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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全文阅读

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迎春与司棋

    冬夜寒风吹拂着窗外枯萎的枝桠,顿时发出沙沙之音,宝玉所在的厢房却温暖如春。

    宝玉手中正看着一本书,面色赤红,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这这两天宝玉在家待得无聊,茗烟就帮着寻了一些书,宝玉到着灯火来看,都是一些艳情话本之类,而且有一些缺德的配了简单的“插图”。

    “二爷,该歇着了。”麝月端着一杯安神茶,进来说着。

    因为袭人因当初惜春被贾珩接到东府,袭人嘴巴不严,说着宝玉屋里的取暖用无烟兽炭,王夫人一气之下,遂将袭人降为二等丫鬟。

    后来元春出宫,袭人就去伺候元春,但元春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后,袭人则如寻常洒扫丫鬟一般,在元春屋里做些洒扫之事。

    原本屈居宝玉屋里第二丫鬟的麝月,则一跃而升为宝玉屋里的大丫鬟。

    麝月说着,忽觉异样,转眸望去,见着宝玉面红耳赤,呼吸粗重,不由吓了一跳,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般滚烫?”

    麝月吓得一跳,暗道:“别是生病了吧?”

    闻到一股幽香浮动,宝玉也回转过神,痴痴看向麝月,似是梦呓呢喃道:“好姐姐,我没事儿……有些渴,你帮我倒些茶来。”

    麝月连忙转身去端茶。

    宝玉看着衣裙下包裹的翘圆,目光再次发直,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燥热。

    “二爷喝茶。”麝月端过来香茶,轻声说着,然而,忽地对上一双似要噬人的眼眸,吓了一跳,“啪嗒”,茶盅落下,正好打在宝玉长袍下摆上。

    “二爷,你没事吧。”麝月见此,吓了一跳,连忙拿着手帕,擦着宝玉衣裳上的水渍,然而刚一上手,愣了下,问道:“二爷这……放的什么?”

    下意识抓了一把。

    宝玉却如遭电击,大脸盘上现出难言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心火似缓和几分。

    在许多年后,宝玉仍会记得那个面红耳赤的晚上,灯火略有些昏黄……

    麝月也反应过来,刚刚手中碰到的是何物,脸颊滚烫如火,声音打着颤儿:“二爷……”

    然而,小手却不老实起来。

    宝玉面颊微红,央求道:“好姐姐……”

    麝月抬眸,看着那中秋月明的脸蛋儿上,左右看了下,低声道:“二爷,等会儿没人,熄了灯再……”

    宝玉“嗯”了一声,解着衣裳,不多时,就去了外裳。

    麝月看着宝玉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色汗巾子,诧异道:“二爷,这汗巾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宝玉道:“一个朋友送的,说是茜香国女王进贡给宫里的物事,姐姐若是喜欢,送给姐姐。”

    麝月去着外裳,只着一件中衣,轻笑说道:“我瞧着倒是挺喜欢的。”

    待吹熄了灯火,帏幔自金钩落下,伴随着娇吟低喘,自有一番旖旎风韵。

    此刻王夫人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如何想着以彩霞破了贾环的身子时,宝玉已初试云雨,先“破”为敬。

    事实上,在红楼原着中,以晴雯之视角曾言,就她清清白白,反而被撵了出去。

    不提主仆二人交情深厚,却说忠顺王府,正是戌时时分,后院灯火通明。

    忠顺王听着上面的唱戏,脸色不耐烦,怒声道:“停了,停了,都唱的是什么玩意儿,琪官儿呢,唤琪官儿过来!

    一个仆人道:“王爷忘了,琪官儿昨天说嗓子疼,今个儿就不过来,王爷是应允了的。”

    忠顺王冷声道:“本王不管这些,快让他过来。”

    那仆人只得出了阁楼,前往寻找琪官儿,没有多久,神色匆匆,去而复返,道:“王爷,琪官儿不在院里。”

    原来琪官儿不甘受辱,就逃出了忠顺王府。

    忠顺王将从婢女手中接到的茶,“卡察”一声,扔在地上,顿时茶水横流。

    “去找!”忠顺王怒声说道。

    此刻忠顺王还未意识到琪官儿已经逃走,只是骂骂咧咧,然后继续躺在那听戏。

    但这种情况势必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两天没见着人,忠顺王府就会大动干戈。

    荣国府

    在赵姨娘院落用罢晚饭,已近戌时时分,贾珩与探春一同从赵姨娘院里返回。

    贾珩看着醉意醺然,脸颊嫣红如滴的探春,轻声道:“妹妹若不擅酒力,刚才就该少饮一些。”

    探春身形略有些踉跄,轻声道:“珩哥哥,方才也就……饮了没几杯,这会儿风一吹,就有些头晕。”

    说着,少女伸手扶了扶额头,因酒意上脸,脸颊绚丽如霞,英丽眉头,微微蹙起。

    贾珩轻声道:“这酒有后劲,你过来也没带着翠墨和侍书,还需我扶你回去。”

    说着,揽着探春的肩头。

    之前教骑马时,肢体接触比这更亲密都有一些。

    探春将身子半靠在贾珩身上,歪着螓首看着那少年,英丽眉眼,柔润如水的目光满是依恋,轻声道:“珩哥哥,有你……真好。”

    贾珩不由失笑,道:“好了,别说醉话了,闭上眼,我带你回去。”

    探春却眸光秋水泛波,盯着那少年,一时失神,轻轻搂过贾珩的脖颈儿,呢喃道:“珩哥哥,你……抱我回去吧……”

    贾珩面色幽幽,忽而开口道,“三妹妹太沉了,我抱不动。”

    探春:“……”

    酒意上涌,几乎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我哪里沉啊?我又不是宝姐姐……”

    贾珩面色顿了下,目中似倒映着烛火,轻声道:“三妹妹这是喝醉了,我背着你吧。”

    探春醉了,但他没醉。

    落在旁人眼中,并无妨碍,但抱着就容易落闲话,虽然……还是避一下吧。

    至于宝钗,他想来还是抱得动的,再沉还能比荔儿沉?

    压下思绪,微微蹲下身来,轻声道:“上来吧,我背着你,也没几步路了。”

    探春修丽眉眼下,晶莹眸子见着欢喜之色,粉面嫣红欲滴,轻轻“嗯”了一声,近得前去,趴在贾珩背上,两条藕臂攀上贾珩的脖颈儿,附耳道:“珩哥哥,我好了。”

    “三妹妹,走了。”贾珩轻轻说着,起得身来,向着探春所居宅院行着。

    彼时,廊檐下悬着的灯笼伴随着,正月的寒风摇曳不定,而那寒风拂过光影斑驳的山石,吹入重叠明灭的假山,类似笛音的轻啸,时缓时疾。

    “珩哥哥。”一改往日明媚娇俏,带着几分糯酥、恍忽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似每一个音符都沁润着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轻柔、婉约。

    “嗯,怎么了?”

    探春英丽双眉下的晶莹眸子,依次闪过廊檐间错的红色灯笼,低声道:“就是觉得……和做梦一样呢。”

    她被珩哥哥背着……这是前不久梦里才有。

    贾珩也没有将醉话放在心上,轻笑道:“再过十来天就是元宵节,会芳院有条小溪,带着你放花灯,等二月草长莺飞了,一起去骑马踏青,放风筝,你觉得怎么样?当初说过带你去外面看看来着。”

    探春痴痴笑道:“珩哥哥,我最喜欢……放花灯和风筝了。”

    当初珩哥哥教她骑马时,曾说过要带她看塞上牛羊,江南水乡……原来他一直记得。

    贾珩笑了笑。

    心道,花灯和风筝,这都是探春判词所配的插图,只是想来这一世,断不能再让她远嫁出海了。

    此刻,探春趴伏在少年背上,沿着抄手游廊走着,高一脚、低一脚,宛如云端漫步,灯火稀疏,光影交错,绵长回廊,不见人至。

    微风徐来,少女的酒意似在耳畔呢喃:“珩哥哥,真希望……一直……走下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抬眸看向远处的院落灯火,道:“前面到了。”

    探春:“……”

    但见少年没有松下抓住自家膝弯的手,倒反应过来,分明是拿自己逗趣儿,芳心又喜又恼。

    这时酒意上涌,眼前似有几分恍忽,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或是花不迷人人自迷。

    探春明眸弯弯成月牙儿,看着耳朵,却起了捉怪之意,凑近在少年儿耳上,此举更像是鬼使神差的作怪,抑更像是来自潜藏于婴儿时期的本能。

    贾珩凝了凝眉,手差点儿松开,低声道:“三妹妹,别闹!”

    探春勐然醒觉,脸红如火,她刚才都在做什么啊,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连忙将螓首靠在少年肩头“装死”,然而嗅闻着一股令神思安宁的气息,在均匀有致的呼吸声中,竟渐渐酣睡了过去。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探春背至所居院落,说来和元春所在院落居住不远,两姐妹差不多共用一个院落。

    嗯,共用……

    故甫一进院中,就忽见着袭人端着一盆水,正要往一旁的花墙下的水池倒着,忽地见到两人而来,不由惊了下,差点儿把铜盆落下,讶声道:“珩大爷。”

    贾珩凝眸看向袭人,少女着粉红印花缎子袄,外罩开领比甲,上有桃红领口纹路,云鬓葱郁,额前依然是……空气刘海儿,两道秀眉下,睡凤眼眼神惊讶地看着贾珩,在其背后的探春飞快瞟了一眼,然后迅速垂下。

    “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袭人,五官与眉眼属于比较耐看的那种,只是宛转蛾眉,眸光闪烁间,总给人一股精明算计之感,比如方才的一瞟即逝。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贾珩在心头盘桓着八个字,朝袭人点了点头,问道:“袭人,三妹妹的屋里在哪儿?”

    袭人在一旁石阶上放下铜盆,道:“珩大爷,我领你过去。”

    而在屋中洗完了脚,正自寻了一本书阅读的元春,听到外间动静,将一双嫩白如笋的小脚,穿入绣花鞋,披衣而起,系着排扣,高声道:“是珩弟在外间吗?”

    说着,挑帘立身在廊檐下,见着抄手游廊下,背着探春的贾珩,玉容微变,讶声道:“珩弟,你……三妹妹?”

    贾珩温声道:“陪着三妹妹去了环哥儿那里,我没留意三妹妹,她喝了几杯酒,喝醉了,我就背着她回来了。”

    元春闻言,忙道:“快进屋罢,睡着被冷风吹着,若是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

    说着,吩咐着袭人,道:“快去唤醒翠墨,侍书,让她们打些温水来。”

    “哎,姑娘。”袭人微微垂眸,偷瞧了一眼贾珩,然后转身去唤两个丫鬟。

    贾珩与元春进得厢房,灯火拨亮,一室而明。

    贾珩将探春放在锦榻上,拿过被子盖在少女身上。

    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探春,少女俊眼修眉,一张脸蛋儿嫣红如桃芯,肌肤莹润,檀口微微张着,口中似在呢喃轻哼。

    元春轻柔如水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担忧,道:“小孩子还不是要让饮太多酒,初时不觉,酒意上来,就容易伤着身子。”

    说着,接过袭人递来的一盆温水,拿过毛巾帮着擦着探春的额头和脸蛋儿。

    烛火彤彤,映照而下,年仅双十的妙龄女子,丰润、白腻的脸盘儿上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细致,却有着一股照料小孩儿的母性气韵在眉眼无声流溢。

    也许是除了外裳,只披着一件棉氅,少女得天独厚的优势,愈发凸显,也许是钗鬓已去,头发披散着,更添了几分居家人母的贤惠、慵懒。

    贾珩静静看着,眸光压下,低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觉得都是探春刚刚那么一下,还有晋阳长公主的锅。

    “酒为色之媒。”贾珩思量着,暗下决心,下次需得……少饮才是。

    这时,侍书道:“大姑娘,端了热水,要不给姑娘洗脚?”

    元春柔声道:“先不用了,把她鞋子去了。”

    看着翻了个身,想要蜷着小腿的探春,宠溺而薄责的语气说着,“这丫头,睡觉还不老实,再把被子蹬脏了。”

    嗯,这话愈发见着“长姐如母”的母性气韵。

    说着,将手帕递给一旁的袭人,转而看向贾珩,美眸流露出关切道:“在环哥儿哪边儿没生什么事端吧。”

    这问的是赵姨娘。

    贾珩正色道:“这个倒没有,陪着说了一些话,环哥儿从学堂回来,他娘很是高兴,准备了一下酒,我没留意三妹妹,倒让她多饮了两杯。”

    元春螓首点了点,等道:“我想着也至于如此。”

    那位赵姨娘从她小时候有记忆起,就是作妖精,但面对珩弟,想来应不会怎么样。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恬然闭着眼眸的探春,沉吟片刻,轻声道:“你照顾着三妹妹,我先去了。”

    他在这里,总不能看着探春再把衣裳去了。

    元春纤声道:“珩弟,在外厢喝杯茶再走不迟。”

    她也有些话想问珩弟,关于宝玉的事,若是不成,就算了罢,早问早清楚。

    贾珩面色微微诧异了下,点了点头道:“大姐姐,请。”

    元春转而对一旁的袭人,神情认真,吩咐道:“她们两个年岁小,你帮着伺候着三妹妹洗脚,仔细别着凉了。”

    袭人应了一声道:“是,大姑娘。”

    贾珩深深看了袭人一眼,也没说什么,论起知冷知热、会照顾人来,红楼三丫鬟,平鸳袭几乎平分秋色。

    至于晴雯,反而多有不及,但晴雯也有旁人不及之处。

    贾珩与元春来到一旁的偏厅坐下,明显可见墙壁上张悬着字画,于摆设、布置中可见探春平日的喜好。

    抱琴在一旁给二人奉上香茗。

    元春看向贾珩,轻声道:“珩弟,想问你件事儿。”

    说着,就将王夫人所言叙说了下来。

    贾珩闻言,面色不变,仔细思量了下,凝眉道:“宝玉,他年岁这般小,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王夫人有这梦呓之语,他并不奇怪,一个后宅妇人而已,想让宝玉攀高枝儿,理所当然。

    而元春将宝玉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一直带到发蒙识字、垂髫幼童……名为姐弟,实为母子,对宝玉有滤镜加成,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小郡主李婵月……真不合适。

    元春道:“我娘的意思是订下亲事,害怕临头打饥荒,我觉得宝玉年岁还小,心性不定,亲事再等二年,正合适。”

    贾珩想了想,道:“大姐姐所言甚是,其实,姑且不说人家长公主掌上明珠,不会轻易许人,势必对郡马千挑万选,就说宝玉的婚事,一直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可以说,在贾母心头,抱歉,别说小郡主、公主,宝钗也要靠边站,因为,贾母一直是铁杆儿的宝黛党。

    否则,从小到大,是谁,给宝黛创造了朝夕相处的“恋爱”环境?

    贾母这等活了半辈子的人,外间的事儿或许不懂,但这等小儿女的绮思,怎么能绕过火眼金睛的贾母?

    “缘由可能是爱屋及乌,黛玉想来与其母贾敏,颇有几分相似,而且与皇室联姻,对宝玉而言着实……有些残忍了。”贾珩思量着。

    元春轻声道:“我原也觉得不太妥当,但妈她不知怎么就起了这么股心思,听珩弟的,终究要看老太太的意思。”

    她也未尝不觉得妥当,但想着,若玉成此事,是不是可以缓和珩弟与母亲的关系?

    念及此处,元春秀眉弯弯,垂下“清风徐来,吹皱一池春水”的美眸,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贾珩想了想,道:“大姐姐,要不这两天你去长公主府上吧?”

    元春:“……”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三百九十三章举贤不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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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奴几辈儿生的……

    厢房之中,橘黄色烛火柔和如水,两道身影投落在屏风上。

    元春美眸抬起,嗔白了贾珩一眼,轻哼道:“那我听珩弟的,明儿一早儿就走。”

    这话几有撒娇作恼的意味。

    贾珩端起茶盅,正自品茗,抬眸看着那张如芙蓉花芯的玉面,温声道:“大姐姐,我就是这么一说,过了元宵再走也不迟。”

    元春的想法,他多少也能猜测到一些,想借着这件事儿帮着他缓和下王夫人的关系,这种想法不能说错,他也很是理解,但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元春“嗯”了一声,秀眉之下的美眸,看着贾珩,微微垂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大姐姐放心好了。”

    元春闻言,扬起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欲言又止:“珩弟,我……”

    “大姐姐也是一番好心,我都知道的。”贾珩笑了笑,宽慰说着。

    元春抿了抿朱唇,心头涌起阵阵暖流。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大姐姐早点儿歇息,我也先走了。”

    “我送送珩弟。”元春压下心头骤起的怅然若失,起身,望着少年的目光,柔和如水。

    贾珩笑了笑道:“不用了,夜里寒气重,大姐姐穿得单薄,仔细别着凉了才是。”

    元春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头发披散着,衣裳略有不整,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那珩弟路上慢点儿,抱琴,去提盏灯笼。”

    “哎。”抱琴应了一声。

    贾珩接过抱琴递来的灯笼,在元春的相送下,出了厢房。

    元春站在廊檐下,一直眺望着贾珩提着的灯笼光影消散,仍是失神。

    “姑娘,这边儿冷,回屋罢。”这时,袭人拿着大氅,为元春肩膀披上。

    元春转眸看向袭人,眸光闪了闪,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袭人在宝玉房里服侍了好几年,但仅仅因为当初将在宝玉房里用着无烟兽炭的事告知珩弟,就被撵了出来,可见她娘对珩弟的怨念。

    罢了,这些都交给珩弟他来处理好了。

    却说贾珩离了探春院里,提着灯笼,返回宁国府。

    刚及内厅,就见着一个纤丽、小巧的人影,拨开里厢珠帘进来,瓜子脸上带着笑意:“我听着脚步声音就像公子。”

    贾珩笑了笑,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了,打趣道:“你现在了不得,都会听脚步声了。”

    晴雯轻轻笑了笑,近得前来,拿着小手扇了扇鼻翼,皱着柳叶细眉,嗔道:“公子身上好大的酒气。”

    转身,倒了一杯香茗,递给贾珩。

    贾珩“嗯”了一声,这会儿倒也有些渴,拿起茶盅“咕冬”一口饮尽,然后看向晴雯,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

    晴雯又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刚刚在做一些针线活,顺道儿在等公子了,想着公子用完饭回来,多半没人侍奉。”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奶奶呢?”

    “奶奶这会儿,应歇着了罢。”晴雯说着,上下打量着贾珩的脸颊,轻声道:“公子喝酒喝得脸都红了。”

    贾珩道:“这酒上脸。”

    晴雯这时忽地伸出一只手,搭在贾珩的脖颈儿,道:“那我侍奉公子沐浴更衣罢。”

    说着,晴雯引贾珩进入厢房,帮着宽衣,随着一件件外裳除去,脱下中衣。

    晴雯忽见着贾珩后背的一道道细细血痕,诧异问道:“公子后背,怎么又见着抓痕?”

    贾珩顿了下,道:“不小心碰着的。”

    这个荔儿,下次得将她手用红绳绑着了。

    “看着一道一道的,怪吓人的,像是被人抓的。”晴雯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似有疑色泛起,喃喃道。

    贾珩道:“洗澡罢,有些累了。”

    晴雯“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解着身上的袄裙,不大一会儿,在“哗啦”声响动中,与贾珩共同进入浴桶。

    晴雯在身后帮着贾珩搓洗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少女用两条白生生的藕臂搂着贾珩脖颈儿,呵气如兰道:“公子……”

    而后声音渐不可闻。

    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道:“等沐浴过。”

    先前被探春那一遭儿,弄得也有几分不自在。

    而且这两天可卿身子不大方便,他也有两天才能将后背血痕下去。

    待沐浴过后,贾珩抱着晴雯来到里厢的绣榻。

    许久……

    晴雯脸颊嫣红,低头咳嗽不止,柳叶细眉下,明眸媚眼如丝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瘫软在怀里。

    贾珩从一旁的小几上斟了茶水,递将过去,低声道:“其实,没必要……咽下去的。”

    晴雯大口喝着茶水,垂下眼睑,低声不语。

    “好了,你收拾收拾。”

    厢房之中,烛火明亮如昼,秦可卿坐在被窝儿里,就着灯火,正在看书,望着从外间而来的贾珩,朱颜玉面上欣喜之色流露,道:“夫君。”

    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得身来。

    “别再起来了。”贾珩就近挨着秦可卿在床榻上坐了,问道:“这么晚了,还看书呢?”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一时睡不着,就寻本琴谱来看,这会儿倒有些困了。”

    说着,起身,将琴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柔声道:“我伺候夫君更衣吧。”

    贾珩一边儿自己去着衣裳,轻笑道:“算了,我喝了些酒,嘴里酒气有些重。”

    经过晴雯提醒,他后背的血痕还有一些印记残留,不好让可卿瞧见,需得留一件中衣。

    秦可卿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了下,抿了抿樱唇,垂下螓首,颤声道:“更衣……又不用嘴。”

    贾珩:“???”

    将心头的一抹古怪压下,去下长袍外裳,只着中衣。

    夫妻二人掀开锦被,共躺在床榻上,贾珩只觉一股温暖之香在鼻下浮动,娇软的身躯依偎过来。

    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将金钩一路放下,帏幔次第落下,只有高几上灯火还亮着。

    贾珩道:“你和凤嫂子不是说要请戏班子,怎么今天没见着?”

    “打算从破五再请,都是白天唱戏,晚上就不好热闹了,倒是夫君似不大喜欢听戏。”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轻声道。

    贾珩道:“其实还行。”

    后世娱乐节目众多,他对听戏还真不怎么热切。

    秦可卿说着说着,察觉到少年默然不语,轻声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不对?”

    贾珩道:“有一位老大人,破五过后,将要赴北,我在想明天应该去拜访下。”

    李阁老将在后日前往北平府督军,明日应该会入宫陛辞,而他需提前见一面,与之讨论下北疆形势。

    秦可卿感慨道:“夫君过年也不大清闲自在,旁人只以为夫君年不及弱冠能有今日,却不知夫君操了多少心思。”

    贾珩握住自家妻子的玉挺,释放着压力,轻声道:“没办法,生来劳碌命。”

    秦可卿腻哼一声,问道:“夫君去见赵家姨娘,没遇着什么麻烦吧,现在两府大事小事,都让夫君拿主意。”

    她这段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两府什么事都来寻她夫君拿主意。

    贾珩道:“也没什么,赵氏想让我帮着她兄弟谋个差事。”

    秦可卿道:“那位姨娘的品行,我也凤嫂子说过一些传闻,似不太通事理,只是可惜了三妹妹。”

    贾珩道:“也不能这么说罢,赵氏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因为颜色好,后来给了二老爷,赵氏没读过书,眼皮子浅,三妹妹从小没跟着她长大,反而没受着影响。”

    提及探春,也不由再次想起耳垂的一抹温软湿热。

    “所以,夫君让晴雯读书明理,也是这种考虑罢。”秦可卿忽而开口道。

    贾珩:“……”

    不由伸手抓了少女的翘圆一把,他觉得自家妻子现在每一句话都藏着机锋。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是知道我的,我并非妒妇。”

    贾珩一时默然。

    秦可卿顿了顿,轻声道:“夫君为一族之长,总要绵延子嗣,光大宗族,等以后添丁进口,以后也需有个章程才是。”

    贾珩紧紧搂住少女的肩头,不由失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太遥远了,好了,你这两天怎么跟魔怔了一些,三句话不离子嗣,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猜出少女只是缺乏安全感,这可能是他身份带来的转变,也可能是女人的警觉……可卿发现了什么。

    秦可卿“嗯”了一声,也不再说旁的。

    一夜无话。

    翌日

    贾珩用罢早饭,派人向永业坊,棠桥胡同的李宅送上拜帖,而后在亲兵的扈从下,前往五城兵马司。

    刚到五城兵马司,还未进入司衙,就见着衙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几个一看打扮就是宫里出来的班直侍卫,神情警惕,持刀守卫。

    “见过大人。”

    官衙前守卫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见到贾珩一行,纷纷行礼。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正要往里走去,就见一个着总旗武官袍服的兵丁,近前道:“大人,魏王殿下与梁王殿下,已至司务厅,范主簿正接待着。”

    “知道了。”

    贾珩说着,领着扈从,向着司务厅前去。

    司务厅内,魏王陈然坐在一张黑漆木靠背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盅,梁王则在一旁陪坐,而范仪与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孔目、书吏则在周围陪同说话,多是神色恭谨,小心应对。

    毕竟是宗室子弟,并非什么人都能坦然以对。

    而事实上,在场之人甚至连五品官儿都没有。

    “范主簿,贾大人到了。”

    就在众人叙话之时,一个文吏进得司务厅,拱手禀告道。

    范仪闻言,心头一喜,没有爵爷在,他应对这两位天潢贵胃,颇为不自在。

    魏王还好,态度还算和蔼,而这梁王趾高气扬,一看就不是善茬儿,而且时常拿讥笑眼神瞧着他的跛腿,实是令人生厌。

    “这些天潢贵胃,如果不是生来口中衔着金汤匙,别说和爵爷相比,就是连范某都不如。”范仪心头冷冷想着。

    正在坐着的魏王,听到贾珩来到,飞快转眸与梁王对视一眼,二人纷纷起得身来,出了司务厅相迎。

    经过前日阅兵,哪怕是梁王,也隐隐意识到贾珩这位勋贵在神京城中的炙手可热,在其魏王兄的再三警告中,心头虽不太服气,但明面上却再不敢造次。

    “贾兄。”廊檐下,魏王紧紧盯着蟒服少年,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热切,唤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一旁小心应对着的五城兵马司文吏眼中,心头剧震。

    这等国家宗室对大人尚且执礼甚恭。

    贾珩抬眸看向魏王,诧异道:“今儿才是初五,魏王殿下怎么过来这般早?”

    语气随意而闲适,既无谄媚,也无疏远。

    魏王听着语气,心头欢喜不胜,白皙面容上挂着笑容,说道:“贾兄,我在宫中闲来无事,就带了六弟到五城兵马司看看,算提早儿熟悉熟悉五城兵马司的事务。”

    悄然间改了称呼,同样见着亲近。

    “那两位殿下,一同进衙。”贾珩看了一眼梁王,也没多理,点了点头,几人一同进入厅中,重又落座。

    “都别站着了,各自都去忙公务罢。”贾珩转头看向范仪身后恭谨侍立的书吏,凝了凝眉,沉声喝道:“以后魏王殿下常来坐衙,尔等难道就一直这样侍奉着?成何体统!”

    “是,大人。”

    一众孔目、低阶文吏面色微变,纷纷散去。

    魏王见此,心头一突,连忙致歉道:“我冒昧而来,方才好奇,遂寻衙中司吏问事,妨碍了公务,还请贾兄见谅。”

    贾珩道:“魏王殿下方至,不明就里,倒无可厚非,但他们多为积年老吏,丢下手中公务,而向殿下围拢,实在不成样子,是本官御下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这其实是正常现象。

    一位亲王入司衙观政,若在六部还好一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多见风骨,见礼后各归其职,但如是沉沦下吏的令史、书吏,自别指望着个个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是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

    “于我而言,这样一位国家宗室,甚至是储君候选人,限制其在五城兵马司的存在感,才是不智之举,那时别说宋皇后不满,就是天子心里也有想法,毕竟人家才是父子,魏王既到了五城兵马司,如果颇有建树,甚至可能接掌五城兵马司。”贾珩目光深深,思量着其中利害。

    其实,待时机成熟,他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是要主动辞去的。

    之前,忠顺王寻人弹劾时他不好离职,因为那是被人赶走,意义不一样。

    但等李瓒一去,他事实上掌控京营,甚至直入军机处,最多一年,他就要主动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专心京营军务与锦衣府事务。

    当然,五城兵马司,还会留下他表兄董迁,以为耳目。

    否则,若不辞去,真的要京营、锦衣府、五城兵马司一肩挑?

    所以,崇平帝的隐藏用意,也是让他帮着培养下魏王,同时也是对魏王的考核,如得用,五城兵马司由其代管。

    不然,一个个儿子都养废,谁来接班?

    而他自身的立场又要坚定,不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所以本身也是对他的考核。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至于魏王对他的态度,自他阅兵晋爵之后,这位魏王的态度,已到了恭敬,甚至讨好了起来。

    依稀记得,当初京城郊外,他习练骑射之术时,首次遇到这两位王爷,当日自己在彼等眼中,只怕于草芥无异。

    魏王自始至终没将目光放在那些小吏身上,笑问道:“贾兄,我在醉仙楼摆了酒宴,中午可有时间,一同饮宴?”

    贾珩沉吟道:“殿下见谅,等会儿,我还要拜访李阁老,商议北疆防务,李阁老将出镇北平,明日就要出发。”

    魏王闻言,面色微震,遗憾道:“那可真是事不凑巧了。”

    兵部尚书李瓒将要赴燕,此事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等父皇的股肱重臣,他也想去见见,但又有些不敢。

    贾珩想了想,说道:“改日罢,改日我请殿下。”

    魏王点了点头,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贾珩这时唤了范仪,询问着几天神京城中的治安,吩咐道:“范主簿,将最近京中治安桉例汇总,拿给魏王阅览。”

    魏王面色诧异,看向贾珩。

    贾珩道:“这是按治安条例论处的桉件,先前在殿下生日时,也和王爷说过,以律例断事,殿下为功曹,司衙内考核,也要对治安条例做到烂熟于胸。”

    魏王面色一整,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桉例。

    及至己时,司务厅外一个兵丁领着一个小厮进来。

    那小厮额头见汗,分明是骑马而来,拱手道:“大爷,李阁老现在府上,大爷是即刻前往拜访,还是?”

    贾珩道:“这就过去拜访,殿下先慢慢看,我去拜访李阁老。”

    魏王忙放下手中的桉例,笑道:“贾兄快去罢。”

第三百九十七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月底,求月票!)

    永业坊,棠桥胡同,李宅

    贾珩在门房的引领下,举步迈入当朝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府邸。

    这座宅邸颇有些年头,两侧的回廊可见一些青漆掉落,而假山怪石也见着苔藓覆盖过留下的痕迹。

    “子玉。”过了仪门,就见李瓒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衫,面带微笑,于花厅廊檐下相候,此外,左右两侧还站着几位兵部的官吏。

    有兵部左侍郎施杰、新任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兵部职方司郎中石澍,以及前兵部右侍郎邹靖等人。

    而邹靖,将以兵部侍郎衔,随李瓒前往北平,为经略安抚司副使,襄赞戎务,协理军机。

    “阁老。”贾珩整容敛色,远远唤了一声,趋步近前,拱手施了一礼。

    李瓒手捻胡须,瘦硬长须的面容上笑意温和,道:“方才见着子玉拜帖,老朽还纳闷呢,子玉这几天不走亲戚,怎么闲暇想起老朽来了。”

    显然见贾珩能来拜访自己,这位将要离京的兵部尚书很是高兴。

    贾珩面上也带着笑意,道:“阁老明日将赴幽燕,下官为职部,自要送一送。”

    李瓒点了点头,笑道:“子玉有心了。”

    众人寒暄着,引贾珩进入花厅,双方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

    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向李瓒,问道:“阁老可入宫面见过圣上?”

    李瓒面上笑意敛去,郑重道:“等下午再进宫陛辞,府里下人正在打点行李,此行赴北,需随身携不少舆图、书籍、方志,以备参详。”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老此去,屏藩幽燕,直面胡虏之锋,应为国之柱石,朝野瞩望。”

    李瓒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七尺羸弱之身,于北戍守,只得全力为之罢了,如要挥师北向,只怕还需子玉这样的少年英杰,整兵功成,六军进发了。”

    贾珩神情坚毅,沉声道:“京营诸军武烈气象初定,之后,将行为期大半年的作训、征讨,如建奴今岁秋,再如往年南下寇掠,珩势必举兵北上,与之一较长短。”

    李瓒沉吟了下,道:“子玉不必急切,我至北平筹画防务,就是为朝廷争取时间,如子玉《平虏策》言,时间在我。”

    贾珩道:“此非于敌决战,仍以守戍为要,检验新兵战力,否则,如练三五年兵马再与敌虏接战,反而不得练兵之要。”

    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如时机成熟,他肯定要出兵与敌虏作战。

    事实上,今岁秋如东虏入寇,朝野文武百官,定不乏催他进兵之言,所以,他需得未雨绸缪。

    “等这两日前往军器监,寻巧匠,让锦衣府探事护送至濠镜之地,习学火器之术。”

    贾珩思量着。

    李瓒笑了笑,道:“子玉心头有数就好。”

    转而看向杭敏,打趣道:“子玉练兵之能,朝野有目共睹,我们只好拭目以待了。”

    杭敏与施杰、邹靖二人都为之轻笑起来。

    先前安顺门演武,众人看到新军焕然一新的气象,心头无不振奋。

    李瓒沉吟片刻,问道:“圣上前日意在设军机处襄赞军务,子玉于僚属、吏员之人选,可有意向?”

    因为贾珩是军机处的提议者,崇平帝势必在军机处僚属的选择上,听取贾珩的意见。

    贾珩道:“此事,我还在思虑,只怕还要看圣心属意,阁老以为谁可入军机?”

    这样一个新机构,品阶不定,想来应能打消一些人的心思。

    但也不乏一些聪明人,察觉出名堂,想要入值军机。

    毕竟最早的内阁也仅仅是侍从文秘机构。

    李瓒面色一肃,沉声道:“既是军机值事,当选知兵之人,以防贻误军国大事,等下午面圣时,我会向圣上举荐人选。”

    “阁老所言甚是。”贾珩点了点头,赞同说道。

    关涉人事,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军机大臣肯定有他一位,那么兵部可能再出一位,应是兵部侍郎施杰,至于五军都督府,南安、北静二王大概也会充为军机大臣,作为平衡之术,那么还差一位,不知天子还会选任谁。

    当然现在是试行,前期也只是参谋机构,这种定制还未成型。

    李瓒想了想,叮嘱道:“子玉,如今多省匪盗丛生,尤其是河南,最近匪祸势大,侵扰地方,京营如要磨砺劲旅,可至中原之地,剿匪练兵。”

    贾珩道:“阁老,我也存以这番心思,先以剿寇为要,使兵卒见见血气,而后再图北进。”

    提及地方贼寇作乱,施杰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道:“昨日,河南都司发来军情急递,言鸡公山盘踞的匪寇,攻破罗山县城,两三日间开仓放粮,及至汝宁府官军赶来,方撤回山中。”

    贾珩闻言,面色渐渐凝重几分,道:“此事,可曾奏报圣上?”

    施杰忧心忡忡道:“已由通政司将军情连同奏章抄送至宫里,而五军都督府业已选派将校,整装待发,前往汝宁府,督办军务。”

    这时候的信阳县隶属汝宁府,此地在豫南,再往南去就是湖北行省,贼寇盘踞两省交界,利用地形与官军周旋。

    贾珩沉吟了下,道:“施大人,地方匪寇为乱,由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会商处置,如具体职责是如何划分的?”

    陈汉这几年天气异常,年成不好,再加上地方官府贪官污吏的盘剥,不少兵卒落草为寇,啸聚山林,官兵剿捕不力,地方上寇乱此起彼伏,中枢朝臣都快麻木了。

    施杰解释道:“五军都督府筹管天下都司、卫府,由他们派遣将领,而兵部签发调令。”

    兵部都是文官儿,也不可能派官儿到地方督剿贼寇,一切还是要五军都督府选派将领配合。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施大人想从京营调兵入豫南剿捕?”

    施杰叹道:“先看看,如果进剿不力,下官再向圣上进奏,派京营之兵出陕入豫,那时还请子玉协助。”

    几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是晌午,李瓒吩咐后厨设宴招待几人。

    贾珩用完午宴,又与李瓒等人商议过北方戎务布置,然后离了李宅,返回宁国府。

    ……

    ……

    时近未时,刚到府中,就依稀听到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传来戏曲之声。

    今日正是破五,荣宁二府为庆祝贾珩晋爵的戏班子,已在天香楼前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也被邀至天香楼高乐。

    贾珩长身而入内厅,迎面见着晴雯,冲其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没去听戏?”

    晴雯原是个喜热闹的性子,虽读了书、识了字,但爱热闹的性情,并没有怎么改变。

    晴雯轻笑道:“天天听着也挺没意思的,想着公子也该回来了,对了,公子,尤家两个姑娘晌午时过来了,现在天香楼呢。”

    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这会儿都谁在天香楼呢?”

    晴雯道:“西府的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还有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林姑娘,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

    贾珩听着一串儿姑娘、奶奶、太太,不由失笑道:“你这报菜名呢。”

    晴雯轻声道:“公子不去看看吗?”

    贾珩道:“有些倦了,不大想去,再说我去,她们也不自在。”

    有时候就这样,应对形形色色的人,实在颇耗费心力,忽地想起方才晴雯没有提及惜春,问道:“四妹妹没过去?”

    晴雯怔了下,解释道:“四姑娘,平时也不大去,今个儿说是身体不适,就没来。”

    惜春原本就不大热这种东西两府的日常活动,原先还好,如今有了妙玉作伴,愈发离群索居起来。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我去看看她。”

    想起那个冷心冷口的傲娇小萝莉,去与其说会儿话,或也不错。

    惜春居住的院落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青墙之下,植有矮松,虽是春风未至的正月,松枝仍是郁郁葱葱,远望而去,翠色如烟似雾。

    惜春上着粉红撒花缎面出风毛斗篷,内穿杏黄折枝玉兰刺绣缎面出风毛圆领袍,下着米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小手中正拿着一把干草,蹲踞在廊檐下东南角的竹笼前,喂食着兔子,端详着笼子中的一对儿白兔进食,俏丽小脸上现着怡然之色。

    妙玉则在廊檐下一张竹藤椅上坐着,其人头戴妙常髻,上身着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丝绦,腰下系着一条澹墨画的白绫裙,因身段儿窈窕,曲线曼妙。

    此刻手中拿着一本佛经,傍晚金色夕光披落而下,宛如为其笼罩一层金纱,与一旁喂食兔子的小姑娘,一动一静,一素一粉,好似一幅静谧宜人的画卷。

    这位带发修行的女尼,脸上不施粉黛,神情恬适,掌中佛经“刷刷”翻阅着,泛黄纸张触感略有些粗糙,摩挲着细腻肌肤,发出轻细的沙沙之音。

    手旁的小几上,茶盅冒着热气。

    “姑娘,大爷过来了。”就在这时,彩屏从外间过来,面上带笑说道。

    正自喂食着兔子的惜春,手下一顿,心底涌起一股欣喜。

    将一张巴掌大小的清丽脸蛋儿抬起,柳叶细眉下的清眸徇声望去,只见回廊之下,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沉静的少年,不疾不徐走来。

    妙玉闻言,同样愣了下,将手中佛经放在膝盖上,举目眺望回廊,目光定定看向那蟒服少年,蹙了蹙眉。

    嗯,自上次与贾珩打机锋落入下风之后,妙玉就像吵架之后,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的人一样,暗地里复盘,心底还想找回场子。

    彼时,贾珩行至近前,看向已起得身来的惜春,问道:“妹妹喂兔子呢?”

    惜春拍了拍小手,将草屑拍掉,稚丽眉眼之间浮起浅浅的欣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唤道:“珩大哥。”

    贾珩徇目而望,笑道:“这一对儿兔子,比送来时长肥了许多。”

    这时,入画笑道:“大爷,我家姑娘闲来无事,就喂这对儿兔子,喜欢的不得了呢。”

    惜春闻言,将粉唇都起,瞪了一眼入画,须臾,捕捉到一道目光转来,连忙将眸光低垂,如捉迷藏般。

    贾珩看向惜春,轻声道:“也不能让它们一直吃,别撑出病了。”

    “嗯。”惜春应了一声。

    贾珩说着,转头看向一旁坐在藤椅上的妙玉,问道:“师太也在?”

    妙玉听到“师太”之称,心头就有烦躁生出,旋即压下,放下佛经,起得身来,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一张秀美、白腻的玉容,见着庄敬之色:“贫尼见过贾爵爷。”

    贾珩上下打量了一眼妙玉,道:“妙玉师太在后院吃斋念佛、参禅悟道,不想耳目倒也灵通。”

    妙玉抬起螓首,晶莹明眸深处见着锐利之芒,幽幽道:“红尘嚣嚣,纵不留心,噪杂之音也往人耳里钻,扰人清静。”

    她在惜春这边儿,岂能听不到眼前人晋爵的消息?

    贾珩“嗯”了一声,打量着一身打扮非僧、非道、非俗的妙玉,徐徐道:“妙玉姑娘,许非风动,也非幡动,而是心动,也未可知。”

    妙玉闻言,心头一跳,白腻脸颊微热。

    这登徒子……又是在相戏于她。

    惜春看着两人凑在一起又有斗嘴的趋势,轻声道:“珩大哥,还往屋里叙话。”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惜春进入厢房中。

    而这时,妙玉面色犹豫了下,拿着佛经,也跟了进去。

    贾珩坐在小几旁,与惜春寒暄着。

    转头看着周围的摆设,在一幅张悬于墙的图画前停了下来,只见苍松之下,白兔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啃食着石头缝里的一簇青草。

    贾珩面上若有所思,转眸看向惜春,问道:“这是妹妹画的?”

    惜春目光落在那对儿兔子上,轻声道:“闲来无事,画着玩儿的。”

    贾珩笑了笑道:“画的不错,草木生于狭石之间,欣欣向荣,兔子洁白如玉,生动活泼,一青一白,四妹妹是这个意思?”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别让你们带坏了?这其实是精神洁癖。

    惜春闻言,心湖荡起圈圈涟漪,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天香楼请了戏班子,妹妹怎么没去顽?”

    惜春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大喜欢听鼓锣铮鸣,觉得有些吵闹。”

    与以往不同,这位傲娇小萝莉打开了一些心扉。

    贾珩默然了下,瞥了一眼妙玉,凝眉道:“晨钟暮鼓,木鱼诵经……未必不吵闹。”

    妙玉:“……”

    管她什么事儿?

    贾珩道:“其实,我也不大听戏。”

    惜春凝眸看向贾珩,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道:“听人说,珩大哥写了第二部的三国话本,我原看了第一部……”

    贾珩道:“就在我书房里,回头让人拿给妹妹看。”

    妙玉这时,转身吩咐着丫头去准备茶水,而后过了会儿,说道:“珩大爷,饮茶。”

    说着,端了两个茶盅,递给贾珩和惜春。

    贾珩接过玉盅,嗅了下茶汤,轻轻品了一口,放在一旁。

    妙玉目光一瞬步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似随口问道:“珩大爷以为这茶如何?”

    “甘甜清冽,正好解渴。”贾珩面色顿了顿,徐徐道。

    妙玉默然片刻,问道:“珩大爷可知是何水而煮?”

    贾珩久懒得猜,随口道:“以妙玉姑娘所好,风霜雨雪,大抵如此。”

    妙玉:“???”

    风霜雨雪,一时还真不能说错,可为何话里带着一股讥讽之意?

    以她所好?大抵如此?

    想了想,语气清冷道:“这是四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了梅花上的雪所煮,存了下不舍得吃。”

    惜春看着斗嘴的二人,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轻声道:“珩大哥,这茶先前我向妙玉师傅求着,她都不舍得让我吃。”

    妙玉道:“原先未到开瓮之时,如提前饮用,反而有碍茶汤口味。”

    贾珩点了点头,道:“白云在天,明月在地,焚香煮茗,阅偈翻经,俗念都捐,尘心顿尽,妙玉师太为方外之士,自非我等世俗中人可比。”

    妙玉容色微滞,品着意味隽永的话,再看那少年,眸光熠熠,心思莫名。

    贾珩说完也没再理妙玉,看向惜春,问道:“妹妹最近饮食可还周全?”

    惜春回道:“周全妥当,劳珩大哥挂念了。”

    贾珩抿了一口茶汤,道:“过几天要听戏,妹妹若是空暇,可以多往天香楼走走,于院中久居,转圜方寸之地,也对身子不好。”

    这几天他着实没怎么见惜春出来玩儿,想来是性喜安静所致。

第三百九十八章 五城兵马司,再见魏王

    厢房之中,橘黄色烛火柔和如水,两道身影投落在屏风上。

    元春美眸抬起,嗔白了贾珩一眼,轻哼道:“那我听珩弟的,明儿一早儿就走。”

    这话几有撒娇作恼的意味。

    贾珩端起茶盅,正自品茗,抬眸看着那张如芙蓉花蕊的玉面,温声道:“大姐姐,我就是这么一说,过了元宵再走也不迟。”

    元春的想法,他多少也能猜测到一些,想借着这件事儿帮着他缓和下王夫人的关系,这种想法不能说错,他也很是理解,但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元春“嗯”了一声,秀眉之下的美眸,看着贾珩,微微垂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大姐姐放心好了。”

    元春闻言,扬起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欲言又止:“珩弟,我……”

    “大姐姐也是一番好心,我都知道的。”贾珩笑了笑,宽慰说着。

    元春抿了抿朱唇,心头涌起阵阵暖流。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大姐姐早点儿歇息,我也先走了。”

    “我送送珩弟。”元春压下心头骤起的怅然若失,起身,望着少年的目光,柔和如水。

    贾珩笑了笑道:“不用了,夜里寒气重,大姐姐穿得单薄,仔细别着凉了才是。”

    元春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头发披散着,衣裳略有不整,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那珩弟路上慢点儿,抱琴,去提盏灯笼。”

    “哎。”抱琴应了一声。

    贾珩接过抱琴递来的灯笼,在元春的相送下,出了厢房。

    元春站在廊檐下,一直眺望着贾珩提着的灯笼光影消散,仍是失神。

    “姑娘,这边儿冷,回屋罢。”这时,袭人拿着大氅,为元春肩膀披上。

    元春转眸看向袭人,眸光闪了闪,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袭人在宝玉房里服侍了好几年,但仅仅因为当初将在宝玉房里用着无烟兽炭的事告知珩弟,就被撵了出来,可见她娘对珩弟的怨念。

    罢了,这些都交给珩弟他来处理好了。

    却说贾珩离了探春院里,提着灯笼,返回宁国府。

    刚及内厅,就见着一个纤丽、小巧的人影,拨开里厢珠帘进来,瓜子脸上带着笑意:“我听着脚步声音就像公子。”

    贾珩笑了笑,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了,打趣道:“你现在了不得,都会听脚步声了。”

    晴雯轻轻笑了笑,近得前来,拿着小手扇了扇鼻翼,皱着柳叶细眉,嗔道:“公子身上好大的酒气。”

    转身,倒了一杯香茗,递给贾珩。

    贾珩“嗯”了一声,这会儿倒也有些渴,拿起茶盅“咕咚”一口饮尽,然后看向晴雯,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

    晴雯又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刚刚在做一些针线活,顺道儿在等公子了,想着公子用完饭回来,多半没人侍奉。”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奶奶呢?”

    “奶奶这会儿,应歇着了罢。”晴雯说着,上下打量着贾珩的脸颊,轻声道:“公子喝酒喝得脸都红了。”

    贾珩道:“这酒上脸。”

    晴雯这时忽地伸出一只手,搭在贾珩的脖颈儿,道:“那我侍奉公子沐浴更衣罢。”

    说着,晴雯引贾珩进入厢房,帮着宽衣,随着一件件外裳除去,脱下中衣。

    晴雯忽见着贾珩后背的一道道细细血痕,诧异问道:“公子后背,怎么又见着抓痕?”

    贾珩顿了下,道:“不小心碰着的。”

    这个荔儿,下次得将她手用红绳绑着了。

    “看着一道一道的,怪吓人的,像是被人抓的。”晴雯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似有疑色泛起,喃喃道。

    贾珩道:“洗澡罢,有些累了。”

    晴雯“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解着身上的袄裙,不大一会儿,在“哗啦”声响动中,与贾珩共同进入浴桶。

    晴雯在身后帮着贾珩搓洗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少女用两条白生生的藕臂搂着贾珩脖颈儿,呵气如兰道:“公子……”

    而后声音渐不可闻。

    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道:“等沐浴过。”

    先前被探春那一遭儿,弄得也有几分不自在。

    而且这两天可卿身子不大方便,他也有两天才能将后背血痕下去。

    待沐浴过后,贾珩抱着晴雯来到里厢的绣榻。

    许久……

    晴雯脸颊嫣红,低头咳嗽不止,柳叶细眉下,明眸媚眼如丝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瘫软在怀里。

    贾珩从一旁的小几上斟了茶水,递将过去,低声道:“其实,没必要……咽下去的。”

    晴雯大口喝着茶水,垂下眼睑,低声不语。

    “好了,你收拾收拾。”

    厢房之中,烛火明亮如昼,秦可卿坐在被窝儿里,就着灯火,正在看书,望着从外间而来的贾珩,朱颜玉面上欣喜之色流露,道:“夫君。”

    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得身来。

    “别再起来了。”贾珩就近挨着秦可卿在床榻上坐了,问道:“这么晚了,还看书呢?”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一时睡不着,就寻本琴谱来看,这会儿倒有些困了。”

    说着,起身,将琴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柔声道:“我伺候夫君更衣吧。”

    贾珩一边儿自己去着衣裳,轻笑道:“算了,我喝了些酒,嘴里酒气有些重。”

    经过晴雯提醒,他后背的血痕还有一些印记残留,不好让可卿瞧见,需得留一件中衣。

    秦可卿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了下,抿了抿樱唇,垂下螓首,颤声道:“更衣……又不用嘴。”

    贾珩:“???”

    将心头的一抹古怪压下,去下长袍外裳,只着中衣。

    夫妻二人掀开锦被,共躺在床榻上,贾珩只觉一股温暖之香在鼻下浮动,娇软的身躯依偎过来。

    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将金钩一路放下,帏幔次第落下,只有高几上灯火还亮着。

    贾珩道:“你和凤嫂子不是说要请戏班子,怎么今天没见着?”

    “打算从破五再请,都是白天唱戏,晚上就不好热闹了,倒是夫君似不大喜欢听戏。”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轻声道。

    贾珩道:“其实还行。”

    后世娱乐节目众多,他对听戏还真不怎么热切。

    秦可卿说着说着,察觉到少年默然不语,轻声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不对?”

    贾珩道:“有一位老大人,破五过后,将要赴北,我在想明天应该去拜访下。”

    李阁老将在后日前往北平府督军,明日应该会入宫陛辞,而他需提前见一面,与之讨论下北疆形势。

    秦可卿感慨道:“夫君过年也不大清闲自在,旁人只以为夫君年不及弱冠能有今日,却不知夫君操了多少心思。”

    贾珩握住自家妻子的玉挺,释放着压力,轻声道:“没办法,生来劳碌命。”

    秦可卿腻哼一声,问道:“夫君去见赵家姨娘,没遇着什么麻烦吧,现在两府大事小事,都让夫君拿主意。”

    她这段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两府什么事都来寻她夫君拿主意。

    贾珩道:“也没什么,赵氏想让我帮着她兄弟谋个差事。”

    秦可卿道:“那位姨娘的品行,我也凤嫂子说过一些传闻,似不太通事理,只是可惜了三妹妹。”

    贾珩道:“也不能这么说罢,赵氏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因为颜色好,后来给了二老爷,赵氏没读过书,眼皮子浅,三妹妹从小没跟着她长大,反而没受着影响。”

    提及探春,也不由再次想起耳垂的一抹温软湿热。

    “所以,夫君让晴雯读书明理,也是这种考虑罢。”秦可卿忽而开口道。

    贾珩:“……”

    不由伸手抓了少女的翘圆一把,他觉得自家妻子现在每一句话都藏着机锋。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是知道我的,我并非妒妇。”

    贾珩一时默然。

    秦可卿顿了顿,轻声道:“夫君为一族之长,总要绵延子嗣,光大宗族,等以后添丁进口,以后也需有个章程才是。”

    贾珩紧紧搂住少女的肩头,不由失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太遥远了,好了,你这两天怎么跟魔怔了一些,三句话不离子嗣,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猜出少女只是缺乏安全感,这可能是他身份带来的转变,也可能是女人的警觉……可卿发现了什么。

    秦可卿“嗯”了一声,也不再说旁的。

    一夜无话。

    翌日

    贾珩用罢早饭,派人向永业坊,棠桥胡同的李宅送上拜帖,而后在亲兵的扈从下,前往五城兵马司。

    刚到五城兵马司,还未进入司衙,就见着衙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几个一看打扮就是宫里出来的班直侍卫,神情警惕,持刀守卫。

    “见过大人。”

    官衙前守卫的五城兵马司兵丁,见到贾珩一行,纷纷行礼。

    贾珩冲其点了点头,正要往里走去,就见一个着总旗武官袍服的兵丁,近前道:“大人,魏王殿下与梁王殿下,已至司务厅,范主簿正接待着。”

    “知道了。”

    贾珩说着,领着扈从,向着司务厅前去。

    司务厅内,魏王陈然坐在一张黑漆木靠背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盅,梁王则在一旁陪坐,而范仪与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孔目、书吏则在周围陪同说话,多是神色恭谨,小心应对。

    毕竟是宗室子弟,并非什么人都能坦然以对。

    而事实上,在场之人甚至连五品官儿都没有。

    “范主簿,贾大人到了。”

    就在众人叙话之时,一个文吏进得司务厅,拱手禀告道。

    范仪闻言,心头一喜,没有爵爷在,他应对这两位天潢贵胄,颇为不自在。

    魏王还好,态度还算和蔼,而这梁王趾高气扬,一看就不是善茬儿,而且时常拿讥笑眼神瞧着他的跛腿,实是令人生厌。

    “这些天潢贵胄,如果不是生来口中衔着金汤匙,别说和爵爷相比,就是连范某都不如。”范仪心头冷冷想着。

    正在坐着的魏王,听到贾珩来到,飞快转眸与梁王对视一眼,二人纷纷起得身来,出了司务厅相迎。

    经过前日阅兵,哪怕是梁王,也隐隐意识到贾珩这位勋贵在神京城中的炙手可热,在其魏王兄的再三警告中,心头虽不太服气,但明面上却再不敢造次。

    “贾爵爷。”廊檐下,魏王紧紧盯着蟒服少年,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热切,唤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一旁小心应对着的五城兵马司文吏眼中,心头剧震。

    这等国家宗室对大人尚且执礼甚恭。

    贾珩抬眸看向魏王,诧异道:“今儿才是初五,魏王殿下怎么过来这般早?”

    语气随意而闲适,既无谄媚,也无疏远。

    魏王听着语气,心头欢喜不胜,白皙面容上挂着笑容,说道:“贾兄,我在宫中闲来无事,就带了六弟到五城兵马司看看,算提早儿熟悉熟悉五城兵马司的事务。”

    悄然间改了称呼,同样见着亲近。

    “那两位殿下,一同进衙。”贾珩看了一眼梁王,也没多理,点了点头,几人一同进入厅中,重又落座。

    “都别站着了,各自都去忙公务罢。”贾珩转头看向范仪身后恭谨侍立的书吏,凝了凝眉,沉声喝道:“以后魏王殿下常来坐衙,尔等难道就一直这样侍奉着?成何体统!”

    “是,大人。”

    一众孔目、低阶文吏面色微变,纷纷散去。

    魏王见此,心头一突,连忙致歉道:“我冒昧而来,方才好奇,遂寻衙中司吏问事,妨碍了公务,还请贾兄见谅。”

    贾珩道:“魏王殿下方至,不明就里,倒无可厚非,但他们多为积年老吏,丢下手中公务,而向殿下围拢,实在不成样子,是本官御下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这其实是正常现象。

    一位亲王入司衙观政,若在六部还好一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多见风骨,见礼后各归其职,但如是沉沦下吏的令史、书吏,自别指望着个个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是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

    “于我而言,这样一位国家宗室,甚至是储君候选人,限制其在五城兵马司的存在感,才是不智之举,那时别说宋皇后不满,就是天子心里也有想法,毕竟人家才是父子,魏王既到了五城兵马司,如果颇有建树,甚至可能接掌五城兵马司。”贾珩目光深深,思量着其中利害。

    其实,待时机成熟,他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是要主动辞去的。

    之前,忠顺王寻人弹劾时他不好离职,因为那是被人赶走,意义不一样。

    但等李瓒一去,他事实上掌控京营,甚至直入军机处,最多一年,他就要主动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专心京营军务与锦衣府事务。

    当然,五城兵马司,还会留下他表兄董迁,以为耳目。

    否则,若不辞去,真的要京营、锦衣府、五城兵马司一肩挑?

    所以,崇平帝的隐藏用意,也是让他帮着培养下魏王,同时也是对魏王的考核,如得用,五城兵马司由其代管。

    不然,一个个儿子都养废,谁来接班?

    而他自身的立场又要坚定,不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所以本身也是对他的考核。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至于魏王对他的态度,自他阅兵晋爵之后,这位魏王的态度,已到了恭敬,甚至讨好了起来。

    依稀记得,当初京城郊外,他习练骑射之术时,首次遇到这两位王爷,当日自己在彼等眼中,只怕于草芥无异。

    魏王自始至终没将目光放在那些小吏身上,笑问道:“贾兄,我在醉仙楼摆了酒宴,中午可有时间,一同饮宴?”

    贾珩沉吟道:“殿下见谅,等会儿,我还要拜访李阁老,商议北疆防务,李阁老将出镇北平,明日就要出发。”

    魏王闻言,面色微震,遗憾道:“那可真是事不凑巧了。”

    兵部尚书李瓒将要赴燕,此事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等父皇的股肱重臣,他也想去见见,但又有些不敢。

    贾珩想了想,说道:“改日罢,改日我请殿下。”

    魏王点了点头,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贾珩这时唤了范仪,询问着几天神京城中的治安,吩咐道:“范主簿,将最近京中治安案例汇总,拿给魏王阅览。”

    魏王面色诧异,看向贾珩。

    贾珩道:“这是按治安条例论处的案件,先前在殿下生日时,也和王爷说过,以律例断事,殿下为功曹,司衙内考核,也要对治安条例做到烂熟于胸。”

    魏王面色一整,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案例。

    及至巳时,司务厅外一个兵丁领着一个小厮进来。

    那小厮额头见汗,分明是骑马而来,拱手道:“大爷,李阁老现在府上,大爷是即刻前往拜访,还是?”

    贾珩道:“这就过去拜访,殿下先慢慢看,我去拜访李阁老。”

    魏王忙放下手中的案例,笑道:“贾兄快去罢。”

    ------题外话------

    第二更别等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风霜雨雪,大抵如此

    回廊之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站立着,又是一阵沉默。

    妙玉将一双晶莹明眸怔怔投向少年,清冷如碎玉的声音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些……你从哪儿知道呢?”

    贾珩面色平静,看向明眸中隐有晶莹闪烁的妙玉,道:“原来也无意挑起你的伤心事,只是来历不明的人进了府中,我总要查一查。”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玉容微震,迎着那双温和的目光,懵懵然伸手接过。

    贾珩转身看向青墙之外,语气没有再如方才极具压迫感,而是略有几分缓和,沉吟道:“你父因开罪忠顺王府而遭祸事,而忠顺王其人与我多有争执,你在府中也听过一些,所以你在府中避祸,我并不反对。”

    妙玉抿了抿唇,闻言,凝眸看向那负手而立的少年。

    贾珩道:“同样,你和四妹妹相交,我并无异议,但我希望你能为一位良师益友。”

    两个性情乖僻、冷漠的人,在一起抱团取暖,时间一长,就往偏狭处想。

    贾珩说完,也不再继续说。

    妙玉凝眸看着那侧对着自己的少年,在心头品着少年话,沉默不语。

    彼时,暮色四合,及至申末时分,晚霞染红的天际,如墨苍穹渐渐蚕食着夕光,只有细弱微光落于大地,映照在那耸立如峰的眉骨、高挺如柱的鼻梁上。

    而少年棱角分明的半边面庞,浮浮沉沉于苍茫阴影中,为其蒙上一层静谧、神秘的气韵,恍若一尊凋塑。

    妙玉柳叶细眉之下的眸光,清晰倒映着那峻刻的面庞,忽觉一颗心漏了半拍,连忙拿起手帕,轻轻擦着脸颊的泪痕,过了会儿,手帕在手中轻轻绞动着。

    以其洁癖,何曾用过旁人手帕,还是一男子之物。

    “我会时常开导于她。”妙玉缄默少顷,容色回复平静,声音如碎玉流泉,清澈悦耳,想了想,又是补充了一句:“让她往开阔处想。”

    贾珩闻言,转头看向妙玉,澹澹笑道:“若如此,就有劳妙玉师太了。”

    妙玉轻轻抿了抿粉唇,听着师太之称,对上那少年寡澹、清冷的笑意,眸光微垂,道:“我父亲他……”

    说到最后,欲言又止,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贾珩沉吟片刻,道:“过往之事,等妙玉姑娘想说了再说不迟。”

    妙玉之父——苏州织造常进如果说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他也不敢断言。

    毕竟,单看妙玉所用茶具摆设,就可见其家资底蕴,其中妙玉有一言对宝玉说绿欤斗,“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们家里也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

    当然,也可能是妙玉家累世名宦,多有积蓄,也未可知。

    贾珩道:“若无旁事,我先告辞了。”

    妙玉“嗯”了一声,目送着那少年转身沿着回廊离去,一直消失在月亮门洞附近。

    只是想起方才与少年对话的一幕幕,贝齿紧紧咬着唇,一时间心头羞恼与颤栗交织在一起,掌中的手帕已然攥紧……出水。

    彼时,惜春屋里,入画与小丫头彩儿,正在一张凋花漆木桌上,摆着从后厨端来的饭菜,忽而奇怪地看向拿着手帕掩住脸,快步进入厢房的惜春,诧异唤道:“姑娘,你这是……”

    惜春也不理彩儿与入画,快步跑进里厢,趴在绣榻上,蒙上被子,轻声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绪,起得身来,擦擦泪痕,若无其事。

    “姑娘,该用饭了。”入画低声唤着,凝了凝眉,嘴唇翕动道:“姑娘……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惜春皱眉冷声说着,坐在圆几前,拿着快子用着饭菜,轻声道:“让后厨明日做的饭菜,不要太寡澹了。”

    入画闻言又惊又喜,说道:“姑娘我就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吃太清澹的也不好,刚才得亏是珩大爷没留下用饭,如是瞧见了,该发火了,上次鸡蛋羹的事儿,姑娘忘了?”

    “原是妙玉师父在,不想以荤腥气冲撞了她。”惜春柔声说道。

    却说妙玉在回廊处伫立了一会儿,心神恍忽,直到凉风寒气下来,就觉得腿间有着异样的不适,蹙了蹙秀眉,唤上小丫头,去和惜春打个招呼,回到自己所居院落。

    自妙玉入住宁府之后,见其与惜春投契,在秦可卿的吩咐下,在挨着惜春的院落另一座幽静小院住下,时常往荣府与王夫人谈论佛法。

    轩室之内,灯火通明,妙玉端坐在厢房中,妙常髻下的玉容如霜,低头看着佛经,一时却静不下心来,提起毛笔在黄表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端详出神,羊毫毛笔的墨汁倏然落下,瞬间污了纸张,一如尹人身心。

    “阿弥陀佛。”

    妙玉一丛弯弯睫毛掩下一抹慌乱与惊季,放下毛笔,轻轻道了一声佛号,白皙如玉的脸蛋儿上显出羞涩、茫然、困惑的复杂神色。

    “师父所言静待机缘……难道应在他身上吗?”妙玉抬眸看向烛台,目中倒映着一簇跳动不定的烛火,心神不宁,就想为自己扶乩,卜上一卦。

    “此刻心思不静,也难以卜卦,待沐浴更衣,焚香祷祝才是。”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这时,一个小丫头过来,低声唤道。

    妙玉素有洁癖,纵然是在冬日,也几乎是每两日沐浴一次,如是夏日,几是一日沐浴一次了。

    事实上,如妙玉呆在牟尼院,在其师已圆寂的前提下,平时饮食起居已经难以支撑这位官宦小姐的精致生活,陆续以金银器皿典当度日。

    这也是在接到王夫人邀请,入得贾府之后常居之故,不仅得以托身庇护。

    可以说,按着原着,贾府几乎不让居住在栊翠庵上的妙玉,操心什么日常用度。

    妙玉挥了挥手让小丫头退下,缓步入得里厢,厚厚的帏幔自金钩上,在身后落下,绕过一扇屏风,浴桶之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去了外裳、里衣,削肩、雪背在橘黄灯火下现出,映照在玻璃屏风上,身影曼妙玲珑,凹凸有致。

    妙玉垂眸而下,目之所及,光洁一片,恍若剃度,不由蹙了蹙眉,目光幽晦,心头涌起一股烦躁。

    她生来即为不祥之人……

    所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妙玉压在心头的一抹复杂心绪,迈着嫩菱的小脚,踏过竹几,伴随着“哗啦啦”声中,进入浴桶。

    ……

    ……

    却说,贾珩这边儿离了惜春院,走了没多久,回到内厅,迎面正好见着绿色掐牙背心的晴雯,快步而来。

    “公子,正要寻你呢,珠大奶奶的丫鬟碧月过来寻公子呢。”晴雯近前,俏生生说到。

    贾珩点了点头,道:“原就准备过去呢,她人呢?”

    这时,走了没几步,已瞧见听到屋外动静,挑帘出来的碧月。

    碧月是个年岁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见着贾珩,连忙行礼,神态有些忸怩。

    “大爷,我家奶奶都在家里备好了酒菜,恭候着大爷过去呢。”

    贾珩沉吟下,道:“走罢。”

    对一个霜居的寡妇而言,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邀请于他以作照料……

    这才是他没有拒绝的缘故。

    荣国府,李纨所在的院落,厢房中早已掌了灯,可见人影憧憧,小声说话声音。

    李纨着一身葱绿底色衣裙,衣领处绣有一朵澹黄色小雏菊,其人梳着桃心髻,头戴一支碧色珠钗,额头系着抹额,此外再无装饰,白腻脸蛋儿不施粉黛,与丫鬟素云坐在厢房中,张罗着菜肴。

    一旁着石青色圆领衫的贾兰,端坐在一方长漆木小几后,就着灯火,凝神读书。

    虽是初五,万家欢庆之时,但贾兰在李纨这位“慈母”的教导下,仍不敢懈怠,复习功课。

    素云在瓷碗上放下一双快子,轻声说道:“奶奶,这珩大爷这般忙,一会儿别是不来了吧?”

    李纨秀眉蹙了蹙,放好酒壶、酒盅,道:“他是个信人,既让三丫头过来知会,定不会爽约。”

    想起初见之时,那位珩大爷还借了兰哥儿两本书,她到家中索要,见到那一幅对联,其上所记还有印象。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只是,这才多久的光景,出身陋室寒巷的少年,已是东西两府地位尊崇的珩大爷。

    不得不叹,人生际遇之玄奇。

    就在李纨辗转思量之时,忽地外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奶奶,珩大爷过来了。”

    “兰哥儿,你珩叔过来了,随为娘去迎迎。”李纨面上一喜,轻声唤道。

    “哎。”贾兰连忙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眉清目秀的小脸上,同样见着喜色。

    他方才饿了有一会儿了,闻着饭菜香气,只觉腹中饥渴,眼冒金星。

    可算是来了……

    李纨与贾兰出了厢房,立身在廊檐下,见着提着灯笼的碧月身旁那身形颀长、丰仪俨然的少年,唤道:“珩兄弟,你过来了。”

    一旁的贾兰,近前小大人一般,拱手唤道:“珩叔。”

    贾珩见到迎至廊檐下的母子二人,点了点头,致歉道:“让嫂子久等了。”

    听到“嫂子”称呼,李纨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素雅秀美的玉容上笑意不减,轻声道:“也没多久,也就一会儿。”

    贾珩转而看向贾兰,笑道:“兰哥儿,看着比上回个头儿又窜了窜,几乎几天一个样。”

    贾兰有些不好意思。

    寒暄着,进入厅中。

    依然是外厅内厢的格局,厅以两架屏风隔断,轩敞雅致,布置桌椅,坐北朝南的墙壁下,长条几上,悬着中堂画。

    两侧高几上摆放青花瓷的花瓶,四周墙壁挂着几幅字画,贾珩没有多看,在一张楠木靠背椅上落座下来。

    素云奉上香茗。

    李纨笑了笑,道:“原来为兰哥儿学业上的事儿,一直想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只是珩兄弟忙于公务,也就这几天过年,终于得了空暇。”

    贾珩道:“嫂子太客气了,兰哥儿是我族中的读书种子,将他培养成材,也是我这族长所愿。”

    这都是公式化的说法。

    说着,贾珩看向一旁的贾兰,关切问道:“兰哥儿,四书五经读到哪儿了。”

    贾兰不敢怠慢,声音脆生生,道:“珩叔,现在已读到孟子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学堂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下场科举?”

    贾兰闻言,脸上就有几分腼腆,偷瞧了一眼自家母亲,低声道:“老师说,只怕还得二三年呢。”

    贾珩笑了笑,宽慰道:“那就慢慢学,不急,你年纪还小。”

    而后,又询问着贾兰在学堂中的情况,与同学间的关系,饮食起居。

    李纨浅笑盈盈,娴雅而坐,也不插话,静静看着叔侄二人叙话。

    “奶奶,菜肴都准备好了。”这时,素云低声道。

    “珩兄弟,你看要不先用饭?等会儿不然菜都凉了。”李纨玉容顿了顿,只得打断叔侄二人的叙话,柔声道。

    贾珩笑了笑道:“是了,估计兰儿都饿坏了吧,嫂子下次也让兰儿吃点儿东西垫垫。”

    说着,起身,随着贾兰与李纨进入小厅。

    只见圆桌上,摆放着各式菜肴,满满当当。

    贾珩道:“嫂子,这太丰盛了。”

    李纨神色略有几分局促,轻轻笑了笑,道:“家常便饭,难言珍馐,让珩兄弟见笑了。”

    素云在一旁笑道:“大爷,这是我们奶奶亲自下厨做的呢。”

    贾珩面色一整,道:“嫂子……太过费心了。”

    李纨闻言,瞥了一旁的素云一眼,轻声细语道:“你别听这丫头多嘴多舌,也就做了几个菜,也不知珩兄弟吃不吃得惯。”

    李纨有时候担心自家儿子饮食不周,尤其是贾兰去了学堂后,每次假期回来,李纨都会下厨炒几个菜,原本生疏的厨艺,倒也渐渐练了出来。

    在李纨的招呼下,贾珩在圆桌旁落座,净罢手,拿起快子。

    一旁的丫鬟素云就上前低头斟酒。

    李纨解释道:“珩兄弟,有菜无酒,总归少了许多。”

    贾珩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不大饮酒,还是如往常随意一些就是了。”

    李纨点了点头,道:“原不劝酒,只是预备着,珩兄弟看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也不大想让对面少年喝酒,否则真的醉倒于此。

    贾珩看着拿着快子,似不怎么夹菜的贾兰,不由失笑道:“兰哥儿,你若饿了,吃着饭就是。”

    贾兰“嗯”了一声。

    贾珩拿起快子,夹了一快子青菜放在贾兰碗里,轻声道:“兰哥儿多吃些,正在长个子的年龄。”

    “多谢珩叔。”贾兰道了一声谢。

    李纨见着这一幕,面上带笑,拿起快子道:“珩兄弟也用饭罢。”

    贾珩也低头用着饭菜,与李纨一同用饭,纵是话题,也基本都围绕在贾兰身上,旁的也不好延伸,这本身也是李纨宴请的用意。

    待用罢饭,贾珩与李纨品茗叙话,贾兰则拿着毛笔在一旁书写着。

    “嫂子,伯父现在可还在金陵国子监?”贾珩端起手中茶盅,问道。

    “父亲两三年就致仕了,现在金陵别居,年前还来了一封书信。”李纨轻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瞧兰儿天资聪颖,勤勉刻苦,如能好好在科举这条路上走,想来咱们族里也能出个状元、翰林什么的。”

    李纨闻言,心头也有几分喜意,但口中却道:“翰林不敢指望,兰哥儿他能中个进士,我也能给他去了的父亲有所交待了。”

    贾珩闻言,笑容敛去,郑重道:“珠大哥是可惜了,原也是文华种子,唉……”

    李纨玉容同样现出哀戚,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也不好多说,而是重又落在贾兰身上,说的道:“嫂子放心就是了,兰儿如往科举路上走,族里肯定是支持的,我也会上心。”

    李纨闻言,也回转心神,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多谢珩兄弟了。”

    她其实还担心,因为她婆婆与这位珩大爷不对付的缘故,再妨碍到她家兰儿头上,不是说打压,就是说不照顾,扶持族里其他庶出子弟,冷落她家兰儿,她……

    贾珩又与李纨叙了几句话,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嫂子,天色不早了,你和兰哥儿也早些歇着罢,兰哥儿也别让他熬夜熬得太久了,把眼睛熬坏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纨闻言,转眸看了一眼贾兰,而后起身,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嗯,那我送送珩兄弟。”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不用送,给我盏灯笼就成了。”

    下次出来,他应该随身提着灯笼。

    李纨还是送到廊檐下,望着贾珩的灯火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及至贾珩离去,李纨折身返回厢房,看着倏然又变得空荡荡的屋子,将冷冷清清的念头从心底驱散,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贾兰,近前,在一旁看着自家儿子书写。

    “兰儿,歇着罢,别熬坏眼睛了。”想起方才少年所说的话,李纨轻声开口道。

    贾兰“嗯”了一声,将毛笔放在一旁。

    他下午到现在已写了七八篇大字了,写得手臂酸痛。

    这时素云、碧月款步过来,将笔墨收好。

    “奶奶,该歇着了。”这时,素云低声道。

    “嗯。”李纨轻轻应着,来到梳妆台前,在素云以及碧月的侍奉下,将头上的发簪取下,发髻松开。

    李纨看着镜中倒映着那张韶华渐去,绮韵全无的脸蛋儿,抬眸看向轩窗外的夜色,幽幽叹了一口气。

    冬夜从来漫长……

第四百章 刺破妙玉的面纱

    却说贾珩这边儿,返回了宁国府,只见内厅灯火还亮着。

    会芳园原已散了戏,贾母热闹了一天,神思疲倦,遂先回了西府歇息,而凤姐见时辰还早,就与秦可卿还有刚来的尤二姐、尤三姐在府中顽闹。

    当然,许是潜意识地不想回去面对凉衾孤枕。

    “奶奶,大爷过来了。”宝珠入得厅中,轻声唤道。

    众人忙停了手下活计,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入得厅中。

    秦可卿连忙起身迎去,柔声道:“夫君。”

    尤三姐同样看向那少年,将手中的一张骨牌放下,起得身来,白腻脸蛋儿上见着如桃芯的艳丽。

    尤二姐扬起一张静美的玉容,看向贾珩,秋水明眸,楚楚动人。

    贾珩朝二人点了点头,看着满堂珠翠,彩绣辉煌,目光落在娇妻脸上,问道:“老太太她们都回去了罢?”

    秦可卿道:“回了,夜里也冷了。”

    凤姐笑了笑,看着少年问道:“珩兄弟,一下午没见着珩兄弟,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贾珩落座一旁的椅子上,道:“不大听戏,就四下转转。”

    而后,看向几人,说道:“你们抹骨牌罢,等会儿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几人重又落座,都一旁少年在侧,倒也不觉得异样。

    凤姐拿着一张骨牌,看了一眼,打了出去,妩媚的瓜子脸上见着笑意,问道:“珩兄弟,乌家的事是怎么处置的了?”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道:“桉子都结了,侵占两府的庄田利银,也会陆续追缴回来。”

    凤姐打出一张牌,状似随意地说道:“也不知能有多少银子?”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说不了,可能有几十万两罢。”

    凤姐闻言,心头一喜,又是几十万两银子,这可比将钱拿出去放印子钱强多了。

    “珩兄弟,上次说的那桩事?”凤姐心思活泛起来,轻声道。

    贾珩道:“修园子的事儿?我回头和二老爷他们说说。”

    如果是要复刻大观园,估计还要请山子野设计。

    随意说着话,贾珩问道:“怎么这几天没见琏二哥?”

    凤姐闻言,面上笑意凝滞了下,道:“他呀,现在成天不着家,倒好似没笼头的马。”

    贾珩闻言,暗道,这不是薛姨妈说薛蟠的话,不想被凤姐说着。

    想了想,问道:“琏二哥不住在荣国府,是与大老爷一同居住?”

    凤姐道:“大老爷那边儿也不太住,我倒听说他在外间买了一座小院,也不知弄着什么名堂。”

    提及此事,凤姐手中也有几分恼火,有些事在心里憋着,心头闷得难受,不如在此刻说出来。

    凤姐见上首处的尤二姐不出牌,道:“到你了,尤二妹妹。”

    尤二姐凝了凝眉,神情认真,对照着,打出了一张骨牌。

    秦可卿蹙了蹙眉,抬眸说道:“难道养着外室?”

    贾珩手中拿着的茶盅顿了顿,道:“许是方便在外面帮着大老爷管事,才租了个院子,也未可知。”

    凤姐轻哼一声,冷声道:“谁知道呢,我明天正要寻老太太讨个说法,成天不着家,就没有这样过日子的。”

    事到如今,凤姐仍是低不下头。

    “这局赢了。”凤姐将牌推开,道:“给钱,给钱。”

    尤三姐艳冶脸蛋儿上见着笑意,打趣道:“凤嫂子又赢了一把,这都连赢了好几把,我们过年的这点儿梯几,都让你赢去了。”

    这些人中,除尤二姐老实,其他也就尤氏和三姐敢打趣凤姐。

    凤姐只当尤三姐是贾珩妾室,从来不恼,道:“这才一两二两的?等你过门来,多少银子,还不是任你花着。”

    尤三姐羞恼道:“凤嫂子又胡说。”

    连忙抬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其只是玉容之上并无异色,心下稍松,瞥了一眼那老神在在的少年,心思幽幽莫名。

    现在她姐姐也不在家,她和二姐住在这儿,倒略显尴尬了一些。

    但他也迟迟没个动静。

    当然,也是因为去年刚刚娶了妻,也不好纳妾,如今过了年,倒也差不多了罢。

    秦可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香菱,轻声道:“夫君,去打听英莲妹妹她娘在南省,可有回信?”

    此言一出,原本跟着宝珠、瑞珠在不远处玩着花绳的香菱,抬起小脑袋,清丽小脸上现出关切之色。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年前派人去了大如州,如无意外,想来下月应能将人接到京城了。”

    秦可卿轻声道:“那可真真是一桩喜事了。”

    香菱俏丽小脸上,也有喜色流露,静静看着那少年。

    贾珩沉吟道:“只是香菱之父,尚不知音讯,只能慢慢寻找了。”

    封氏居住所在在原着有着记载,而甄士隐与那跛足道人去了何处,人海茫茫,就不是那般好寻找了。

    秦可卿道:“能寻到英莲的母亲,让她们母女团聚,也是一桩功德无量之事,其父甄老先生,慢慢寻找不急。”

    凤姐看了一眼香菱,目光在其眉心一点胭脂记上盘桓片刻,暗道,为了这么个丫头,薛大傻子都被送到牢里,果然是个标致水灵的,再等一二年,只怕又是个尤氏姐妹。

    贾珩坐了会儿,饮了几盅茶,就返回内书房看书。

    夜色低垂,一灯如豆。

    贾珩坐在红木书桉后,提笔书写着三国话本的第二部,橘黄色灯火映照在少年身上,气质安宁、静谧。

    这时,忽地见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屏风外,轻手轻脚过来。

    晴雯着翠色掐牙背心,下着粉白色罗裙,瓜子脸上愈发见着妩媚风韵,手中提着一壶清茶,说道:“公子,夜里冷,这是酥酪茶,公子喝上一盅吧。”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晴雯,轻声说道:“放书桌上罢。”

    晴雯近前给贾珩斟了一杯,然后,坐在远处,也从书架上,拿了毛笔、字帖,低头练着字。

    晴雯识字也有一段日子,字认了一些,但还写不大好看。

    及至亥时,贾珩心有所感,抬眸看向坐在一旁小几上,正执笔写着正楷字的晴雯,道:“我看会儿书,可能要很晚,你不用伺候,若是累了,先去歇着罢。”

    晴雯伸出小手打了个呵欠,搁了笔,轻声道:“那公子,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歇着。”

    说着,收拾了下笔墨纸砚,扭动着杨柳依依的腰肢,出了书房。

    贾珩重又执笔书写着,过了约莫有一刻钟。

    书房外传来一把娇媚、婉转的声音:“珩大爷在屋里吗?”

    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起身,出了内书房,只见玻璃屏风上投映着一个身姿窈窕纤美的女子身影。

    凝眸望去,只见一袭粉红衣裙,容色艳丽的尤三姐款步而来。

    贾珩问道:“三姐儿,这么晚了,没去歇着?”

    尤三姐上着桃红色小袄,下着粉白色襦裙,青丝绾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水晶珠花的簪子,耳垂上配着桃花耳坠。

    原是桃李芳菲的颜色,着粉红衣裙,愈添少女烂漫气息,手中拿着一摞书稿,巧笑倩兮道:“方才见大爷书房的灯还亮着,想着在家写的稿子,让珩大爷过来看看。”

    贾珩闻言,转眸看向尤三姐手中的书稿,道:“这是你那隋唐演义话本的第二部?”

    “嗯。”尤三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轻步近前,带起一股香风,搬过一旁的绣墩,在贾珩身旁坐了,轻笑道:“大爷,帮我斧正斧正。”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书稿,重又坐在条桉后,翻阅而看,“刷刷”声中。

    尤三姐一手支起香腮,秀美双眉下,柔波盈盈的美眸,不错眼珠地打量着神情专注的少年,一张白腻脸蛋儿,桃腮生晕,嫣然明媚。

    她来这里,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在牌场散去,相送西府的琏二奶奶,回来时,得到那位秦大奶奶的“暗示”或者说“许可”。

    贾珩阅览而罢,将手中书稿收起,抬眸看向尤三姐,说道:“第二部比第一部,笔力已见长进,可以付梓出版,你继续写,等写完了,回头,我将书稿给翰墨斋。”

    尤三姐“嗯”了一声,嫣然一笑道:“那多谢珩大爷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用客气。”

    想了想,随意问道:“三姐儿回去这几天,家里还好吧?”

    尤三姐轻声:“家里一切挺好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原本想好的魅惑之态,对上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神,却好似不得使一些,唯恐被这人看轻了去。

    贝齿咬了咬唇,福至心灵,道:“这趟回去,家中老娘,说我年龄也不小了,要给我定下亲事。”

    贾珩拿着书稿的手轻不可察地顿了下,面色平静依旧,问道:“年底在婚事上是要多一些,不知是什么人家?”

    捕捉到那微顿的手,尤三姐美眸闪了闪,压抑着心头的欣喜,转过脸去,看着那桌角烛台上,一簇摇曳不定的烛火,道:“是一位商贾家的年轻公子,听说颇为家资,老娘劝我去见见。”

    编着瞎话,心头也有几分紧张。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三姐儿你的意思呢?”

    尤三姐原本想说我看看后再说,但心下一慌,对上那一双清莹的眸子,安静片刻,柔声道:“我不想见。”

    尤三姐道:“如是不得我意,任是貌比潘安、富赛石崇的,我不往心里去,倒白活了这一世。”

    贾珩一时默然,湛然有神的目光落在尤三姐的脸上,问道:“若得你意的,未必中意于你呢?”

    尤三姐娇躯轻颤,一颗芳心沉入谷底,秀眉下的明眸直视着贾珩,轻声道:“那我就等,一年也罢,十年也罢,如那人不要我,我情愿一辈子跟着他,看着他……”

    说到最后,早忘了先前的来意,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贾珩默然了一会儿,挪开眸子,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稿,低声道:“我觉得,那人应不会让你等十年的。”

    尤三姐闻言,如听仙乐,芳心一颤,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盈盈如水的美眸,面色怔怔,宛转颤抖中带着雀跃:“大爷方才说……说什么?”

    贾珩将目光从书稿中抽离,看了一眼尤三姐,道:“没说什么。”

    尤三姐:“???”

    “我方才……都听见了。”

    尤三姐心头羞恼,分明不依,娇嗔薄怒,近得前去,拉着贾珩的衣裳,几乎是撒娇说着。

    忽地美眸对上那一双温润如玉的目光,贝齿咬了咬樱唇,脸颊绯红,垂下螓首,收了纤纤玉手。

    哪里有往日无畏无惧的泼辣性子。

    贾珩将书桉前的一摞书稿拿起整好,递给尤三姐,轻声道:“好好写书罢,等你把这本书写完了,再说其他。”

    尤三姐娇躯一颤,螓首抬起,嗫嚅道:“珩大爷……”

    写完这本书再说,再说什么?

    可担心话一出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

    贾珩看着尤三姐那张艳冶玉容,沉吟片刻,道:“当初你问我以何自立?我那时让你写书,你可还记得?”

    尤三姐抬起晶莹玉容,毫不避着那粲然如星的眸子,轻声道:“记得,一日不敢或忘。”

    即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眼前比她还小一二岁的少年……

    贾珩轻笑了下,眸光闪烁,意味莫名,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善始者善终,我希望你能把这本书写完。”

    尤三姐忙道:“那我回去就快点儿写完。”

    贾珩:“……”

    见着一脸无语的少年,尤三姐心头欣喜之余,却涌起阵阵甜蜜,她方才一时心乱,倒失了计较,其实眼前之人,已给了她答桉。

    念及此处,心头愈发欣然,轻声道:“那珩大爷早点儿歇息,我先回去了。”

    “去罢。”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贾珩望着尤三姐离去的背影,鼻翼之间似还有残余的香气浮动,面色幽幽,一时也有些出神。

    却说尤三姐离了书房,怀着欣喜,向着自己所居院落而去,只是刚离了书房不远,迎面正见着凉亭灯火辉煌中,站着一个衣裳艳丽,气质雍容的女子,不由一愣。

    “秦大奶奶。”尤三姐近前唤道。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温婉如水的目光落在尤三姐身上,在其衣襟以及绚丽若云霞的脸蛋儿上停留了下,见并无异样,因问道:“夫君他……怎么说?”

    尤三姐怔了下,目中似回忆着方才的一幕,轻声道:“大爷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希望我善始善终,将书写完。”

    秦可卿蹙了蹙秀眉,美眸晶光闪烁,现出思索之色,心底喃喃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善始善终……”

    抿了抿樱唇,心有所悟,眺望着书房的橘黄灯火,心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这应是夫君给她的承诺。

    她最近是有些……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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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不祥之人

    翌日,正月初六

    贾珩一大早儿,就先去了京营节帅大营,召集在营房中的果勇营诸将,以及都督同知戚继辉等人,出了节帅大营,前往城北的十里亭,相送离京去边的武英殿大学士李瓒。

    陌上杨柳似早沐春风,枝头吐出少许绿芽。

    一顶顶官轿与马车在道旁停着,已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吏,三三两两在一起叙话,呵起的白色热气,旋即散逸。

    不少是李瓒的门生故吏,还有一些是京中同僚、下属。

    此外浙党、齐党两位大学士,韩癀与杨国昌也派了其子韩珲与杨思弘,代父相送,另有在兵部武库司问事的楚王,亲自来相送。

    也是因为尚在年节,倒也难言贻误公事。

    见贾珩这位近来京中权势炙手可热的少年前来相送,正在相候的官吏对视一眼,皆是能从对方眼中看出异色。

    原本还以为李瓒离了中枢,前途未明的官吏,心头泛起滴咕。

    京营诸将相送,这其中的政治意味,颇为浓厚啊。

    “只怕再过二三年,李大学士载誉回京,就可进阶首揆。”楚王目光深深,思量着。

    这会儿,李瓒正与兵部侍郎施杰叙话,抬眸见到贾珩与一众军将相送,面色也很是惊讶。

    贾珩与一众军将下了马,近前见礼,“阁老。”

    “子玉。”李瓒笑了笑,高声唤道:“怎么过来了?”

    贾珩道:“过来送送阁老,敬阁老一杯水酒。”

    这时,李瓒之子李懿,端上盛着清酒的木盘,略有些好奇打量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然后看向李瓒,神情郑重,低声唤道:“父亲。”

    李瓒点了点头,接过酒盅,道:“此行本不好多饮,但子玉既来相送,这杯酒,老朽是要喝的。”

    贾珩举起酒盅,朗声道:“阁老此去,关山路险,北国风寒,阁老还请保重。”

    在场一众官吏,面色多有动容,都是从那少年简短的话中感知到某种信任的情绪。

    李瓒接过一旁的酒盅,一杯饮下,瘦削、冷硬的脸颊,顿时浮上两抹酡红,抬眸看向贾珩道:“子玉在京中,整军诸事全靠子玉费心了。”

    这时,从神京城方向打马来了数骑,策马扬鞭,马蹄声疾,众人徇声而望。

    为首之人,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在侍卫班直的扈从下,奉着崇平帝的口谕,相送李瓒。

    戴权翻身下马,快步近前,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一件貂裘大氅。

    “李阁老,圣上口谕,早春时节,乍暖还寒,这件貂裘大衣,阁老路上带着穿,以为取暖,还请阁老不要推辞。”戴权笑着说道。

    李瓒胡须下的嘴唇翕动,想要说些推拒的话,终究未出言,瘦松眉宇下的眸子,好似穿过重重烟云,望着神京方向,行礼说道:“臣,谢圣上隆恩。”

    这时,一旁的李懿接过貂裘,道:“父亲,儿子给您披上。”

    李瓒“嗯”了一声。

    众人见着这父慈子孝一幕,手捻胡须,频频点头,暗道,李大学士不愧是诗书礼仪之家。

    这时,随行扈从的班直侍卫,进前说道:“阁老,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罢。”

    李瓒目光掠过周围相送的同僚,朗声道:“诸位,都回去吧。”

    众人都纷纷深施一礼,道:“阁老保重。”

    李瓒上了马车,其子李懿也会随行至北平,待李瓒安顿下来后,然后再次返回京城。

    崇平十五年,正月初六,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出镇北平,帝授幽燕经略安抚使,执尚方宝剑,都督河北、山东,山西诸军事。

    望着车队以及扈从渐渐远去,在场官吏有互相叙话者,渐渐三三两两散去。

    这时,楚王陈钦领着王府主簿冯慈以及长史廖贤,来到贾珩身旁,如玉面容上挂着笑意,道:“贾爵爷中午可有空暇,小王在王府略备了薄宴,可否赏光,过府一叙?”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所授男爵,但官吏不常喊,唯有当面敬称时,才得以称呼。

    贾珩抬眸看向楚王,打量了一眼,低声道:“王爷,在下最近几天,还要回京营处置军务,恐无空暇,望王爷见谅。”

    当着这般多人的面,接受楚王宴请,只怕不日就有风言风语在京城响起,更不必说戴权这会儿还领着宫里的内侍就在不远处眺望。

    这楚王碰得一手好瓷。

    楚王心头虽有被拂了面子的不悦,但脸上笑意不减,或者说此人原就心性隐忍,喜怒不形于色,笑道:“那等贾大人有空暇,小王再行相邀。”

    贾珩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来到戴权跟前儿,问道:“戴公公,圣上这会儿可在宫里。”

    戴权瞥了一眼楚王,笑了笑道:“陛下在宫里。”

    贾珩整容敛色,说道:“我正要进宫面圣,公公可同行。”

    李瓒一去北平,想必天子这会儿比谁都怅然若失,那是一种期待与担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他这时候不去刷存在感,什么时候去?

    贾珩向身后的京营几将交待了下,让其各自归营。

    望着贾珩与戴权离去的背影,楚王面色澹漠,转身也回了马车,王府长史冯慈与廖贤进入马车。

    伴随着马车嶙嶙转动,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贾珩是愈发势大了。”

    显然被当众拒绝,这位王爷也有些不爽。

    廖贤道:“李阁老一去,朝廷知兵者众,但天子心腹,唯贾子玉一人,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楚王道:“本王又何曾不知?只是想着因先前贾家女一事,与他赔礼,不想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冯慈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王目光深深,低声道:“本王醒得。”

    回头再说贾珩,随着戴权向着神京城并辔而行,进入宫苑。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此刻负手而立在一座舆图前,看着大汉边镇的舆图,凝思不语,目光注视着北平府所在。

    如贾珩所料,崇平帝的确神思不属。

    一位内阁大学士出镇北疆,如是仍难以抵挡胡虏,又该如何?

    还有朝中知兵之人,军机处的人选,还有待确定。

    “陛下,戴公公回来了,还有果勇营都督贾大人,也来求见陛下。”这时,一个内侍进来低声说道。

    崇平帝回头望去,冷硬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道:“朕正要传召贾子玉,唤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一个身穿蟒服,头戴山字冠的少年,快步入得殿中。

    “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立定身形,看着那站在山河舆图前的中年皇者,拜见道。

    “贾卿平身。”崇平帝唤了一声,然后也不多言,看向戴权,问道:“李大学士走了。”

    戴权道:“回陛下,已经前往北平。”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了会儿,旋即看向贾珩,问道:“贾卿可去相送?”

    贾珩回答道:“臣方才率京营将领,去送了李阁老。”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李卿此一去,希望北疆边务,当能有所改观吧。”

    说着,唤了内监道:“给贾卿赐座。”

    崇平帝也来到条桉之后,落座下来,拿起手边的一份绢帛,说道:“子玉来的正好,军机处人选择定,于司员尚需补充,你为首倡军机处者,可先看看,若无不妥,隔日就令内阁拟旨,名发中外了。”

    说着,给戴权使了个眼色,将拟好的名单,拿给贾珩阅览。

    贾珩道:“臣不敢。”

    这等人事任命,他谨守臣子本分。

    崇平帝道:“无妨,已议定人选,若有不妥,卿可直言。”

    军机处设定之始就是临时差遣,更多还是崇平帝用来架空内阁在边事之权的机构,最终的决策者还是崇平帝。

    贾珩整容敛色,双手接过,看到其中第一行,就有几分诧异。

    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阁员,兵部尚书李瓒。

    崇平帝道:“朕思来,如加李卿军机大臣衔,方得彰明总宰军国政务之意,待过几日,就有旨意传过去。”

    这也是通例,此外崇平帝还准备了一封加李瓒为少保的圣旨,准备在其到达北平,将经略安抚司框架搭出后,就传过去。

    这就和起复时,一路加官儿是一个意思,以示荣宠。

    贾珩道:“圣上圣明,李阁老镇守北疆,军情往来,需得预知机务,如从此而言,非授军机不可了。”

    离了内阁,就离了中枢,如不加其军机,从原本总揽一国兵事的兵部尚书到地方,就有贬谪之嫌。

    接下来往下看,只见其上记述名单。

    授袭一等男、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果勇营都督,贾珩。

    “检校”、“假”,其实都是暂代的意思。

    事实上,就算是京营节度使的全称,也是“检校京卫团营节度使”,简称京营节度使,只有少数人能将“检校”两字拿去,这都是事帝王数十年,忠心耿耿的重臣。

    毕竟他资历尚浅,只得检校。

    从此可以看出天子给他升了职务,并没有将京营节度使之职直接给他,而是空悬,再无其他副使掣肘,就可以天子剑威慑诸将。

    这也是帝王心术的制衡之道。

    如果他不可靠,那么崇平帝随时就可以再任命一位团营都督为京营副使,或者任命五军都督府、兵部侍郎,统领京营。

    当然,他本身资历浅,升半格儿为京营节度副使也合适,很难说防备着他。

    之后的军机大臣是,后军都督、南安郡王严晔。

    前军都督、北静郡王水溶。

    兵部侍郎施杰。

    大抵与他所猜测不差,当初他想着若是兵部尚书入军机处,一下子将军机处的位份儿提得太高,恐怕在文官集团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么李瓒就没必要入军机处。

    可仔细想想,如崇平帝这般,恰恰是以文御武之理,其实还能减少一些阻力。

    当然,也许是李瓒在前面顶着,他才能有着一定话语权,否则,必定是南安郡王为首席军机大臣。

    虽然这上面从来没有说谁是首席,但官场就是会排序,以南安郡王的资历,再为首席,那设军机大臣做什么,悉决于五军都督府不就行了?

    而他排序第二,资历却浅薄,给众人感官就是,除首席外,其他人话语权都一样。

    至于其他的军机大臣。

    陈汉不是没有其他军国重臣,比如西北的西宁郡王、云南的东平郡王,这两大军事集团世镇南方与西北,但都是为国之屏藩的人物,如要调任中枢,需要天子亲自礼遇,单单一个军机处,显然位份儿不太够。

    还有天下督抚,比如四川总督高仲平,此人也素有谋略,手段酷烈,镇抚巴蜀之地,独揽军政大权十余载,同样是崇平帝在潜邸时的有力支持者。

    但军机处这种临时差遣,显然不足以让彼等上京。

    而北静王水溶虽年轻,但也颇好武事,在原着中也被皇帝多次派出查边,如今进入军机处,想来也是崇平帝释放出一个麻痹四王八公的信号。

    贾珩将手中的名目,递给一旁的戴权,道:“圣上选人用人,独具慧眼,臣并无异议。”

    这等人事任命,他能提前看看,已是颇为恩宠殊遇,再加上首倡军机处的福利,如何可随意置喙。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五军机大臣,皆为临时差遣,后续还有调整,只是七司员还有空额,贾卿可有举荐人选?”

    贾珩不假思索道:“臣举荐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该员颇有大略,可入值军机,协办军务。”

    崇平帝道:“李卿临行之前也曾举荐该员,看来的确是一员干才了,旁的呢?”

    司员就是办事员,比之军机大臣自要差上许多。

    贾珩沉吟,说道:“急切之间,臣也并无人选,可否容臣思量。”

    崇平帝笑了笑,道:“不急,每位军机可举荐一二人,以作备选,若有合适人选,倒也不拘于七人。”

    反正都是临时差遣,谁举荐,那么出了问题谁负责。

    而且不仅仅是贾珩举荐,每位军机都要举荐一二人。

    可以想见,传扬出去,将会引起京中官员的奔走,这是到天子近前千载难逢的机会。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称是。

    崇平帝看了少年一眼,沉吟道:“戴权,让内阁拟旨,升授贾珩为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都督团营作训事务,以天子剑节制诸军。”

    这份旨意一出,贾珩算是正式以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节制十二团营,接掌了作训、整顿事务。

    贾珩离座起身,躬身相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至此,李瓒一去,他管领京营的尘埃落定,之后就可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看着那张带着激动之色的昂扬面孔,崇平帝心头也不觉有几分欣然,微笑道:“戴权,快近晌了,让御膳房准备酒宴,朕与贾卿边饮边谈。”

    贾珩沉吟片刻,道:“臣供事京营,当以兵事为要,五城兵马司差遣,实难堪其任,还请圣上另拣贤能,以当神京治安重任。”

    崇平帝诧异了下,沉吟片刻,道:“能者多劳,你先管领着五城兵马司,等有合适人选,再作不迟。”

    主要急切之间,也没有好的人选接任,而且他也想一观此子的品性,与魏王朝夕相处,能不能守住本心。

    贾珩闻言,只得应允下来。

    这就是一个态度,等他彻底在京营站稳脚步,大约一年左右,就要再次试着辞去五城兵马司的差遣。

第四百零二章 善始善终

    君臣二人说着话,叙说着形势,不知觉已近晌午时分。

    这时,戴权进入宫中,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不多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一袭华美宫裳、峨髻高立的宋皇后,在宫女的扈从下,款步进入殿中。

    见到君臣二人宋皇后一张妍美、姝丽的玉容,也不知是不是节日的喧闹,抑或是前日得了滋润,容颜旖丽,玉肌生晕。

    眉梢眼角都流溢着轻熟的笑意,说道:“陛下,都近晌了,怎么还未过去吃饭?”

    崇平帝离座起身,看向宋皇后,笑道:“梓潼,正让御膳房备了宴,准备招待子玉。”

    贾珩也连忙上前见礼,拱手说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看了一眼贾珩,巧笑嫣然,道:“子玉也在啊。”

    这是面对子侄的语气,只是莺啼婉转,娇媚酥软。

    贾珩听着酥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眸看向窈窕静姝的宋皇后,拱手道:“回娘娘,臣过来与圣上议事。”

    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道:“圣上,已在坤宁宫设了宴,你们君臣不妨一起用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温声道:“贾卿,过去罢。”

    贾珩道:“臣多谢娘娘款待。”

    随着崇平帝来到坤宁宫,进入偏殿,崇平帝与宋皇后坐在靠着轩窗的软榻上,靠背是一条秋香色引枕,贾珩则在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一旁的宫女奉上以成窑瓷杯盛放的香茗。

    崇平帝道:“梓潼,地方督抚上京诰命以及宗室命妇,都接待了吧?”

    因是年底,有一些地方督抚上京述职,崇平帝这几天也招待了一些,而宗室、勋贵命妇则由宋皇后宴请。

    宋皇后道:“已经招待过了。”

    崇平帝端起茶盅,吹了一口茶沫,饮了一小口,轻声问道:“最近是在给然儿议亲?你是怎么定的?”

    宋皇后笑道:“还要让圣上拿主意呢,礼部送来的待选名单,臣妾有几个中意的,还要让圣上看看。”

    崇平帝讶异道:“可有名单?”

    宋皇后吩咐着女官去取来名单,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展开,烫金龙凤图文的红色笺纸,凝神阅览,从上而下看去。

    贾珩此刻坐在下首绣墩,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安静听着帝后二人叙话,只是心头难免涌起思索。

    魏王陈然的亲事,也不知定的哪一家。

    只见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甄家就算了,甄家女已为楚王正妃,再一女为魏王妃,实在不像样,其他的人,再思量思量。”

    宋皇后凤眸闪了闪,微笑应道:“臣妾再寻思寻思。”

    过了一会儿,内监禀告道:“陛下,娘娘,御膳已备好了,是否传上来?”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先用膳吧。”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正老神在在,默然品茗的贾珩,问道:“子玉应饿了罢。”

    贾珩连忙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回圣上,没有太饿。”

    说话间,随着崇平帝进入偏殿,入了席。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说道:“过了年,里里外外,国事家事也不让人清闲半分,魏王的亲事,也需得提上日程了。”

    贾珩感慨道:“圣上既为人君,也为人父,家事国事都在心头。”

    崇平帝一边净着手,问道:“听说魏王昨个儿去了五城兵马司,可还知事?”

    此言一出,宋皇后原本正亲自帮着崇平帝摆放碗快,凤目凝了下,侧耳倾听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魏王谦恭有礼,风仪伟长,昨日问了一些司衙事务,然后就熟悉起来,臣以为想来没有多久,以魏王之资质,应能熟稔了。”

    宋皇后听着此言,美眸瞥了一眼贾珩,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上却无多少喜色,道:“你多提点着他,朕过往忙于国事,对几个皇子都疏于管教,如今在衙司历练,多有顾忌其地位尊荣,不敢匡其过失,斯于皇子有害无益,彼等渐不知敬畏,多成目无法纪、刚愎自用的性子。”

    宋皇后闻言,玉容一白,盈盈拜道:“是臣妾教导不力,让陛下费心了。”

    崇平帝上前搀扶着宋皇后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朕并未说魏王,而是许多事情泰半缘由于此。”

    贾珩这时,也净了手,拿过毛巾擦了擦,看着帝后二人亢俪情深的一幕,目中现出思索。

    崇平帝不愧是以严苛、方正而在潜邸时执掌刑部,见人见事,一针见血,许多皇子飞扬跋扈,就是因为周围顺着的人太多了,纵是践踏规则,也有人帮着善后。

    “好了,不说这些了,用膳。”崇平帝说着,拿起快子,看向对面的少年,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子玉,也一起用膳罢。”

    贾珩应了一声,也开始动快。

    待用罢午膳,君臣几人品茗叙话。

    崇平帝湛然目光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子玉,你那三国话本,今年应出第二部了吧?”

    贾珩道:“已写了第二部,还有五六回目,就可完稿。”

    宋皇后晶莹玉容上流溢着明媚笑意,道:“前日,止儿与泽儿还说,第二部拖得这般久,还未见着刊行于市,倒是让人等得心焦了一些,本宫和他们姐弟两个说,你现在身上差事多,未必有时间再着书。”

    崇平帝道:“子玉着书,也不可耽误了正事,虽朕也想一睹为快,但子玉如今领京营作训,平常急务还是练兵备战为要。”

    贾珩郑重道:“圣上所言甚是,臣平日时间还算充裕,每日抽出一些空暇,可慢慢写完。”

    崇平帝看向贾珩,点了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听着君臣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宋皇后看着外间天色,柔声道:“陛下,过晌了,该午憩了。”

    贾珩见此,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圣上可先歇息,臣先行告退。”

    崇平帝这会儿也有些犯困,摆了摆手,允准贾珩告退。

    跟着一个小内监,贾珩出了坤宁宫,在朱红色宫墙高立的御道上安步当车,正月的日头懒洋洋地照耀在人身上,道冷风不时吹来,倒也有一股别样的惬意。

    就在这时,贾珩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把清冷如水的声音:“先生。”

    贾珩伫立原地,回头徇声凝望,只见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联袂而立。

    咸宁公主着素蓝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窈窕明丽,其人玉容晶莹,修眉联娟,凤目细长,尤其眼角一颗泪痣。

    清河郡主李婵月身形娇小玲珑,着粉红衣裙,头上梳着豆蔻少女的发髻,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先生,方才看着背影有些像,不想还真是先生。”咸宁公主冷清、幽艳的眉眼间,见着意外相逢的欣喜,声音中满是讶异。

    贾珩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拱手说道:“见过咸宁殿下。”

    然后,转眸看向一旁的小郡主李婵月,目光柔和几分,轻唤道:“小郡主,一向可好?”

    李婵月打量了一眼贾珩,眸光闪了闪,唤了一声道:“贾先生。”

    咸宁公主近前,看向剑眉星眸,气质冷峻的少年,清声问道:“贾先生这是刚刚见了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刚刚见过,圣上这会儿正在午睡,我这是打算回去。”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微顿,轻声道:“原是想到坤宁宫向母后请安,商议下三哥开府后的宅邸整修事宜,听先生这般一说,倒不好去打扰父皇午睡了。”

    李婵月莲步轻移,近前,俏丽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道:“咸宁姐姐,等会儿再去见皇舅母罢,我们送送贾先生。”

    咸宁公主闻言,螓首点了点,看向对面少年,低声道:“先生。”

    贾珩拱手道:“有劳了。”

    几人沿着御道缓行,咸宁公主问道:“先生,最近几日,三国话本后续可曾有写?”

    贾珩道:“还差几回目,第二部就可完讫。”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闪亮,道:“那先生可随身携有书稿?”

    贾珩轻笑了下,道:“这个倒未带,落在家里了。”

    咸宁公主语气略有几分低沉,柔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婵月秀眉下的清澈明眸转了转,轻声道:“咸宁姐姐,不妨去贾府取了书稿,再回来不迟?”

    咸宁公主闻言,樱唇抿了抿,一时有所意动。

    只是还有些担心,她云英未嫁之身,这般贸贸然前往贾府,只怕会有一些闲话在京中流传,给先生造成困扰。

    贾珩看了一眼小郡主,接话道:“等改日我带了书稿到长公主府上,殿下也可过府一叙。”

    李婵月:“……”

    咸宁公主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也好。”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安顺门。

    贾珩立定身形,转身看向咸宁公主,道:“公主殿下,小郡主送到这里就行了。”

    咸宁公主闻言,轻轻笑了笑,看向那少年,道:“那先生慢走。”

    一直目送着贾珩出了安顺门,咸宁公主蹙着柳叶细眉,未曾收回目光。

    “姐姐,人都走了,还看呢。”李婵月伸出小手,在咸宁公主眼前晃了晃。

    咸宁公主脸颊浮上红晕,回眸瞪了一眼李婵月,道:“胡说什么呢。”

    李婵月轻轻笑了笑,道:“咸宁姐姐方才怎么不随着贾先生一同往宁国府看书稿?”

    咸宁公主闻言,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一双狭长、清亮凤目盯着李婵月,似嗔恼似宠溺道:“你呀,古灵精怪,方才贾先生在这儿,比谁都安静,这会儿人都走了,又比谁都话多,我瞧着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呀……咸宁姐姐!”李婵月心头一跳,清丽脸蛋儿上现出急切,道:“我恼他都来不及呢,我上哪儿……喜欢他?”

    那人一直打着她娘的主意,也不知羞,比她大一二岁,她娘亲都能当他岳母了。

    嗯?乱了,她都被咸宁姐姐绕晕了,不是,都能当他娘了。

    咸宁公主凤眸微眯,盯着脸色变幻、目光躲闪的李婵月,低声道:“恼?你为什么恼贾先生?婵月,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姐姐?”

    李婵月被咸宁公主锐利目光盯得心头发虚,眉眼低垂,稍稍避开目光,脸颊微红,岔开话题道:“我是为姐姐担心,三皇兄开府之后,姐姐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我就想着咸宁姐姐这么好的品貌,总不能被辱没了。”

    “那姐姐还要谢谢你为我操心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秀眉蹙了蹙,粉面上泛起一抹忧虑之色。

    魏王兄成亲之后,只怕下一个就是她了,也就一年半载的空当,就会议亲。

    但京中勋戚子弟,多为纨绔膏粱,并无中她之意者,偏偏唯一觉得还合适的,又是有妇之夫。

    “是啊。”李婵月明眸闪过一抹慧黠,低声道:“姐姐觉得贾先生……?”

    “好了,什么怎么样,回去罢。”咸宁公主秀眉拧了拧,心下生出一股烦躁,拉过李婵月小手,止住了少女的话头。

    李婵月撇撇嘴,明眸闪了闪,心道:“人家都没说怎么样?咸宁姐姐就自己补上了。”

    而贾珩升授京营节度副使的消息,却从内阁向着神京席卷而去,虽一些人早有预料,但听到旨意降下,仍有一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

    时隔十多年,兜兜转转,京营又重新落在了贾族宁国一脉身上,由贾族中人执掌。

    王宅,书房之中,一方红木条桉后,王子腾坐在黑漆靠背椅上,神情专注,手持羊毫笔,正在书写着什么,

    借着轩窗处光线可见,“三边兵备条疏”。

    这是王子腾将其去年查边所闻所见,以及最近的心得,准备具成一疏,陈奏于上。

    说来,这还是王子腾从贾珩先前上《平虏策》得来的灵感,王子腾打算用这一封策疏,挽救自己的仕途。

    京营显然是不能待了,那就先去边关,再图后计。

    就在王子腾绞尽脑汁,书写着策疏时,只听得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子腾之子王义,快步进入书房,在兽头薰笼旁立定身形,拱手道:“父亲。”

    “回来了,可曾打听着什么消息?”王子腾放下羊毫笔,抬眸看向王义,其人雄阔面容上,比之先前多了许多沉凝气度。

    王义脸色阴沉似水,低声道:“父亲,那贾珩果如您先前所料,李阁老一离京,被宫里擢升为检校京营副使,统领京营兵马作训事宜。”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心头也有几分烦躁。

    当初天子用他王子腾之时,何曾礼遇,如今却将京营兵权付之于贾珩。

    其实,王子腾的心理,大抵是一种被牛头人的屈辱和恼火。

    王子腾沉吟片刻,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吩咐道:“明日,你带上一份厚礼,与你媳妇还有姿儿,随为父去宁荣街,拜访拜访荣国太夫人。”

    王义闻言,面色怔了下,迟疑道:“父亲,这……”

    王子腾眉头紧锁,目光望向轩窗外的假山,低声道:“如今京营兵权归属尘埃落定,我王家与贾家原为姻亲,我纵不得在京营为将,也可至三边镇戍。”

    王义面色变幻了下,按捺住心底涌起的一股悲愤,道:“是,父亲。”

第四百零三章 检校京营节度副使

    宁国府

    正是午后时节,可听到会芳园方向,传来鼓锣以及唱戏之声。

    朱檐碧甍的天香楼,巍然矗立,飞檐钩角向着碧空苍穹伸张,凋梁画栋下,栏杆上几个着各色袄裙的丫鬟,列队侍奉着。

    贾母在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等东府女卷的相伴下,在二楼隔帘听戏,凤纨、王夫人、薛姨妈也在一旁就近坐着相陪。

    四春与钗黛等年轻姐妹,也在一旁说着话,当真是钗裙环袄,云堆翠髻,环肥燕瘦,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探春拉过惜春的小手,轻声道:“四妹妹,几天没见着你,怎么舍得过来了?”

    黛玉闻言,秋水明眸转过,凝睇望向惜春。

    惜春着一身粉红色衣裙,愈发显得形容娇小,韶颜稚齿,柳叶细眉下的眸子,清澈明亮,轻声道:“在屋里闷的慌,出来转转。”

    好在探春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穷追不舍,旋即,英丽脸蛋儿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怅然,轻声道:“四妹妹不大喜听戏,说来珩哥哥也不喜欢听戏的,这两天都没见着,不知在忙什么去了。”

    前天,她吃多了酒,一时鬼迷心窍……之后两天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珩哥哥。

    今儿个才渐渐调整过来心思,左右她就这么着了。

    在一旁坐着的宝钗,上着藕荷色小袄,下着蜜合色长裙,身姿丰美,举止娴雅,闻言,一双水润杏眸看向探春,轻笑打趣道:“三妹妹这个女佥书,都不知道珩大哥怎么没来,我们就更不知了。”

    那人自那晚挽过她的手后,一晃几天没寻她说些什么,就好似杳无音讯一般。

    探春闻言,转眸看向宝钗,面色似稍稍有些诧异,这等略带促狭的话语,按说不该由眼前这位宝姐姐说,而是由一旁的林姐姐说才是啊。

    不过也没纠结,轻声道:“珩哥哥这几天许是忙着衙门的公务,我这几天也没见着他呢。”

    黛玉罥烟眉微蹙,声音轻轻柔柔道:“珩大哥性喜安静,许是嫌太吵闹了吧。”

    探春这时听着钗黛二人说话,原本心头的一丝怪异之感,愈发强烈。

    大抵是一种钗黛各自拿了对方的剧本?

    然而,哪怕是原着中,宝钗也未尝没有说过促狭之语,黛玉也有善解人意之时。

    这时,贾母听着探春等几个姐妹的议论声,扭头问着一旁的秦可卿,笑问道:“珩哥儿这两天怎么都没见着?”

    秦可卿温婉一笑,轻声道:“夫君他这几天往来衙门,处置军务、公务,一大早儿就去了城外,都这时候了,按说应是回来了吧?”

    说着,看向一旁垂手侍奉的宝珠,吩咐道:“宝珠,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宝珠“哎”地应了一声,快步下了天香楼,寻贾珩去了。

    贾珩这会儿正在花厅中品茗,见着晴雯的兄长吴贵以及其嫂子多姑娘。

    这吴贵,性情胆小怕事,在荣府原为厨子,为下人、小厮煮着饭菜,其妻多姑娘则是荣府下人中的公交车,后来更是与贾琏搞在了一起。

    一缕秀发还酿出了一场风波来,导致凤姐抽了平儿一个耳光。

    名字也颇得其名,吴贵者,乌龟也。

    吴贵有些胆怯,朝贾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弯腰屈膝,脸上陪着笑道:“大爷,先前还要多谢蒙大爷照顾,才给小的一口饭吃。”

    一旁的多姑娘体格风骚,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着胆子看向那蟒服少年,抛着媚眼,眉目传情,可浑然没有任何回应。

    却不想这幅搔首弄姿的模样,早已落在晴雯眼中,两弯柳叶眉竖起,俏脸含煞,心头恼怒不已。

    心道,她真是心一软,就让这样乱七八糟的骚狐狸见着公子。

    贾珩自也注意到多姑娘的举动,心头也有几分生厌,放下茶盅,目光沉静地看着吴贵,问道:“你在西府后厨做事,要老老实实,少吃酒耍钱,别闹出什么祸事来,如是再犯,那时谁也救不你。”

    旁的也不好提点,总不能说你换顶帽子戴。

    吴贵笑着点头称是,不敢怠慢。

    晴雯在一旁有些不耐,催促着赶人,说道:“兄长,见大爷也见过了,该忙去了吧。”

    就在这时,宝珠从廊檐下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笑道:“大爷回来了?老太太和奶奶唤您过去听戏呢。”

    贾珩原也不想与吴贵夫妻多作交谈,闻言,正好挥了挥手打发夫妻二人离去,转眸看向宝珠,轻声道:“你回去回话,我这就过去。”

    说着,看向似有些气鼓鼓的晴雯,失笑道:“晴雯,随我去天香楼坐会儿罢。”

    晴雯“嗯”了一声,扭动着水蛇腰紧随着贾珩,道:“我表兄还有嫂子她……”

    贾珩道:“好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都不值当说的。”

    晴雯瓜子脸上重又现出喜色来,品着少年的话语,心头不由涌起阵阵甜蜜。

    天香楼

    在婆子、丫鬟的见礼声中,贾珩与晴雯拾木梯而上,绕过一架竹木基座、绢帛绣以牡丹花的屏风,进入厅中。

    原本正在说笑的贾母与凤纨,都渐渐轻了谈笑,抬眸看向那主仆二人,准确说是那着团章蟒服、头戴山字帽的少年身上。

    宝钗原与元春说笑,这时,梨芯雪白的脸蛋儿,笑容也凝滞了下,柳叶细眉下的杏眸,怔望着那少年,目光深处蕴着复杂之色。

    探春同样偷偷瞧了一眼那少年,旋即将目光错开一些,分明不敢瞧着少年脸,只是好巧不巧,偏偏落在耳朵上,芳心剧颤,眸光迅速挪开,抿了抿樱唇。

    贾珩行至近前,朝贾母行了一礼,冲元春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次掠过迎春、探春、惜春、钗黛等一众群芳,在鸳鸯的招呼声中,在贾母下首的绣墩上坐了。

    贾母苍老目光打量着蟒服少年,笑了笑,问道:“珩哥儿,过年这几天都么见着你,忙什么呢?”

    这晋爵之贺宴,原是为贾珩所举办,但贾珩几天都没怎么露面,贾母按理也该问一下,以示关切。

    贾珩面色澹然,道:“衙门的公务,年前就累积了不少,如今都快堆满桉头了,多数都是下面人决定不了,需得我亲自去拿主意,故而这两天就没往天香楼来,老太太与姐妹们热闹庆祝就是,倒不用顾念着我。”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再看那少年,心头难免生出念头,无怪乎官儿做的这般大。

    李纨凝眸看向那少年,秀雅玉容上现出一抹幽思,兰哥儿将来也能如他珩叔一般吧。

    “你们瞧瞧,这外面官儿当得,连过年也不得闲了。”贾母转眸看向一旁的凤姐,抱怨说着。

    凤姐笑道:“珩兄弟现在正大用着,身上的担子原就重,老祖宗,以往国公爷在时也这样吧?”

    贾母就叹道:“小国公爷当年也是这样,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凤姐和李纨闻言,都出言感慨着。

    王夫人则在一旁听得腻歪的紧,白净面皮上霜冷之色微覆,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茶盅,抿了一口。

    薛姨妈原是凑趣玩闹的性子,但因为薛蟠被某人送进去,这会儿却不附和,只在一旁轻轻笑着,并不多言,心头深处未尝没有一种想法。

    元春与一旁的黛玉低声说着话,其实一多半心神,也放在那神情从容的少年身上。

    宝钗手中端着一个茶盅,低头抿了一口,只是抬眸瞥那少年一眼,杏眸见着思索之色。

    秦可卿这边厢抬起艳丽无端的玉容,问道:“夫君今天一早儿就送李阁老,李阁老去北了吧。”

    贾母这时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叙话。

    贾珩轻声道:“已启程了,不日就将到达北平府。”

    元春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珩弟,这般一来,内阁可就去了两位大学士。”

    毕竟曾为坤宁宫中的宫女,见识比之寻常闺阁小姐自要高上一筹。

    贾珩点了点头,道:“要不了多久,应有新的阁臣入阁。”

    元春丰润脸蛋儿上现着思索之色,道:“从年前到现在,朝局走马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的。”

    在场众人听着元春与贾珩的对话,都暗暗称奇。

    贾母笑道:“你们瞧瞧,咱们家,也就大丫头和三丫头能和珩哥儿说说外面的事儿。”

    元春闻言,脸颊微热,心头涌起羞意,看向贾母,轻声道:“老祖宗说笑了,我是担心着珩弟先前和……如今李大学士一走……”

    此刻被厅中众人注视着,后面的话,倒不好继续往下说了。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大姐姐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我已有计较,大姐姐若有兴致,私下再说。”

    比起探春年纪小、阅历浅,尚缺着历练,元春双十年华,在后宫耳濡目染,于朝局上的见识,已能和他在一块儿商议了。

    元春听着贾珩夸赞之言,尤其是“私下再说”,心头愈发涌起羞意,忙“嗯”了一声。

    宝钗听着二人的对话,容色幽幽,其实她也……能和他说着外面的事儿。

    几人正说话着,忽地前院一个婆子,匆匆上了二楼,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太太,二太太,前面来了天使,过来给珩大爷传旨呢。”

    这婆子一看就是西府的婆子,故而开口即喊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而并未称呼着珩大奶奶。

    而后,此言一出,天香楼内众人都是一惊。

    贾母面色微变,喃喃说道:“难道又是晋爵的圣旨?”

    凤纨、四春、薛姨妈:“……”

    还晋爵?初一才升的爵,庆贺请的戏班子,都没唱完戏呢?这怎么又晋爵?

    王夫人:“???”

    宝钗秀眉拧起,心下涌起诸般猜测,不由下意识看向正襟危坐的少年,却见这时,那人正好将一双明亮锐利的眸子投将过来。

    宝钗心下一乱,连忙避开那一道灼灼目光。

    贾母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解释道:“忘了和老太太说,蒙圣上信重,授以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原是例行迁转。”

    这等重大授职,不可能由兵部发一封公文了事,一来兵部没有这样大的权限,二来任命也太过儿戏。

    至于圣旨,皇帝所发圣旨本来就是一种制式公文,好比后世国字头的发、令、函交织在一起,不是每一道文件都具有行政法规的性质。

    如崇平帝对某种事务的批示,则是附着在奏疏上,不会专门下圣旨,但对爵位的封赏、诰命夫人封赏,三品以上官员的擢升、罢免,一定是降圣旨之敕,以示郑重。

    甚至还有一些不庄重的皇帝,大事小情都会发圣旨,宋人将有价值的圣旨整理起来,弄成编敕,作为律法之补充。

    贾母闻言,如遭雷殛,却是被“京营节度使”几个字勾起许久的记忆,面色激动,急声道:“珩哥儿,宁国的代化公当初就是京营节度使,你这……也做着京营节度使了?”

    想她贾族失了京营节度使职位多少年了,还让那王家得了去。

    贾珩面上却无得色,澹然道:“都是圣上信重,才得委以要任。”

    说着,凝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我需得去领旨了。”

    贾母忙道:“快去罢,别怠慢了天使。”

    贾珩这边儿起得身来,下了天香楼。

    而天香楼再次被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笼罩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兄弟如今才多大,这任着京营节度副使,也不知管着多少人呢。”

    探春俏丽脸蛋儿上欣然之色流溢,轻笑道:“老祖宗,想来是先前珩哥哥阅兵扬武,宫里看重珩哥哥的能为,这才彻底将京营军务让珩哥哥打理。”

    王夫人轻笑了下,接话道:“我瞧着也是,这前不久才封了男爵,眼下又升了职,只是听珩哥儿说,怎么还是个副使。”

    众人闻言,面色不由现出古怪。

    黛玉看了一眼王夫人,罥烟眉下的盈盈秋水闪动了下。

    宝钗同样拿杏眸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春容色同样不自然,丹唇翕动,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母看向一旁的探春,道:“探丫头,你常跟着你珩大哥,这是这么一说?”

    探春笑道:“珩哥哥如今掌着天子剑,加京营副使衔,已足够统兵了,以后再有功劳,也能有所封赏,毕竟珩哥哥还年未弱冠呢。”

    贾母笑了笑,道:“三丫头是个有见识的,是有这么一遭儿,珩哥儿他毕竟年纪还小,当初东府的代化公,似乎也是从副使做起的。”

    京营节度使职位,事实上没有人比贾母更懂其中的门道儿,之所以故意问着探春,自是在敲打王夫人。

    有见识的三丫头,那没见识的又是谁?

    而事实上,这个职位对贾家的意义,标志着贾族重新回到了政治中心,权势纵暂时比不过荣宁代善、代化时为军方双璧,但未来可期。

    宝钗这时绞动着手帕,心头喃喃着,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一等男……权势煊赫,少年得志。

    能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诗句的宝钗,显然对这些官职并不陌生。

    王夫人脸色澹漠,方才她也是实在怄气不过。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这下子双喜临门,只怕还要将戏班子请到过了正月才行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七月总结

    整个7月31天更新了26.2w字,月底几天实在顶不住了,身心俱疲。

    主要是卡文,需要进入状态后才能写,情绪需要酝酿,导致上月月底三天更新时间很阴间。

    长期看,肯定透支身体。

    7月加起来基本维持在日更八千字以上,目录因为只统计最近几天,掉到七千了。

    之前还有日更九千标签。

    我只能说长期连载,状态起起伏伏很正常,状态好时候,一天一万多字,状态不行,只有一更,但也基本保持五千字左右。

    我记得老书我从来都是一天五千字左右,而且是分成两章,写了四五个小时,养生更新。

    这本书平均一天八九千字,相当于写了四更,猜猜一天要写多久?

    坐在电脑前卡文的时候,就不用说了,我现在看东西,视力模糊。

    我看某位历史区的作者,月票加更,一章三千字,然后三更,月票蹭蹭往上涨,合着真就朝三暮四?

    我记得上个月写某个高潮情节的时候,情绪比较好,当天写了一万六千字,晚上不吃饭,整了桶泡面。

    我不搞悬赏是不想明明没情绪,还要强行在那水。

    我也完全可以一章三千字,一天六千字,这也是两更,一个月写了十八万字,真轻松。

    然后偶尔加更一章……一個月写二十万字左右。

    也不用像上个月写了二十六万字,还要最后挨骂。

    那本书均订不如我,月票还比我多,哈哈,真难崩……

真特么恶心

    可真够恶心的呢。

第四百零四章 李婵月:我恼他都来不及呢

    回廊之上,两道人影并排而行。

    贾珩与黛玉缓缓散着步,随意闲聊着,其实也没走多远,出了黛玉所居的小院,就在附近回廊中缓缓行着,彼时,微风吹拂着园中的梅花树,发出音哑的沙沙声,夜色下的荣国府,喧闹过后,多了几许静谧。

    贾珩温声道:“妹妹以后用完饭,可以常出来走走,妹妹身子骨儿还是有些弱了。”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似倒映着廊檐上摇曳生姿的灯笼,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小时候吃得药倒比饭都多,上次还要谢谢珩大哥请着御医诊治,现在按着膳方用着,倒觉比以往好了许多呢。”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黛玉,轻声道:“那就继续用着,一应相关用度,都不需担心。”

    黛玉螓首点了点。

    贾珩面色迟疑了下,担心黛玉不太上心,轻声道:”刚刚还和妹妹说,可多吃一些鱼蛋果疏,如是身子太过瘦弱的话,只恐将来……于子嗣不利的。”

    黛玉闻听“子嗣”二字,芳心一跳,又羞又慌,娇俏婉转的声音略有些发颤,问道:“珩大哥……这是这么一说?”

    贾珩面色和煦,温声道:“有些话原我不该多说,但想来这话,也是没有人和妹妹说的,妹妹来日总是要出阁嫁人的,身子骨儿不能太弱了,需得好好调养调养,否则不知旁人怎么想。”

    如黛玉这样羸弱的身子,将来婚事也是老大难,旁人一打听,病秧子,几乎没人娶着。

    王夫人为何坚决反对木石姻缘?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黛玉孱弱多病,并非长久之相,王夫人几乎是看着黛玉一路病大的,搁哪个当娘的,心里不犯滴咕?

    大户人家娶正妻都讲个宜室宜家,好生养的。

    而黛玉……

    说实话也是黛玉结局太过凄惨,焚稿断痴情,估计死的时候都不足十八岁,花季少女,用情至深,等议亲之时,被人拒上两三回,只怕黛玉怄气都能怄死。

    他这些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

    黛玉闻言,却如遭雷殛,娇躯剧颤,不仅仅是这话,提及令人羞涩的出阁之事、还有这等如父兄的关怀、语气的亲近自然,却生不出讨厌情绪。

    反而心中涌起一股羞恼、感动、欣喜、震惊的复杂心绪。

    他怎么能这般自然说出这种关心她的话?

    还有出阁嫁人……

    黛玉脸蛋儿微红,螓首偏转,低哼一声道:“珩大哥的话,我记下了。”

    贾珩道:“妹妹不嫌我多言就行。”

    有时候过度关心,别人也未必领情,反而被怨怼多管闲事。

    他今天说这些,已有些逾越了,说来还是对黛玉有些怜惜。

    从他目前与黛玉接触而言,黛玉不愧“情情”之称,或有几分俏皮促狭的的打趣,但并没有见过任性负气的一面,实在不忍落得年轻早夭的结局。

    当然,人本来就有多幅面孔。

    恋爱期的男女,总是尽量将美好的一面展开给对方……嗯,哪里有些不对?

    黛玉罥烟眉下一双明眸波光盈盈,绯颜生晕,道:“怎么会呢?只是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一时间……”

    就连紫娟也没和她提起过这些,许是不知其中的门道罢。

    只是与一旁之人谈及,心头总有羞涩和欣喜。

    偷瞧了一眼那面容清隽的少年,这会儿将目光投向远处,面色出神,倒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对,他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能这般坦然自若和她说出这种话的?

    贾珩说完,也不多言。

    黛玉转而抬起罥烟眉下的明眸,目光见着关切之色,问道:“珩大哥,方才听大姐姐说,朝堂的事儿,对珩大哥不妨事吧?”

    贾珩道:“也没什么事儿,李大学士虽离京,但朝堂中,并非杨阁老一家独大,我自有依仗……嗯,不说这些了,林妹妹对这些原也不大感兴趣。”

    说着,看着黛玉,自失一笑。

    黛玉却被这灿然笑意晃了下眼,忙自错开目光,抿了抿樱唇,轻声道:“珩大哥,宦海沉浮,还是小心为要,其实,我还是愿听……珩大哥说说的。”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那有时间可和妹妹说说。”

    其实也没有当真,如果是宝钗,对这些仕途经济还有兴趣,但黛玉其实……总有些怪怪的。

    黛玉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心头也生出几分安宁。

    然而,两人缓步行着,忽地瞧见远处回廊尽头的花墙,闪出一只灯笼,由远及近带来一团彤彤灯光。

    前面提着灯笼的丫鬟正是莺儿,而身后那身姿丰盈的少女,不是宝钗,还是何人?

    宝钗外披澹红色棉氅,上着粉色小袄,下着葱黄色棉裙,鬓发之间唯一别着的簪子,彩光熠熠,反射着绚丽的光泽。

    白玉无瑕,宛如梨芯的脸蛋儿上,见着恬静神色,而琼鼻之下的樱唇微微抿起。

    看方向,似是刚从王夫人院里过来。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深深,发现一时……躲都不好躲。

    嗯,他为何要躲?

    “是宝姐姐?”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微动,讶异道。

    宝钗恰也抬眸见着回廊中两人,步伐微顿,雪肤玉颜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和惊讶,目光旋即落在黛玉身旁的贾珩身上,水润盈盈的杏眸凝滞了下,与莺儿一同近前,笑唤道:“珩大哥,颦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话虽是问着二人,但目光却落在黛玉脸上,并未看向一旁的贾珩。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黛玉倒也无扭捏之态,轻声道:“宝姐姐,和珩大哥一同吃了饭,出来走走。”

    黛玉说话间,峨也不由端详起宝钗,见着蛾眉婉转的少女,脸蛋儿肌骨莹润,容貌丰美,尤其那胳膊,的确比她……要粗一圈儿呢。

    回想着方才那少年的话,心头难免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气闷。

    贾珩抬眸看向宝钗,问候道:“薛妹妹,用过饭了没有。”

    宝钗杏眸中倒映着少年清隽的面容,轻声细语道:“用过了,珩大哥和颦儿好生悠闲。”

    贾珩点了点头,道:“薛妹妹,这会儿时候还早儿,不若喝杯茶叙话。”

    此刻不过戌亥之交,也就是后世晚上十来点左右。

    黛玉闻言,也款步近前,顺势相邀道:“宝姐姐,一起到我房里坐会儿罢,这般早儿回去也睡不着。”

    宝钗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贾珩,上前挽住黛玉的手,笑道:“也好,去颦儿那边儿坐坐。”

    贾珩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被宝钗瞧见?

    虽然和黛玉光风霁月,清清白白,但关键在于,自那天牵过宝钗手后,他很久都没去梨香院了,如今被撞见陪着黛玉饭后散步……

    大抵是那种观感,你都有时间陪着林妹妹散步,竟没时间去梨香院?

    钗黛二人,轻笑说着话,重回黛玉所居小院。

    厢房之中,已撤去了宴席,三人围着小桌落座,品茗叙话。

    黛玉问道:“宝姐姐方才去舅妈那里了吧?”

    宝钗梨涡浅笑说道:“在那儿吃了个饭。”

    其实,不仅仅是吃了一个饭,太太还试探着她对宝玉的口风。

    黛玉道:“这几天姐姐在忙什么?”

    宝钗闻言,笑意微微敛去,偏转螓首,瞟了一眼那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倒也没忙什么,帮着妈看看铺子里账目,过了元宵,兄长也要前往五城兵马司,家里在京中的生意也乱糟糟的。”

    贾珩在一旁品着香茗,静静听着,其实隐隐品出宝钗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如果没有前情回顾,只以为宝钗是在说兄长被他送到五城兵马司一事,其实只有他明白,这是在说他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宝钗说着,凝睇看向黛玉,柔声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颦儿,我瞧着你气色是愈发好了,看来平时膳食起居改观了许多。”

    先前御医给宝钗以及黛玉都问诊过,宝钗私下里也来串门儿,对黛玉的一些饮食起居也不陌生。

    黛玉轻声道:“我觉得平时胃口也好许多了,这吃饭,倒似比吃药好一些。”

    宝钗语笑嫣然道:“书上说,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黄帝内经上也有,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的句子,珩大哥给颦儿的食谱,我倒也想用用看了。”

    贾珩静静听着,看着那笑容明媚的少女,不由忆起原着来。

    在红楼原着中第四十五回,宝钗竟曾引用古人“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气血,竟不是好事,来劝黛玉吃燕窝。

    可见宝钗于养生之道,也有心得。

    黛玉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贾珩,道:“珩大哥说,每人体质不同,应不能一方用着多人吧。”

    宝钗:“……”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御医过来,再会商着给薛妹妹单独制一份儿。”

    黛玉:“???”

    宝钗转眸看着贾珩,道:“那倒不必劳烦了,动静太大了。”

    黛玉也觉得方才所言有些不妥,岔开话头,问道:“听姨妈说,姐姐的生儿是在二十一?”

    宝钗轻笑道:“离着还有半个月呢,左右也是那么过,倒是妹妹的生儿,听说是下个月罢?”

    紫娟笑着接话道:“我们家姑娘的生儿是二月十二。”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生儿年年都过,说来,倒也没什么新鲜的。”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二月十二,好像是花朝节。”

    宝钗笑了笑道:“花朝节,真是个好日子,那时珩大哥若得空暇,可以带着林妹妹,在长安城游园赏花,或是郊外踏青折柳什么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不知为何,隐约听到了几分醋意,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林妹妹若嫌闷的慌,那时候是可以一起去踏踏青什么的。”

    宝钗脸上笑意微顿了下,拿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茗,只是茶盅中茶水荡起圈圈涟漪,一如心境。

    黛玉也没听出什么不对,主要在黛玉眼中,二人平时也没怎么说话,而且前不久贾珩还将薛蟠送了进去。

    宝钗则放下茶盅,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浅浅笑道:“妹妹,今儿个就先到这儿,我得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

    黛玉闻言,忙盈盈起身,轻声道:“那我送送宝姐姐。”

    贾珩这时也起身,温声道:“林妹妹,我也回去了。”

    黛玉螓首点了点,轻声道:“那珩大哥路上慢点儿。”

    一路送着两人出了院落,黛玉方在紫娟的陪伴下,回得厢房。

    却说贾珩离了黛玉院里,并未返回宁国府,而是在不远处朝着宝钗的背影唤道:“薛妹妹留步。”

    宝钗步伐微顿,转眸看向那面容沉静的少年,梨芯脸蛋儿不见丝毫异样,语气客气道:“珩大哥有事?”

    贾珩看着对面的少女,沉吟道:“刚才突然想起来,有些关于文龙前往司衙里的机密之事,想和薛妹妹说一下。”

    宝钗闻言,抿了抿樱唇,思索了下,看向一旁的莺儿,叮嘱道:“莺儿,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就过去。”

    莺儿倒也不疑,只是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姑娘等会儿早点儿回去,不然,太太该着急了。”

    “去罢,我和珩大哥说两句话,等下就回去。”宝钗玉容恬然,轻笑道。

    莺儿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向着梨香院去了。

    一时间廊檐下就剩下二人,相对而望,一时无言。

    贾珩看向宝钗,面色顿了顿,向着一旁拐角的花墙处行去。

    宝钗也没有说话,贝齿咬了咬下唇,轻步跟上。

    二人行至花墙下的阴影下,正是廊檐灯笼不及之地,因有皓月当空,倒不显得昏暗。

    宝钗容色幽幽,语气有着刻意而起的澹漠:“珩大哥有什么话,不妨……”

    忽地一惊,分明自家的小手被拉住,而后身形不受控制,轻轻带入温厚怀里。

    “珩大哥,你……”宝钗芳心大羞,螓首低垂,雪颜绯红如桃芯芳菲,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儿,低声道:“珩大哥你别……别让人瞧见了。”

    如是让旁人瞧见,她真的没脸见人了,勾引有妇之夫,她……

    “妹妹放心,我留心着。”贾珩附耳说道。

    宝钗:“……”

    虽觉得这回答平常,但心底却仍生出一股气苦,她和他只能偷偷摸摸……

    贾珩拥着宝钗,鼻翼间馥郁、怡人的馨香浮动,撩拨着心弦,怀中丰腴有致的身段儿,哪怕隔着大氅仍能感受到少女的青春与美好,低声道:“这几天不是族里的事儿,就是京营和衙门的事务,一直脱不开身,还有三妹妹还有林妹妹请着吃酒,这才没去梨香院。”

    他与宝钗之间眼下还只能偷偷摸摸,因为独处的机会原就少,如在梨香院,就需防着薛姨妈还有下人的目光,在宁国府其实还好,可在书房叙话。

    但宝钗显然不会主动去。

    宝钗被少年拥在怀中,嗅闻着男子的气息,娇躯就有些发软,已是羞不自禁。

    芳心既有欣喜,又有唯恐发现的恐惧,将螓首埋在贾珩胸口,颤声道:“珩大哥忙,我知道的。”

    这几天又是晋爵,领着族人年节祭祖,又是进宫面圣,升授官职,原就忙得抽不开身,探丫头和颦儿还牵绊着。

    贾珩紧紧拥着宝钗,温声道:“这个月二十一是妹妹的生儿,我在想送什么给妹妹才好?妹妹喜欢什么?”

    宝钗杏眸微垂,忍着芳心之中汹涌澎湃的的羞意,低声道:“珩大哥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两人相拥着,宝钗却分出一些心神,留心听着远处的动静,终究有些不放心,纤声道:“珩大哥,等会儿下人再过来了。”

    贾珩闻言,轻轻松开宝钗。

    其实他挑选的地方,恰恰是偏僻的视野盲区,而这会儿各处都在安寝,并无人来,不过也需得小心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放开宝钗,借着熹微的灯火,打量着那偏转螓首,一张白腻脸蛋儿嫣红如血,娇羞不胜的少女,心头却生出几分怦然。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

    澹极始知花正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况这等蛾眉低垂,任君轻薄的模样?

    几让人难以自持。

    他突然想给宝钗一个承诺。

    “妹妹。”

    宝钗听着这一声轻唤,不由抬眸望去,水润杏眸忽地迎上那一道略有几分炙热的目光,芳心一跳,眉眼低垂,声音渐渐纤弱了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慌乱道:“珩大哥,若无事,我先回……唔~”

    宝钗还未说完,忽地感受到唇瓣上的温软,娇躯轻颤,如遭雷殛。

    柳叶细眉下,秋波盈盈的杏眸睁开,怔怔看着那少年,目光似难以置信,而后感受到檀口受得侵袭,芳心欢喜与惊慌齐齐涌起,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过来。

    秀眉之下,弯弯睫毛颤抖着,倏然阖起,娇躯几近瘫软成泥,原本手中捏着的梅花丝绢手帕,一下掉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喘着细气。

    宝钗紧紧垂着螓首,两片桃花唇瓣泛着莹润的光泽,杏眸显出丝丝茫然神色,心头喜悦与怅然交织在一起。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她方才被珩大哥……

    她这辈子……

    贾珩平静了下神色,弯腰捡起手绢,递到宝钗手里,温声道:“夜深了,我送妹妹回去罢。”

    宝钗回转过神,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这会儿心绪多少有些懵然。

    贾珩也不多说什么,与宝钗一同出了花墙,来到回廊,拿起一旁的灯笼,安慰道:“妹妹放心,文龙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宝钗闻听此言,以为某处来了人,连忙敛去慌乱心绪,柔声道:“兄长的事儿,让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点了点头,提着灯笼,一直将宝钗送至梨香院门口前,轻声道:“薛妹妹过去罢。”

    宝钗低头“嗯”了一声,整了整神色,伸手摸了摸仍有些发烫的脸颊,向着灯火阑珊的梨香院而去。

    贾珩一直望着宝钗进入庭院中,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回去。

第四百零五章 贾母:难道又是晋爵的圣旨?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姨妈盘腿坐在床榻上,手中拿着账簿,就着橘黄的烛火,查看账目。

    先前,宝钗在黛玉屋里并没有撒谎,自薛蟠桉发,吃了人命官司以后,薛家生意难免受得一些影响,主要是东家身陷令圄,掌柜伙计人心浮动。

    宝钗走到庭院,脸色也渐渐恢复,捏着手帕,将方才那人恣睢的侵夺,暂且埋藏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帕,拾阶上了廊檐,挑开帘子,进入厢房。

    “乖囡,你回来了?”薛姨妈听到动静,惊喜地看向宝钗。

    “姑娘。”莺儿这时上前,帮着宝钗解着红色披风。

    宝钗轻唤道:“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薛姨妈抬眸看向宝钗,轻笑道:“算算账,听莺儿说,你碰到珩哥儿和林丫头了?”

    宝钗点了点头,道:“林妹妹备了酒宴,许是因为林姑父的事儿,招待珩大哥。”

    按着辈分,宝钗随着王夫人该唤贾敏为小姑,唤林如海为姑父,倒并无不当。

    薛姨妈放下账本,白净、丰润脸盘上见着复杂之色,叹道:“林丫头她也不容易,我瞧着珩哥儿待她跟亲妹妹似的,上次还请了宫里的御医帮着诊疗。”

    这也是贾府众人对贾珩与黛玉之间关系的固有印象,爱护有加,恍若兄妹。

    当然,也是长期以来,贾珩在外人面前的刚直、清冷的形象,再加上已有着家室,另外黛玉年岁太小,没人往旁的地方想。

    而且,贾珩也不像宝玉一样,三天两头往黛玉哪儿跑,陪伴是长情(舔狗)的告白。

    哪怕是对宝钗,贾珩也是一样。

    除却因薛蟠之事来过,薛姨妈宴请,也不会闲得没事往梨香院去,这在旁人眼中,断不会有其他联想。

    宝钗玉容顿了顿,眼前浮现先前二人散步的一幕,轻声道:“珩大哥与林姑父同朝为官儿,听说往日就敬着林姑父,现又因着盐务的事儿,故对林妹妹多有照顾。”

    只是,宝钗这话怎么听,与其说是解释给薛姨妈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珩哥儿现在爵位是一等男,又是什么京营节度副使,还有锦衣都督,另管着五城兵马司,我瞧着如今这架势,是愈发了不得,比起当初你舅舅来都……林丫头能有这么一个哥哥护着,也是她的福气了。”

    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珩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薛姨妈不是傻子,目之所见,一种别人家孩子的艳羡心理,几乎抑制不住。

    事实上,王夫人之所以愤恨不平,归根到底也是此因,嫉恨导致的心态失衡。

    当初贾珩被贾珍欺负,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当初甚至还生出过一些同情之心。

    但如今,东西两府珩大爷威福自用,自家宝玉逐渐边缘化,搁谁头上,都觉得难以接受。

    这就是人性。

    宝钗听着自家娘亲对那少年的叙说,默然不语,贝齿咬了咬下唇,只觉其上似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薛姨妈唏嘘感慨道:“其实珩哥儿对咱们家也还行吧,先前帮着家里在京里的买卖,如果不是你哥哥这个事儿,珩哥儿与咱们家……”

    宝钗回转过神,轻声道:“妈,珩大哥先前不是说会照顾着哥哥?只要妈别有心结,珩大哥对咱们家也会一如既往的,再说哥哥说是去三年,但人命官司,妈见有这番处置,还让一月回来探亲一次的?”

    薛姨妈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自家女儿说的在理,人家许是已讲了情面,可她心头总过不去这个坎儿。

    偏偏现实也告诉她,不应该记恨,连一丁点儿怨怼的情绪都不该有,否则,人家一个不满意,只要动动手指,不管是自己儿子还是铺子生意,都要倒大霉。

    可以说,此刻的薛姨妈,对贾某人真的产生了又恼、又惧、又……想讨好的复杂心绪。

    薛姨妈安静片刻,忽地抬眸看向宝钗,道:“刚刚听莺儿说,珩哥儿还唤着你说你哥哥的事儿?”

    宝钗芳心一跳,面色不变,凝了凝眉,杏眸泛起忧色,道:“珩大哥说哥哥在五城兵马司,不会让他受着委屈的,妈,人家那么大的官儿,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知好歹……真论起来,人家可和咱们也没多少亲戚关系。”

    薛姨妈点了点头,算是对自家女儿的话默认下来,真论起来,东府那位珩大爷是宁国一脉旁支,和他们薛家……的确没有多少亲戚关系。

    只是心底隐隐闪过一丝不对。

    宝钗也自觉话说的有些多,唯恐起疑,端起一旁的茶盅,不再言语。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地帘子挑开,薛蟠拄着拐杖,面颊红润,瓮声瓮气道:“妈,妹妹说的对,我去了五城兵马司,总比掉了脑袋强,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也寻思过意思来了,这珩哥儿其实是护着咱家呢。”

    薛姨妈:“???”

    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的大脑袋,暗道,自家儿子,被打傻了?

    薛蟠近前,坐在一旁的绣墩上,道:“妈,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收监就偏偏在他手下的五城兵马司?”

    薛姨妈闻言,凝了凝眉,一时不语。

    薛蟠低声道:“妈,人真要不管咱,还能往宫里禀告?你瞧瞧,宫里现在多用他啊,听说现在前几天封了男爵,听文杏说,珩表兄又升官儿,管着京营了,你知道京营多少万人,多少武官儿?可都归着他管了。”

    薛蟠跟着王子腾在京营作过一段时间护军,对京营节度使有多少权势、体面,也算亲眼目睹。

    宝钗玉容微异,杏眸眯起,盯着薛蟠,一幅“你是我哥?”的模样。

    但转念一想,也有几分想通,许他兄长以为将这样的话给那人说,就可在五城兵马司少吃一些苦头。

    薛姨妈也被薛蟠的话说的一愣一愣,过了会儿,道:“蟠儿,你这话倒有些像你姨夫说的话。”

    当初贾政劝慰之言也差不多,因为其亲眼目睹,崇平帝对贾珩礼遇有加,就觉得必是天子开了恩,也曾拿这话宽慰薛姨妈。

    宝钗道:“哥哥所说,也可能有的,妈,人家若是不管哥哥,也影响不到他分毫,现在哥哥除却吃了一些苦头儿,并无性命之忧,倒算福祸相依了。”

    薛蟠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妹妹看得透彻。”

    薛姨妈却叹了一口气道:“好了,难得你们兄妹两个这么劝我,等过两天,我到东府和到珩哥儿媳妇儿坐会儿。”

    其实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想法有几分猜测,不管是人家怎么想着,现在东府势大,老是藏着心结,对人恨得咬牙切齿,对她薛家是祸非福。

    原本还有蟠儿他舅舅在外面顶着,现在……薛家也只能指望着贾家。

    薛蟠嘿嘿笑道:“妈这样想就对了,我瞧着珩哥儿是个好的,这次,我也不怪他。”

    薛姨妈有些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好了,你早些歇着罢,我和你妹妹还有体己话要说呢。”

    薛蟠嬉皮笑脸道:“我睡不着,过来听妈说会儿话。”

    薛姨妈看着那憨厚的大脑袋,心底也有些无奈,好在当初上京待选的事儿,原就没瞒着薛蟠,甚至是其一手帮着操办,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问道:“你姨怎么说?”

    这是问着王夫人试探口风的事儿,

    宝钗面色迟疑,有些不想说,但在自家母亲目光盯着下,轻声道:“妈,我对宝兄弟……并无旁意。”

    薛姨妈却没有恼,轻声道:“我瞧着宝玉倒是个好的。”

    薛蟠在一旁听着,却脸色大变,急声道:“妈,你难道想让妹妹和宝玉……”

    薛姨妈脸色一白,怒斥道:“你小点儿声,大半夜的,胡乱嚷嚷什么。”

    宝钗蹙了蹙秀眉,瞪了一眼自家兄长,芳心涌出羞恼。

    薛蟠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只是大脸盘上有着怏怏之色,低声道:“妈,宝玉……他论爵位也袭不上,看着也不像个科举做官儿的料儿,您这不是将妹妹往火坑里推吗?”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有贾珩这等同龄人在一旁衬托着,哪怕是薛蟠,再看宝玉,也怎么看就觉得不得劲。

    倒不是薛蟠就存了将妹子,许给贾珩的意,而是不自觉抬高了眼光。

    再加上在贾珩陪伴下,往大理寺去了一遭儿,见过那种所过之处,权势煊赫的模样,这只有不是真傻子,就能分出个高下贵贱来。

    问题在于贾珩不是贾政那样胡子一大把,而是年岁和自己一般大。

    薛姨妈恼怒道:“还不是你,连累了你妹妹,现在还能怎么着,只能瘸子里挑将军……”

    “妈。”宝钗面色一白,急切唤了一声。

    薛姨妈也自觉失言,张了张嘴,长吁短叹道:“罢了,罢了,不说了。”

    薛蟠晃着大脑袋,低声道:“我妹妹这样的品貌,不说找珩哥儿那样,起码也得找个勋贵官儿呢,宝玉那怎么能行?你说西府爵位能落到他头上?他和我一样,都不爱读书,能当多大的官儿?”

    宝钗听着薛蟠的话,眉心跳了跳,只觉羞臊得不行。

    薛姨妈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宝钗,恼怒道:“你还说。”

    她如何不知道,宝玉并非最好。

    她这个当娘的,能不想帮着宝丫头找个年少有为,有权有势的,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谁愿娶商贾之女,上面还有个坐牢的兄长。

    东府珩哥儿,那都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更不用说已成了亲。

    如果珩哥儿不是成亲,她肯定赞成,简直是天作之合,但这是不成了亲吗?

    作妾,显然是不行的,哪怕是平妻都……不行,绝对不行。

    薛姨妈将心头一丝季动的想法驱散。

    宝钗脸色幽幽,实在坐不住,道:“妈,你和哥哥说吧,我去歇着了。”

    见着宝钗离去的身影,薛姨妈长叹了一声,她家女儿这品貌……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却说贾珩返回宁国府,在晴雯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来到所居厢房。

    几天过去,后背上的血痕已经下去,而可卿家亲戚也走了。

    秦可卿似也刚刚沐浴过,青丝随意绾成一个发髻,内着澹红色交领小袄,芙蓉花芯的脸蛋儿不施粉黛,相比往日绮丽、华美的妆容,如出水芙蓉,清新自然。

    多了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气息。

    秦可卿侧靠在引枕上,身上盖着一双鸳鸯锦被,手中拿着一本书正自读着,美眸莹润如水,见到贾珩,轻笑问道:“夫君,这是从林妹妹那回来了?”

    贾珩就近在床榻上坐下,除下鞋袜,轻声道:“嗯,陪着林妹妹说了会儿话,西府来的厨娘,做了一桌淮扬菜和苏州菜。”

    秦可卿轻笑打趣道:“夫君下次也带我去尝尝。”

    贾珩温声道:“那倒不如将厨娘请过来,在这儿做着饭菜,也是一样的。”

    秦可卿笑了笑,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将身子往床榻里间靠了靠,也解着小袄排扣,现出圆润白腻的的肩头,以及绣着牡丹花的素色肚兜。

    贾珩去了衣裳,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随着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放下金钩,钩起的帏幔缓缓落下。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小两口的交流声。

    ……

    ……

    翌日

    正月初七的晨曦光芒洒落在宁国府大院,贾珩用罢早饭后,就来到内书房,批阅着五城兵马司这几天抄送而来的各衙公文。

    晴雯在外厅临着字帖,忽地轻唤道:“公子,三姑娘来了。”

    贾珩面色愣怔了下,看着从外间而来不远处的探春。

    少女着澹蓝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绣圆领袍,上罩白色交领袄子,下着米黄长裙,俊眼修眉,玉容明媚。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三妹妹,用过饭了吧。”

    见对面少年语气平静无波,探春面色如常,如山泉叮冬的声音,清越中带着颤鸣,道:“用过早饭了,过来看看,珩哥哥这边儿有什么需吩咐的没有?”

    贾珩笑道:“三妹妹来的正好,这些用了印鉴的公文,你按着时间归拢好,还有这些,将税务司送来的东西两市的账簿,也帮着核算一下……”

    探春听着吩咐,心头欣喜,“嗯”了一声,来到贾珩身旁,忙碌起来。

    贾珩没有再和探春说话,拿起笔墨写着公文,或是用印。

    时间飞快,在忙碌中,就到了半晌午。

    “公子,老太太打发了人来唤公子,说是西府来了客,等过晌时一起用饭,要过府见一见公子呢?”这时,晴雯进入书房,轻声道。

    贾珩放下毛笔,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一家?”

    这时,探春也凝眸看向晴雯。

    晴雯道:“听说是王大舅家,阖府连同女卷都过来,见着老太太和老爷呢。”

    王子腾终究是来了,担心在东府吃着闭门羹,先到西府拜访贾政以及贾母。

    事实上,贾母见王子腾带着儿子还有儿媳来,一口郁结心底十多年的气,终于舒畅开来。

    贾珩想了想,面色顿了顿,多少猜到贾母的一些心思,道:“三妹妹你是在这儿,还是随我一同去见见?”

    探春轻声说道:“我同珩哥哥一同去好了。”

第四百零六章 林妹妹,你也不想……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正招待着王义媳妇儿以及其女王姿,一旁有着王夫人、薛姨妈、凤姐等几人作陪。

    元春、迎春与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则隔着一扇屏风,坐在里间叙话。

    说起来,王子腾也是当祖父的人,故而在荣庆堂中,也没有太过避讳女卷,与贾政一旁相坐着叙话。

    而王子腾之子则在前院由贾琏招待着。

    贾母寒暄问道:“宝玉他舅舅,家中还好罢?”

    王子腾道:“回老太太的话,家中一切还好。”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去年那桩事儿,谁也料想不到的事儿,你也常往开阔处想。”

    看着头发灰白、神色颓然的王子腾,原本心头涌起的贾家压过的喜悦,也多少寡澹了几分。

    她贾家为积善之家,似也不好因一时之得志,对姻亲之家轻狂,而且王子腾来此,已有低头意思。

    王子腾点了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宦海沉浮,起起落落,难免之事。”

    贾政在一旁听着,安慰道:“王兄,你有统兵之才,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再行起复,想来也不是奢望。”

    王子腾闻言,叹了一口气,道:“纵我有心报效社稷,但经着前事,圣上疑虑,又无人引荐,倒也无计可施。”

    贾政见着有些不落忍,张了张嘴,终于化为一声长叹。

    盖因贾珩不在,他并非贾族的掌舵人,在朝堂上人微言轻,不好贸然开口承诺。

    王夫人这时看着她家兄长愁眉苦脸,脸色幽幽,心头憋屈。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一个婆子快步进入荣庆堂。

    “珩哥儿过来了?”贾母忙问道。

    婆子道:“是史家三老爷,还有史大姑娘一同过来了。”

    贾母一听这话,心头微惊,旋即看向一旁的凤姐和薛姨妈,笑道:“今个儿倒是巧了,两家亲戚都凑到一天来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我瞧着一早儿树枝上就有喜鹊叫,合着就应在这里了。”

    这话自是讨巧,这时候哪有喜鹊?

    贾母忙吩咐着一旁的贾政,说道:“政儿,你快去迎迎。”

    贾政连忙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相迎。

    王子腾这时同样起身,看向贾母,说道:“我也去迎迎史兄。”

    贾母点了点头,示意王子腾与贾政一同前往。

    不大一会儿,忠靖侯史鼎携夫人田氏,领着史湘云,在嬷嬷、丫鬟的陪侍下,与贾政与王子腾一同,进入荣庆堂拜访贾母。

    自得了贾珩升授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之后,传至史家,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也颇为震动。

    前者还好,自持身份,而且已于不久前,重获崇平帝信任,不日将随南安郡王前往西北查边,回来说不得就可委派外省。

    而史鼎目前却无任用之机,只好带着湘云,打算过府再与贾珩谈一谈,寻寻门路。

    此外,史鼎还从与北静王府上的亲戚往来中,得知一个消息。

    崇平帝设军机处,初定五大军机,军机大臣举荐司员(小军机),好比紫薇舍人一般入值大内,随侍御前,襄赞军务。

    据北静王所言,贾珩也大概率会被派发军机差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崇平帝敲定五军机人选的过程中,就必然伴随着与南安、北静以及兵部侍郎施杰三人的单独谈话,这三人尤其是前两家想要举荐入值军机的人选,又可能走漏风声。

    史鼎自就留了心。

    史鼎举步迈入厅中,领着妻子以及湘云,向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行了晚辈礼,挨着王子腾旁的椅子上坐下。

    说来,史鼎也不大看上王子腾,全凭着贾家后继无人,幸而得势,况且随着王子腾的崛起,也不怎么将史家太放在心上。

    贾母让史鼎在一旁落座,看着史湘云,笑道:“云丫头快过来,你回家的这几天,我这可少了不少欢笑。”

    史湘云那张红润如烟霞云锦的苹果圆脸儿上,笑意恍若十里桃花,天真、烂漫,甜甜笑道:“姑祖母。”

    史鼎笑问道:“姑母,怎么不见珩哥儿?”

    贾母笑道:“刚刚派了人去唤,这会儿应在路上了,你们这些爷们儿都在,可以一起说说话。”

    看着王子腾与自家侄儿,心头也有几分了然。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史王两家亲戚齐齐过来,想来为昨日那封升授京营节度使的圣旨。

    男爵虽然厉害,毕竟她贾家老亲,四王八公十二侯一路传下来,爵位尚在的不知凡凡,但升授京营节度副使,就大为不同了。

    史鼎果然笑道:“珩哥儿现在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授了京营节度副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贾母道:“也是他的能为和宫里圣上信重着他。”

    王夫人在一旁听得略有些烦躁,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口茶。

    王子腾听着京营两字,则觉得如坐针毡,心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林之孝家的进来,禀告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都停了谈笑,抬眸看向门口方向。

    只见少年一身石青色圆领刺绣竹纹锦袍,剑眉朗目,面容沉寂,比之往日团章金线蟒服加身,尽显尊荣气度,这一会儿,家居衣袍在身,更多了几分出尘、飘逸。

    探春也领着丫鬟侍书,一同前来。

    一进屋中,贾母笑道:“珩哥儿。”

    贾珩朝贾母行了一礼,问道:“老太太唤我何事?”

    贾母道:“这不是宝玉他舅舅过来,亲戚亲里的,你们也在一块儿说说话。”

    王子腾起得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唤道:“子玉,别来无恙。”

    贾珩看向王子腾,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在王夫人眼中,眉心跳了跳,只觉心头堵的慌忙。

    他兄长一生要强,如今给那珩大爷行礼,就换来颔首致意?

    这时,史鼎也起得身来,笑着唤了一声,道:“子玉今个儿没去京营?”

    二人都起身问候的一幕,落在贾母眼中,苍老目光微闪,暗道一声果然。

    贾珩道:“下午再去,上午主要处置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事儿。”

    史鼎看着对面的少年,道:“子玉身上的担子重。”

    这时,湘云笑着近前,说道:“珩哥哥。”

    贾珩看向湘云,笑了笑道:“云妹妹,几天没见,可还好?”

    湘云轻笑道:“好啊,只是想林姐姐和宝姐姐她们。”

    史鼎看着二人说笑的一幕,目光闪了闪,道:“子玉,云儿这孩子是喜爱热闹的性子,我们家同龄人少一些,这次过来,也多住两天,陪着姑母过过元宵。”

    贾母笑道:“我正愁着府里少许多热闹呢。”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祖宗,有我们陪着您老,还不觉得热闹呢。”

    贾母笑道:“你就拿着这话来堵我,云丫头的热闹和你们不一样,这孩子,我瞧着她,就想起了我年轻时候。”

    凤姐笑道:“怪不得老祖宗疼着云妹妹。”

    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珩瞥了一眼湘云,见着那红扑扑的苹果圆脸,心下生出一抹古怪。

    史鼎忽地开口道:“子玉,如今圣上有整军经武之心,听子玉建言,设军机处以处置北疆戎务,我听说要设五位军机大臣,虽无品阶,但参预枢密,子玉也在其中吧?”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小声谈笑的女卷,都停了下来,看向那正在说话的少年与史鼎。

    贾珩闻言,眉头紧皱,道:“军机任命,向为圣心乾纲独断,我等臣子只需奉命行事就是,另外,这些……世伯从哪儿听得?”

    史鼎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听着一些风声,子玉现在为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又首倡军机处,如不列其中,我都不信。”

    贾珩一时默然。

    史鼎道:“而且,我听说军机大臣可举荐一至两位司员,随侍御前,参赞军务。”

    此言一出,王子腾手中举起的茶盅顿了下,目中精光流溢。

    贾珩凝了凝眉,目光幽沉。

    史鼎道:“前日,我已向圣上上疏,但被圣上留中了,我史家累受皇恩,如能以武勋进入军机处行走,也能为国效力罢。”

    军机司员虽看似低于军机大臣,但二者原本都是无品无阶的差遣,反而是一个接触天子以及决策核心的机会。

    王子腾这时闻言,也有所意动,显然也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机遇。

    这时,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也回过味来,看着自家侄儿,如何不知其来意?

    这是来求着珩哥儿的?

    而王夫人这时,听着几人叙话,脸色难看,心头五味杂陈。

    “此事,朝廷和圣上应有正论。”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况军机枢密,人事任免,非同小可,此地不宜多议。”

    从目前来看,史王二人都瞄上了在军机处的位置,不过显然只是将其作为一个跳板。

    这里面隐藏着的问题是,史王两家,究竟要不要重新归拢在贾族这面政治旗帜之下,还是就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不说王家,单说史鼐、史鼎兄弟,也不能完全说是废物点心,从目前来看,一门双侯,能保住爵位不失,又从军打过胜仗,也不能算一无是处。

    事实上,政治中从来不存在完美盟友,哪怕现在暂作结盟的浙党,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真出事儿,该切割,还是要第一时间切割,关键是听话。

    贾珩目中现出深思。

    史鼎闻言,面色微变,笑了笑道:“子玉所言甚是,方才倒是我一时情切,失言了。”

    贾政这时打了个圆场,说道:“如今天色不早了,史兄、王兄,可至前院一同用宴。”

    贾珩看了一眼王子腾和史鼎,也没多言,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我们先到前院了。”

    贾母笑道:“你们爷们儿说着外面的事儿,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既听不懂,也无趣的紧,去罢。”

    这时,贾政看了一眼坐在王夫人一旁的宝玉,道:“宝玉,随我到前面会见你表兄。”

    宝玉这时正低头作鹌鹑状,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嗯”了一声。

    贾母皱了皱眉,道:“宝玉他还小,等会儿你别让他喝酒。”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这时,薛姨妈不由看向宝玉,却见着着大红箭袖,头戴八宝束金冠,往日俊朗不凡的宝玉,分明是一幅瑟瑟缩缩的模样。

    忽地想起昨日自家儿子薛蟠昨晚说的话,眉头不由皱了皱。

    待几人走了,原本避在屏风后的黛玉、元春、迎春也相继从屏风后出来。

    凤姐转了转眸,轻声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母看了一眼留下的田氏以及王义媳妇儿母女,止住了凤姐的话头儿道:“珩哥儿是族长,外面的事儿都是由他做主。”

    这话一出,凤姐隐隐意识到什么,目中现出一丝了然之色。

    对强弱没有认知,但可以看风向,现在的风向,就是贾家势大,史王两家上门讨好,尤其是史家,就差把“求人办事”四字写脸上了。

    不提荣庆堂中,众人心思各异,小声议论。

    却说贾珩与王子腾以及忠靖侯史鼎、贾政一同来到贾政的书房,宝玉则在贾政的吩咐下,与贾琏一同接待王义去了。

    书房之中

    众人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徐徐退出。

    贾珩抬眸看着史鼎,皱眉问道:“还未问过,世伯方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史鼎对上那一双锐利的眸子,迟疑了下,问道:“子玉,我也是从北静王府上,听北静王爷提起,子玉觉得,我能否入得军机处行走?”

    毕竟是从过军的人物,也不避讳,单刀直入。

    贾珩凝了凝眉,道:“那史世伯可曾向北静王爷求过举荐?”

    史鼎摇了摇头,道:“北静王爷要举荐前军都督府的人,手中并无名额。”

    贾珩沉吟道:“预军机要务,需得寻长于兵略之人,况纵是举荐上去,圣上也自有决断。”

    史鼎点了点头,道:“子玉,我等武侯之家,也不能空耗国家俸禄,不为朝廷分忧,如能入值军机,势必要为君分忧的。”

    贾珩沉吟道:“此事容我思量思量。”

    如果要举荐史鼎,就需得查一查史鼎的过往战绩,其他军机,他不管如何,他举荐出来的人,起码是要知兵。

    史鼎闻言,心头大定,笑道:“那我就敬候子玉佳音了。”

    以眼前这位在天子面前的信重程度,如得举荐,他入得军机,就可十拿九稳,寻机再派至外省封疆,也可顺理成章。

    王子腾听着二人对话,心头也有几分触动,只是一时间却不好张嘴,看着那面容沉静的少年,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子玉以为……我可有起复之机?”

    几乎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第四百零七章 一时……躲都不好躲

    随着王子腾的开口请托,书房之中顿时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王子腾此言一出,几乎是变相承认了贾珩,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核心”地位。

    为此,史鼎也不由看向王子腾,只是目光深处多了几分玩味。

    王子腾说完,反而好似也没了心结,语气都自如了许多,道:“如今国家边疆多事,我深受皇恩,也当为君父分忧,不知子玉可有建议?”

    贾珩面无表情,转眸看向王子腾,凝了凝眉,沉吟道:“王家舅老爷如欲复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圣心若何,而且也不可操之过急。”

    王子腾虽搞砸了京营整军,但也为此全家死难,天子对王子腾应还存着一些情分,就是还愿意给一次机会,毕竟使功不如使过。

    宦海之中,浮浮沉沉,大多数官员轻易不会结束政治生命,哪怕嘉靖曾经说过,“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可徐阶最终还是为首辅。

    就连贾雨村,也有起复旧员的一遭儿。

    王子腾沉吟片刻,目光期冀地看向那少年,问道:“我若求入军机筹划方略,子玉以为何如?”

    贾珩摇了摇头,道:“朝野余怒未消,以待罪之身入值军机,太过扎眼。”

    王子腾进入军机处,绝对不是一个好选项,犯了错,赶紧找个偏僻的地方猫起来,做出一番成绩来,将功赎过才是正理。

    而且他也不可能举荐王子腾,否则给朝野百官的观感也不太好。

    只能是王子腾自陈其责,剖白忠义之心,激起天子的怜悯之心。

    王子腾面色变幻着,凝眉思量着贾珩所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子玉,我决意上疏天子,前往边镇,却不知圣意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三边尚可,如立有功勋,再谋迁转,其实最好是去北平府,那里直面胡虏,李大学士不畏艰险,镇国于北,麾下正是用人之时。”

    在元春并未封妃前,王子腾曾一度将官儿做到九省都统制,如果说一点儿领兵能力都没有,也不可能,但其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贪鄙财货,政治头脑也不太行。

    总之,身上的缺点也不少。

    史鼎目露精光,出言赞同道:“王兄不妨先去边镇,要我说,不若去西宁郡王那边儿,那边儿立功机会也多。”

    在他看来,王子腾留在京师肯定是不行的,先去边关老实待几年,立下功劳来,再谋返回才是正理。

    贾珩沉吟道:“老西宁郡王岁数也大了,西北边关胡人诸部最近也有不稳之势,如去西北,也可得用兵之机。”

    王子腾面色迟疑道:“如是镇外,圣上那边儿可会答应?”

    贾珩道:“如今国家用兵四方,将校贵乏,圣上闻之,想来也会欣然纳之。”

    崇平帝大概率会给王子腾一个机会。

    王子腾却对这回答略有些失望,他自是想眼前少年举荐于他,可也情知是奢想。

    “那就去北平府。”王子腾面色默然片刻,低声说着,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贾珩闻听此言,不由高看了一眼王子腾。

    他方才有意提出北平府,就是在试着王子腾的心思,其人若去北平府,表明这功名之心还未熄,想要再有一番作为,重归朝堂。

    “还是……口服心不服。”贾珩眸光深深。

    只是北平府直当胡虏之锋,将在未来两三年中面对惊涛骇浪,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切看王子腾的造化了。

    王子腾说出北平府,初始还有挣扎,但旋即面色坚定下来。

    北平府虽险,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彼时朝廷瞩目,一旦他立下功劳,就有重新起复之日,而西宁一去,立功机会寥寥,说不得沉寂许多年。

    他年岁也不小了,还能再蹉跎几年?

    王子腾打定主意,抬眸看向贾珩,低声道:“子玉,如圣上垂问子玉意见,还望子玉多做美言。”

    说到最后,也觉老脸发烫,分明臊得慌。

    贾珩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如天子愿用王子腾,那顺水推舟即是,但他不会保证什么。

    王子腾见此,却松了一口气。

    贾政见几人已经说好,遂笑道:“王兄,史兄,子玉,时辰也不早了,可一同用饭。”

    在三人之中,就属王子腾年龄最大,史鼎次之,故贾政遂有此称。

    彼时,后厨已备了午饭,贾珩与王子腾、史鼎在书房前的待客小厅落座,饮宴而罢,贾珩返回宁国府,换上官袍,前往京营督问军事。

    过午之后,史鼎领着妻子田氏,重又来到荣庆堂,向贾母道了别,独留下湘云,而后打道回府。

    至于王子腾一时未离贾府,反而与薛姨妈一起前往梨香院去探望薛蟠,王夫人也随着一同过去。

    嗯,算是王家人的小型聚会。

    梨香院

    王夫人、薛姨妈以及王子腾从薛蟠屋里走出来,三人叙着话,来到花厅落座。

    兄妹三人一同品茗叙话,既无外人在,说话自也就没什么顾忌。

    王夫人脸色郁郁,道:“蟠儿他好端端的,偏偏被珩哥儿发了桉子,现在不仅挨了板子,等元宵一过,还要收监,兄长你说这个事儿弄的。”

    此言一出,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嘴巴张了张,终究一个抱怨的字都没说。

    王子腾皱了皱眉,看向王夫人,沉声道:“蟠儿他这件事儿,子玉自有主张,说来说去,也是为着蟠儿好。”

    王夫人面色一顿,似有些不解王子腾竟为“外人”说话。

    见气氛有些不对,薛姨妈连忙打了个圆场,忙道:“蟠儿他年岁小,遇事不知轻重,经此一事,也算得了教训了,不能怪旁人的。”

    王子腾转眸看向王夫人,道:“妹妹,最好不要因当初大丫头出宫的事儿怨着子玉。”

    王夫人闻言,面色苍白,心头震惊。

    王子腾摇了摇头,没有看王夫人,而是低声道:“珩哥儿他……现在,你自己数着他领着多少差事?宫里多信重他,你在后宅什么都不知道。”

    王夫人闻言,忙道:“除夕那天,不是说那些文官弹劾着他,我瞧着他这般能折腾,也不是长久之相。”

    王子腾道:“文官儿弹劾他,他也弹劾了杨阁老,而且他除夕弹劾,初一晋爵,初六加官,你自己想一想,什么意思。”

    王夫人闻听“初一晋爵,初六加官”,心头剧震,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劝道:“妹妹,先忍一时罢,不然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端来。”

    他这个妹妹不止一次,在他跟前儿流露出对那贾珩的愤恨之言,如今势不如人,还做愤恨之色,不是取祸之道,又是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这样类似话,昨天她闺女和儿子才和她说过。

    是啊,人家势大,你再有怨愤、不满,也需得忍着。

    王夫人手指紧紧捏着佛珠,因为用力,指节发白,冷声道:“兄长,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王子腾闻言,面色幽沉,低声说道:“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

    圣上的性子,他也有些摸清了,用着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不用你时,弃若敝履。

    他也不信贾子玉能一直得圣卷。

    不说其他,兵马练得再好,总要真刀实枪和东虏上阵厮杀,东虏兵锋何其之盛,一旦战事不利,朝野失望,今天被捧得多高,明天摔得就有多疼!

    那时,他未尝没有机会卷土重来。

    王夫人抿了抿唇,不再多说其他,但心头的憋屈之感愈发强烈,连她兄长都劝她忍一时之气。

    “好了,我也先回去了。”王子腾心头也有几分烦躁,低声道。

    王夫人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道:“我送送兄长。”

    不提王夫人如何送别王子腾。

    却说贾珩去了京营,日常督问练兵事宜。

    节帅大营

    正是午后时分,春日慵懒的阳光照耀在布局俨然、气象森严的营区内,一队队军卒神情警惕,持刀来回警戒。

    一座青墙黛瓦、明亮轩敞的营房中,身披战袍、内着软甲的的京营军将,济济一堂,心神复杂地看着那帅桉之后的蟒服少年。

    “末将参见节帅。”

    十二团营都督佥事以上级别的将校,以及果勇营游击将军以上的军将,齐齐抱拳,一时间五间开阔的中军营房内,声震屋瓦,椽梁簌然。

    京营游击将军蔡权,此刻也在果勇营军将阵列中,打量着那蟒服,腰间配着天子剑的少年,面色振奋,浓眉之下的虎目,现出感慨之色。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还需他派兵马阻拦贾珍抢亲的少年,如今已是京营节度使,号令十余万大军。

    人生际遇,实在玄奇。

    行军主簿方冀,目中神色未尝不涌起复杂感慨,更多是无奈和茫然。

    原先兵部尚书李瓒在时,还不觉如何,但李瓒一去,新节帅名正言顺的登位,就觉得京营逐渐有着一种陌生和排斥向这位王子腾的旧幕僚包围而来。

    一时间,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如记室参军纪闵一般,随着李阁老一同前往北平了。

    如戚建辉、谢鲸等将,看着那蟒服少年,心头也有震动。

    时隔十多年,贾家掌控京营的场景,再次重现。

    贾珩面色沉凝,清冽目光,逡巡过下方十二团营诸将,哪怕不是第一次在此问事,但作为新任京营节度副使,感触还是有些不一样。

    贾珩沉声道:“诸位将军,坐。”

    “谢节帅。”

    呼啦啦,团营诸将纷纷在两旁的楠木椅子上落座,整齐有致。

    不管如何,经过整训的京营,起码在军容军貌上可得一观。

    贾珩沉声道:“本官受皇命,都督十二团营,自感职责重大,如今东虏肆虐于北,国内寇盗丛生,诸位将军还望齐心协力,内荡贼寇,外平胡虏,建功立业。”

    照例训话,倒也没有“讲两点”的长篇大论。

    众将齐声称诺。

    贾珩而后向众将布置事务,主要是职位的调整,以果勇营游击将军谢再义正式升任京营护军将军,算是从游击升为参将,原护军将军倪彪,平级调任鼓勇营参将。

    这也是例行调任了,统率中护军的,自来都是节帅的心腹。

    谢再义领了军令,徐徐退后,脸上因为心绪激动而有些潮红。

    贾珩沉声道:“明日诸军再行操演,等过了元宵灯节,诸团营之兵,要恢复至作训大纲的操演日程,不得怠慢。”

    众将闻言,抱拳应命。

    而后,贾珩又分派了十一团营都督的任务,这才让众将散去,单独留下果勇营行军主簿宋源,戚继辉、谢鲸等将议事。

    等到傍晚时分,这才在军卒扈从下,前往锦衣府北镇抚司。

    他先前交代了曲朗,让其带军器监监丞徐庭业至锦衣府叙事。

    北镇抚司,司务厅中

    徐庭业坐在一张黑漆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锦衣卫,心思忐忑,一旁是锦衣千户曲朗与南镇抚司的赵毅陪同说话。

    徐庭业一边品着锦衣府的香茗,一边思绪起伏。

    当初,督问军器监的贾大人,现为锦衣府都督不说,如今更成了京营节度副使,掌握着京营的作训操演,对军器监的态度也愈发强势起来。

    就在徐庭业心潮起伏时,就听着外间锦衣清朗的声音,“都督大人到。”

    见着蟒服、悬剑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入官厅,徐庭业连忙起身,拱手见礼,道:“下官见过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徐监丞,有段日子不见了。”

    徐庭业面上带着苦笑,道:“贾大人,选的谈话之所,倒很别致。”

    贾珩在一旁落座下来,笑了笑道:“徐大人,军国利器为国之机密,本官实在想不出还有比锦衣府更安全的地方,况徐大人此行,尚需锦衣府的同僚护送,对了,徐大人可知事情原委?”

    他让徐庭业过来,就是打算让其选派几位能工巧匠,前往濠镜之地,采购、习学葡萄牙人的火炮技术。

    一来,专业的事情,应该教给专业的人来做,二来,纵使他想南下濠镜,也离不得神京。

    徐庭业沉吟半晌,道:“方才路上听曲千户提及过,濠镜之地有火炮,装备舰船,红夷赖之横行于大洋十余载,下官也很是好奇,愿往一观技艺。”

    贾珩道:“徐监丞放心,若前往濠镜,我会行文粤省千户所,以及借兵部行文广东巡抚衙门,如夷人察觉,由广东巡抚衙门与其交涉,务必保全徐监丞的安危。”

    徐庭业拱了拱手道:“贾大人也放心,只要那火器果有那番威力,下官一定要学了来,为我朝对虏战事增加胜算。”

    贾珩点了点头,问着一旁的曲朗,问道:“这次选派的是那位千户?”

    曲朗拱手道:“大人,由南镇抚司的的赵千户亲自带队护送。”

    这时,一旁相陪的赵毅,恭谨起身,起身抱拳道:“都督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未尝没有感慨,当初一同去翠华山还是白丁的少年,已成为锦衣都督,而曲朗听说也要升为北镇抚司的镇抚。

    贾珩郑重叮嘱道:“赵千户,一切以安全、稳妥为要,纵使无功而返,也不可使徐大人有所闪失。”

    赵毅抱拳应是。

    贾珩说完,又面色郑重地看向徐庭业,拱了拱手,道:“徐监丞,濠镜一行,拜托了。”

    徐庭业见此,面色一肃,连忙拱手还了一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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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