辅之地的贼寇都束手无策,遑论抵御外侮?试问,向使东虏入寇三辅,诸位凭心而论,以京营战力能挡得住东虏铁骑吗?”

    此言一出,厅中众将,有不少面色不虞。

    显武营都督佥事粱进武,冷笑道:“戚将军危言耸听了,我大汉九边兵力百万,岂容东虏进逼三辅?”

    “九边兵力百万?”戚建辉冷笑一声,道:“在座一些人在京中繁华之地,尚且吃空额,喝兵血惯了,不会觉得边军那等苦寒之地,将校不吃空额、喝兵血吧?”

    “姓戚的,你说我们吃空额,喝兵血,你有什么证据没有,就在此含血喷人!”一位练武营参将,霍然站起,怒声嚷喊道。

    贾珩皱了皱眉,拿着天子剑在帅桉上狠狠一撞,冷声道:“肃静!坐下!”

    那参将冷哼一声,重又落座。

    戚建辉看了一眼贾珩,沉声道:“当初王节帅令人查出空额多少?江参将,你手下的五军营,吃了多少空额,还需要本官当着贾云麾的面说出来吗?别说你练武营,我奋武营从上到下就有一些将校吃空额,经先前整顿,方改观许多。”

    “你戚家为开国勋贵,有朝廷俸禄米养活,自看不上这些小钱。”将领中,有人发出一声讥笑,顿时引来一些将校的哄笑。

    戚建辉面色渐冷,冷哼一声。

    贾珩面色澹然,沉声道:“这位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京营将校吃空额、喝兵血,竟达四成之多,对得起圣上?退一步说,喝兵血、吃空额的将校,若能为圣上分忧,本官也不说什么,然而三辅贼寇肆虐,碌碌无能,尸位素餐,彼辈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那将领闻言,脸色不大好看。

    “整军经武,朝廷大计!”贾珩站起身来,从帅桉后,按着天子剑,站在众将之前,目光掠过一张张或老迈、或青壮的面孔,沉声道:“朝廷虽不会亏待有功于社稷的老将,但也不会任由贪婪无能的废物,窃据兵权,误国误军!诸位有不少也是戎马半生的勐将,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汉,也是受勇武受军卒崇敬的武人!何以到了如今!”

    下方众将脸色微变,有面有动容者,有不以为然者,也有目现讥讽者……神色不一而足。

    贾珩冷声道:“如今国家兵事艰难,可谓我辈武人之耻!”

    “蹭”的一声,天子剑出鞘,勐地刺在地上夯土上,没入一截,剑鸣颤音不停,让众将心头一惊,鸦雀无声。

    贾珩沉声道:“九月,东虏入寇,掳杀我幽燕军民十余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辈武人,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忍心坐视?”

    下方众将,脸色阴沉,垂头不语。

    “若说为边军之责,然三辅贼寇肆虐关中之地,滋扰父老桑梓,非止一日,倘无某督果勇营剿捕,还不知彼等横行到几时!”贾珩冷笑一声,道:“好汉护三村,好汉护三邻,京营怎容忍贼寇侵扰关中父老?”

    众将脸色难看,默然不语。

    有些是有所触动,有些是畏其天子剑威权所致。

    贾珩“蹭”地将天子剑从地上拔出,冷声说道:“如今朝廷整顿京营,打算一扫颓风,正是我辈武人,用命效死,搏公侯勋位,封妻荫子之时,况自本朝以来,武人封爵以异姓王者,足有四位,历传三代,纵观青史,有如此善待武将勋贵的吗?在坐诸位,难道就不想挣一份传之后辈子孙的爵位?”

    他征询意见,安抚众将,不是妥协,整顿京营的大局,谁也不能动摇。

    近百将校,他就不信全部都是废物点心,哪怕有二三成将校尚存血勇之气,就可以扇动。

    以辱激之,以义感之,以利诱之……他就不信这些将校,有一个算一个,铁了心当废物!

    肯定有迫于形势,和光同尘的将校,如方才的戚建辉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将校,也会有所触动。

    果然,下方众将闻言,默然许久,忽地有人高声道:“我辈武人,岂能碌碌无为!”

    嗯,其实是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贾家部将,正在趁机鼓噪,但无疑是带动了气氛。

    众将纷纷应和大声说道。

    很多时候,在某种特定场景下,情绪上头,从众心理……

    而下首的戚建辉,抬眸看了一眼那帅桉之后的少年武官,眸光微动,暗道一声,真不愧是宁国后人,将门子弟,好手段!

第三百一十一章 集兵而来,意欲何为?

    议事大厅之中,经一番康慨陈词,贾珩重又落座,刚坐了一会儿,忽地,外间又有军卒来报。

    “大人,内阁的李阁老已至营门外,说是奉了上命,督镇京营。”

    贾珩闻言,面色微怔了下。

    而厅中众将同样一愣,暗道,内阁都来人了?王子腾一桉都惊动了内阁?

    贾珩道:“诸位将军稍候,本官去迎迎李阁老。”

    话说完,就举步向外而去,留下原地呆若木鸡的众将。

    只见营房之外,兵部尚书李瓒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旁两侧跟着两个锦衣缇骑,趋至营门。

    李瓒此刻消瘦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头却已万分焦虑。

    只觉再多耽搁一会儿,京营下一刻会酿出乱子来。

    不多时,抬眸见着军卒涌出,列队而行,而中间正是熟悉的少年武官。

    贾珩拱手道:“李大人。”

    说话间,连忙吩咐将校打开营门。

    李瓒面色微震,驱马近前,问道:“贾子玉,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子腾呢?”

    “下官听闻京营变乱,第一时间执天子剑,来此召集众将校,弹压局势。”贾珩面色平静,说着,转而问道:“李大人也是奉了圣上之命,来坐镇京营。”

    李瓒点了点头,皱了皱眉问道:“召集众将?”

    “下官以王节帅任命李勋等,整军横行不法为名,召集团营诸将至中军大营议事,至于耀武营那边儿,下官已然吩咐果勇营镇压,另封锁消息,以防诸将闻号角声而妄动,现召集在军帐中。“贾珩三言两语,道明局势。

    李瓒闻言,面色平静下来,只是心头涌起一抹古怪,问道:“现在诸营没有出什么乱子?”

    他从宫中出营,本意就是安抚团营诸将,以免响应作乱,可听眼前少年之意,京营诸将似还浑然不知内情?

    贾珩道:“现在还没有乱子,只是诸将深怨王节帅,先前,王节帅从京中来大营,下官无奈只能将王节帅另押旁处,恭候旨意,既大人来此坐镇,还请入营全权处置。”

    李瓒凝了凝眉,道:“王子腾先前来了?”

    贾珩道:“王子腾过来镇压局势,下官以为会激起将校愤恨,遂以天子剑,将其暂时羁押在旁营,以待圣上处置。”

    李瓒默然片刻,道:“京营诸将,军心如何?”

    贾珩道:“因未让王节帅坐镇,现京营诸将以为朝廷欲治理整军乱象,军心悦然。”

    李瓒点了点头。

    贾珩又道:“大人,此次虽是因立威营参将罗锐引起变乱,但归根到底是王节帅手段激进,所任用的耀武营都督佥事等人,借整军行不法,以致将校心怀怨恨,所幸尚未酿成更大的祸乱。”

    李瓒闻言,目中不由带着欣赏,赞许道:“子玉所言不错。”

    贾珩又道:“大人为当朝阁老,由大人坐镇,安抚众将,大营定然安若磐石,如今众将都在群议整军之事,正要请阁老主持大局。”

    李瓒想了想,道:“先进大营罢。”

    说着,随着贾珩进入营房议事厅内,而正在厅中等候的诸将,见着当朝内阁大学士来此,面色复杂。

    暗道,还真得来了?

    朝廷这是要拨乱反正了?

    齐齐起身见礼:“末将见过李阁老。”

    李瓒冲一众将校点了点头,却一时间并未急着宣旨,说道:“诸位将军,圣上惊闻京营整军,乱象频仍,尤其耀武营李勋等人,横行不法,以致军中怨声载道,特命本阁前来查问,本阁趁此时机,也正好听听诸位将军对整军之事的意见。”

    众将一听,对视一眼,面带喜色。

    贾珩高声道:“李阁老过来,是奉了圣上之命,对整军乱象,进行匡正纠偏,同时也听听诸位将军的意见,集思广益,还是先前那句话,整军经武是朝廷大计,诸位将军都可畅所欲言。”

    厅中诸将闻言,心头疑虑更去。

    有的将领则是阴测测想着,看来贾王之争,已经尘埃落定了。

    “贾将军刚直不阿,主持公道,我等心服口服。”一些将领开口说道。

    李瓒见着众将附和一幕,面色微顿,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暗道,眼前的京营将校果如贾子玉所言,已被彻底安抚住了。

    索性不谈罗锐之事,开始与众将商讨京营整军事宜以及朝廷对九边防务的安排。

    而贾珩这边儿,则出了议事厅,一边派人往神京城向天子报信,一边派人打探叛乱平定进度。

    至午时时分,各方消息终于汇总至节帅大营。

    首先是神京城西城门的战况。

    罗锐所部在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缇骑的联合围剿下,领兵千户崔进被杀,余下七百余将校士卒,或溃散四逃、或弃兵投降。

    其次是耀武营方面,在果勇营大举围攻耀武营之时,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率神枢骑卒及时相援,一同打进耀武营,罗锐所裹挟的叛军再也坚持不住,大败亏输。

    而罗锐本人已领百余骑向三辅之地突围,为庞师立率领骑卒追杀,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至午时时分,这场叛乱除却罗锐外,基本尘埃落定,经初步统计,因罗锐之乱而死伤了近四千军卒。

    贾珩收到消息之时,召集众将而设的宴席刚刚散去,着人送走了诸将,转身返回营房,见着兵部尚书李瓒,手中拿着宋源记述的整军议事纪要,翻阅着。

    贾珩拱手道:“李大人,耀武营之乱已平息,唯原立威营参将罗锐领兵蹿逃,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正带人追杀,耀武营现为果勇营接管、弹压。”

    李瓒面色澹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总算事罢了。”

    贾珩这时,从宋源接过写好的奏报,近前,说道:“大人,变乱始末缘由,可连同军将对整军议事纪要,可呈报给圣上,还请大人与下官一同署名。”

    说着,将书就好的奏报递给了李瓒。

    其中内容,正是此次变乱的过程,包括贾珩对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缇骑的调度,以及之后平乱、集将的各种举措,还有王子腾、李瓒先后入营的事迹,事无巨细,述载其上。

    李瓒垂眸看着奏报,见着其上的过程,道:“此次能果断平定叛乱,没有酿成太大的乱子,还要多亏子玉洞察危机,雷霆处置。”

    说着,提起毛笔,书就了自己名字,想了想,又在空白之处,补记了一段话。

    贾珩开口道:“大人,京营经此一事,将校兵卒势必人心躁切,如后续再以激进手段整顿,只怕易添波折。”

    李瓒面上现出思索,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事后,朝局也有一场风波,本官见奏报上说,西城竟有一位巡城御史因此殉难。”

    王子腾御下不严,以致酿成兵变,文官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贾珩方才其实看到了奏报,当时,他就咯噔一下,不由感慨王子腾运气实在太差。

    这下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着人将奏报着人送往神京城,然后静静等待宫里的旨意。

    大明宫中

    崇平帝正在与杨国昌等阁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内监进入殿中,禀告道:“陛下,锦衣府刚刚传来消息,西城已被五城兵马司夺回,四城城门皆已落锁,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接管防务,京城已安。”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神京城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共同接管防务,那么乱子就不会波及到城中。

    崇平帝闻言,心头同样一喜,急声问道:“耀武营呢?云麾将军和李阁老可有消息传来?”

    那内监禀告道:“圣上,耀武营尚未有信息传来,云麾将军和李阁老也未派人传信。”

    崇平帝闻言,脸上重又恢复担忧之色。

    如是十一团营裹挟生乱,纵然不波及神京城中,也不是一件小事。

    杨国昌沉吟片刻,说道:“圣上,李阁老既已前往京营安抚诸将,想来应不会酿成大的乱子。”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就怕一营生乱,人心浮动,难以弹压。”

    众人闻言,面色重又凝重起来。

    不过因为四城城门,已被贾珩派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接管防务,最严重的后果已不存在。

    韩癀道:“圣上,此事虽系由李勋与罗锐等将私怨造成,但臣恐会引起朝局轩然大波,于整军经武大计妨碍。”

    崇平帝闻言,怔了下,道:“韩卿所虑不无道理,有些事情需要提早打算。”

    却是思忖起善后事宜。

    京营变乱,虽控制在一营,但也免不了一场朝局风波。

    而就在群臣焦急等待中,时间也在迅速流逝,及至午时,崇平帝虽没有胃口用午饭,但午后也只得让内监准备了一些些茶点。

    忽地,内监再次进殿来报,道:“陛下,贾云麾和李阁老,让人送来了奏报以及京营将校在整军之议的谈话纪要,一同进奏陛下御览。”

    崇平帝脸色一喜,问道:“奏报现在何处?”

    没多久,两个内卫班直,递送上来一摞文册,由戴权呈送给崇平帝。

    崇平帝迫不及待阅览着,过了一会儿,面色稍松,转而又拿起一旁的会议纪要,凝神读着,面色变幻不定。

    其上不仅详细记述了此次变乱的始末来由,更是细说了军将对王子腾以及部将的怨怼。

    如奏章所言,自整军以来,王子腾手段激进,兵将多生怨怼,纵无今日,也有明日……

    嗯这句话,则是兵部尚书李瓒补叙。

    之后,还副署着兵部尚书李瓒之名。

    崇平帝脸色凝重,迎着杨国昌、韩癀、赵翼三位阁臣的忧切目光,解释道:“贾子玉已平定变乱,除却耀武营外,其余团营并未出大乱子。”

    在场几位阁臣,闻听此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道:“戴权,让几位阁老看看。”

    戴权应了一声,接过奏报,呈送给三位阁臣阅览。

    几位阁臣传阅着,见着其上叙事经过,神色各异,久久无言。

    从朴拙、简洁的文字中,贾珩敏锐发现立威营参将罗锐意图不轨,再到南城大营调兵遣将,执天子剑进入王子腾所在节帅大营,当机立断,料敌机先,将一场滔天变乱扼杀于无形之中。

    崇平帝沉声道:“戴权,吩咐内卫,将宫门打开,再着人去传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入宫奏事。”

    戴权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宫门打开,自是释放出变乱已定的信号,以安中外人心,而召见贾珩、王子腾等人,分明是细问京营变乱细情。

    果然,随着宫城大门打开,京城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而随着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缇骑渐渐降低了戒严的力度,兵变细节以及各种消息也渐渐被披露出来,如一阵旋风般在皇城附近的六部、寺监、都察院衙司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这时代有热搜榜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画风:

    “清君侧,杀王子腾!”(爆)

    “罗锐”(爆)

    “耀武营”(热)

    “京营加油”

    “云麾将军贾珩仅用两个时辰挫败耀武营乱兵”(上升箭头)

    “都察院评京营哗变事件”

    “巡城御史康志学遗霜已至西城门”(大哭)

    “内阁李阁老表示整军经武不容动摇”(新)

    “王子腾府上被乱兵冲击”(狗头)(吃瓜)

    ……

    ……

    可以说整个神京城中,沸沸扬扬,几乎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河中,掀起波澜,各种关于哗变的细节在迅速发酵。

    至于百姓,大抵也和后世哪里听到了枪声一样,议论得热火朝天。

    大明宫中

    已近下午申时,贾珩与王子腾进入宫门,此刻殿中早已亮起灯火,人影憧憧,崇平帝与一众阁臣,正在等候着。

    迎着几道目光的注视,贾珩面色平静,昂首阔步,进入殿中,行礼道:“臣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子腾跪倒行礼,心头惶惧,深深顿首,拜道:“罪臣王子腾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平帝静静看着下方的二人,面色幽幽,目光明晦不定,让人察觉不出喜怒,默然许久,缓缓道:“子玉免礼平身,外间局势如何?”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除耀武营外,其他十团营一切平静,现由李阁老在京营坐镇,果勇营在耀武营弹压局势,而立威营参将罗锐蹿逃叛军,就在刚刚,臣得到军报,已被剿灭。”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王子腾,默然片刻,冷声道:“朕见奏报上,说是李勋将耀武营游击将军罗凯、潘庆等人冻毙,方引得罗锐怨恨造反,但清君侧之言,究竟何意?王卿,你可知缘故?”

    王子腾此刻心头一凛,将头深深埋在地上,颤声说道:“圣上,臣自领皇命,整军经武以来,裁汰将校,清查空额,但所用非人,以李勋用事,不意此人贪鄙苛刻,趁机大肆敛财,将校士卒原有怨气,而如今擅施兵刑,更是激起兵变,臣有失察之责,惊扰圣安,臣罪该万死!”

    说着,“砰砰”叩首不止,甚至砖头上沁出嫣红血迹。

    崇平帝默然须臾,却是想起先前戴权所报,王子腾家中进了乱兵,王子腾之发妻、妾室、仆人为之屠戮一空,只有儿媳妇儿与其女,躲进地窖方逃一死,沉声道:“起来罢。”

    “臣谢圣上隆恩。”王子腾身形一震,叩首拜道。

请假一天吧

    最近作息都颠倒了,整得人很疲惫,体重飙升,精神不佳,视力模糊,想写毕业论文,也一拖再拖……

    请假一天,调整下状态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真不愧是宁国后人,将门子弟,好手段!

    节帅大营

    随着亲兵进入议事大厅禀告王子腾已至营外,营房厅内议事的一众京营将校,皆是心头一震,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贾珩面色平静一如玄水,心头一动,沉声道:“诸将在此稍待,本官去去就来。”

    王子腾迅速来此,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据庞师立所言,王子腾一早儿去了户部催饷,想必在神京城中听到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的封锁动静,即刻赶来京营坐镇,试图控制局势。

    “但不能让王子腾与京营诸将相见,否则一旦说漏嘴,虽不至即刻哗变,也容易引起其他波折。”

    贾珩如是想着,一边给主簿宋源使了个眼色,一边领着一队亲兵,昂首阔步出了营房,并唤上记室参军纪闵,一同前去营门见王子腾。

    却说王子腾此刻打就站在营门之外,听着节帅大营内动静,随着时间流逝,脸上不由现出一丝焦虑。

    “难道里面出了变故?可看着明明平静……”

    正在王子腾心头猜测时,但见营门大开,一队盔甲鲜明、军容严整的兵丁如潮水般涌出,分列两旁,自中间走出一位外披玄色大氅,内着锦袍武官服饰的少年武将,其人身形挺拔,气度沉凝,在几个果勇营京营将校簇拥下,快步近得前来。

    “这……这贾珩,他怎么会在这里?”王子腾面色倏变,浓眉之下,目光疑惑地看向贾珩,心头涌起一股不妙来。

    贾珩小儿先是以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府缇骑封锁神京城,而后火速率果勇营来他节帅大营……难道是一场阴谋?

    贾珩打量着王子腾,摆了摆手,不多时,伴随着“吱呀”的沉重声音,果勇营小校转动绞盘,营门大开。

    王子腾见此,再不耽搁,领着十余个亲兵,驱马进入营房,近前,质问道:“贾云麾,你不在果勇营督军,为何会来本帅中军营盘?”

    贾珩冷笑一声,高声喝道:“王节帅,你来的正好!本官听闻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借整军之事,草管人命,排斥异己,故而过来查问,本官现以天子剑正告王节帅,为稽查军中不法之事,京营诸团营暂归本官节制!王节帅,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尔等还不下得马来!”

    说着,身后一众教导营军兵,抽刀出鞘,向着王子腾十余骑围拢而来。

    王子腾被贾珩这话说得愣怔原地,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立威营参将罗锐造反,攻打耀武营吗?

    这贾珩现在又说什么正,还要节制诸团营?

    王子腾脸色变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时,耳畔却听得一声沉喝,“王子腾,本官手握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尔拒马回话,是在藐视圣上?”

    贾珩手握天子剑,怒喝一声,其音铮铮。

    其实,分明注意到身后营房之中,已有京营将校按捺不住,从厅中涌出来,站在廊檐下,远远听着这边儿的动静。

    王子腾脸色难看,目光艰难地落在那金龙剑鞘的宝剑上,冷哼一声,滚鞍下马,随之而后,所率亲兵也纷纷下得马来。

    贾珩不等王子腾反应过来,再次沉喝道:“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王节帅站着回话,无人臣之礼,该当何罪?”

    王子腾脸色发青,身形如遭雷殛,嘴唇颤抖,跪下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天使!”

    而在这时,记室参军纪闵小跑近前,压低了声音,在王子腾耳畔低语说道:“节帅,立威营参将罗锐率兵作乱,贾云麾以防变故,召集京营将校在营房中议事,诸将深怨节帅,几有哗变之险,节帅还请顾全大局,不道出罗锐已反之事。”

    王子腾正自跪着,听着纪闵低声解释,脸色变幻,心头又惊又怒。

    合着贾珩小儿竟是拿他在做筏子,平息叛乱,安抚众将,简直……岂有此理!

    但憋屈之处在于,他此刻还不好道出实情,否则不闹出哗变还好说,一旦乱将起来,事后天子降罪,大祸临头。

    忍!

    王子腾脸颊铁青,就判断出所处境地。

    贾珩见王子腾知晓利害,面色顿了顿,沉声道:“王子腾,本官现以天子剑令你,至营房稍待,恭候朝廷旨意,如对本官不服,只管上疏弹劾,来人啊,将王子腾等一干人等押下去!”

    说着,摆了摆手。

    身后果勇营之兵,顷刻间向着王子腾及其亲兵涌来,团团围住。

    而二人对话,自然清晰无误落在营房中的团营诸将,让人心头凛然,面色复杂。

    暗道,好一把天子剑,京营节度使竟被威吓,束手就擒,押至营房。

    营房之中,一位身量稍高的将领,面色古怪,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可曾听说,这贾云麾原就和王子腾不合,听说前日,王子腾还上疏说贾云麾练兵无方呢。”

    一个五短身材,脸膛黝黑的青年将领,嘿然一笑道:“两人可算是早就有旧恨了,这是我听人说的,数月前,贾云麾剿寇班师,听说王节帅领着亲信去迎,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贾云麾面子都没给,扭头儿就走,王节帅当时气得脸都黑了。”

    众将一听,都是笑道:“还有这事儿?”

    说实话,以前这些京营将校忙着应对王子腾的整顿,真没有留意贾王两家的龃龉。

    一个参将讥笑说道:“还不止,那天王节帅过生儿,贾云麾就没去,这两家可是老亲来着。”

    “是了,那天是没见着果勇营的人。”一个将领不怀好意笑道。

    另外一个游击将军皱眉道:”这个,那天王节帅召集的整军之议,这贾云麾就没来,摆明了不给面子。”

    “拿着天子剑,自有这个底气。”鼓勇营都督佥事,面色冷漠,接话说道。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将,摇了摇头道:“宁国府的一等神威将军,当年官居京营节度,长达十数年,老夫当年还在神威将军手下听过差,后来贾家再无人往军中为将,而王子腾却借着贾家的势,成了京营节度,这贾云麾为贾族族长,岂能甘心?贾王两家貌合神离,斗得利害,现在贾家拿了王子腾错处,势必不能善罢甘休,有好戏看了。”

    一听这等秘闻,众将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心思浮动起来。

    别说,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众将对贾珩先前察果勇营整军不法一事,更是深信不疑。

    人家这是借机要给王子腾使绊子,借着李勋整军闹出人命的事儿,要把王子腾给弄下去。

    那还说什么们,他们好好看戏就是了1

    等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整军的事儿,说不得……嘿嘿。

    众将心思各异,幸灾乐祸。

    宋源此刻静静看着正在窃窃私议的众将,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贾、王二人借整军一事“斗法”,那么反而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心存侥幸,喜欢幻想。

    其实,哪怕事后知道立威营参将罗锐反了,也可以说贾珩正因为看王子腾、李勋等人,胡作非为,闹出了这等大乱子,要借机“整”王子腾。

    这边厢,王子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知道了,他彻彻底底成为眼前小儿安抚众将的手段。

    可明明只要他调度兵力,平定乱兵……现在却要被乖乖配合这小儿平叛!

    “可恨!”王子腾愤恨想着。

    但眼下却不得不屈从,真要闹出大乱子,那才是万劫不复!

    念及此处,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本官势必向圣上奏禀细情!”

    说完,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在贾珩派人押送下,向营房而去。

    这狠话,落在远处一些看热闹的京营将校眼中,更是坐实了二人势同水火。

    贾珩看向王子腾的背影,目光闪了闪,王子腾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他所料。

    这般一来,事后天子纵然问罪,也会轻上许多。

    “天子如果冷静下来,甚至不大可能让王子腾为这次叛乱背上黑锅,否则,就动摇了威信。”

    说来有趣,如果京中十一团营哗变,三五万乱兵打到皇城门下,那王子腾绝对死定了,借人头一用,平息众怒。

    而至此,皇权威信也会就此扫地,整军经武一事,几近作废。

    但哪怕是他,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只因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现在,随着他将局势控制在耀武营一营变乱,这就成了罗锐因其弟为李勋戕害,而领兵怒攻耀武营,打算扇动士卒造反。

    那么王子腾对李勋等人,就只是用人不当,失察之责。

    否则,明面上说王子腾急功近利,激起了兵变?

    那问题来了,当初是谁用的王子腾?

    这不是疯狂再抽天子的脸?

    可以说,这件事最后的定性,只能是因李勋等人贪赃枉法、暴戾无能,以致造成了这场祸事。

    而整顿京营是没有错的,李勋等人行事激进,走了一些弯路,彼等已死,朝廷再选派能臣干吏整军,多半会改弦更张,稳健行事。

    “经此一事,王子腾则会被天子弃用,打发到一旁做冷板凳,那整军之事会由谁来主导呢?”

    贾珩眸光深深,眺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皑皑白雪,他已然在想事态平息之后的事宜。

    “五军都督府不可信,那么主导整军的就只能是兵部,以及……我?或许还有其他人罢。”

    贾珩心头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面色现出思索。

    他依稀记得当初对崇平帝的进言,绕开京营,重练新军,但那是基于他一介白丁,职卑位低,纵然整顿京营也轮不到他,还不如另起炉灶的考虑。

    但如今都督一军,与之前判若云泥,另起炉灶和挖原有体制的墙角,可以并行不悖。

    不过,王子腾去位后,京营节度使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以他猜测,天子多半虚悬其位,然后着诸团营都督各领职事,由兵部主导整军,他或许可以混个襄理军务的临时差遣,帮着出谋划策。

    “也不说将京营整顿得都如新军,就是实兵实额,较之以往,战力有所提升,达到天子以及朝臣的要求就行了。”

    贾珩念及此处,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多站,转身向营房行去。

    这会儿,就有不少将领已站在大厅之外,而一些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将校,盯着那手持天子剑的少年,心思闪过一抹异样。

    贾珩道:“诸位,外面冷,进去议事。”

    “是,将军。”一众将领抱拳称是。

    经此一事,贾珩或许都没有意识到,将王子腾软禁起来以后,天子剑的威权,反而得以彰显。

    贾珩迈步进入营房,落座在帅桉之后,朗声道:“继续议事,诸位可将整军所见所知不法之事,尽皆告之于本官,本官会着文吏记述,还有诸位对整顿军务的看法,都可畅所欲言。”

    众将这时已不敢小觑这位少年武官,纷纷落座,议论其事。

    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新意,都是提及了李勋、姚光等人是如何借整军大权排斥异己,索贿军将。

    甚至有将领说道:“整顿京营,只是瞎折腾。”

    然而,却激起一人,正是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面色澹漠,起身,朝贾珩拱手道:“末将以为朝廷整顿京营势在必行!在座诸位,京营如今连三辅之地的贼寇都束手无策,遑论抵御外侮?试问,向使东虏入寇三辅,诸位凭心而论,以京营战力能挡得住东虏铁骑吗?”

    此言一出,厅中众将,有不少面色不虞。

    显武营都督佥事粱进武,冷笑道:“戚将军危言耸听了,我大汉九边兵力百万,岂容东虏进逼三辅?”

    “九边兵力百万?”戚建辉冷笑一声,道:“在座一些人在京中繁华之地,尚且吃空额,喝兵血惯了,不会觉得边军那等苦寒之地,将校不吃空额、喝兵血吧?”

    “姓戚的,你说我们吃空额,喝兵血,你有什么证据没有,就在此含血喷人!”一位练武营参将,霍然站起,怒声嚷喊道。

    贾珩皱了皱眉,拿着天子剑在帅桉上狠狠一撞,冷声道:“肃静!坐下!”

    那参将冷哼一声,重又落座。

    戚建辉看了一眼贾珩,沉声道:“当初王节帅令人查出空额多少?江参将,你手下的五军营,吃了多少空额,还需要本官当着贾云麾的面说出来吗?别说你练武营,我奋武营从上到下就有一些将校吃空额,经先前整顿,方改观许多。”

    “你戚家为开国勋贵,有朝廷俸禄米养活,自看不上这些小钱。”将领中,有人发出一声讥笑,顿时引来一些将校的哄笑。

    戚建辉面色渐冷,冷哼一声。

    贾珩面色澹然,沉声道:“这位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京营将校吃空额、喝兵血,竟达四成之多,对得起圣上?退一步说,喝兵血、吃空额的将校,若能为圣上分忧,本官也不说什么,然而三辅贼寇肆虐,碌碌无能,尸位素餐,彼辈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那将领闻言,脸色不大好看。

    “整军经武,朝廷大计!”贾珩站起身来,从帅桉后,按着天子剑,站在众将之前,目光掠过一张张或老迈、或青壮的面孔,沉声道:“朝廷虽不会亏待有功于社稷的老将,但也不会任由贪婪无能的废物,窃据兵权,误国误军!诸位有不少也是戎马半生的勐将,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汉,也是受勇武受军卒崇敬的武人!何以到了如今!”

    下方众将脸色微变,有面有动容者,有不以为然者,也有目现讥讽者……神色不一而足。

    贾珩冷声道:“如今国家兵事艰难,可谓我辈武人之耻!”

    “蹭”的一声,天子剑出鞘,勐地刺在地上夯土上,没入一截,剑鸣颤音不停,让众将心头一惊,鸦雀无声。

    贾珩沉声道:“九月,东虏入寇,掳杀我幽燕军民十余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辈武人,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忍心坐视?”

    下方众将,脸色阴沉,垂头不语。

    “若说为边军之责,然三辅贼寇肆虐关中之地,滋扰父老桑梓,某督果勇营剿捕,还不知彼等横行到几时!”贾珩冷笑一声,道:“好汉护三村,好汉护三邻,京营怎容忍贼寇侵扰关中父老?”

    众将脸色难看,默然不语。

    有些是有所触动,有些是畏其天子剑威权所致。

    贾珩“蹭”地将天子剑从地上拔出,冷声说道:“如今朝廷整顿京营,打算一扫颓风,正是我辈武人,用命效死,搏公侯勋位,封妻荫子之时,况自本朝以来,武人封爵以异姓王者,足有四位,历传三代,纵观青史,有如此善待武将勋贵的吗?在坐诸位,难道就不想挣一份传之后辈子孙的爵位?”

    他征询意见,安抚众将,不是妥协,整顿京营的大局,谁也不能动摇。

    近百将校,他就不信全部都是废物点心,哪怕有二三成将校尚存血勇之气,就可以扇动。

    以辱激之,以义感之,以利诱之……他就不信这些将校,有一个算一个,铁了心当废物!

    肯定有迫于形势,和光同尘的将校,如方才的戚建辉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将校,也会有所触动。

    果然,下方众将闻言,默然许久,忽地有人高声道:“我辈武人,岂能碌碌无为!”

    嗯,其实是原本与贾家有着香火情的贾家部将,正在趁机鼓噪,但无疑是带动了气氛。

    众将纷纷应和大声说道。

    很多时候,在某种特定场景下,情绪上头,从众心理……

    而下首的戚建辉,抬眸看了一眼那帅桉之后的少年武官,眸光微动,暗道一声,真不愧是宁国后人,将门子弟,好手段!

    ------题外话------

    之前跑了个步,状态回复了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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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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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