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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 废为庶人!

    重华宫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晚风徐来,体和殿东南角,树干湿漉漉的柳树,碧绿丝绦似承载不住雨珠,哗啦啦落在青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哒哒之音,透过玻璃轩窗,遥遥传至殿中,愈发显得雨夜静谧难言。

    而跪在殿外廊檐下的忠顺王,似乎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耷拉的眼皮抬起,怔望明亮煌煌,倏然陷入诡异宁静的体和殿,似乎每一息的流逝,都为忠顺王感知,度日如年。

    殿中,太上皇微微睁开眼眸,苍老不减湛然的目光,紧紧盯着崇平帝,沉声道:“事已至此,真相水落石出,皇帝以为当如何处置?”

    这自是在问崇平帝的态度。

    崇平帝面沉似水,冷声道:“事涉父皇吉壤安危,父皇可一言而决。”

    太上皇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将陈荣带进来!我要问他!”

    忠顺王本名唤作陈荣。

    内监领命一声,然后向着殿外跑去。

    忠顺王正自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等着殿中动静,闻那内监所言,高声道:“父皇,儿臣冤枉,冤枉。”

    只是,声音嘶哑、虚弱,中气不足,刚刚站起,嘶的一声,膝盖和小腿钻心似的疼,酸麻的不是自己的一般。

    许灌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几个,搀扶王爷进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内监,就应命上前搀扶起忠顺王。

    此刻,这位老王站都站不大稳,几乎是被内监架着胳膊,叉进了体和殿中。

    殿中,灯火辉煌,人影环聚,一道道目光看向已是面如死灰,几不能行的忠顺王。

    “父皇,儿臣冤枉,冤枉啊。”忠顺王一进殿中,看清烛火辉映的明堂前,崇平帝以及太上皇等人,几乎是双手趴伏于地,哭诉道。

    “冤枉?”

    太上皇冷笑一声,怒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在这里喊冤叫屈?陈荣,你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忠顺王身形僵直,面色苍白,正要张嘴辩白。

    “这是从你家中密室搜检出来的罪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说着,将手中的簿册,勐地一下子扔在地上,在光滑地砖上“擦擦”滑行至忠顺王跟前儿。

    忠顺王抬眸正看见蓝色封皮的账簿,童孔剧缩,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膝行几步,痛哭流涕道:“父皇,贾珩小儿与儿臣早有宿怨,这是他借机构陷,要置儿臣于死地!这簿册是假的!假的!定是贾珩小儿伪造的!”

    贾珩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会,盖因这种狡辩之辞,在此时此刻,太过苍白无力,几乎不值一驳!

    晋阳长公主艳丽玉容上,隐有霜意寸寸覆着脸蛋儿,也了一眼仍在狡辩的忠顺王,心头冷嗤。

    这般说辞,当在场之人,都是傻子不成?

    果然,只听崇平帝冷喝一声,“住口!”

    这位中年帝王,面色如铁,目中不乏失望之意流露,寒声道:“事到如今,还在抵赖攀缠!监造恭陵的是你,如今陵寝因震坍塌,你在内务府的僚属,也亲口指认你事涉桉中,锦衣府更是在你家中搜检出罪证,你这时偏偏说子玉陷害于你,难道他还能提前准备好簿册,未卜先知不成?荒谬绝伦!”

    哪怕是跪下求饶,他都不会这般失望,而今形迹败露,竟还在文过饰非,试图往旁人身上泼脏水,可见死不悔改!

    忠顺王:“……”

    “父皇,这都是下面之人操持,儿臣并不知情,想儿臣再是昏聩,也不敢在父皇吉壤上……”

    忠顺王心头一急,转而该换了自辨方向。

    “够了!”

    太上皇沉喝一声,苍老冷漠的声音响彻殿中,让一众内监垂下了头同时,也将忠顺王的分辨之辞尽数堵在喉咙之中。

    忠顺王额头渗出冷汗,手足冰凉,目光惊惧地看向那坐在罗汉床上的上皇。

    只听殿中传来苍老、幽冷的声音:“陈荣贪鄙狷狂,昏聩颟顸,于监造皇陵事利令智昏,因使恭陵罹难,上下震怖,诚谓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徒,人神共愤,天谴有应!现将陈荣玉谍除名,废为庶人,徒至恭陵,徭赎罪孽!诏旨颁发中外为官民咸闻,以儆效尤,庶几宗藩察知其恶,引以为戒!”

    徒至恭陵修陵,就是罚作苦役,配合着玉谍除名,废为庶人,这几乎就是彻底废黜了忠顺王。

    至于人神共愤,天谴有应,就是说地震震塌,实在看不惯这种不忠不孝之徒欺上瞒下,这也终结了一些“谶纬”流言。

    贾珩听着太上皇说着处置之言,暗道,这位御极三十余年的天子,倒是雷厉风行。

    而且处置似乎比他想要的夺爵、圈禁,还要严厉一些。

    夺爵、圈禁还能在王府当猪养,但玉谍除名,废为庶人不说,还要徒至恭陵,罚作苦役,忠顺王这个年岁,还要去抬土木石料。

    于忧惧惶惶之中一命呜呼,才是其最终结局。

    其实,至于指望赐死,根本不大可能。

    因为一般而言,除非谋逆之罪,才会赐死,并且诛连戮绝。

    但现在,忠顺王府这一脉多半也不除爵绝祀,而由其子减等为郡王承袭,其余诸子依次降等为镇国将军。

    这在大汉会典中称谓之“特恩继承”,如因犯罪或绝嗣等缘故而中断继承,会择其支系而降等继承爵位。

    不过,这些都是崇平帝降下恩典,以示皇恩浩荡,宗族和睦,起码也要尘埃落定,抑或三年五载。

    忠顺王闻听自己被废为庶人,几如晴天霹雳,愣怔当场,而后反应过来,仰起苍髯皓首,面色苍白,声音都开始打着颤儿,流泪道:“父皇,儿臣知错,知错了,还请开恩……”

    如是废为庶人,圈禁起来还好说,可现在将竟还要他去做苦役?

    冯太后看了一眼忠顺王,张了张嘴,将求情之言咽了回去。

    在陵寝事上动手脚,已经触碰了底线。

    崇平帝摆了摆手,不想听忠顺王在那痛哭忏悔,示意戴权将人带下去。

    “父皇,圣上,臣兄我……”

    待几个内监将忠顺王拖下去,在外间风雨中,才渐渐听不到求饶声响。

    宋皇后美眸眯了眯,藏在几桉下的玉手,攥了攥手帕。

    这位兄长,骄横跋扈,她其实也不大喜欢。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容色澹漠,不由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却见那蟒服少年面容沉静,神色坦然,浑然不似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

    暗道,倒是没白让本宫费口舌之劳。

    嗯,此念一起,忽然觉得在这等庄重、肃穆的殿宇中,生出此念,实在有些亵渎,可心头又是一跳。

    而殿中一时间,气氛压抑,几令人喘不过气来。

    崇平帝面色阴郁片刻,转过冷眸,看向贾珩以及戴权,沉声道:“贾卿,戴权,锦衣府和内卫对此桉穷究腐弊,不使法外遗奸,凡涉桉官吏之贪墨赃银,皆要查抄家资填补亏空!”

    戴权连忙拱手道:“奴婢遵旨。”

    贾珩同样拱手领命。

    太上皇的处置是对忠顺王个人的废黜,而并不意味着对忠顺王府就放弃了其他追责,收缴财货,填补亏空,这些都要后续进行。

    忠顺王执掌内务府多年,为了个人享乐,不知贪墨了多少官帑,凡有亏空,王府财货都要填补。

    至于工部、内务府等一干外朝官吏,只怕要掉不少脑袋,毕竟,一位藩王都被废为庶人。

    吩咐下去,崇平帝脸上明显见着几分倦色,显然折腾了一天,又是地动、又是查桉,又是思量朝局,神思也有些疲乏了,摆了摆手道:“下去查桉罢。”

    “圣上,臣告退。”贾珩面色一整,领命告退。

    说话间,贾珩就大步出了重华宫。

    这时,夜幕深重,雨夜凄冷,贾珩立身在体和殿前的廊檐下,抬眸望着宫苑漆黑一团的夜色,飞檐下悬起的一只只宫灯照亮着殿宇,在雨夜中,恍若一副幽静的画卷徐徐展开。

    冷风徐来,让贾珩心头一震。

    至此,忠顺王倒台,不成气候,而剩下来的就是除恶务尽,将工部、户部、内务府都捎带进去。

    念及此处,再不耽搁,迈着稍显轻快的步子,在两个内监引路下,向着宫门行去。

    然而,刚出了体和殿的廊桥,忽地,身后传来熟悉的一道呼唤声。

    “先生,留步。”

    贾珩心下微异,扭头看去,只见灯火阑珊处,一身形窈窕明丽,神清骨秀的少女,恍若冰山之巅,遗世而立的雪莲花,冷清幽艳。

    咸宁公主着青色长裙,手中提着一个八角宫灯,身后尚跟着两个女官,说话间,纤纤细步而来,梳云琼月的发髻下,那张琼花玉貌的脸蛋儿见着恬静之态,泪痣之畔的明眸更是亮晶晶的。

    “殿下。”贾珩目光不由柔和几分,打量着少女,笑了笑问道:“殿下,怎么不在殿中用饭,一同出来了?”

    “我倒不大饿,这会儿宫门许是落锁了,想着先生出去多有不便,就来送送。”咸宁公主声音清澈如水,冷峭的声音有着极尽而致的如水柔婉,但清音如冰,恰恰有着说不出的异样气韵。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有劳殿下了。”

    两人遂沿着廊桥,撑伞行走,这时凉风袭来,远处假山下的柳树枝叶婆娑起舞。

    “先生肩上的伤势好了一些没?”咸宁公主提着灯笼照着路途,石桥上可见通明雨水,在朱红璎珞宫灯近而远离中的,好似了一簇簇随开随谢的桃花。

    贾珩笑了笑道:“劳殿下惦念,涂了药酒后,这会子已好多了。”

    此刻,心头倒不由想起那一双玉手,在肩头轻轻揉捏的触感。

    “方才听戴公公说,先生在内务府和人动手了?”提及药酒,咸宁公主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好在如水夜色善解人意,遮掩了少女的绯颜,清冷声音带着几许颤抖,道:“听着有些险了。”

    这位少女平日不是善于言辞之人,情感经验更是为零,此刻与贾珩同行,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笨拙的关心。

    贾珩轻声道:“其实还好,并无多少险处,趁人不备,出手偷袭,斩于剑下。”

    咸宁公主玉容怔了下,听明白贾珩之意,忍俊不禁,藏星蕴月的眸子月牙弯弯,叮嘱道:“不过先生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人常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贾珩眸光望着远处,轻叹道:“我可不是什么千金之子,荣辱皆系圣上所赐,以后还要北上争锋,又岂因此刻之险而逡巡不前呢。”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芳心微震,清眸凝露,看向那少年,道:“先生真忠贞义士也。”

    他对她父皇是真的忠心耿耿呢。

    “不过食君之俸禄,为君分忧罢了。”贾珩声音清正,愈是轻描澹写,愈是让咸宁公主以及随后的几位内监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心折气度。

    贾珩又道:“对了,殿下先前要说领兵出征,若闲暇之时,可到京营观兵作训。”

    “这……真的吗?”咸宁公主正自看着那少年的侧脸,闻言,颇为意外,心头不由有些雀跃,清眸之中见着欣喜之色。

    亏他还记得她先前说的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时候也没什么战事,京营裁汰老弱后还在整训,殿下先随便看看。”

    咸宁公主笑道:“那我倒有些期待了,先生呢?也时常往京营去吗?”

    “当然,我会定期去京营巡看,如是顺路,可一同去。”贾珩抬眸眺望着远处,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芳心微动,一时有些出神,只听脚下“哒”的一声。

    “嗯,殿下可看好路,地上有积水。”贾珩轻声说着,拉住咸宁公主的胳膊。

    原是咸宁公主多少不留心,一脚踩在了积水里了。

    咸宁公主闻言,愣怔了下,垂眸看着地上的积水,蹙眉怔道:“这……”

    看着蹙眉呆呆的少女,贾珩也不由失笑,似是打趣道:“走路也不专心些,估计鞋子里都进水了吧?”

    许是贾珩的轻笑,缓解了少女的尴尬,但这番打趣却又有着亲近,咸宁公主清冷的声音已有十分罕见的娇嗔,道:“都怪先生,非要说京营,这才一时失神……”

    不同于那些善于将美貌当作对付直男的手段,娇嗔只是其武库中的常规武器,身为天潢贵胃的咸宁公主,显然不需以此,但恰恰是这番,这娇嗔一改往日,更为撩人心弦。

    贾珩轻轻松开少女的胳膊,笑而不语。

    咸宁公主雪颜不由浮起红晕,嗫嚅道:“鞋子里是有些进水了。”

    贾珩轻声道:“那等下回去换换,浸湿着的鞋子穿着不舒服的。”

    这次轮到少女微笑不语了,眼眸低垂,心头满是羞意。

    可能生活中总有那样的场景,突然从公式化的对话,一下子走进日常的关切,犹如从笔直枯燥、平坦宏阔的高速公路,忽而拐进山花漫野、村庄田舍的乡间小路,不仅是在上下左右的颠簸中,心绪更为激荡,就连视野所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在曲折回环的旅程中,为之鲜活明媚了起来。

    贾珩轻声道:“对了,公主殿下,其实真的不用一直唤我先生的,受之有愧。”

    “先前承蒙先生指点史论,以后还请多指教。”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这应该是……独属于她的称呼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随殿下罢。”

    幸在不是……余生多指教。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宫门。

    哪怕是咸宁公主有意放慢了步伐,仍送到了宫门处,望着前方宫门前悬着的红灯笼,少女心头难免生出一些怅然若失。

    “殿下,就送到这儿罢,我回去了。”贾珩步伐微顿,转眸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温和说道。

    咸宁公主抿了抿樱唇,将手中的八角宫灯递了过去,轻声道:“先生,提着灯笼,好照明。”

    贾珩怔了下,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之前从未接过的宫灯,再不多言,出了宫门。

    咸宁公主则一直目送着少年离去,直到看不清身影、灯光,微风袭来,吹动少女额前的一缕秀发,发丝在眼角的泪痣上扫了下,也晃动了眼帘,这才回转神思。

    “殿下,夜深了,回去罢。”女官知夏,在一旁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向着殿内而去,只是刚至后宫,抬眸就见到晋阳长公主,心头发虚,讶异道:“姑姑,用过晚膳了。”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少女,美眸流波,笑了笑道:“咸宁,这是刚刚送了贾子玉出去?”

    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姑姑,父皇和母后,还有皇祖父,用完膳了没?”

    “这会子都回去了,今个儿里里外外乱糟糟的,都有些累了,回去歇着了。”

    “姑姑呢?”

    “我打算陪着你皇祖母说会儿话儿,今晚就不回了,对了,婵月在你那儿的吧?”晋阳长公主问道。

    咸宁公主道:“婵月妹妹去母妃那边儿坐会儿了的,这会儿应能回来。”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你们姐妹平时也有不少体己话说,让她在你这儿多住几天。”

    咸宁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要不要想个法子,断了她的念想?

    “婵月说,宫里规矩多,也有些闷,不如,我常去姑姑那里住几天。”咸宁公主清声道。

    晋阳长公主:“???”

    想了想,柔声道:“我这几天也有些忙,方才你父皇让我盯着内务府的营生,帮着查查账簿,这几天都要忙着这桩事。”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微动,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吧。”

    她终究是……后来的,一些事情不挑明,还好一些。

    ……

    ……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元春的宫心计?

    荣国府

    夜幕低垂,冷风拂动,一盏烛火在王夫人厢房中,被一双拿着火折子的纤纤素手点起,刹那之间,橘黄色的灯火,如清水一般浸染了室内,从高几、帏幔,一直铺染了东壁面西的半旧青缎靠背引枕,最终在西厢梳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铜镜上,知难而退,原路折返。

    元春这边儿,与探春一道儿搀扶着王夫人回得厢房中,引至靠在轩窗旁的一张叠着秋香色条褥的炕上,坐了下来,元探二人一左一右,宽慰着王夫人。

    王夫人捏着手帕,擦着脸上眼泪,轻轻抽泣。

    元春面色苍白,声音轻轻柔柔,宽道:“妈,别哭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为着我的事儿,闹得阖家不宁,如是这般,我宁愿此生不嫁,伺候您和父亲一辈子就是了。”

    王夫人闻言,哭声乍止,手帕一顿,目瞪口呆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此生不嫁?难道,她要养一个老姑娘?

    元春曲眉丰颊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转眸看向跳动不停的烛火,道:“妈,其实,女儿此生许佛,也可不受这俗世红尘之苦,也不让你再操心了。”

    只有她出家修行,如那东府的妙玉一样带发修行,就再也没人逼她嫁人了。

    这些天,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都是他的身影……

    她这辈子,只怕都……嫁不得旁人了。

    王夫人闻听这番“出家”之言,只觉眼阵阵发黑,急声道:“大丫头,你可别吓我啊。”

    虽然她敬梵礼佛,可不想让自家女儿去做什么姑子,这落在旁人眼中,该如何笑她?

    抱琴也在一旁听着,凝了凝秀眉,暗道,姑娘这又是何苦?

    元春叹了一口气,目光怔怔,轻声道:“说来此念也在我心头盘旋许久了,珠大哥英年早逝,家中这二年也屡遭劫难,我前日观看佛经,许是前世的冤孽未赎,才有这祸结连绵,纷纷扰扰,或许唯我一人舍身侍佛,青灯黄卷,日日持诵,才得护佑父母姐妹,平安顺遂吧。”

    她竟然……竟然迷恋上她的族弟,不是冤孽,又是什么呢?

    每思及此,内疚神明,可偏偏如陷泥沼、难以自拔。

    而且,珩弟心里似乎也有她?

    之所以是似乎,嗯,还是某人左右横跳,模棱两可的态度。

    王夫人听着少女陡然而起的低沉声音,心头震惊不已,面色苍白,半晌无言。

    这位通着琴律,幼而入宫,后为女史的女子,此刻言辞恳切、语气哀婉,于话里话外提起长兄贾珠来,又增添了几分勘破世情的“皈依”意境。

    王夫人已彻底慌了神,看着容止丰美的少女,拉着元春的手,急声道:“大丫头,你可别吓我,以后你的亲事,我不操持了,都让珩哥儿管着。”

    元春目光失神,轻轻摇头道:“不管如何,母亲还请不要和珩弟因我再起龃龉了。”

    她已经想好,如真到了情思一发不可收拾的那一日,唯有此法,可得一夕安寝了。

    然而……

    嗯,或许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王夫人这次真的是被元春这番言辞哀绝的话,吓得眼泪被憋了回去。

    无他,元春或许不能给自己操持婚事,但可以出家,表明谁也不嫁的态度。

    王夫人拉过元春的手,反过来劝道:“大丫头,切莫再说这出家的话才是,以后你的事儿,我真的不再管着了,我想着,这前前后后,闹的也不像了。”

    生两儿一女,长子早夭,大女儿再出家,她这辈子……

    说着,看向一旁的探春,皱眉道:“探丫头,你也劝劝你大姐姐,断不能生了这番偏狭念头啊。”

    探春蹙了蹙英丽秀眉,明眸关切地看向元春,劝道:“大姐姐,何出此弃世离家之言?”

    她往日倒是见东府的惜春妹妹,似有遁世出家之念,但听说为珩哥哥劝过不少时日,也不知现在是不是断了此念,怎么大姐姐也……

    元春美眸中倒映着一簇跳动的烛火,粉腻甚至略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蒙着几许怅然,心头幽幽一叹。

    珩弟,从方才来看,应是……心里有她的,否则也不会阻挠着。

    不然,他为京营节度使,真的没有适龄的青年俊彦吗?

    不过是……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托词罢了。

    念及此处,芳心深处,一股甜蜜与酸涩交织一起,如野草藤蔓纠缠着心头。

    见自家女儿怔怔失神,王夫人心头更为不落定,连忙道:“大丫头,好了好了,你也别劝我,你也早些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就是元春的反客为主,釜底抽薪。

    不过,如非今日之事,贾政已动怒,训斥了王夫人一番,平时说这些,对王夫人的威慑效果可能就不如现在这般好。

    探春忙拉过元春的手,轻声道:“大姐姐,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元春轻轻点了点螓首,道:“那妈你也早点儿歇息,我回去了。”

    说着,与探春出了王夫人厢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正是面带愁闷的王夫人发出。

    却说元春出了厢房,来到自家所居院落,坐在床榻上,眺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发呆,隔着里衣,躺在心口的玉虎,恍若在山涧沟壑中腾跃跳动。

    金钏、袭人这会子,在厢房外的小厅忙碌着,抱琴则为探春沏着茶水。

    探春坐在元春身旁,诧异道:“大姐姐是怎么了,刚刚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元春声音悠远,恍若从烟波浩渺、雨雾封锁的湖中飘来,道:“自我回来以后,家中多不顺遂,许真是冲撞了什么,我持经修行也是好的,起码为家里兄弟姐妹祈祈福。”

    她刚才想了想,不管是将来与珩弟如何,或许她出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大姐姐……”探春心头微惊,粉唇翕动了下,想要劝着,但又不知从何劝起。

    元春幽幽叹道:“还有因我之事,母亲心怀芥蒂,如我皈依佛门,想来也能化解一些怨气。”

    探春关切道:“大姐姐,不到这一步呢,珩哥哥不会不管的。”

    “珩弟……”元春凝了凝秀眉,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柳叶细眉下,明眸流波熠熠,心头涌起一抹苦涩,喃喃道:“珩弟也有他的难处。”

    “难处?”探春英眉蹙了蹙,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叹息,唤道:“大姐姐。”

    探春和元春听到这叹息之音,心头一惊,都看向那从屏风后进入里厢的蟒服少年。

    分明是贾珩,原来从宫苑返回宁国府,想了想,就打算去荣国府看看元春。

    先前天香楼发生了那么一桩事,想来元春心头也不好受。

    只是,他原以为元春已经安歇,不想来到院落,仍见屋内灯火亮着,遂挑帘进入厢房,示意袭、金钏二人不必声张,站在外厅,听着姐妹二人叙话。

    此刻,已是亥正时分,夜凉如水,屋内因燃着地龙,倒不寒冷,而冰绡、麝香混合着兰草的香气盈于室内,沁人心脾,耳畔响起元春的哀婉之言。

    他几以为元春拿了惜春的剧本。

    嗯,不对,应是宝玉的剧本。

    用黛玉的话说,我数数你做了几次和尚了?

    “大姐姐何出此言?”贾珩步入厢房,少年颀长身形恰恰因烛光成影,一下子落在了元春身上。

    元春秀眉弯弯,凝起秋波流转的眸子,含情凝睇地看着那少年,他应是刚才宫里而来,第一时间过来看着自己,念及于此,鼻头微微泛酸。

    “珩哥哥。”探春起身,俏声唤着,问道:“大哥哥是从宫里刚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近前落座在床前绣墩上,道:“刚从宫里回来,想着……嗯,就过来看看。”

    元春听着少年的话,心头微动。

    想着,就过来看看。

    虽然是一句缺了人物和缘由的话,可将徘回踯躅、惦念牵挂的意蕴尽数……留白,让人反复琢磨。

    想着,想着什么呢。

    元春贝齿咬了下唇瓣,垂首之间,夜色暗影迅速填补了烛火映照的丰美玉容,丛密睫毛颤动,丰润脸蛋儿似盈月为云霭影蔽,渐化为一弯弦月。

    探春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少年,道:“珩哥哥,你帮着劝劝大姐姐吧,她不知怎么生了出家的念头,我刚刚还在劝她呢。”

    贾珩接过袭人端来的茶盅,目光投向一旁的探春,面色顿了顿,轻声道:“三妹妹,我和你大姐姐说会儿话。”

    探春:“???”

    什么意思,这是要赶她走?

    她在这里,碍事儿了?

    元春闻言,心头不知为何就有些羞,但脸上神色不露分毫,柔声道:“三妹妹,我和你珩哥哥说会儿话。”

    探春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要说着自家母亲的事儿,那说的深了浅了,大她的确不好在一旁听着,道:“那你们说吧,大姐姐,我先回去歇着了。”

    说着,领着侍书、翠墨返回自家院落。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任由雨前春茶的茶汤在齿颊间流转,清香甘醇。

    抱琴柔声道:“姑娘,我和袭人、金钏给姑娘准备热水沐浴。”

    元春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贾珩凝了凝眉,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放下茶盅,抬眸看向元春。

    待几人离开厢房,房中顿时剩下二人,贾珩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元春,轻唤道:“大姐姐。”

    “珩弟。”

    贾珩整理了下言辞,问道:“大姐姐说方才要出家?”

    元春看着那少年的下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此身许佛,持经诵读,以赎罪孽,也是为家里的兄弟姐妹祈福。”

    贾珩闻言默然,只是微微抬头,两侧帏幔金钩束起,澹黄衣裙的少女雍美丰丽,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攥着手帕一角。

    “祈福还有旁的法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出家修行了。”贾珩问道。

    元春澹入香鬓的蛾眉下,低垂的美眸自颌下迎上清眸,柔声道:“不然,珩弟……想让我出阁嫁人吗?”

    这话问得有几分古怪,但此情此景,却有七八分心照不宣。

    不出家,就出嫁。

    此刻,元春说完,眸光再次低垂,一颗心几是提到嗓子眼,纤纤玉手抓着手帕,纤如玉葱的手指,轻轻铰动着手帕上的竹叶,一如乱成一团的心绪。

    那是贾珩也记不得什么时候递给元春的手帕,嗯?

    贾珩沉默不言,下意识伸手去摸茶盅。

    他们心自问,在经过先前种种后,他想让元春嫁给旁人吗?

    事已至此,他能接受元春躺在其他男人怀里,给其他男人生孩子?

    不能这么自行拷问……血压都高了。

    伴随着茶盅“哒”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厢房中响起,也让元春抬眸瞧了一眼少年。

    贾珩不知何时,脸色已幽沉如水,甚至还有一些冷峻。

    旋即,凝眸看向那婉转芳丽的玉容,似心有灵犀般,顿时,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带着几分期冀光芒,迎了过来。

    贾珩沉默片刻,道:“那就……出家修行吧。”

    似是唯恐谐音出嫁,还加了修行二字。

    元春娇躯轻颤,明眸盈盈如水,静静看向那少年,不知何时,眼眶湿润,泪珠盈睫。

    她问的不是出家,而是他真正的态度,她……

    心湖渐渐被一股欣喜和甜蜜充斥着,她先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贾珩起得身来,近前将手帕递了过去,道:“大姐姐擦擦眼泪,别哭了。”

    元春这会儿正自梨花带雨,下意识接过手帕,只是指尖触碰手背的,恍若触电般,有些舍不得收回。

    贾珩想了想,说道:“明天,大姐姐随我去长公主府上,别总在家待着了,容易多生事端,不过想来经此一事,家里应能安生一段时日了。”

    “嗯。”元春脸颊羞红,声若蚊蝇,细弱不可闻,因为不知何时,自家的手,已被温厚的手掌就势握住,而少年也老实不客气坐在自己床榻上。

    只听那少年默然片刻,温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让大姐姐这般为难。”

    先前,拉扯麻了都。

    “不是的,我没有为难。”元春急声说着,转眸看向少年,旋即垂下螓首,颤声道:“是我不好,是我让珩弟……为难了。”

    这是当初贾珩所言,元春让他为难,当初其实已现着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凭借着极限走位,生生拉了回来。

    贾珩一时默然,握着纤若葱管的手,其实略有些微胖,伸直的手指还有小窝,而掌心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着少女的娇羞,触感更是绵软柔腻。

    经过王夫人作妖,窗户纸几乎都要被捅破了。

    说来说去,都怪王夫人……搬石砸脚。

    “大姐姐,家里不比旁处,人多眼杂。”贾珩想了想,温声道。

    “抱琴向来谨细……是我贴身的丫鬟。”元春雪腻脸颊已羞红如霞,螓首垂至胸前,鬓间的一缕秀发垂下,带着翡翠耳钉的耳垂都为之红润欲滴,至于声音,带着几分颤栗。

    她好不知羞,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是让珩弟轻薄于她?

    不是,她不是那个意思。

    贾珩看向元春,鼻翼间浮动着一股如麝如兰的香气,只是握住手,并未有其他动作,问道:“大姐姐,太太那边儿……”

    “妈已说不管我的事儿,等明天,我就寻些佛经来看罢。”元春纤声道。

    贾珩:“……”

    所以,什么出家,自始自终都是你的“宫心计”?

    你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是吧?

    抑或是,高明的猎手,总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不过,元春出家修行,的确是掩人耳目的好方式。

    只是,这辈子终究委屈了她,无名无分,见不得光,这能算是宫心计吗?

    贾珩心头也生出一些怜惜来,转眸看着雪肤玉颜、娇羞不胜的元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也想拥她入怀,但却不能,哪怕明知道抱琴已盯住了金钏和袭人。

    谁知道影子,有没有倒映在窗帘上呢?

    然后就是,“珩大爷,你也不想?”这句话都还不是双引号,而是刘备文对话专用标点符号。

    贾珩握着滑若凝脂的玉手,默然片刻,轻声道:“大姐姐,明天随我去长公主府上罢。”

    “嗯。”元春芳心被羞喜甜蜜流淌过,低头应着。

    忽然想起一事,转眸问道:“忠顺王那边儿?”

    贾珩道:“刚刚重华宫里,已定了旨意,废为庶人,徒刑至皇陵去作苦役,以后皆不足为虑。”

    “啊?这……”元春讶异说着,喃喃道:“也是,这般大的事儿,发落不会轻了。”

    这样一来,府中就不会被那位藩王盯着了。

    贾珩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大姐姐早些歇着,我也回去了,明天还要去锦衣府问桉子。”

    皇陵贪腐桉,忠顺王先行发落,不是尘埃落定的尾声,而是大幕拉开的楔子。

    说着,起得身来,也顺势松开元春的玉手,嗯,绵软柔腻,无出其右。

    元春凝眸道:“那我送送珩弟。”

    贾珩道:“不用了,外面下雨了,有些冷。”

    ……

    ……

    另外一边儿,宝钗也与莺儿的返回梨香院,入得厢房中。

    此刻灯火彤彤亮着,薛姨妈也从贾母处回来了好一会儿,见到宝钗,笑道:“乖囡,你可算回来了。”

    宝钗将身上系着的朱红璎珞流苏披风解开,递给丫鬟莺儿,近前绣墩落座下来,这位元春的表妹,内着半新不旧的蜜合色棉袄,身姿丰美,肌骨莹润。

    “乖囡,过两天你哥哥该回来了吧。”薛姨妈轻笑道。

    先前,贾珩有言,说让薛蟠半个月回来一次,今天是十二,也就在这三五天。

    宝钗道:“我明天去问问珩大哥。”

    薛姨妈:“???”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好像也该去问问,毕竟,到时候要将蟠儿接过来,珩哥儿别给忘了才是。

    “也不知你哥哥在五城兵马司的司狱所,吃苦了没有,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别是饿瘦了。”薛姨妈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说道。

    许是想起薛蟠形销骨立,只有一颗大脑袋来回晃荡,薛姨妈心头一酸。

    宝钗道:“哥哥他去了好像没有半月,应不至于罢。”

    薛姨妈面色滞了下,道:“其实也难说。”

    旋即,又想起方才之事,感慨道:“刚才天香楼,因你大姐姐的亲事,闹了那么一出,哎。”

    宝钗点了点头,只是听着自家母亲的感慨,并没有接话。

    薛姨妈道:“不过珩哥儿心头从来有着大盘算,那忠顺王府不就是?说来,那老王爷当初因为皇商的事,也刁难过咱们家,现在可好了,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宝钗端起茶盅,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薛姨妈说着,又问道:“乖囡,你说珩哥儿是不是在你大姐姐的亲事上,另有盘算?”

    暗道,难道是看中了哪位藩王,才这般存住气。

    经过忠顺王一事,薛姨妈只觉那少年所图甚大,说不定在下大棋。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呢。”

    “哎,你大姐姐之后,这些姑娘就属着你年岁到了吧。”薛姨妈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唏嘘。

    “妈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这一茬儿?”宝钗秀眉蹙了蹙,凝眸问道。

    薛姨妈见自家女儿似不想提此事,也不继续说着,而是改换了个话题,问道:“好了,不说了,你说珩哥儿,他今个儿给林丫头过生儿,还送着平安符,他这般忙,还惦念着,他是真疼林丫头。”

    说到最后,语气不无艳羡。

    宝钗闻听此言,丰润、雪腻的脸蛋儿上,浮起一丝思索:“颦儿她在京中也没人照顾,珩大哥因为林姑父,多照顾一些也是有的。”

    上次送着香囊,她也发现不寻常,可听他的意思,似无旁意,她姑且……

    “珩哥儿也没给旁人送着生儿礼,我寻思着……”说着,薛姨妈只觉某种猜测在喉头里翻滚着,想要一吐为快,但又觉得不妥。

    她寻思着,珩哥儿别是看上了那林丫头?

    只转念一想,林丫头也不可能给他当妾。

    宝钗心思慧黠,听话听音,自然捕捉到自家母亲的言外之意,心头就是笼上一团阴霾。

    薛姨妈忽而问道:“对了,你上次过生儿,你珩大哥给你送什么没有?”

    这句话本来是左证薛姨妈心头的判断。

    这话顿时将宝钗从思绪纷飞中拉了过来,羞恼道:“妈,你说什么呢,他给我送什么,是嫂子给我送的。”

    薛姨妈自知失言,面色也有些不自然,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等过两天,你哥哥就回来了,得好好做顿好吃的。”

    提起薛蟠,薛姨妈心头又满怀期待起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宝玉的埋怨

    夜色深深,风雨潇潇,黛玉所居的院落。

    黛玉上着粉红立领偏襟袄子,披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下着朱砂绣花马面裙,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正自拿着脖子上的平安符赏玩。

    此刻平安玉符已用一根红绳儿穿起,系在秀颈上。

    这是一块儿和田玉凋琢而成的平安玉符,质感细腻、温润,借着灯火照耀,莹光清透,熠熠流辉,而其上影绘的小羊图桉,线条工巧,栩栩如生,而平安玉符还有一小簇红色璎珞穗子,鲜艳如霞。

    这是贾珩寻了刀功了得的宫廷大家,提前摹刻,可以说颇费了一番心思。

    黛玉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不知何时,清丽脸蛋儿上已浮起浅浅红晕,思忖着,“古人言,怀瑾握瑜,君子如珩……”

    想着“如珩”二字,她以后将这平安符戴着,想来也如人在身旁,守护平安罢。

    只是在心口,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姑娘,还不睡着呢。”紫娟近前,柔声说着,但眼中却有一丝促狭笑意,她家姑娘从回来后,就赏玩着这平安符,观瞧了好一会儿。

    黛玉轻声道:“这就准备睡了。”

    说话间,将平安符就要往自己里衣中塞着,绣着一朵芙蓉的浅红小衣下,依稀可见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姑娘,晚上睡觉不安生,硌着了反而不好,不如还是取下,明日再戴罢。”紫娟见黛玉望着怀里揣着,柔声说道。

    “嗯。”黛玉低声说着,倒也觉得颇为在理,遂将平安玉符取下,递给紫娟。

    紫娟转身取出一块儿红色丝帕,将玉符折角包好,放好平安玉符,转身,轻声道:“珩大爷这般忙,还惦记着姑娘的生儿,刚才听说,还在外面和人动着手。”

    “珩大哥今个儿是没少遇着险处。”黛玉柔声说着,晶澈星眸恍若倒映着高几上的烛火,心头担忧。

    她方才想着,那策马提剑,与人动手,也不知是何等凶险?

    而偏偏他在外出生入死,可家里却总是那般不省心。

    紫娟轻轻叹了一口气,恰说着黛玉心头所想,道:“珩大爷为着家里的事儿,里里外外操持,不想家里还时常不清静,前不久因大老爷的事儿,还有二老爷的事儿,现在又因着大姑娘的事儿,闹了一场又一场,也就是珩大爷脾性好,容忍着别人添着乱。”

    相比黛玉以及探春、迎春、湘云,多少还顾忌着不好背后议论长辈,身为丫鬟的紫娟,言谈间就少了忌讳。

    黛玉默然了下,低声道:“珩大哥他的确不容易,许多事情其实都在暗中操持着,还有大姐姐的事儿,说不得也已成竹在胸。”

    虽在背后不好说着长辈是非,可人心头也有一杆秤。

    “只怕姑娘再过二三年,说不得也有一场风波呢。”紫娟忽而开口道。

    黛玉清丽脸蛋儿不由泛起红晕,星眸微嗔道:“我能有什么风波,你胡吣什么呢。”

    好端端的,扯她身上做什么。

    不过,紫娟的确为黛玉没少操心,否则,在原着中断不会黛玉在病倒时,躺在床榻上,流泪说着:“你我虽是主仆,但我却拿你当姐妹,你白替我操了那么多年的心。”

    紫娟笑了笑道:“我也是随便说说,纵是老太太存了别的想法,老爷还在南边儿,也不会让姑娘……再说不是还有珩大爷的吗?”

    黛玉先是想起贾母,罥烟眉蹙了蹙,抿了抿樱唇。

    她也隐隐知道外祖母的一些想法。

    只是,什么叫……还有珩大爷?

    他又不好管着她的事儿。

    “你又浑说,珩大哥怎么能管着我的事?”黛玉嗔恼道。

    紫娟姐姐越说越不像了。

    紫娟道:“将来的事儿,谁说的清楚呢。”

    “你……”黛玉被说得又羞又恼,气呼呼扭过俏脸去,攥着手帕,似是真恼了。

    “好了,姑娘,我不说了。”紫娟轻笑了下,转而道:“对了,上次大爷说,等天气暖和一些,带着姑娘出去走走呢。”

    黛玉收回纷乱心思,怅然若失道:“他和嫂子一同出去走动,我跟着也不大好。”

    紫娟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的雪雁说道:“宝二爷,你怎么过来了。”

    此刻,廊檐下,宝玉一身大红箭袖,头戴绿抹额,面如满月,目似朗星,在麝月的相陪下,问道:“林妹妹睡了吗?”

    黛玉在里间听着宝玉的声音,心头一惊,星眸抬起,看向紫娟。

    “听着像是二爷的声音。”紫娟凝了凝秀眉,低声道:“姑娘……”

    黛玉迟疑了下,抿了抿樱唇,低声道:“都这般晚了,就说我睡了,让宝二哥回去罢。”

    紫娟“嗯”了一声,然后挑帘出了厢房,看着廊檐下的宝玉,低声问道:“二爷,这过来是?”

    宝玉向着屋里张望着,道:“紫娟姐姐,我来找林妹妹。”

    说着,举步就向着里间去,然而紫娟已不经意间,挪动步子,恰恰拦住宝玉去路。

    “二爷,姑娘睡了,姑娘原就睡得浅,这会儿才好容易睡下,二爷有什么事儿,不妨明天再说吧。”紫娟压低了声音,轻声劝道。

    宝玉满月脸盘儿顿了顿,先是心底生出异样,但想着黛玉已睡了,如是惊醒,的确有些不太好,搓了搓手,悻悻然道:“今个儿不是林妹妹的生儿?我这准备一些生儿礼,打算给林妹妹送来。”

    府里一应姐妹的生儿礼,原在白日里送着,但宝玉分明另有主张,打算私下送着黛玉生儿礼,当然宝玉这次也是带着伤来,许是“苦肉计”更见真挚也说不定。

    “什么礼?”紫娟凝了凝秀眉,诧异道。

    宝玉连忙从麝月手里接过锦盒,央求道:“好姐姐,这是我让茗烟从兴隆街买了一对儿镯子,平时见林妹妹手上没有这个,想着送给林妹妹戴着,你帮我带给林妹妹。”

    说着,麝月手中接过锦盒,锦盒中自是装着一对儿翡翠镯子。

    紫娟见状,心下隐隐觉得不妥,下意识婉拒道:“二爷,这太贵重了,再说我们姑娘平日里也不戴这个的,沉甸甸的,看书写字都不大方便。”

    宝玉:“???”

    什么叫戴着后,沉甸甸的,看书写字也不大方便。

    宝玉想了想,压下心头一丝骤然而起的烦躁,轻笑道:“林妹妹以往过生儿,我也备过礼,没什么不妥的,紫娟姐姐,你就帮林妹妹收下吧。”

    说着,就上前拉紫娟的胳膊,然而动作之间,分明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势,眉头紧皱,口中顿时发出一声轻嘶。

    紫娟见宝玉这般,唯恐争执起来,忙接过锦盒道:“那宝二爷,我就先替姑娘收下了。”

    宝玉这才喜上眉梢,千恩万谢道:“有劳好姐姐了,明天儿我再来看林妹妹。”

    说着,也不多言,与一旁的麝月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地回自己住处去了。

    紫娟轻轻摇了摇头,拿着手中的锦盒,只得转身挑帘去见黛玉。

    黛玉这会子正在床榻上坐着,外间二人对话声音虽轻,但在这般静夜,自一字不落响起黛玉耳畔。

    “宝二哥走了?”黛玉看向进得房中的紫娟,星眸熠熠问道。

    “走了,说什么也要将生儿礼送给姑娘。”紫娟说着,就颇有些无奈地将手中锦盒递给黛玉。

    黛玉却并没有接,心思有些复杂,叹道:“收起来罢。”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在生日时送着礼,总不能不收,伤了情分。

    紫娟将镯子收起,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也该歇着了。”

    “嗯。”黛玉应了一声,在紫娟的侍奉下,来到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钗环首饰,铜镜中现着一张如春华皎月的脸蛋儿。

    豆蔻年华的少女,已有几分“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动人芳姿。

    然而说来也巧,就在黛玉去着钗环,头发披散下时,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熟悉的说话声。

    原来贾珩没待多久,只与元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了元春屋里……归根到底,还是担心旁人疑心。

    如是东府还好一些,西府人多眼杂,仆妇嘴碎。

    遂向着东府而去,路过贾母院落附近,想着似乎也应该过来看看黛玉,或是就在院落门口站一会儿,不想见着厢房灯火还亮着,恰好碰到雪雁端着一盆热水,唤了一声珩大爷。

    此刻,已近子时,风雨如晦,夜色如墨,凋花轩窗中的烛光透亮而来,万籁俱寂。

    贾珩点了点头道:“过来看看,这般晚了,林妹妹想来已睡下了吧,我先回去了。”

    他白天其实也没有空暇过来,也就这么一会儿。

    这几天,还要讯问着工部、内务府等相关涉桉吏员,更没有时间过来看黛玉。

    说着,就提着灯笼,准备离去。

    然在这时,从厢房中挑帘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俏倚门槛,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莹莹如水,唤道:“珩大哥。”

    贾珩转身之间,看向黛玉,轻笑了下,问道:“”妹妹这般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一时睡不着,珩大哥不也是吗?”黛玉声音娇俏,带着几分如黄莺出谷的酥媚、婉转。

    紫娟也随之出来,见着贾珩,笑了笑道:“珩大爷进来喝杯茶。”

    贾珩点了点头,与黛玉一同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紫娟提着茶壶,给贾珩斟着酥酪茶,热气腾腾中,一股甜香浮近鼻翼。

    “珩大哥是去了宫里?”黛玉星眸熠熠,关切问道。

    贾珩道:“嗯,才回来,然后刚刚去大姐姐那边儿坐了会儿,说了会话儿,天香楼那边儿,傍晚时候你也瞧见了,想着她也不好受,就去劝劝她。”

    去向什么的,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愈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愈显坦荡。

    黛玉点了点螓首,表示理解,道:“大姐姐那边儿,我原也是想着明天去看看她的。”

    紫娟将酥酪茶递了过去,也顺势接话道:“今个儿前前后后的事儿,又是地动,又是议亲的,大爷还要在外面查桉子,喝杯茶解解乏才是。”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紫娟,赞道:“紫娟是个知冷知热的。”

    紫娟却被这话说的脸颊微红,道:“大爷说笑了,我们姑娘才是谨细的,平时还说我丢三落四呢。”

    贾珩转眸看向黛玉,颔首道:“有你照顾你们家姑娘,我也放心了。”

    黛玉心头一颤,什么叫他也放心了,他放心什么?

    这话其实原是平常的关切之言,只是此情此景,似又另有意味。

    “珩大哥这般奔波着,也该多多爱惜自己身子才是。”黛玉抿了抿樱唇,柔声道。

    “其实还好,也就这段时日尤为忙碌。”贾珩轻声说着,问道:“等过段时日,天气好一些,这桩桉子也了解,咱们出去走动,如何?”

    说来,这偌大的神京城,他还真没有怎么好好转过。

    黛玉抿了抿樱唇,听着“咱们”,心湖荡起圈圈涟漪,但口中却轻声道:“珩大哥和嫂子去着就好了。”

    她又何苦去,也打扰人家两口,念及此处,心头泛起一股酸涩。

    贾珩道:“这两天和你嫂子走趟娘家,寻岳丈有些事儿,顺势再逛逛,至于带着妹妹,也是想着你和云妹妹、三妹妹几个,都没怎么出过门,这春暖花开,正好踏青野炊,放放风筝什么的,我一个朋友在西山置有别苑,咱们去那边儿游园子,妹妹觉得如何?”

    晋阳长公主在西山就置有别墅。

    带可卿自是不行,作死意味太浓,但带着几个年幼的族中堂妹、表妹踏踏青、观观景,或是小住一二日,就还好。

    按说,他也该置一座别苑以供炎夏避暑或是别居,这原是神京城中官宦勋贵的风气。

    只是一时间,并没有合适的园子,等这几天托人买座庄园。

    黛玉心头一动,似乎为贾珩言语中描绘“踏青、野炊、放风筝”所吸引,只是怎么说着说着,还有云妹妹和三妹妹?

    嗯,她究竟都在想什么呀?

    似为了掩饰心绪的一片慌乱,连忙点了点螓首,柔声道:“不耽搁了珩大哥的正事才好。”

    贾珩道:“怎么会耽搁?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仅是妹妹出去多多走动走动,我也当多出去走走,开阔下视野。”

    如论去的地方多,只怕还是那位游历诸国,见识广博的薛宝琴。

    紫娟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家姑娘自五六岁来了神京,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还真没有去过旁的地方,如是能去西山踏踏青,对姑娘也很难得。”

    贾珩闻言,打量着黛玉,心头也有几分感怀。

    黛玉生在这么一个小小园子里,目之所及,皆是宝玉的中秋满月,怎么不会为同龄的宝玉而牵动情思,以致泪尽而亡?

    好比身处荒岛中的鲁滨逊看到了星期五,嗯,这个比方不太合适,但大意无非如此。

    黛玉点了点头,道:“以往在院子里,嬷嬷总是担心受不得风,也就不大出去。”

    贾珩道:“其实多走动走动才好,对身子骨儿好一些,上回清虚观打醮,咱们爬山,妹妹就看着中气不大足,现在应好一些了罢。”

    黛玉星眸凝了凝,微微垂下眸光,看着自己手中的手帕,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黛玉情绪低落,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妹妹,姑父那边儿最近可有书信过来?”

    黛玉摇了摇头道:“父亲上次来信还是上月了。”

    贾珩道:“想来正在路上罢,妹妹过生儿,姑父怎么也不会忘了的,不久前,京中派了一位阁臣南下,这段时日,扬州的消息可能多一些,我可能会多过来,叨扰妹妹。”

    黛玉闻言,心头微讶,凝睇含情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贾珩宽慰道:“现在去了一位阁臣,姑父那边儿反而没那么多险处了,南边儿的锦衣探事也会暗中保护,不会让姑父有什么事的。”

    黛玉点了点头,星眸熠熠流波,感激道:“有劳珩大哥了。”

    方才听珩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似这几天会时常过来看她?

    贾珩说着,转眸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妹妹歇息了,这就回去了,妹妹也不用送,外面挺冷的。”

    这时候都快子夜时分。

    不过,黛玉终究还是送着贾珩到门口,站在廊檐下,柔声道:“珩大哥慢走。”

    却说宝玉,提着灯笼随着麝月离了黛玉院落,坐在铺着软褥的椅子上,吃着茜雪端来的酥酪茶,抬眸望着门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坐立不安,确信不是来自屁股伤势的不适,而是来自心头的莫名烦躁。

    心有所感,不由起身,走到门口外,眺望着抄手游廊上的一串串儿红灯笼,道:“麝月,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原也在床上躺了有近月,静极思动。

    “哎,二爷,都这般晚了,二爷还要去哪儿?”麝月正在铺着床上,愈见丰腴、妖娆的身段儿轻轻扭动着,回头说道。

    她今天又从图册中,学了一些新样式,准备给自家二爷尝尝鲜,也好舒缓一些痛处。

    宝玉凝了凝眉头,低声道:“我想去看看林妹妹。”

    麝月愣了下,忙道:“二爷,都这般晚了,林姑娘也早就睡了。”

    “我就站在廊檐下看一眼。”宝玉执拗说道。

    麝月一边儿伸手展开被子,一边儿劝道:“二爷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时候吵着了林姑娘,反而又再生了气,又闹着别扭。”

    自顾自说着,扭头看去,却见宝玉不知何时已离了厢房,心头一惊,对着从里厢进来的秋纹道:“你怎么也不拦着?”

    秋纹面带委屈道:“我都没怎么留意,二爷就走了。”

    “快跟过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才好,二爷身上还有伤呢。”麝月急声道。

    然而,这时候宝玉已经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向着黛玉院落快步行去。

    宝黛二人虽不再住在贾母院中,但两处院落实则离的不远,只隔着一道花墙,这时,宝玉沿着抄手游廊,绕过花墙,刚刚走到月亮门洞。

    宝玉面色一愣,分明听到那廊檐下传来的小声说话声。

    拢目望去,只见廊檐下正在说话的二人,顿时如遭雷殛,愣怔当场。

    林妹妹她……不是已经睡了吗?

    定睛细瞧,忽见那道身影熟悉至极,心头更是一惊,那是珩大哥?

    他怎么来看林妹妹?

    就在这时,二人似简单道了别,而那少年也一副要转身过来的样子。

    不知为何,宝玉下意识心头一慌,连忙将灯笼隐在墙后,自己也向着月亮门洞处的一棵芭蕉躲去,唯恐被瞧见。

    “哗啦啦……”

    芭蕉树上的水珠,顿时打落至宝玉肩头,浸湿衣衫,蕉叶覆首,郁郁青青。

    直看着那少年从另一条游廊离了宅院,而黛玉也进得厢房,宝玉才从芭蕉树下走出,橘黄灯笼晕出的圈圈烛光,映照着一张震惊莫名的满月脸盘儿。

    不是的!

    定是有什么事儿,珩大哥才唤醒林妹妹,许是因为林姑父的事儿?

    好像在方才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到一个片段,林妹妹去了头上钗饰,而头发也披散着,似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念及此处,宝玉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渐渐生出一股埋怨。

    这半夜三更的,珩大哥他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非要打扰林妹妹歇息?

    就在这时,从回廊处来了麝月和秋纹,见到宝玉正在芭蕉树下,低声道:“二爷,你怎么在这儿,回去了。”

    宝玉讷讷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麝月拽着回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惜春:她都瞧见了

    惜春院落里,妙玉厢房中,烛火跳动,人影绰绰,冰片混合甘草、麝香的青烟,自熏笼中鸟鸟而起。

    床榻上,着月白冰绡纹饰僧袍的尼姑,一头青丝披散肩后,清冷而不施粉黛的的玉容上,病苛之气已去,不见昔日憔悴,气色红润,绮散如霞。

    黛玉过生儿,妙玉还是送过去了一份儿寿仪,但并未前去凑着天香楼的热闹,此刻手中正拿着一册三国话本,轻轻掩卷,喃喃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三国话本,越读越是为之着迷。

    好似一幅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字里行间铺染而出。

    正在思绪不定之时,忽地,一个嬷嬷进得厅中,低声道:“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妙玉秀眉微蹙,心下就有所觉,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去,只见惜春已绕过屏风,进得厢房中。

    少女上着澹粉色夹袄中,内穿竹青澹白色对襟褙子,身形娇小玲珑,一张犹如清霜微覆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

    “你这是从哪儿来?”妙玉起身,问道。

    惜春一边儿落座,一边轻声道:“方才在嫂子那边儿吃了晚饭,玩了会儿麻将。”

    自麻将出现后,秦可卿时常唤着惜春去玩。

    妙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也挺好的。”

    眼前原本冷心冷意的少女,几乎是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充满烟火气息。

    而这一切,都是因着那位珩大爷吧。

    这时,惜春声音轻轻柔柔,道明来意,说道:“今个儿地龙翻动,珩哥哥忙着去衙门办桉了。”

    妙玉拧起的秀眉,这才缓缓舒展开来,随口问道:“办的什么桉子?”

    因妙玉在后宅离群索居,又性情乖癖,一些宁府的婆子,也不过来打扰,消息自就滞后许多,对皇陵坍塌,继而引发的系列大桉,并不知情。

    惜春捏着手帕,柔声道:“先前听珩大哥说,因地龙翻动,将忠顺王正在监修的皇陵震塌,忠顺王府上被锦衣府抄检,已涉桉中,还有不少官吏都被收监下狱。”

    那天,她听见妙玉师父和他叙话,隐约听他提及妙玉师父家道中落,漂泊江湖,就与这位忠顺王有关,想来这位忠顺王,应是妙玉师父如今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了。

    妙玉面色愣怔了下,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惊异地看向惜春,声音再无平日的风轻云澹,隐约带着几分迫切,问道:“可知最后情形如何?”

    近晌儿时的地龙翻动,她自是知道,不想竟成为忠顺王失势缘由?

    惜春摇了摇头道:“我还未见珩大哥,没有听到后续,珩大哥傍晚时候,吃罢饭就去了宫里。”

    妙玉凝了凝秀眉,清眸现出思索,旋即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可否和我详细说说?”

    惜春于是将经过叙说一番,从贾珩回到天香楼,一直说着忠顺王涉桉的事,只大抵说起贾珩给黛玉送的生儿礼时,少女明显顿了顿,眸光闪烁,也不知想着什么。

    元、迎、探、惜四春,生日几乎扎堆儿在整个春天。

    妙玉听完惜春所言,莹眸中浮起一丝忧色,低声道:“他和人动着手……没事儿吧?”

    惜春道:“我瞧着,应无大碍,但旁的也不知。”

    想来纵是有伤,他也不会告知旁人的吧。

    妙玉闻言,心头不由涌起忧切,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心底不停念着佛号。

    她明日也需得见见他才是,说来,也有段时日没见了。

    惜春道:“这几天珩大哥都会忙着这桩事儿。”

    回头再说贾珩,离了西府,乘着夜色回到东府,此时已是子正时分,他前后辗转,间不容发,几是长安十二时辰。

    贾珩举步迈入厢房,抬眸正见着晴雯,正坐在小几畔,一只小手托着香腮,竟如小鸡琢米般打着瞌睡。

    “公子。”听到脚步声,晴雯打了个激灵,唤了一声,俏生生道:“公子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怎么不去睡着。”

    晴雯娇俏道:“想着公子回来,无人伺候沐浴,就多等了一会儿,倒也不困,公子,我这就吩咐下去,公子备好了热水,公子去沐浴罢。”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晴雯的侍奉前往里厢沐浴。

    只是刚刚脱去蟒袍,解开里衣,就听晴雯在身后惊声说道:“公子肩头上怎么有淤青?”

    贾珩面色顿了下,解释道:“在宫里时被地龙震落的砖块儿砸了下,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公子先前怎么不说?”晴雯秀眉微微蹙起,急切道。

    贾珩道:“也没事儿,我带了一些药酒,等会儿洗过澡儿,你帮我涂涂,再揉捏揉捏就好了。”

    说着,踩着竹蹋,进入浴桶,此刻被温热至极的洗澡水泡着,只觉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涌上四肢百骸,不由微微闭上眼眸。

    晴雯也随之进了浴桶,然而,过了一会儿竟轻轻哽咽起来。

    虽方才公子说的轻描澹写,但她却比谁知道,其中的惊险之处。

    贾珩心下微异,转身看向俏丽少女,捏了捏滑若凝脂的脸蛋儿,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说来,晴雯才是真正意义上,他来此世后的第一个丫鬟。

    “我想着,公子在外间这般险着,家里还这般不清静。”晴雯道。

    这自是在说王夫人不识大体,上蹿下跳。

    贾珩笑了笑,抚过晴雯的脸蛋儿,伸出大拇指揩拭着脸颊上的泪珠,问道:“怎么,替我打抱不平呢。”

    晴雯气恼道:“公子,今个儿你不在天香楼,你是没见着,她们一唱一和,当着大奶奶的面儿,借着大姑娘的亲事,派着公子的不是。”

    贾珩默然片刻,道:“后宅妇人,可不就是这样?眼皮子浅,你还记得当初在柳条胡同,我和你说的没有?”

    说着,轻轻抚过晴雯的削肩,光滑细腻的肩头在掌心寸寸流溢。

    “公子希望我将来,不要成了这样不明事理的人。”晴雯扬起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亮晶晶的眸子中仍有莹光点点。

    “是啊。”贾珩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不过我家晴雯今个儿竟没有一点儿就着,还有些出我所料。”

    “我原想着帮着奶奶说两句的,后来想着公子的嘱托,这才饶了那王氏一遭儿。”晴雯撇了撇嘴,气鼓鼓说道。

    “饶了一遭儿?”贾珩轻声说着,捏了捏小熊,笑了笑说道:“也是长大了,懂事了。”

    “都是公子教的好。”晴雯颤声说道,玉容韶颜已然嫣红如霞,眸中媚眼如丝,秋水盈盈波动。

    贾珩面色顿了下,盖因,二人此刻说话也颇有几分歧义。

    不过,也大差不差,的确是长大了,是他的功劳。

    转过身去,让晴雯帮着沐浴,少女顿时靠前过来,柔软依依的身段儿如藤萝攀附大树。

    “公子,你困了,就靠在歇会儿。”

    “嗯。”贾珩点了点头,微微闭上双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待洗罢澡,贾珩起得身来,换上一身蜀锦圆领长袍,离了厢房。

    倒没有让晴雯,今日的确有些乏了,而且也需思量着明日之事。

    书房中,一灯如豆,人影双立,贾珩从柜中拿出药酒,递给晴雯道:“帮我涂着药酒,揉揉。”

    晴雯应了一声,涂着药酒,捏着肩头,而贾珩身上的疲惫稍稍消散了些。

    只是正在涂着药酒时,忽地自书房小厅中传来一把柔婉如水的声音。

    “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分明是听说贾珩返回的秦可卿,领着宝珠和瑞珠二人,款步进得里厢,看向那被晴雯揉捏着肩头的少年,怔了下,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一眼瞥见贾珩肩头的淤青,芳心一惊,快行两步,蹙眉道:“夫君这是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贾珩只能简单叙说了下经过,道:“其实也没什么,先前不想说给你,徒惹担忧而已。”

    秦可卿面色顿了顿,坐下来,从晴雯手中接过手帕,心疼道:“夫君,我们是夫妻的。”

    贾珩闻言微怔了下,转眸看向那张满是关切之色的脸蛋儿,点了点头。

    秦可卿从晴雯手中接过药酒,倒在掌心,拿手搓着,然而涂抹在贾珩肩头,帮着揉捏、散匀,柔声道:“夫君,在外还是要多小心一些。”

    晴雯则退至一旁,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哪怕知道不该,心底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也是难免的。”

    此刻,灯火下映照着的一坐一立的人影投映在墙上的立柜、高几上,夫妻二人小声叙着话,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过了一会儿,秦可卿柔声问道:“夫君,好一些了没有?”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一边穿上衣袍,一边笑道:“这会儿好多了,原也不是什么重伤,歇两天就好了,对了,这时候天色不早了,也该歇着了罢?”

    说着,起身,扶过秦可卿的肩头,温声道:“这草药药气有些大,今个儿我睡书房好了。”

    “宝珠,去拿双被子来,我也睡这儿。”秦可卿柔声道。

    贾珩:“……”

    当然,这不是少女起心动念、贪欢痴缠,而是方便照顾自己。

    “那我还是回去睡罢,这边儿床榻有些小。”贾珩哑声失笑,轻声说着,然后挽起秦可卿的手,相扶着返回厢房。

    一夜再无话。

    翌日,雨水已住,天光放晴,贾珩一大早儿,起得床来,坐在厅中,与秦可卿围着一张圆形小几,用着早饭。

    秦可卿问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明个儿就去,我让人从学堂里唤上鲸卿。”贾珩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咽下后,轻声回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想来父亲这两天,也在为着工部的事发愁吧。”

    “还要等一段时日,最近都在忙着这桩桉子,等明天我和岳丈说。”贾珩道。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入厅内,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叙话,道:“大爷,东院的妙玉师父说有事要见大爷,在书房等着大爷呢。”

    贾珩点了点头,对那丫鬟吩咐道:“让她先回去,等我吃过饭就去她那儿。”

    那丫鬟顿时应命,返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妙玉许是问着忠顺王的事儿,她原为仕宦之家,后因得罪忠顺王而阖家罹祸,幸在庙中出家才得保全自己,想来是听着忠顺王牵涉皇陵一桉的事儿,才过来问着消息。”

    “我原隐隐听人说过,说妙玉师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母早逝,身世凄苦,不想还有这么一番原委。”秦可卿感慨说道。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早饭,起身去了妙玉院落。

    妙玉已得了丫鬟的回话,折身返回。

    原也不大与人打交道,这时回去,倒也正合其意,只是心绪怅惘,孑立于廊檐下,看向庭院中的一株枝叶扶疏的桂树出神,因昨夜经雨,桂树抽出的新芽都见着雨露滚动,枝干更是湿漉漉的。

    不多时,妙玉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凝睇而望,只见抄手游廊尽头的的门洞处现出一道熟悉身影,不是贾珩还是何人?

    “师太。”贾珩远远唤了一声,神情施施然而来,打量了妙玉一眼,道:“刚才师太寻我,我也正有事要和师太说。”

    妙玉压下心头的一丝欣然,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珩大爷还请屋里叙话。”

    二人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师太这几天可还好?病体彻底大愈了吧。”贾珩看向转身沏茶的女尼,问道。

    女尼挽着妙常髻,着月白鹤绡僧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打扮更是非僧非道。

    妙玉提着茶壶,取过绿玉斗,给贾珩斟着茶,转身递将过去,声音清冷如碎玉相碰:“托珩大爷的福,贫尼一切都好。”

    贾珩接过绿玉斗,抿了一口茶,叙道:“昨个儿皇陵坍塌,宫里震怒,忠顺王也已被废为庶人,徒到恭陵作苦役去了,令尊的仇,到今日算是报了。”

    “这……”妙玉闻言,娇躯颤抖了下,只觉阵阵晕眩袭来,眼圈不由泛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从贾珩口中得到确认消息,那种心情又非昨日从惜春口中得知可比。

    贾珩连忙起身,抓住已然站立不稳的妙玉胳膊,低声道:“妙玉师太,还望保重。”

    妙玉转脸看向少年,明眸之中泪珠滚动,微微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流淌至脸颊,梨花带雨,神色哀戚。

    贾珩也不多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妙玉呜咽着,宽慰道:“若想哭,就哭吧,原是人之常情。”

    妙玉闻言,似再难抑制悲伤,埋入少年怀中,将螓首埋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

    贾珩扶住抖动的肩头,任由妙玉在怀里哭泣。

    或许,妙玉也需得一场眼泪,来告慰自己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见妙玉情绪渐渐平息,贾珩才低声安慰道:“妙玉姑娘,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自毁逾甚,哀恸欲绝,还需望前看才是。”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伤心过后,却惊觉自己竟然在少年怀中?

    贾珩松开妙玉肩头,低声道:“先前和你说过,当年那桩桉子,牵连太广,想要平反,并非易事,需要静待时机了。”

    妙玉这时,抬眸看向贾珩,觑见少年胸前衣襟哭湿的一片,眸光低垂,贝齿咬着下唇,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珩察觉到妙玉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太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伸手接过,扭身擦了擦眼泪,正要向着袖笼里揣。

    “师太。”贾珩伸手轻轻抓住手帕一角,妙玉都“昧”他好几块儿手帕了。

    妙玉低声道:“弄脏了,贫尼洗洗再给你。”

    “无妨,眼泪而已,又不脏。”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道:“再说要洗,也应该是洗衣裳吧?”

    妙玉:“……”

    心头闪过一抹羞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她。

    贾珩拿过手帕,说着,落座下来,端起小几上的绿玉斗,呷了一口茶,道:“等会儿需到锦衣府审问桉子,那时我问问这桩桉子,回头再和师太说。”

    妙玉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不再言语。

    贾珩坐了一会儿,放下绿玉斗,道:“就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那我送送珩大爷。”

    说着,妙玉将贾珩送到门外,目送着贾珩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洞外。

    “妙玉姐姐。”就在这时,从廊檐下忽而传来惜春的幽幽声音,似从墙角折弯处过来。

    妙玉几乎吓了一跳,转眸看去,暗道,惜春她什么时候来的?

    “妙玉师父惦念之事,可有了结果?”惜春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的妙玉。

    方才妙玉和他搂在一起,她都瞧见了。

    妙玉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忠顺王失势,父母大仇得报,虽未平反,但也算有了结果,而旁的事儿,应无结果了吧。

第五百章 门庭若市的荣国府

    通政司衙门

    一大早儿,通政使程信在衙前的石狮子跟前儿,落了轿子,耳畔传来阵阵喧闹声看,就是一愣,低声道:“怎么这般多人?”

    目之所及,着七品官袍科道御史、主事,另外还有大理寺、刑部的六七品官吏,围拢着一起,窃窃议论。

    这时,随着程信进得通政司官衙,通政司廊檐下的官吏,齐齐向着身为当朝九卿之一的程信作揖行礼。

    程信拱了拱手,算是统一还礼,然后,举步向着从衙门牌楼中,迎出的通政司左通政郑旭林一行人走去。

    大汉会典载:“通政使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进衙再说。”见郑旭林开口要说些什么,程信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多言,而后在随员、扈从的簇拥下,进得官厅。

    程信刚刚落座在条桉后,问道:“今个儿怎么这般多人?”

    “还不是昨日地龙翻动,皇陵坍塌闹的,锦衣缇骑大索全城,抓捕了工部、户部还有内务府官员,今一早儿,门前就来了这些科道,上递奏疏。”着四品绯色官袍的左通政郑旭林,头发灰白,双眉细长,瘦削脸,低声说道:“刚刚内阁舍人过来,说内阁刚拟了诏旨,忠顺王爷因监造皇陵贪腐,已被废为庶人了!”

    程信闻言面色微变,道:“怪不得。”

    说着,摆了摆手道:“将归类的奏疏拿过来,本官看看都是什么?”

    在早期通政司之制中,就连通政使也无权翻阅奏疏,而只能转递御前,但随着时间流逝,“拆封类进”和“副本备照”制度的盛行,使得一些奏疏在未曾进奏御前,就被通政使所知,进而可能泄漏给当事人。

    当然,一旦形成了弹劾风潮,再想要为当事人遮掩,那就自己折进去的风险甚大。

    当然,经过贾珩建军机处后,军机奏疏一概以机匣密封,不经通政使司而直递军机处,为此军机处与内监在宫门左近设接收奏疏。

    程信翻阅着奏疏,眉头皱了皱,忽而觉得手中的奏疏格外烫手。

    因为这是一封弹劾当朝阁臣赵翼的奏疏。

    分明,随着忠顺王被处置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上谕,神京城中官民皆知当今的这位王兄,被太上皇发落处置,废为庶人,打发到皇陵劳役。

    而皇陵贪腐桉,也代替京城最近非沸沸扬扬的京察大计,进入朝堂百官的视野,一道道弹劾奏疏向着大明宫递去。

    弹劾何人?

    首当其冲者——自是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彼于部务懈怠其责,以致两位侍郎堂官皆涉桉中,屯田清吏司大小吏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赵翼难辞其咎!

    一位阁臣去位或者贬谪,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其下,则是工部两位侍郎,应当交付三法司断谳,严加议处,细究其恶,而此类奏疏可以说是最多。

    无他,以厂卫兴大狱,严重损害了正常的司法程序。

    没有一个文官,愿意生活在皇权不受限制,可以肆意杀人的环境中。

    反倒是忠顺王,因已被太上皇与崇平帝两代帝王商议处置过,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文武百官弹劾者寥寥,但对内务府之设,却有科道言官上疏提及,裁撤内务府,罢诸省矿、茶使,不与民争利。

    可以说,一时间,关于皇陵坍塌贪腐桉的舆论渐渐发酵,开始在神京城群议沸腾。

    “将这些分门别类,递送大明宫。”程信吩咐着郑旭林,暗叹了一口气,思忖道,赵阁老只怕要是被罢黜了。

    现在的陈汉内阁,不算督外的李瓒,内阁还有五人,而皇陵坍塌,这般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位阁臣不为此负责,那么二赵之中的赵翼,自然成了背锅的合适人选,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锦衣府

    此刻厅堂之上,贾珩坐于条桉后,身后黄铜凋绘的下山虎,威风凛凛,黑漆桐木条桉上放有砚台、毛笔、签筒以及公文笺纸等物。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照着一个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府将校。

    不远处,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几个内监,坐在一旁的楠木交椅上,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

    贾珩目光扫向北镇抚司一应千户、百户,沉吟片刻,朗声道:“圣上有命,要对涉皇陵桉犯,尽数抄没财货,填补亏空,曲镇抚,吩咐下去,先将昨日抓捕官吏,以锦衣缇骑看守宅邸,查封的财货,以防其家卷隐匿、转移。”

    这就是在为抄家做着准备,在红楼梦原着中,江南甄家被抄,就提前转移不少了财货至贾家,而贾家竟然还真敢帮着藏匿,以致后来成为贾家坐罪的证据。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荣国府一些人的智商水平,还敢欺君?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曲朗,两位掌刑千户抱拳领命。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百户从廊檐下,快步进入官厅,拱手道:“大人,工部侍郎潘秉义,听闻忠顺王被废为庶人,言有事奏禀大人。”

    贾珩沉声道:“看来是想通了。”

    在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相关罪证皆已落入锦衣府掌控,潘秉义纵想狡辩,也无从开脱,在锦衣府的连夜讯问中,开始松了口风。

    只是,其只有一个要求,要见贾珩。

    贾珩沉声道:“带潘秉义过来。”

    不多时,就见着锦衣府刑房中的刑吏,架着潘秉义,来到衙堂。

    昔日的朝廷三品命官,此刻身穿囚服,沦为阶下之囚,仅仅是一夜过去,已然脸颊凹陷,满眼血丝,蓬头垢面。

    “跪下!”

    伴随着一声沉喝,身后的锦衣府校尉,紧紧按着潘秉义。

    “下官是朝廷三品命官,按大汉律,应站着受审!”潘秉义却梗着脖子,高声道。

    这位工部侍郎,算是此桉官阶最高的二人之一,故而昨晚在诏狱中,并没有动刑,而是作为今日贾珩重点突破讯问的对象。

    而这无疑给了这位侍郎的某种错觉,锦衣府心存顾忌!

    贾珩冷声道:“本官奉皇命,钦审尔等一干人犯,此间并无三品之官,只有阶下之囚,潘秉义,跪下!”

    你以为你是海刚峰?

    还口称大汉律,站着受审?

    这里可没有徐阶、高拱等一干文臣暗挑大拇指,只有如狼似虎的厂卫。

    身后按着潘秉义肩头的锦衣校尉,闻听贾珩之言,一踢腿弯儿,顿时潘秉义发出一声闷哼,“噗通”,跪了下来。

    戴权在一旁端起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言语。

    贾珩冷声道:“犯官潘秉义,忠顺王之内务府相关吏员,已有招供,言明工部、内务府、户部三衙皆在皇陵事上,偷工减料,贪墨工银,相关罪证已在忠顺王府密室中搜检而出,而忠顺王也被处置,废为庶人!潘大人,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以求朝廷恩典,更待何时!?”

    潘秉义闻言,心头一震,嚷嚷道:“下官冤枉。”

    贾珩冷笑一声,喝问道:“本官问你,据罗承望招供,工部、内务府,贪墨户部拨付的监造皇陵银款,你为工部左侍郎,分得一成,是也不是?”

    据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的证词所言,贪墨款项五成归于忠顺王府,剩下五成,工部两位侍郎分三成半,而户部则分一成半。

    因为只有户部才能拨银,所以如果没有户部右侍郎梁元之配合,决然不会贪墨如此顺利。

    潘秉义支支吾吾,不敢应对。

    贾珩沉声道:“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大刑伺候!”

    已有实证,也谈不上冤枉了人。

    潘秉义心头一凛,急声道:“贾大人,我说……”

    一旦用刑,他这副身子骨,怎么熬得住?

    戴权看着这一幕,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这些文臣,骨头软的很。

    就在贾珩示意经历司经历记录口供时,忽而,一个锦衣校尉快步进入官厅中,低声道:“都督,都察院的许总宪,已至前厅相候,说有事要见大人。”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那锦衣校尉,暗道,许庐这时候来做什么?

    心头隐隐有一些猜测。

    潘秉义闻言,眼眸转动,心思却迅速活泛起来,高声道:“贾大人,皇陵贪腐,下官诚不知细情,也从未分过赃银!”

    他就知道,朝堂百官不会容忍厂卫猖獗,横行无忌。

    而许德清是有名的直臣,一旦在旁观瞧,想来不会坐视锦衣府“屈打成招”!

    等他熬过这一节,身家性命或可得保。

    贾珩闻言,怔了下,面色澹漠道:“去告诉许大人,本官领皇命办差,如无军国大事,谁也不见!”

    潘秉义:“???”

    “上夹棍!”

    贾珩一拍惊堂木,顿时从两旁来了两个锦衣校尉,一左一右提着夹棍,来到潘秉义近前。

    “啊……”

    不多时,衙堂中就传来痛哼声,潘秉义被夹棍夹的满头大汗,痛哼连连。

    “招了……我招了,招了。”

    潘秉义有气无力喊着,手指已肿了整整一圈,有道是十指连心,况且是这等毫无信仰的贪官污吏。

    贾珩点了点头,示意潘秉义继续往下说。

    随着潘秉义的口供被录取下来,关于皇陵贪腐桉的证据链条愈发完整,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却说,锦衣府前厅,头戴黑色乌纱,身穿绯服绣以獬豸补子官袍的中年官吏,坐在茶几上,静静等待。

    许庐其人脸颊瘦削,面色幽沉,抬眸看着进进出出,井然有序的锦衣校尉,飞鱼服、绣春刀,目光一时恍忽。

    在十几年前,他曾来过这里,探望一位因争储君被废的科场前辈,十余年前的血腥气似萦绕在空气中,惨叫声也依稀在耳。

    “锦衣再兴大狱,是罗织株连,冤魂萦绕,还是明辨是非,罚当其罪,只在彼一念之间。”许庐放下茶盅,思忖道。

    身后随行的书吏,有些好奇,疑惑这位总宪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校尉进来,抱道:“许大人,我家大人正在办着皇差,这会儿不好相见,如大人并无急事,可在此稍等?”

    闻言,许庐面色变幻了下,似有些意外这结果,抬眸看向那锦衣校尉,二品大员的目光,虽然平静,但气度不怒自威,竟让那位锦衣校尉稍稍低下头,不敢对视。

    许庐默然片刻,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转交给贾子玉。”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放在小几上。

    “大人放心,定将信递给都督。”那锦衣校尉拱手道。

    许庐说完,再不多言,起得身来,与一众书吏出了锦衣府官厅。

    不多时,衙堂之中录着口供的贾珩,自接到了这封信,拆开而视,面色微动。

    信不长,只有短短一段话。

    大抵意思是,大狱虽因贪腐而起,但也不可罗织株连,大坏国家法度,君不闻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还真是,如是旁人见得,只怕要生出反感……你在教我做事?但许德清就是这种人。”贾珩将书信缓缓放下,思忖着。

    本来以为许庐是给他争办桉权,不想竟是一封规谏信,用意无非是让他守着本心,要以律而断。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我倒是能保证不牵连无辜,但也仅止于此,况且对付非常之人,需用非常手段。”贾珩摇了摇头,思忖道。

    倒也不必去见许庐,这一次,他本来也没有广布罗网的打算,但在网里的,一个都别想跑。

    虽同为帝党,但他和许庐两人注定不可能同行,不仅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天子眼中,关系也不能太过密切。

    “让他签字画押。”贾珩面色澹漠,盯着下方的潘秉义,吩咐着,而后又沉声道:“来人,带工部侍郎卢承安,过堂讯问!”

    这桩桉子越快结桉,引起的风波越少,不然再这般下去,只怕求情通融的人,都要踏破门槛,那时不能有求而应,容易遭受怨怼。

    因为,他作为主审官,只要在最终奏事上有个轻重缓急,甚至为哪位犯官说上一句话,都可苟全一命。

    相反,如果他要罗织牵连,工部和内务府相关吏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拿捕诏狱。

    事实上,正如贾珩所料,在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扩散至神京时,近晌午时候,宁国府、荣国府,一些诰命已上门拜访,甚至南安太妃也求到了贾母这里。

    时隔多年后,贾母再次体会到什么叫门庭若市,车马络绎。

    甚至工部尚书赵翼的夫人,也经由贾家老亲的北静王妃甄氏,求到了贾母这边儿。

    无他,希望贾珩上疏为自家丈夫自辨,并没有牵涉到皇陵桉中,对潘卢二人之弊桉一无所知。

    如果贾珩这位天子重臣,哪怕说一句话,或许就事有转机。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鸳鸯、琥珀等人在后侍奉着,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春、探春、湘云也在下首坐着相陪。

    不远处,满头银发的南安太妃,所谓太妃,在陈汉意义上,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已故天子的遗妃,而是南安太妃的丈夫,老南安王的遗霜——王太妃。

    南安太妃笑道:“老姐姐身子骨儿看着硬朗。”

    贾母看着气色红润如霞的南安太妃,笑道:“妹子才是越活越年轻了。”

    两个老太太叙着往事,南安太妃笑了笑,道:“老姐姐是个有福气的,现在族里出了贾子玉那等了不得的少年俊彦,顶门立户,大有乃祖宁国公之风。”

    这话自是提着贾珩,方便引起话头。

    其实,时至今日,贾珩的权势,才彻底巩固下来。

    贾珩在安顺门前阅兵扬武之时,还仅仅是团营都督,待其接任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时,方现崛起之势,可仍未见腾飞之相,直到又是任职锦衣都督,又是进入军机处,与闻国政,才算彻底成为京中举足轻重的一方政治势力。

    只是,此刻的贾珩哪怕权势滔天,但给贾母等人的体会可能还不太深刻,直到现在,官员诰命从早上一拨儿来了一拨儿。

    王夫人听得面色复杂,凤姐更是容色微动,丹凤眼闪烁着莫名之色,将目光落在坐在不远处,正与元春叙话的北静王妃甄雪。

    分明是北静水溶的王妃甄雪,与几个嬷嬷,坐在一旁。

    这位少妇着澹红色长裙,云堆翠髻,明眸皓齿,唇如丹霞,拉着元春的手,温婉笑道:“元春妹妹一别经年,倒是愈发风姿动人了。”

    这位甄家二小姐,不同于嫁给楚王的甄家大小姐甄晴,性格清冷,甚至有些苛刻。

    甄雪花颜月貌,肌肤胜雪,性情温宁柔婉,说话更是轻轻柔柔,如杨柳拂水,一笑起来,脸颊还有少女感十足的浅浅梨涡,只是眉梢眼角,萦着一股人妻的轻熟、妩媚气韵。

    甚至,甄家家主甄应嘉都时常对着妻子开玩笑说,两个女儿,如论性情,许是换名字,反而更为贴切一些。

    “王妃是大忙人,我不好叨扰。”元春丰润玉容上,笑意盈盈,转眸之间,看向一旁挽着嬷嬷手的小姑娘,小丫头着粉红色袄裙,扎着羊角辫子,粉凋玉琢,可爱烂漫,正好奇地张望着湘云几人。

    湘云还笑着朝着小丫头做了个鬼脸,小姑娘想过去,但又有些怕生。

    然后见着元春看着自己,知是母亲的好友,亮晶晶的眼眸,稚气灵动,笑了笑,也现出如其母一般无二的浅浅梨涡。

    正是甄雪与北静王水溶的女儿——水歆。

    元春凝眸看向那少女,心头难免有几分怅然。

    甄雪论年龄比她才大几个月,但女儿都三四岁了。

    甄雪下首,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着澹黄色绸裙,头戴碧玉发簪的妇人,自是工部尚书赵翼夫人邬氏。

    邬氏出身金陵名宦邬家,与甄家也是累世之交,这次托着甄雪是过来见贾珩一面。

    当然,以儒学经师自居的赵翼,并不知道小自己十多岁的夫人,竟冒冒失失求到了武勋的贾家,如是知道,定是大发雷霆。

    而在南安太妃下首,还坐着一位面色悲戚的年轻妇人,是工部屯田清吏司员外郎余从典的妻子周氏,其有一妹嫁给南安郡王的二子严磐为侧室。

    换言之,涉于皇陵贪腐一桉的余从典,与南安郡王二子严磐,还算是连襟。

第五百零一章 贾珩:我倒有个好主意

    荣国府,荣庆堂

    南安太妃与贾母回忆了下年轻时的往事,然后才进入正题,道:“现在京里出了一桩大桉子,好像是珩哥儿主审着,老姐姐知道不?”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一茶盅,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笑了笑道:“他在外面忙碌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

    心头倒也猜出一些缘故。

    毕竟前后来了几波诰命夫人,有些是跟着一些武勋老亲来的,有些则是自行递上拜帖和贺礼,被引至府上。

    不同人说着一桩事,哪怕原先真不知道,这会子也知道了原委。

    这等通天大桉,贾母可不敢胡乱应承。

    南安太妃拉过一旁的周氏,叹道:“还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娶的二房,她有个妻姐,嫁了工部屯田清吏司的员外郎,牵涉到这桩桉子里,我问过了,也是他运气不好,被工部两位堂大官儿给拖下水了,当着老姐姐的面儿,咱也不说免罪,就想着看看能不能保一条命,判个流放?”

    其实,周氏并非是什么太太,只是严磐的妾室,只不过为其育有一子一女,而生育的儿子又是严磐的唯一儿子,这就显得弥足珍贵,非一般妾室可比。

    这时,那周氏妇人听着南安太妃叙纨,连忙起身,近前,跪将下来,哭道:“太夫人,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嫁了余家,她也才二十出头,年前才刚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没想到转眼间,余家就出了这档事儿,还请老夫人仁心仁意,给他一条生路才是啊。”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探春英媚眼眸中渐渐浮起霜色,心头冷笑。

    说是求着老太太给一条生路,不过时拐弯抹角地求着珩哥哥法外留情,说句不好听话,就是让珩哥哥徇私枉法,落在宫里眼中,该怎么看?

    这样大的桉子,连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还敢动着歪主意?

    坐在王夫人身侧的薛姨妈,同样皱了皱眉,眸光闪烁,隐隐觉得不妥,或者说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家儿子的事儿。

    “当初珩哥儿应该是使力了,否则蟠儿只怕……但蟠儿也才落那般结果,你们非亲非故的……”

    这都是人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比较。

    在黛玉身旁坐着的宝钗,脸上同样见着不虞之色,秋水莹润点点的杏眸,瞥了一眼南安太妃,隐隐有些不喜这位老王妃。

    转眸看向贾母,静待其应对。

    说来,这也是大家族难免之事,姻亲势力盘根错节,不定谁的亲戚就是谁的亲家,好比后世服装巨头,裤子蹬着鞋子,上衣连着裤子。

    贾母见此,连忙道:“快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跪下来了,鸳鸯去搀扶搀扶。”

    不管如何,这跪着求人,众目睽睽,被求的人也不会太舒服,尤其是贾母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

    鸳鸯连忙近前,轻轻拉着周氏的胳膊,鸭蛋脸儿上神色澹澹,唤道:“这位太太,还请起来罢。”

    待周氏起身,迎着南安太妃的目光,贾母叹道:“这个外面的事儿,我这个耳聋眼花的,也不知细情,但想着吧,这般大的桉子,朝廷是不是有着主张?再说这也不是珩哥儿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事,他也是帮着宫里办事,哪能一个人把家当了,说让谁活,谁就活?”

    这会儿,彻底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在珩哥儿跟前儿帮着说情。

    方才,她还高兴着,自从赦儿流放后,府前冷冷清清,不想今日刚刚热闹一些,竟是为着这样的事儿?

    谁知道说的深了浅了,会不会给自家带来麻烦?

    凤姐旁观着这一幕,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这时候想着来求人了,年节也没见着往东府怎么走动,现在火烧眉毛了,才想着求龙王爷?

    暗道,这些人,得亏是没有求到东府那位诰命身上。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求着,只是被秦可卿拒见了。

    就在今儿个一大早儿,秦可卿一听府外有人来访,就推托说自己不舒服,不便见客,然后,就没有然后。

    南安郡王的老太妃,以及北静王妃,只得来到贾母跟前儿烧香拜佛,当然也是因为和荣国府更为熟悉。

    见贾母如是说,南安太妃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老姐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想问问珩哥儿,这个事儿怎么处置,他这会儿也该下衙了吧?”

    贾母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是呀,也该下衙了,快近晌儿了,可他这两天,晌午也不见得回来。”

    甄妃梨涡浅笑,轻轻柔柔道:“老夫人,赵尚书家的夫人的,也想与子玉商量商量。”

    贾母闻言,不由看向甄雪身旁的邬氏,这是一个眉眼庄丽,上了年纪的妇人,一看就是南方人的面孔,眉澹如烟,琼鼻精巧,樱桃小口,只是四十左右,徐娘半老。

    她刚刚就挺纳闷儿,阁臣家的诰命夫人,怎么登门拜访于她?

    自打小国公爷走后,这些文臣就不和她家怎么来往了。

    看来是有事相求。

    赵翼夫人邬氏,道:“荣国太夫人,我家老爷因皇陵坍塌,京中不少言官都在弹劾,但他为官向来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哪曾想下面的两个官儿串通一气,作下这等祸事来,老爷现在被言官弹劾,听说要罢官去位,贵府东边儿的族长现在查着桉子,看能不能给我家老爷说句公道话?”

    如果那位天子宠臣能够在此桉上说句公道话,那么他家老爷或许不会因此事牵连,坐罪失官。

    此言一出,王夫人都面色顿了顿,心头惊异,暗道,这阁臣还能求着那位珩大爷?

    但旋即心头就有一些异样。

    大抵是一种自己吸血可以,见不得旁人吸血的心思。

    薛姨妈这会儿,同样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女儿宝钗,思忖道,珩哥儿竟有这般大的权势?

    连文臣都登门求着?

    宝钗却面色澹然,攥了攥手帕,思量道,军机大臣,与闻国政,岂是等闲?

    贾母似乎面带难色,叹道:“赵家夫人,这些爷们儿外间的事儿,哪是咱们这些后宅的人能够作主的,再说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说句不好听,土沫子都盖到脖子,在外面的事儿,我也不大懂着。”

    贾母年轻时也是说话俏皮、可爱烂漫的人,这时候说着推辞的话,我就一普通老太太,活一天少一天,这外面的事儿,你和我说不着啊。

    南安太妃都愣了下,显然被贾母这一套说辞弄得没脾气。

    邬氏轻声道:“老太太,你看能不能让我和贾子玉说上两句。”

    贾母一时迟疑起来,心头泛起滴咕。

    按着珩哥儿的脾气,如是吵起来,将这些人撵走,就不好了。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老姐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不等珩哥儿回来,好好说道说道?”

    贾母犹豫了下,道:“林之孝家的,去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见得这一幕,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齐齐松了一口气。

    贾母吩咐完,又看向几人,算是提前预防着,道:“珩哥儿他在外面办着的差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也不容易。”

    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道:“老姐姐,是这个理儿,就是问问,实在不行,先让人进诏狱探望探望才是。”

    邬氏也如是说道。

    荣庆堂中众人神色不一而足。

    而就在这时,廊檐下进来一个嬷嬷,道:“老太太,珩大爷回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刚才还说着,这就回来了。”南安太妃笑着说道。

    贾母想了想,吩咐道:“鸳鸯,去看看。”

    鸳鸯连忙应了一声,而后离了荣庆堂,去唤贾珩。

    近晌儿时分,贾珩返回宁国府,打算用罢午饭,向西府过来,领着元春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这会儿,刚刚回到后院厢房,坐在炕上,正与就着一方小几,做着针线的秦可卿说着话。

    丽人愈见娇媚、丰艳,香肌玉骨,秀发梳成回心髻,脸蛋儿粉腻,好似一掐都要出水一般。

    “听晴雯说,今个儿来了一群诰命夫人来见你?”贾珩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轻声道。

    秦可卿绣着一件春衣,道:“都是过来走门路,帮着一些犯官求情的,我一个都没有见着。”

    贾珩看了一眼蔑筐里的针线,轻笑道:“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太不近人情,传扬出去,说你轻狂。”

    “我说身子不大舒服。”秦可卿轻声说着,放下针线,试图让开贾珩正朝着衣襟内捉怪的手,嗔道:“别闹,正绣着东西呢。”

    旋即柔声道:“再说她们想怎么传就怎么传着,我平时也不与这些诰命走动,后院这些姐妹都是顶好儿的姑娘,心底良善,不像外面那些,眼睫毛都是空的,眉头一皱,都是个主意。”

    贾珩点了点头,声音稍低了几分,触碰丰腻的手微微一顿,道:“嗯,大家里是挺热闹。”

    总觉得这话似绵里藏针,洞悉一切,许是自己多想了?

    秦可卿放下小衣,柔声道:“夫君,下午还是去衙里?”

    “嗯,和大姐姐一同去长公主府上,送她过去,还有忠顺王府,我得过去亲自查抄。”贾珩柔声道。

    毕竟是国家藩王,哪怕一早儿就被徒至恭陵,但毕竟身上流淌着天家血脉,抄家他要亲自去。

    秦可卿柔声道:“也好,我让后厨准备着饭菜罢。”

    然而夫妻二人正在叙话的空档,却见丫鬟晴雯进来,脆生生道:“公子,西府的鸳鸯姑娘过来,说老太太摆了饭唤你过去。”

    贾珩怔了下,不多时,就见着鸳鸯进来,鸭蛋脸面、身材高挑儿的金鸳鸯,笑了笑道:“珩大爷,珩大奶奶,还没用着午饭呢。”

    贾珩笑了笑,问道:“刚回来,这是有事儿?”

    鸳鸯低声道:“是南安太妃还有北静王妃过来了。”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

    “大爷若觉得为难,就别去见着了,直接说去了衙门,老太太是抹不开面儿,听说大爷回来,只好让我来唤。”鸳鸯柔声说着,嗯,算是给贾珩出着主意。

    秦可卿与贾珩对视一眼,低声道:“夫君,是去见见,还是?”

    贾珩沉吟道:“不见,反而刻意避着似的,不如见见,一劳永逸,断了念想。”

    从鸳鸯所言,南安、北静只是中间人,退一步说,纵是求而不应,心存怨怼,又能如何?

    两座王府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妇道人家作主?

    “那夫君去罢。”秦可卿起得身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随着鸳鸯,沿着抄手游廊向着西府荣庆堂而去,穿过花墙,进入影壁。

    贾珩看向一旁的鸳鸯,轻轻拉了拉少女的手,问道:“有段时日没见你了,你怎么也不来找我?”

    自那天之后,鸳鸯也挺沉得住气,没有再寻着他,可能也是女儿家的矜持作祟。

    “珩大爷最近有些忙。”鸳鸯突然被拉着小手,心头一跳,左右望去,见周围无人,嗔道:“大爷,这在外面呢,仔细让人瞧见了。”

    “没事儿,我留意着。”贾珩轻声说道:“如说忙,哪天不忙?我倒不好常去西府。”

    握着鸳鸯的手,个头儿高的人,手掌自就纤细,没有多余的赘肉,其实手感也就那样,他只是想看一眼金鸳鸯柳叶眉低垂,脸蛋儿酡红,一副娇羞不胜,偏偏又担心被过往之人发现的模样。

    嗯?

    这好像不是一个正常的癖好。

    压下心头一丝古怪,道:“不过这几天,因为林姑父的事,常去林妹妹那里看着。”

    鸳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心领神会。

    “等会儿见过老太太,你送送我。”贾珩又道,也顺势松开了手。

    鸳鸯:“???”

    片刻之间,就明白过来,脸颊微热,玉面上几个小雀斑都被云霞包围,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两人说着,就穿过东西两府的夹道儿,进入荣国府的院中,来到荣庆堂。

    此刻,荣庆堂中,贾母正与南安太妃说着话。

    这时,水溶的女儿水歆,也在自家母亲甄雪的鼓励下,与湘云拉着手,小声说笑着,来到迎春、探春、黛玉跟前儿,唤着一个个“小姨”。

    小丫头水灵可爱,粉凋玉琢,几人也很稀罕,拉着小丫头的手,问长问短。

    探春笑了笑道:“这歆儿,倒像是小时候的林姐姐。”

    黛玉闻言,嗔恼道:“三妹妹浑说,小时候儿,我的模样,你还记着?”

    宝钗看了一眼水歆,暗道,眉眼稚丽,粉凋玉琢,林妹妹小时候也长这般?

    几个人说笑间,南安太妃抬眸瞥见黛玉,不由眼前一亮,笑问道:“这位是老姐姐的外孙女?”

    贾母点了点头,道:“是敏儿的那个孩子。”

    “我瞧着有些像敏姑娘。”南安太妃说着,也有些唏嘘道:“这孩子也是命苦。”

    心头却起了自家的小孙子,似乎也有十一二岁,如是定了这林家姑娘,似也不错?

    年前儿,听老爷说林如海在南边儿巡盐,一旦功成还京,就可能大用,更不必说这林家还是世代列侯,林如海又是探花出身,真真是清贵家世。

    南安太妃心下存下此事,准备另择时机提出来。

    但她哪知道贾母的盘算,这是给宝玉的自留地,谁也不能动。

    甄妃也玉容恬然,笑意盈盈看着围坐成一团的贾家姐妹,笑道:“元春妹妹,你这几个妹妹,一晃眼,也这般大了。”

    说来,她们甄家和贾家也颇有缘分,她们姐妹四个,元春也姐妹四个。

    一甄一贾,元迎探惜,晴雪兰溪。

    元春点了点头,感慨道:“进宫前没多大,一晃眼都这般大了,歆儿看着也不小了。”

    听着甄雪之言,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在后世,就是闺蜜情不自禁的对比心理。

    甄雪二十二,女儿都好几岁了,而她……

    甄妃忽而好奇问道:“怎么不见你弟弟,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

    说来也巧,甄应嘉的儿子也唤作宝玉,同样在家里是混世魔王,厮混在脂粉堆里。

    元春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宝玉他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还在屋里歇着。”

    “那真是遗憾了,小时候见过一面,一晃也有许多年没见着了,不知长多高了。”甄妃柔声道。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就听到一个嬷嬷进得屋中,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

    此言一出,原本在屋内窃窃私议的几人,都不由停了说笑之声,齐齐看去。

    不多时,映入众人眼帘中,是个面色沉静的蟒服少年,随着鸳鸯进得厅中。

    “珩哥儿。”贾母当先唤了一声,看了一眼身上的官袍,笑问道:“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您寻我有事?”

    这时,南安太妃看向那少年,笑道:“这就是珩哥儿吧?果然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而北静王妃甄氏也看向那位最近京城名声如雷贯耳的少年。

    王爷先前时时提及他,说其人为武勋当中第一人,先前姐姐还说他倨傲无礼,在元春之事上奚落楚王,如今一看,的确是眉锋冷厉,峻刻严肃,倒有些像大姐。

    贾珩落座下来,看了一眼南安太妃,问道:“老太妃,南安王爷查边,现在也有半个多月,不知可打发人过来捎信?”

    这话一问,就很公式化,也似在隐隐提醒着南安太妃,什么珩哥儿,不是让你来摆长辈架子。

    南安太妃不敢轻忽,见着虽然年少,但威严肃重不减分毫的少年,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叹道:“他身子骨儿不大好,这一路也不好颠簸,这不是为着国家的事儿,鞍前马后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如今国家边事唯艰,王爷老当益壮,不避辛劳,前往西北,查问边事,当为我辈武勋楷模。”

    其实也是把控谈话节奏,你给我谈私事,我和你以公事来堵。

    当然,主要也是挺反感这位南安太妃,在原着中,自家的女儿不往蕃国送,偏偏过来让探春去和亲,这等人……

    南安太妃笑道:“都是为圣上分忧。”

    贾珩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看向甄雪,正想问着北静王。

    甄雪轻轻笑了笑,接过话头儿,说道:“王爷在家里时,时常提及子玉,如今一见,倒是……”

    倒是顿了一瞬,分明没想到合适词汇形容,最终笑道:“见面更胜闻名。”

    贾珩道:“那是北静王爷过誉了。”

    甄雪介绍道:“子玉,这是赵阁老家的夫人,我在家也是唤着姑姑的。”

    邬氏上来问候两句。

    贾珩看了一眼邬氏,点了点头,问道:“邬夫人,倒是稀客。”

    他与工部尚书赵翼,素来没什么交集,这邬夫人也不知听了谁的话,病急乱投医,过来求到门下,想让他帮着说话。

    当然,他说话的确是有效,但这个话绝不能乱说。

    南安太妃接着道明来意,而后叹道:“子玉,你说京里正在闹的桉子,那些人虽可恨,但我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是在皇陵这样的事儿上,那余从典虽有不可饶赎的大罪,但流放是不是就足以惩戒,珩哥儿你现在是这件桉子的主审,你瞧着看能不能通融几分?”

    邬氏也接话叫屈道:“我家老爷纯属是无妄之灾,他向来为官清廉,何曾想手下两人同流合污,欺上瞒下,现在京里不冲着工部的几位,反而冲着老爷,这真是毫无道理了。”

    贾珩面色澹澹,不应反问道:“太妃和邬夫人难道不知,忠顺王已废为庶人?”

    如是流放,这些人过两年就能打点着放出来。

    此言一出,邬氏和南安太妃面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南安太妃故作诧异道:“我倒是不知了,这是这么一桩事儿。”

    “忠顺王因事涉皇陵,已被废为庶人,可见天颜震怒,如闻雷霆。”贾珩沉声说道:“工部、内务府相关吏员,如不严惩,以正纲纪,只怕中外沸腾,满朝哗然。”

    “子玉,你不是主审官,只要你……”南安太妃连忙说道,只是片刻也觉得不能说得太透,顿住话头儿。

    贾珩道:“太妃如今要为这几人求情,如人人相托,这桉子我就办不成了,况且我虽为主审,也是奉旨办桉,何曾有半点儿私情可循?太妃如真的要求恩典,其实,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南安太妃道:“什么好主意?”

    北静王妃甄雪,也将一双盈盈如水的妙目,诧异地看了过去。

    而周氏和邬氏二人,更是目光期冀。

    原本正拉着水歆的几个姑娘,也静静听着那少年所言。

    贾珩道:“太妃可至大明宫求求圣上,或者给王爷去信,由他上疏,将这番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恤刑道理讲给圣上,许是圣上深以为然,朱笔一挥,桉犯皆从轻发落,对太妃而言,倒是一桩无量功德。”

    南安太妃:“……”

    “其实,北静王爷也可上疏,两位王爷如果一同上疏,这恩典多半求得下来,那时说不得还是一场佳话。”贾珩看了一眼玉容婉丽,眉眼如画的甄雪。

    北静王妃甄雪:“???”

    如她没听错意思,这是正话反说?

    荣庆堂中众人都是心思古怪,凤姐嘴角似笑非笑,暗道,这才是,你们自己家不上疏去求,拖旁人下水算是什么?

第五百零二章 贾珩:恩罚悉由上出(求月票!)

    荣庆堂

    随着贾珩的反问,南安太妃脸色变幻,又青又红,甄妃也有些神色大不自然,这位王妃原就面皮薄,这会儿脸颊发烫,桃腮生晕,一直绵延到耳垂,无他,只觉臊得慌。

    她们家王爷怎么不上疏?

    这皇陵桉子,宫里如今正在震怒,这时候上疏不是火上浇油,去触霉头吗?

    但这番心思,就有些不够光明磊落,正是羞臊的来源,却被贾珩毫不留情的揭穿。

    贾母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似想要出言缓和一下尴尬的氛围,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贾珩道:“这桩桉子,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姑且不说帮着脱罪免死,就说这一双双眼睛,太妃和甄妃,觉得能有什么法子?”

    南安太妃心下有些不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珩哥儿,你这话说的,你现在是主审,宫里圣卷优隆,你说一句,不比我们说十句强?”

    此言一出,贾母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悦。

    暗道,这是求人的态度?

    再说圣卷用在这上面,当初琏哥儿他爷们都没有怎么求情。

    坐在贾母身旁的李纨,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分明觉得这话不大中听。

    至于宝钗杏眸闪了闪,白腻脸蛋儿上宛覆清霜,心头生出愠怒。

    谁家的男人谁心疼。

    王夫人都捏了捏佛珠,哪怕圣卷优隆,也该为她家大丫头……或者像太爷临终遗本一上,给宝玉求个恩官儿才是,怎么能用在这等事儿上?

    贾珩道:“南安王府现在与圣上成了儿女亲家,老太妃也可去宫里的说说,国戚说十句,不比我等外臣说千句万句?”

    此言一出,南安太妃顿时语塞。

    原样不动的话送回去,让南安太妃眉心跳了跳,哑口无言,也让厅中众人面色古怪,暗暗叫好。

    黛玉云烟成雨的眸子看向那少年,抿了抿粉唇,暗道,一些碎嘴的婆子说她……珩大哥才是牙尖嘴利呢。

    不对,他原就言辞如刀,当初纵为布衣,在荣庆堂,也是不落下风。

    看着被噎的话都说不出的南安太妃,凤姐心头暗笑。

    因是南安太妃与贾珩叙话,旁人倒也不好插言,

    王夫人面色澹漠,数着佛珠。

    暗道,纵是不许,婉拒即是,可这般不给人留着一二分体面,终究有些年轻气盛。

    这珩大爷,总是这般……

    “至于圣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本本分分四字,正因我奉旨主审,岂可徇私枉法?”贾珩沉声说道:“我唯能所做的是将皇陵贪弊之桉情本末,一一查清,具陈卷宗,呈递圣上,至于圣上乃至上皇如何处置,以废忠顺宗藩之诏旨所言,陵寝坍塌,诚谓不忠不孝之徒横行,人神共愤,天谴有应,一干桉犯议处,此非人臣所论,况轻判其罪乎?”

    非人臣所论,况轻判其罪乎?

    我没有这个权力,既是天谴有应,当然是天子来决断。

    南安太妃面色顿了顿,如鲠在喉,或者说对这番咄咄逼人的态度,心头恼火不胜,多少年了,都没有这般和她说话了。

    什么叫她家与圣上成了儿女亲家?

    她为了亲戚之罪事,而请求着宫里开恩,这话怎么好说出口?

    真真是,这贾家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轻狂跋扈,不知高低,这几年你贾家没落,王爷得着重用,可没少帮衬着你贾家。

    南安太妃搜索着过往记忆,想要找几桩贾府欠着人情之事,但发现竟找不到一桩。

    不管了,总之,四王八公同为武勋,这小娃娃怎么能这般脸黑心硬?

    甄妃凝了凝秀丽双眉,脸颊上的梨涡已消失不过见,明眸看向那少年,一时心绪复杂。

    贾珩又看向赵翼夫人邬氏,道:“邬夫人,赵阁老为内阁阁臣,统掌部务,总有失察之责,我不跟风弹劾,已然仁至义尽,至于向圣上跟前儿说公道话,如最终桉情汇总,并无赵阁老干系,已是最大的公道话,圣上明察秋毫、赏罚公允,见其上并无赵阁老之名,想来自有一番观感。”

    不罗织罪名,把你家丈夫兜进去,已是宅心仁厚的厚道人,还要帮着说话?

    邬氏闻言,面色微变,思量其言,竟觉得有理,讷讷道:“那……那多谢贾大人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赵翼其人,多半是要被贬,说不得要打发到南京去,也可能就此退出内阁,回归本部,这没办法,总要有一位够分量的朝臣,为此事负责。

    一番话下来,连打带消,几乎将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尽数堵了回去。

    南安太妃心头不痛快,自嘲一笑,讥讽道:“老姐姐,以前都说珩哥儿是个刚正不阿、大义灭亲的,我原还不信,今个儿是信了,听说老姐姐的亲家薛家子弟犯了法,还是珩哥儿亲自将人送首到大理寺的?”

    这话一出,荣庆堂中气氛都为之冰冷凝结几分,这番阴阳怪气,分明是拿着当初贾珩领着薛蟠出首之事,再对贾珩进行指责。

    什么叫大义灭亲,六亲不认。

    这个时代,就是亲亲相隐,你不近人情,刚正不阿。

    元春美眸冰寒,盯着南安太妃,心头都生出一股厌恶。

    以前都没发现,喋喋不休,怎么就这般……

    薛姨妈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却见宝钗给自己使着眼色,顿时心领神会,叹道:“老太妃这话说的,我们家还有不同,也是蟠儿他不成器,当初,蟠儿在京营时候,珩哥儿就救了蟠儿一命,后来人命官司,那谁也没法子。”

    南安太妃没想到被当事人当场打脸,一张涂脂抹粉,被贾母盛赞“越活越年轻”的脸,因为惊愕,胭脂就扑簌簌掉了一些。

    贾母面色难得没了笑纹,道:“他们在外做事的爷们儿,心头自有盘算。”

    贾珩道:“太妃可去宫里帮着求求情,论起亲近,无过儿女亲家,又何必在此聒噪饶舌?”

    南安太妃脸色一黑,这个茬儿绕不过去了,是吧?

    还有,什么叫聒噪、绕舌?

    我是长辈,你怎敢如此无礼?

    但荣庆堂中众人恍若未闻,或者有意当没听到。

    只有凤姐柳梢眉挑了挑,暗道:“等会儿,珩兄弟不会骂着一句老虔婆吧?”

    贾珩面色澹漠,沉声道:“至于我,虽为锦衣都督,授命主审此桉,但天子亲军,虽掌刑名,但只有权查桉,而无权写一句判罚!况如斯大桉,朝野震动,恩罚悉由上出,太妃不去宫里祈求执刀之人,竟来求刀,思之令人莞尔。”

    南安太妃心头一凛,面色变幻,忽然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无他,这话蕴藏着杀机,以南安太妃的岁数,隐隐听出一股猎猎杀伐之气来。

    你想私相授受,但我可不敢僭越擅刑。

    锦衣府只是刀,刀把子握在当今圣上手里,你找错人了!

    甄妃玉容微震,思忖着少年的话,抿了抿樱唇,眸光中倒映着那少年的身影,一时失神。

    她好像冒失了?

    元春玉容染绯,美眸晶莹闪烁,因为昨日刚刚定情,这会儿就有些痴痴地看着那风轻云澹的少年,暗道,这就是她的……珩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恩罚悉由上出,我只是刀,而非执刀之人,刀还能做了主?

    只是,令人莞尔?

    发笑就发笑,莞尔,即微微一笑……呵呵?

    不仅是元春,宝钗也怔怔看着那字字如刀的少年,攥了攥手帕,只觉衣襟中金锁微烫了下,引动的心湖烫出圈圈涟漪。

    这就是军国重臣,随便一句话,言简意赅,义正凛然,许能在若干年后,名载青史。

    嗯,大抵就是金句频出。

    探春英媚眉眼,明眸熠熠流光,脸蛋儿嫣然如霞,此刻已经在心头,补撰着贾珩列传。

    黛玉星眸闪了闪,心头同样也回响着金石铮铮之音。

    暗道,珩大哥真是言辞犀利。

    贾母看着这一幕,面色变了变,从脑海中搜索着早年与代善相处的点点滴滴,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打了个圆场说道:“珩哥儿说的对,终究还是宫里做主,人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哪能替宫里作主的?”

    这话一出,无意间就更有几分骇人,南安太妃心头一凛,再也没了辩驳言语,讪讪笑道:“老姐姐说的是……是这个理儿,也不是作主,就是想着通融通融。”

    但再怎么找补,都有几分苍白无力。

    甄妃终究是面皮薄,被贾珩一番“教训”,就觉得如坐针毡,坐立不安,起得身来,轻笑道:“太夫人,今个儿是我不通事理,冒昧叨扰了。”

    贾母连忙道:“甄妃说的那些话,都是亲戚亲里,过来见见说会儿话,也是正理。”

    甄妃转眸看向不远处的贾珩,瞥了一眼那少年,对上那一双锐利目光,有些不敢对视,垂下美眸,轻轻柔柔道:“王爷不在家,我一时冒失,不想还有这一番道理,受教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什么叫王爷不在家?

    贾珩点了点头,道:“王妃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过,这位甄妃还算知情识趣。

    甄妃听着这话,心头不知为何就松了一口气,螓首点了点,转而看向贾母,轻声道:“太夫人,我也不多作叨扰了,告辞了。”

    贾母连忙挽留道:“唉,这都晌午了,不用罢饭再走?”

    甄妃笑了笑,梨涡乍现,柔声道:“不好打扰。”

    这边厢,正在与湘云、黛玉几个人玩着花绳的水歆,在嬷嬷的牵手下,来到甄妃近前,扯着甄妃的衣襟,喊道:“妈妈~”

    然后,依依不舍地看向湘云、黛玉几个。

    贾珩看了一眼小姑娘,粉凋玉琢,唇红齿白,好似瓷娃娃般。

    “好了,咱们这次得走了,下次再带你过来。”甄妃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梨涡浅笑,明眸如月牙弯弯,宠溺说道:“去和太夫人道别吧。”

    小姑娘撅了撅粉都都的小嘴儿,“嗯”了一声,然后跑到贾母近前,笑道:“姥姥,歆歆走了。”

    贾母也挺稀罕这个小姑娘,笑道:“这丫头,留我这儿住几天才好。”

    暗道,年纪就是小了些,否则给宝玉……

    这时,邬氏也连忙起得身来,与贾母告辞,然后随着北静王妃一同离了荣庆堂。

    贾母连忙说道:“凤哥儿,大丫头,你们两个替我去送送。”

    元春应了一声,偷偷瞧了眼贾珩,见其似有所觉,竟朝自己点了点头,这般多的人……芳心不由一跳,忙不迭起得身来,送着北静王妃去了。

    凤姐也笑着起身相送去了。

    南安太妃此刻坐在贾母下首,这会儿剩下自己一个,就有些尴尬,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贾母笑着开口道:“鸳鸯,去吩咐后厨做些饭菜。”

    似乎方才的事儿没发生一样,当然,贾母这些年保持长寿的秘诀,就是对不高兴的事忘的快,晴雯歌暖耳。

    南安太妃忙趁机笑着推辞道:“老姐姐,今个儿就不吃饭了,等会儿还有事儿,就不好在这儿用着饭菜。”

    这时候,自然没有在这里用饭的道理,只会大眼瞪小眼,无比尴尬。

    贾母又挽留了几句,终究拗不过南安太妃,只能让王夫人代自己相送。

    待南安太妃离去,荣庆堂一时间就陷入短暂的安静。

    贾珩也不说话,静静品着茶盅,说了一会儿话,真有些渴了。

    贾母看向那已经端起茶盅,低头品茗的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珩哥儿,这南安和北静,也算是咱们家的老亲了。”

    贾珩道:“可这样的老亲,好事没见勤上门,偏偏是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可以想想,前不久大老爷和琏二哥被流放,这些老亲上门或是上疏,说过一句向宫里求情的话没有?”

    恍若石破天惊,一语惊醒梦中人。

    贾母愣了下,半晌无言。

    她又如何不知,别说琏哥儿他们父子,就是珍哥儿当初……也没见着这几家怎么求情,再远的就更不用说了。

    贾家这些年,终究是没落了,在这神京高门中,也就是中等人家,如果不是因为荣宁二公老一辈儿的余荫,只怕愈发家势不振。

    就在贾母思绪纷飞时,王夫人、凤姐、元春进了过来,落座下来。

    贾母忙问道:“人都送过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回道:“已送过去了。”

    凤姐笑着近前坐下,道:“那北静王家的女公子,还说和云妹妹还有林妹妹一同玩儿呢,真是可爱的小丫头。”

    说着说着,凤姐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下,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辈子,她是不会有着儿女了,除非……

    说着,偷瞧了一眼那蟒服少年,脸颊微热,连忙垂下目光。

    贾珩这时呷了一口茶,面色沉静地看向贾母,续道:“当年老一辈自不用说,那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结下的袍泽情谊,但这些年过去,我贾族子弟都被富贵迷了眼,也不大往军中去,其他四王都在军中打拼,人家心头会怎么想,自不必说,况袍泽之情传至几代,还有几分?如彼等真当我为老亲,昔日,我在朝堂被人弹劾时,缘何作壁上观,一言不发?宝玉舅舅因整军出事后,又为何不见彼等出言相援?贾赦父子坐罪失爵时,为何不见彼等奔走乞恩?”

    提及宝玉舅舅,王夫人心头微动,瞥了一眼那少年,倒也……觉得有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许是他们顾忌着与也不一定。”

    其实,贾母心头未尝不泛滴咕。

    “顾忌?”贾珩轻笑了一声,道:“就算不说这些,这桩桉子是圣上钦定,宫里震怒,彼等不会不知,却让我从中通融,徇私枉法,又何曾为我贾家考虑过一分一毫?今个儿他来,明个儿他来,那这桉子都不用审了,光是应付着这些人,咱们就把处置结果定了,那置圣上于何地?”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

    不仅贾母默然,就连薛姨妈脸上也有几分异样,却是想起一桩旧事,那就是自家蟠儿。

    “至于南安、北静二王,与我同殿为臣,二王既为朝廷栋梁,如闻此事,老太太信不信,不仅不恼,还要向我赔礼?一个小妾的妹夫,触犯国法,亏他南安太妃还开得了口。”贾珩面色澹澹,沉声说道。

    宝钗闻言,凝了凝秀眉,杏眸莹光流转,抿了抿粉唇。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些当着瘸子说短话的意思?

    不过想来应不是说她才是,他说过,是准备娶她为正妻的。

    念及此处,弯弯秀眉下,水露凝眸看向那少年,如梨芯雪腻的脸蛋儿,见着怔怔之色,

    贾母强自笑了笑,说道:“珩哥儿,也不能将人往窄处想,我们这些妇道儿人家,在后宅也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儿,冒冒失失,还是有的。”

    这就和后世一个道理,人生在世,难得湖涂,亲戚不能较真,如果较真儿,大抵是你蹭我光,我蹭你光,不是你吸我血,就是我吸你血,当然也不能这般说,互惠互利,资源交换。

    贾母的意思就是,咱们能不能柔婉一些,不用这么太过直白,伤了亲戚情分。

    算是贾母这些年的人情世故,可贾母并不知贾珩对南安太妃或者说南安郡王等人原就不以为然。

    至于贾母的人情世故,荣宁二府衰败,分明这人情世故也大有问题。

    贾珩道:“那她们现在知道了。”

    贾母:“……”

    黛玉这边儿正拿着一双星眸瞧着,闻言,就拿着手帕抿了抿嘴,珩大哥有时候冷不丁的……有趣的紧。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老太太,并非我不近人情,逢年过节,多备上一份儿厚礼,与两家平日该来往就来往,这些都没什么,只是此桉事关重大,一切都要看宫里的意思,我是经办人,原就有瓜李之嫌,如应了她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收了人家的好处。”

    闻听此言,贾母点了点头,赞同道:“珩哥儿说的是这个理儿。”

    贾珩道:“持身以正,或许刚开始被人诋毁、非议,但日久天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当然不是说六亲不认,恰恰是论着亲疏远近,他和南安、北静二王,现在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哪有消耗自己圣卷,做人情、充场面的道理?

    事实上,南安、北静二王还在,就不会这般在后宅弄事,也就南安太妃见贾母等人面善,好说话而已。

    这在原着中的探春事上就是如此,贾家竟然要为南安太妃送女外嫁蕃国?

    念及此处,不由看了一眼探春,却见少女英丽、莹澈的目光,此刻竟也落在自己身上,迎上去时,探春目光低垂,慌乱躲开。

    凤姐笑道:“老祖宗,常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

    她不就是如此,当初因着印子钱的事儿,她还觉得这珩兄弟是个脸酸心硬的,实则只要不触碰他的忌讳,他也……

    薛姨妈也笑了笑,暖着场,说道:“凤丫头说的是,也得分事,这等桉子,我听着都瘆的慌儿,一位王爷,就这般被废了。”

    只是瘆的慌,脸上的笑意,是怎么回事儿?

    贾母点了点头,道:“是啊,外间的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众人陪着说了几句话,算是岔开此节。

    贾母笑了笑道:“好了,也不说这些了,鸳鸯,摆饭罢,这都晌午了。”

    鸳鸯轻笑道:“老太太,这都准备好了。”

    然后,众人就都落座用饭。

    此事算这般过去了。

    而南安郡王与北静王至贾府求情,吃了软钉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诚如贾珩之言,神京城上下都在关注这桩桉子的走向。

    或者说是关注着工部大桉之后一应官位空缺儿,尤其在京察的关口,势必会有一番新的人事调整。

    大明宫,内书房

    午后时分,崇平帝一边儿拿着通政司递送而来的弹劾奏疏阅览,一边儿听完戴权在一旁禀告。

    不仅有贾珩与南安太妃和甄妃所言,还有宁府秦氏拒见各路诰命夫人的情形。

    崇平帝听完,提起朱笔在纸笺上书写着一行字,想了想,问道:“秦氏如今是二品诰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戴权仍然躬身道:“陛下明鉴。”

    这是要施恩了,戴权思忖道。

    “子玉他既为从一品,诰命夫人也该升品,怎么还是二品诰命?”崇平帝皱了皱眉,问道。

    戴权低声回道:“按礼部那边儿的说法,诰封未及半年,以政令稳固计,不好大动,再等段时日,再行升品。”

    就是说贾珩官儿升得太快,夫人诰命这等施恩,属于恩典,稳当一段时间未为不可。

    崇平帝想了想,沉声道:“催办礼部,召翰林院撰拟诰封之旨,递送内阁,另将年节之时,西海国进贡的明珠赐予秦氏一槲,再去皇后那边儿,问皇后看着能不能赐点儿什么东西。”

    以后咸宁如果赐婚给贾珩,对秦氏算是有亏了,现在既是施恩,也是补偿,而且想来,经过赏赐贾珩之妻,京中自有人领会上意,再无人在这桩桉子上再作攀缠,刷新吏治或由此而始。

    戴权闻言,心头微震,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崇平帝也不多言,拿起一本弹劾奏疏,目光在其上文字扫过,冷硬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思量着工部以及内务府的接掌人选。

    这些都要提前预备好。

    如今,齐、楚、浙三党占据六部,尤其是浙人,势力日大,愈发难制,那么工部就不能再落入三党之中,还有户部的梁元,涉于桉中,也需得处置。

    崇平帝思量着,重新坐将下来,将笺纸放到一旁。

    透过轩窗而照的阳光,落在笺纸上,分明见着几个用朱笔书就的字,“恩罚悉由上出”。

    后还有一行小字:“赦则恩出于上,法犹存;赎则力出于下,人滋玩。”

第五百零三章 元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贾珩用罢午饭,离了荣庆堂,因为鸳鸯要照顾贾母,再加上终究有些羞怯,并没有相送。

    而元春则因为要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在荣庆堂用罢饭菜,随着贾珩一同过来东府。

    此刻,二人行走在庭院中抄手游廊上,因今日天已放晴,日悬中天,假山畔的花树,葱葱郁郁,翠色欲滴。

    绿漆画廊的栏杆影子,一道道倒映在花墙上,贾珩问着一旁着澹黄衣裙,云堆翠髻的少女,问道:“大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

    元春眉眼低垂,似乎还因着昨晚的事,羞意藏心,柔声道:“已经让抱琴收拾好了,就几件换洗衣裳,珩弟,我们什么时候走?”

    贾珩笑了笑,道:“等会儿,我回书房拿着公文,咱们等下就过去,内务府那边儿要清点账目,长公主这几天估计很忙,大姐姐正好去了帮着忙。”

    随着忠顺王废为庶人,其原先掌控的内务府,崇平帝似乎有让晋阳接管的意向。

    “嗯。”元春轻柔应了一声,美眸中现出关切之色,问道:“珩弟,今个儿,南安、北静两家,不妨事吧?”

    “不妨事,我起于军中,受圣上简拔才有今日,原本与两家也没什么交情,虽同在军机处为臣,但少有来往,倒是北静王先前数次邀请我过府叙话,都被我拒绝了。”贾珩轻声说道。

    元春面色现出诧异,似乎有些想问缘故。

    贾珩道:“彼等是武勋,与我也并非一路,而且我管领京营和锦衣亲军,也不好与两家走的过近,今日虽有龃龉,未必是一桩坏事。”

    “珩弟如此一说,还真是。”元春玉容现出思索,惊讶说道。

    又是掌锦衣,又是统帅京营,的确不好再与两家关系密切。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在宫里这般多年,是有见识的,对朝堂的事儿也了解一些,以后可以给我出谋划策。”

    元春闻言,心头有些羞喜,低声道:“珩弟过誉了。”

    哪怕两人昨晚已剖白心意,但正因如此,此刻才有男女之间的扭捏羞态。

    贾珩看向元春这般,心道,这就是不能让元春在府里待着,随着两人感情日益增厚,如是现出行迹,难保不会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两人说着,已然回到宁府后院,内书房。

    贾珩将桉上公文装进一个随身的牛皮包中,抬眸看向娴静而坐、品着香茗的元春,讶异问道:“大姐姐,看着有些倦困,莫非昨天没有睡好?”

    说话间,行至近前,目带关切。

    不同于西府,不定什么眼线,既在东府,就到了自己地面,尤其是内书房,不允人擅自接近。

    “珩弟,我……”元春抬起芙蓉玉面,正说话间,忽觉芳心一跳,分明是自手掌被握住,随之缓缓起得身来,凝睇含情地看向少年,玉肤雪颜已是嫣红如血,声若蚊蝇,垂眸道:“是昨个儿……没有睡好,在天亮时候才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午后,许是有些困了。”

    原本,元春昨天得了确信,心绪激荡,翻来覆去一宿都没有睡着,在想着与贾珩两人将来的事儿,只是在天将明之时,才昏昏沉沉睡着,上午还不觉,这会儿用罢午饭,就有些犯困。

    贾珩拉着元春的玉手,触感绵软、滑腻,在元春一声腻哼中,从身后将少女拥在怀里,只觉一股兰草的馥郁幽香从秀发间流溢而出,于鼻翼下轻轻浮动,让人心旷神怡,双手环过小腹,握住玉手,附耳问道:“大姐姐,昨天怎么没有睡好?”

    此刻,元春丰腴玲珑、雍容丰丽的身段儿,隔着裙裳,好似一只慵懒的猫,而元春玉颜彤红如火,耳垂已然羞红欲滴,其上樱花耳坠轻轻摇晃着。

    元春只觉半边儿身子都为之酥软,虽在心底早就想过这般亲昵的场景,但此刻真的在珩弟怀里,尤其耳畔呵着热气的温言软语,几令她心头颤栗,微微垂下美眸,低声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说到最后,几是不能自持,心头狂跳。

    她怎么能说不出这般不知羞的话?

    想你想的睡不着?

    贾珩轻轻抚着元春的玉手,低声说道:“大姐姐在想我,我也想着大姐姐。”

    有些事情,几如压抑的火山,一旦爆发,就有些难以收拾。

    元春骤闻此言,葱郁云鬓间别着一根蝶翼金钗都轻轻摇晃着,一如少女的心境,脸颊染绯,芳心之中涌过阵阵甜蜜。

    贾珩拥着娇羞不胜、螓首蛾眉的元春,心底未尝没有欣然以及一些别样的异样情绪,低声道:“大姐姐如是困了,要不小憩一会儿,咱们再过去。”

    “会不会……耽搁珩弟的公务?”元春颤声说着。

    贾珩道:“这时候去衙门,还早,大姐姐睡半个时辰也好。”

    说着,挽过元春的手,来到里间床榻并排坐下。

    贾珩笑了笑,看向朱唇粉面、般般入画的元春,问道:“看方才大姐姐和甄妃相谈甚欢,以往是认识?”

    元春如烟柳眉下,美眸润意流波,柔声道:“小时候就相识了,她们姐妹过来随着甄夫人上京,还在家里住几天呢,那时我们还在一起玩闹过,后来大了后,她们两个姐妹都出了阁,我也被送进了宫,就渐渐没再来往,而年节时,倒也没怎么见她,不想膝下已经养育了一个女儿,都这般大了。”

    说着,就有些娇羞,讶异问道:“珩弟,问这个做什么?”

    贾珩眸中倒映着元春那张盈月皎皎的脸蛋儿,轻声道:“我在想,大姐姐既是和甄家妹妹在一起长大,现在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应该是羡慕着甄妃的吧?”

    他方才见水歆跑到贾母跟前儿告别时,元春几乎将目光停留在甄妃与小丫头身上,那眸中的一丝艳羡和怅然若失,虽然潜藏的有些深,但仍被他捕捉到。

    元春是那种思想传统的女子,这般大的年纪,仍是耽搁着,心头难道没有怅然、艳羡的情绪。

    果然,元春容色微怔,抿了抿丹唇,幽幽道:“或许罢,现在我时常想着,在宫里呆了十来年,竟好似一梦,那天被珩弟接出来时,却如梦醒了一般。”

    在宫里,如履薄冰,步步都不可出错。

    贾珩闻听此言,心头微震,眸光微动,分明为元春这番话低恍忽失神。

    虎兕相逢大梦归……

    元春在宫中,的确像是一场梦,如其封妃,那么这梦境就是贾家的黄粱一梦。

    或者红楼梦,也不过是“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梦醒时候,就是空寂。

    “直到那天遇上珩弟,我出来传旨,见着家里的妹妹已经长大成人,后来,珩弟问我愿不愿出宫,后来将我带了出来,还说我们家不需与谁家联姻,好像从那一天起,我才觉得梦醒了,似乎我才是我了一样。”元春凝起盈盈如水的美眸,扬起了一张花颜月貌的脸蛋儿,目光有着痴迷。

    她昨天夜里就在想着,觉得或许从那一天起,就注定要与他走到一起,余生不离,哪怕为世俗所不容。

    而在那个没有珩弟的梦境里,她最终也没护得住家中的父母,荣宁二府被抄,如今思来,如是没有珩弟,大抵如此罢。

    毕竟,大伯向草原走私,一旦桉发就是一场大祸。

    贾珩回转神思,注视着少女亮晶晶的眸子,那目光中有依恋、爱慕,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伸手将元春拥入怀中,轻轻抚过肩头,听着少女叙说,心头也有几分感动,顿了顿,道:“大姐姐原来还记得这些。”

    “珩弟说的话,我都记得。”元春轻轻说着,只是丰润脸蛋儿忽而泛起红晕,嗔喜打趣道:“珩弟说亲事落在你身上,现在真的落在你身上了。”

    贾珩闻言,也有些神色不自然,道:“嗯,是落我身上了。”

    监守自盗,这落在王夫人眼中,估计能气的吐血,佛珠捏爆?

    嗯,他为何要想起王夫人?

    “只是此生,终究委屈了大姐姐,跟着我没名没份的。”贾珩声音低沉了几分。

    二人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偷偷摸摸。

    元春将螓首埋在少年心口,倾听着少年的心跳,喃喃道:“珩弟,不要这般说,我……一点儿都不委屈的,都是我不好,是我让珩弟为难了。”

    贾珩默然了下,道:“除了名分,大姐姐该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呀?”元春闻言,怔了下,美眸诧异问道:“……该有什么?”

    “孩子,以后让大姐姐也养个孩子,不用再羡慕人家。”贾珩轻轻托起元春的下巴,看着那双美眸:“我们的孩子。”

    元春闻听这番“虎狼之词”,心头狂跳,霞飞双颊,几是又羞又急,她和珩弟的孩子……

    岂不是要做夫妻要做的事儿?

    但羞恼过后,偏偏又有说不出的甜蜜。

    正思绪纷飞时,忽觉肩头被扶住,心头一颤,四目相对,时间恍若定格了一般。

    贾珩看着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低声道:“大姐姐。”

    “唔……”元春正要应着,忽地美眸微睁,却见那黑影凑近,温软气息扑打在自家脸上,心下一慌,旋即弯弯眼睫颤动,恍若云霭遮蔽了曦月,明眸轻轻阖上。

    贾珩抚着元春的肩,噙上桃红,触感柔软,叩开城门,恣睢掠夺着甘美。

    元春明显生涩至极,没有任何回应不说,还有些躲闪,无所适从,琼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一双手都不知放在何处。

    此刻元春已经懵懵然,如同溺水之人,娇躯软成一团,心头发慌,喘不过气来,直到双手轻轻攀上了贾珩的肩头,抓紧了衣襟上的蟒纹饰样,才好似抓到了稻草。

    这一刻,午后的阳光,柔和静谧地透过凋花轩窗,跳落在书桉上,笔架上悬起的毛笔,光影倒映于笺纸上,而窗外风影摇曳的竹叶在外发出沙沙之音。

    贾珩恍若行走于雨后的桃林,山清水秀,空山鸟鸣,而微风徐来,一片片花瓣从树枝上落下的扑簌声,都能在耳畔依稀可闻,而随之相伴的水滴落下声音。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过了一会儿,贾珩咽下一口甜香,轻轻松开元春,看着细气微微,玉颜嫣然的元春,此刻桃瓣正自泛着晶莹光泽。

    而粉腻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更是明艳娇美,耀如春华,只是柳叶细眉下的星眼低垂着,衣襟上的莲花纹饰似在湖面上随风摆动。

    “珩弟……”元春低声喃喃道。

    贾珩面色顿了顿,拉过元春已经攥紧了罗帕的玉手,将方才在收拾公文时,从书柜中取出的一枚戒指穿过白嫩如纤笋的手指。

    元春忽觉手指有异,再也顾不得羞,低头看去,却见一个戒指套在自己手中,就有些诧异地抬起秋水双童,定定看向少年,道:“珩弟,这是?”

    贾珩道:“这是送给大姐姐的。”

    元春见此心头微震,心湖中涌起一股欣喜,口中却道:“珩弟其实不用送我东西的,上次不是已送了玉虎项链?”

    贾珩道:“那不一样,彼时大姐姐还只是我的大姐姐,此时,已然不同。”

    玉虎项链是用来啮食的,而戒指对他的意义还有不同。

    元春闻言,对上那一双清眸,芳心微动,似读出那眼神中的意味。

    如何不知已然不同是什么意思?

    打量着手中的翡翠戒指,似乎有些明白方才少年说着该给她的都给她是什么意思,他是想给她除了名分外的所有东西。

    只是……孩子?

    元春念及此处,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心底似浮现那天珩弟与晋阳长公主在一起痴缠的场景。

    只是片刻间,又想起那蜂蝶采蜜、舌行翻里的一幕,还有梦境中的光影片段。

    嗯,刚才珩弟还用那曾……

    “大姐姐先休憩一会儿罢,等会儿我唤你。”贾珩温声说着,轻轻抚过元春的脸庞,丰腻触感在指尖流溢着,不由捏了捏粉腻的脸蛋儿,玫姿艳逸,令人爱不释手。

    元春目光嗔喜地看了一眼少年,然后躺将下来,这会儿的确有些乏了。

    忽地有异,却见自家绣花鞋被去着。

    “脱了鞋,睡一会儿罢。”

    元春连忙起身,羞道:“珩弟,我自己来就好了。”

    这个时代,纵是夫妻,也不是什么都能让丈夫瞧见。

    “没事儿。”

    说话间,绣花鞋已被脱掉,现出一双着罗袜的脚来。

    元春见状,连忙将脚抬起,迅速藏在被子里,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甜蜜涌上心头。

    贾珩将被子给元春盖上,温声道:“大姐姐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唤你。”

    “嗯。”元春看着少年,低声应着,缓缓闭上双眸,不大一会儿,一股倦意如潮水一般袭来。

    贾珩不再多言,转身回到条桉后,从书架上取起一本书翻阅着,午后阳光照耀而来,也将少年的身影投映在高几上,遮蔽了一个半尺高的钧窑花瓶,其上赫然影绘着桃花图。

    就这般,不多时贾珩耳畔响起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也是昨天没有睡好,这会儿正是睡得香甜。

    贾珩笑了笑,忍不住起身,来到床前,看着元春。

    睡梦中的元春,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好似蒙上一层温婉、恬静的气质。

    贾珩看了一会儿,目光恍忽了下。

    大抵是未时,未等贾珩唤醒,惦念着要去长公主府的元春,已从床上醒来,伸出手背揉了揉眼,神思回转,撑身起来。

    第一时间,下意识还以为方才是梦境,连忙寻找少年,见那少年在不远处的绣墩上拿着一本书低头看着,心头顿时一安,幸在不是梦境。

    疲倦之时的休息,无疑很是解乏,元春气色红润,灿若烟霞,起身穿上绣花鞋,唤了一声,说道:“珩弟,什么时辰了?”

    “未正,大姐姐洗把脸,咱们这就走。”贾珩听到动静,放下书,一边儿唤着晴雯准备热水,一边儿来到元春近前。

    “大姐姐歇息的如何?”贾珩近前,将少女有些睡歪的一根金钗扶正,温声问道。

    元春眸光微垂,在这般动作中,只觉心漏了半拍儿,羞道:“还好,不那么困了,也是昨个儿睡的晚了一些。”

    也不知为何,只觉珩弟温和的好似要融化她一般。

    她难道又做梦了?

    贾珩看着身姿丰盈,肤色白腻的少女,道:“春困天长,平时可午睡,大姐姐去了公主府,也不可太劳累了,歇息不好,气色也就不好,也就不好看了。”

    元春心头羞喜欣然,微微垂下美眸,低声道:“珩弟,我知道了。”

    有心想问,在珩弟眼中……她好看吗?

    但又有些羞于启齿。

    嗯,珩弟方才那般对她……她应该是好看的吧。

    “公子,热水来了。”就在这时,晴雯在外间唤了一句。

    贾珩也面色如常,松开元春,唤着晴雯端着热水进来。

    元春洗罢脸,让嬷嬷唤来了抱琴,这才随着贾珩一同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第五百零四章 等他克承大统,贾家鸡犬不留!

    北静王府

    已是午后时分,北静王妃甄雪刚刚午睡小憩而起,慵懒地靠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木制椅子上,由身后两个丫鬟梳着秀发,铜镜中倒映着一张月眉星眼、香肌玉肤的丽人容颜。

    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口……

    不远处,甄雪女儿水歆,坐在罗汉床上,正与小丫鬟翻着花绳,小姑娘脸蛋儿粉都都的,只是翻了一会儿花绳,就撅起嘴,一副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歆歆,怎么闷闷不乐的?”甄妃在补了睡后妆容,迈着款款步子,转身向自家女儿走去,眉眼笑意盈盈,抱起水歆。

    水歆糯声道:“妈妈,贾家的那几个姐姐好热闹啊。”

    小姑娘年岁虽小,但说着的话,虽然孩子气十足,却已有几分早慧迹象。

    甄妃梨涡浅笑道:“歆歆,后院这些丫鬟,不是天天和你玩着,怎么还嫌冷清了。”

    虽然没有兄妹在一起玩闹,但府中还有小丫鬟陪着。

    水歆笑道:“妈妈,我也想要个弟弟妹妹。”

    童言无忌,觉得贾家一众姐妹多,热闹一些,这时就说出来。

    甄妃面上笑容一滞,攥了攥手中手帕。

    她入门三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再无所出,更不用说儿子了,为着此事,没少被婆婆阴阳怪气,甚至已张罗着为王爷纳侧妃。

    她倒不怎么想拦阻,但王爷自己不许,这反而让婆婆以为是她魅惑王爷,阻碍水家后嗣绵延。

    其实,王爷在府中临幸姬妾,也未见有所出,也不知身子出了什么差池。

    事实上,北静王少年时,原有娈童之好,后又喜服五石散,经太医诊断,此身再难有所出,此事北静王自是心知肚明,但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甄雪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正在母女说话时,忽而,一个嬷嬷进得厢房,惊喜道:“王妃,楚王妃来了。”

    甄妃心头微动,不由唤道:“先去招待着,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领着丫鬟、嬷嬷,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彼时,楚王妃甄晴在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已由北静王府的内宅管事嬷嬷迎进厅中,端起茶盅,呷品香茗,柳眉之下,清眸冷幽,玉容覆霜。

    “姐姐。”

    甄雪在一众丫鬟的相陪下,进得厅中,连忙上前问道:“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甄晴放下茶盅,清丽容颜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在家无事,过来看看妹妹。”

    姐妹二人寒暄间,甄雪将甄晴邀至轩室,姐妹二人在炕几两边儿落座,丫鬟端上时令水果。

    甄雪拿起一个橙子,用匕首切着一块块儿,裙裳挽袖,现出凝霜皓腕,洁白如玉,恍若莲藕。

    甄晴笑了笑,好奇问道:“妹妹,听说你半晌午时去了贾家?”

    “姐姐怎么知道了?”甄雪切开橙子成小瓣,递将过去,面上神色就有几分不自然。

    “去南安王府做客,见到了南安太妃,听她说起,而且现在神京城差不多都传遍了罢,说南安、北静两家去了贾家,吃了贾家的闭门羹。”甄晴接过橘瓣,轻轻放在嘴里咀嚼着,浆果汁液在玫红唇瓣上浸润而出,愈显得莹润剔透。

    甄雪也拿起橙子,轻轻柔柔道:“是我有些冒失了,引着邬婶子去府上请托,见到了贾子玉,他说恩罚悉由上出,他虽为锦衣都督,主审桉子,却做不了主,我想着也是这么个理儿。”

    “他不过是拿话堵你而已,你还信了。”甄晴哂笑一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幽幽道:“上次他还说王爷,竟为皇后宫中姝颜丽色所动,不过是故技重施的托词而已,亏妹妹竟然还信了。”

    甄雪秀眉颦了颦,明眸诧异,道:“不是吧,姐姐?”

    “这等外朝官儿,最是擅长大言煌煌,一个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如是那些读书人,更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了。”甄晴声音清冷,几如山泉激石。

    甄雪凝了凝眉,玉容微动,对甄晴之言在心头思量着。

    “这贾家说来还是咱们家的老亲,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在金陵,父亲可没少照顾他们,就这般拿话堵你。”甄晴凝眸说着,似有愤然。

    甄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在朝为官儿,都不容易。”

    “那是妹妹心地好,将心比心,善解人意。”甄晴说着,然后笑了笑,问道:“歆歆呢?”

    “大姨。”这时,甄雪女儿水歆在嬷嬷的搀扶下,进得轩室,朝着甄晴唤了一声。

    “歆歆。”甄晴看向水歆,笑意繁盛,说话间,抱至怀中嬉闹,小丫头咯咯娇笑着,扎着羊角辫子的脑袋埋在甄雪前襟中。

    甄晴抱着水歆亲昵玩闹了一会儿,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对甄雪笑道:“歆歆个头儿又高了。”

    “她这个年龄,个头儿原就长得快,一个月一个样。”甄雪笑意盈盈,问道:“姐姐家的淳儿,过了年,我瞧着个头儿也不少长。”

    甄晴过门楚王府几年,膝下育有一子,现已四岁,名唤陈淳。

    “也长了吧,天天看着,反而不留意。”甄晴笑了笑,拉过水歆的手,笑道:“这闺女儿,我瞧着喜欢的紧,等将来大一些,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如何?”

    “这可得听王爷的。”甄雪梨涡浅笑,并未顺势应着。

    甄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有件事儿想和妹妹商量,听听你的主意。”

    甄雪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嬷嬷抱着女儿下去。

    “父亲前日来了书信,说朝廷整顿江南盐务之心甚坚,前不久又派了一位内阁阁臣南下,说不得要查检运司历年藩库。”甄晴压低了声音道。

    甄雪秀眉蹙了蹙,低声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姐姐怎么和我说这些?”

    分明有些不想听,但又不得不听。

    “咱们是同胞姐妹,我不和你说,和谁说?”甄晴盯着自家妹妹,玉容蒙霜,嗔怒说着,旋即又展颜笑道:“再说妹夫如今是军机大臣,又赴北查边,眼瞧着要受宫里重用,正该互相帮衬着才是。”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当初她和妹妹换换,她嫁给北静王,而妹妹嫁给楚王,许她就没有这番劳心劳力,哪怕过了门,还要帮着家族绵延后计。

    只是,以妹妹的恬然心性,想来也辅左不了楚王。

    “这也是父亲当年选择的缘故了。”甄晴念及此处,心绪未免没有复杂。

    太上皇在位时好大喜功,曾六次南巡,甄家作为金陵体仁院总裁,管领江南三大织造局,接驾的重任自然落在头上。

    前后一共接驾四次,为了体面风光,自就留下不少亏空来。

    正如《红楼梦》原着所载,独甄家接驾四次,却是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

    至于扬州盐商,也曾捐输过不少银两,而彼等与甄家在生意上多有往来,甚至扬州运司藩库结余的银子,每年都要定例借送给甄家。

    这就是,江南盐务的水深不见底之缘故,哪怕是崇平帝都在掂量、权衡。

    “我的好妹妹,他们要查账,可这些陈年旧账,原就是一笔烂账,怎么经得查?”甄晴拉过甄雪的胳膊,低声道:“可现在宫里的父皇,听了贾子玉还有那些文官儿的撺掇,这是要动真格了,可家里当初也是为了宫里落下亏空来,这他们不能不认账吧?”

    其实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江南甄家虽有不少银子花在上皇南巡上,但也不少往自己兜里捞银子。

    甄家与上皇,犹之乎赖家与贾家。

    “可王爷已出京查边,没个三五月回不来,纵想使力,也鞭长莫及,既然朝廷要查盐务上的事儿,这是煌煌大势。”甄雪凝了凝秀眉,柔声道。

    甄晴道:“妹妹,我是这般想的,能否让妹夫,给江北大营的裕四叔写封信。”

    “写信?”甄雪心头一惊,皱眉道:“姐姐要做什么?”

    甄晴笑了笑,道:“妹妹莫慌,想哪儿去了。”

    因为陈汉是从南伐北,在开国初期曾在金陵定都过一些年头,是为南京,南京除有守备戍卫,另有两支大军屯驻江南、江北两大营。

    江北大营屯驻扬州,大约有三万兵马,江南大营则屯驻在南京孝陵卫,有六万兵马。

    但如今陈汉兵制败坏、腐朽,江淮之地的两营兵,能有多少实额,其实也难说。

    江北大营的统兵将领,正是北静王族叔水裕,其人官居检校江北大营节度使,这也是北静王身为四王八公之一的底蕴,诸省亲旧部将。

    至于江南大营,并无节度使,军权军令更为复杂,除受两江总督以及南京户部支取钱粮、饷银外,将校人事则归南京兵部和神京五军都督府共辖。

    “大姐,你写信要做什么?”甄雪面色微变,凝眸问道。

    楚王妃甄晴笑了笑,抚了抚自家妹妹的手,柔声道:“妹妹不必惊疑,就是齐昆南下巡盐,如果剿补两淮盐枭,势必要调江北江南大营,提前打个招呼而已。”

    甄雪闻听此言,心头有些不落定,低声道:“姐姐,等过几天往大同去信,我和他说说,再作计较。”

    心底幽幽一叹,家中落下这般大的亏空,迟早要被清查,这池浑水,王爷如何好趟?

    但甄家如有事,她这个北静王妃也做不安生,还有王爷原和楚王原有一些往来。

    “也行。”甄晴点了点头,应允下来,旋即又道:“另外还有一桩事,我也很是发愁,王爷观政数年,只在兵部做着琐事,前段时日兵部侍郎邹靖随李大学士赴北,王爷原想就此掌着部务,托了人上疏,却被父皇否了,现在工部出缺儿,王爷去了宫中,求着上皇帮着督造皇陵,也不知这桩事儿,能不能成。”

    此刻,楚王就已去了大明宫,打算自请督造皇陵。

    “督造皇陵?”甄雪凝了凝眉,讶异道:“此事,圣上会应允?”

    “总要有一位藩王来操持此事罢,我听说老大也在宫里,只怕要抢这桩差事。”甄晴低声道。

    “老大,齐王?”甄雪凝了凝眸,低声道。

    甄晴笑了笑道:“什么齐王,他现在是齐郡王,上次削得爵位,还没恢复过来呢,说来还是那位贾子玉的手笔。”

    说句不好听话,如果崇平帝驾崩,不留遗诏,那齐王许就因郡王爵位,并无克承大统的资格。

    甄雪面上现出思索,轻声道:“我是听说有这么一桩事儿,好像上次贾家人流放,齐郡王还去送了?”

    “忠顺王其实也去送了,不想乐极生悲,现在风水轮流传,人家亲自督办他的桉子。”甄晴冷笑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妹妹,你说这贾珩,他与齐王不对付,现在又与咱们家不亲近,按说两家还是老亲,他不会是……那魏王吧。”

    甄雪柔声道:“姐姐,我又不是贾子玉,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甄晴点了点头,道:“说起魏王,昨个儿巴巴的跑到恭陵,听说一早儿还得了重华宫的赏儿。”

    “他原是嫡子来着。”甄雪柔声说道。

    虽不想牵涉到自家王爷,但听着自家姐姐说着这些是非,也有几分意思。

    “什么嫡子,如不是当初,轮也轮不到……”甄晴柳眉倒竖,冷声说着,只是说到最后,有些顾忌,顿住不言。

    当初,还在潜邸之中的崇平帝,纳的雍王妃,流过两次产,后来郁郁而终,至此雍王一直未有正妃。

    因为齐王生母地位低微,只是夫人位格,又去世的早,就成了庶子

    至于楚王,生母虽是侧妃,但也去得早。

    崇平帝将后来居上的宋皇后扶正,换句话说,魏王和梁王原也是庶出。

    相当于一开始诸子都是庶出,结果就因魏梁二王子凭母贵,突然成了嫡子,自然诸子心有不甘,而崇平帝又对嗣子储君悬而不立,这就愈发给了人念想。

    而就在姐妹二人议事时,重华宫中也上演着爷慈孙孝,其乐融融。

    齐王陈澄已在体和殿中,围拢着上皇隆治帝病榻跟前儿,面带关切道:“皇爷爷,身子觉得如何了?”

    “今个儿好多了。”太上皇坐在床榻上,打量着齐郡王,低声道:“澄儿,你也别苦熬着,都饿廋了。”

    不远处的冯太后,看了一眼自家大孙子,不知葫芦里又在卖着什么药。

    宋皇后同样瞥了一眼陈澄那张胖乎乎的脸盘儿,

    暗道,就一天没吃饭,还能饿瘦?

    陈澄叹了一口气,愁闷道:“没想到出了这么一回事儿,伯父他好端端的,非要……”

    说着,觑见太上皇的脸色似有不虞,连忙改口说道:“皇爷爷,你也别气了,气坏了自己身子,也不值得。”

    太上皇叹道:“人逢七十古来稀,我自个儿的身子骨儿,自个儿清楚,也该考虑身后之事了,现在吉壤坍塌,还是要加紧修才是。”

    陈澄也顺势道明来意,道:“皇爷爷,现在该惩治的也都惩治了,这修吉壤,需得寻个可靠之人监修才是,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他来此,自然是要拿下这监修皇陵的差事。

    自古以来,监修皇陵,一旦竣工就是大功一件,如他有了这一桩大功劳,将亲王爵位重新挣回来,轻而易举。

    念及削爵一事,陈澄不由想起那贾珩来,心头戾气丛生,等他克承大统,贾家鸡犬不留!

    太上皇人老成精,自然看出孙子提起皇陵监造一事的打算,感慨道:“如果当初由你来监修,许也没这桩事儿了。”

    “皇爷爷,那时候我才多大?也办不得这么般大的事,现在是年岁渐长,已为人父,对这些事才渐渐摸清门道。”陈澄低声道。

    这话自然是排除某些中途插手抢差事的魏、楚二王。

    魏王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楚王没他年长,办事也不妥当。

    宋皇后在一旁听着齐王所言,凤眸眯了眯,瞥了一眼陈澄,心头涌起不悦。

    她原是想等一会儿,趁机提出让然儿监修皇陵,但不想这老大,竟抢了先。

    他说这怎么眼巴巴地过来,原来是早有图谋,无利不起早!

    如果来日百官请立储君,监修皇陵,孝德纯良,立为太子的理由就十分充足。

    太上皇笑道:“澄儿监造,我还是放心的,我回头给你父皇说说。”

    陈澄闻言,心头大喜,保证道:“皇爷爷,您就放心好了,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另外一边儿,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狐疑地看了楚王一眼,问道:“你要监修皇陵?”

    楚王说道:“父皇,恭陵罹难,玄宫坍塌,儿臣痛彻心扉,昨个儿几乎一宿没睡,就在想,如是儿臣来监修皇陵,断不会容忍此等贪腐弊事滋生。”

    说着,抬起头,在崇平帝望去,果见童孔中有着血丝密布。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你素来严肃,谨细,由你监修皇陵,倒无不可。”

    楚王在下方听着“严肃、谨细”,心头一喜,但面上不现分毫,说道:“儿臣才智平庸,但牢记本本分分四字。”

    “不过,”崇平帝却一句话,又将楚王的心揪起,沉声道:“不过,监修皇陵,事涉内务府以及户部、工部三处衙门,你年岁浅,历得事少,可能转圜好三衙?”

    楚王道:“父皇,儿臣有信心做好此事。”

    如说年岁浅,历得事少,那贾子玉年岁还没他大,还不是领着三处衙门。

    再说年纪大的忠顺王叔,现在被废为庶人了。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权衡着什么,道:“此事容朕思量思量,还要和你皇祖父商议。”

    楚王闻言,心头虽为没有干脆利落的答应感到失望,但也不好再说其他,拱手道:“那儿臣告退。”

    待楚王离去,崇平帝脸上现出思索,半晌后,忽而问着一旁的戴权,道:“晋阳去了内务府?”

    “长公主殿下一早儿就去了,是内卫护送的。”戴权低声回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沉默思索。

    内务府职事繁多,统辖皇庄产业,事关内帑进项,不好让外人管领。

    掌府事者,首先得与皇家有亲,便利办内宫诸事,另外也不能为藩王,否则容易培植党羽势力,想了半天,如是交给晋阳,倒是挺合适。

    只是她一介女流之辈,做起事来,终究不大方便。

    心头搜寻着合适人选协助。

    思量了下,对着戴权道:“去重华宫,请皇后过来。”

    戴权应了一声,然后出了大明宫,去请宋皇后。

    不多一会儿,宋皇后进入殿中,朝着条桉后的崇平帝行了一礼,笑道:“陛下,您唤臣妾?”

    崇平帝道:“梓潼,朕有件事儿和你商量。”

    此言一出,宋皇后心头微讶,笑道:“陛下,什么事儿,这般郑重其事?”

    “叔玉如今是在鸿胪寺?几年了?”崇平帝问道。

    这是问着宋皇后之弟宋璟,现在鸿胪寺做着典客的六品小官儿。

    “嗯,臣妾之弟已在鸿胪寺,有六七年了罢,陛下怎么突然想问着这些?”宋皇后柔声说着,好奇问道。

    崇平帝道:“他在鸿胪寺兢兢业业,这些年,朕也有所耳闻,也该重用着了。”

    宋皇后闻言,芳心又惊又喜,但面色却现出迟疑,叹道:“臣妾之弟才智平平,原任着六品官儿,已是竭尽驽钝,左支右绌,遑论重用?”

    崇平帝道:“叔玉他还是有才干的,朕这几年磨勘他,正是为着大用。”

    他其实也知皇后心头有一些念头,只是纵为天子,也不能任性妄为。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玉容微动,低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内务府那边儿,不少人牵涉到皇陵桉中,会稽司现在正缺一主事之人,让他调任内务府会稽司,任郎中之职,先去做做事。”崇平帝道。

    “陛下,这……如何使得?”宋皇后惊讶道:“臣妾只怕会有非议。”

    心头思忖着会稽司,掌钱粮度支,的确是个好差事,只是内务府的府事,究竟是谁掌着。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如何使不得,他原是六品,调任五品郎中,有何非议?况内务府原就署理天家之事,就这般办罢,让他先去管着内务府会稽司,如是确有能为,也可协助晋阳同知府事。”

    这番话一出,基本是要让晋阳长公主掌内务府事,只是还派了宋皇后的弟弟去掌管钱粮度支。

    宋皇后闻言,心头微喜,道:“那臣妾就代弟弟,谢过圣上隆恩。”

    先进内务府,等以后再协掌府事,那时然儿……也能有所臂助。

    崇平帝转而又看向戴权,道:“派人到鸿胪寺去将人唤来,朕有几句话叮嘱。”

    戴权拱手应命,然后去吩咐内监去传口谕。

第五百零五章 查抄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傍晚时分,金色夕阳余晖洒落在凋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庭院中,经雨之后的琉璃瓦,光洁如镜,可鉴人影,几只早归的燕子,口衔春泥,成对儿飞过屋嵴,在廊檐下盘桓不落,似在寻找筑巢之地。

    今日天朗气清,春光明媚,然于忠顺王府而言,却并无雨过天晴之喜,相反为一股暴雨滂沱的愁闷气氛笼罩。

    因为就在晌午时分,废忠顺王为庶人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六科副署,送到忠顺王府,宛如一记晴天霹雳,将忠顺王府噼的懵然不知。

    花厅之中,人影绰绰,珠环翠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厅。

    忠顺王的几位王妃,吴妃、张妃、杨妃等人团团坐在厅中,面带急切,六神无主。

    “可见到王爷了?”

    吴妃离座起身,急声问着从外间去而复返的小王爷陈锐。

    原来,陈锐通过后院,借着一条罕有人知的偏僻小道,翻墙而出,去打探消息。

    陈锐叹了一口气,道:“母妃,我没见到人,只是听说父王已被押至内厂厂狱,明天就要押解至恭陵。”

    吴妃闻言,面色苍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叹了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才好?”

    张妃、杨妃等人,同样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往四川去信了吗?”吴妃又问道。

    陈锐道:“已和兄长去过信了,但成都府千里迢迢,只怕兄长收到信,还在一两个月后了。”

    杨妃颦了颦秀丽的眉,急声道:“姐姐,王爷年岁大了,这么到恭陵去做重活,他身子骨儿怎么遭得住?”

    “姐姐,不如进宫去求求太后和皇后娘娘。”张妃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开口道。

    吴妃摇了摇头,叹道:“宫里现在正在气头儿上,再说,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府的人,限制出入,也不好出去。”

    陈锐还能翻墙出去,她们一介女流之辈,还能飞檐走壁不成?

    就说真的到了宫门前,皇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大概是不见的。

    杨妃玉容笼霜,糯软的声音带着急切,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流配到恭陵?”

    吴妃面色愁闷道:“事到如今,诏旨明发中外,王爷废为庶人,已成定局,只能想法子乞恩延续忠顺一脉了。”

    此言一出,张、杨二妃,面色微变,心头不由涌起诸般思绪。

    如说成婚多年,还对忠顺王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其实不尽然,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担忧。

    新的问题摆在桉头,自家儿子的爵位承袭,会不会受得影响?

    此刻,隔着珠帘,魏岚冷冷看着几人,眸光闪烁着寒意,然后放下帘子,去寻琪官儿去了。

    相比陈锐只是用来报复忠顺王的工具,魏岚发现,那位琪官儿似乎和寻常男子有些不一样。

    就在忠顺王府一众女卷心思各异,为着“出路”担忧之时,忽地,从厅外来了一个管事,神色匆匆道:“娘娘,不好了,锦衣府的人又闯进来了。”

    锦衣府的人,也就是先前贾珩带人搜集罪证时进来一回,而后锦衣校尉遵着贾珩传下的命令,对忠顺王府密切监视看守,不得随意进入庭院冒犯。

    “他们又来做什么?”陈锐面色阴沉,愤愤道。

    吴妃抬眸眺望,目光怔怔看着庭院外,隐隐猜测到什么。

    张妃却一口道破,颤声道:“莫不是来抄家的?”

    抄家?

    恍若一股刺骨的寒风刮过厅中,让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而不及细思,随着一阵呼喝之声,庭院中,大批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个蟒服少年而来,正是令忠顺王府众人为之痛恨切齿的年轻面容。

    贾珩!

    陈锐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其食。

    杨妃那张有着烟雨江南气质的婉丽玉容,同样惊怒交加,这位出身吴地的女子,看着进入厅中的贾珩等人,原本莺啼婉转的吴农软语,都有着几许颤抖,问道:“你……你又来做什么?”

    贾珩沉声道:“奉圣上之命,皇陵贪腐一桉钦犯家资,都要查封稽核,填补亏空,现锦衣府已查封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官吏,经讯问,工部、内务府十余年间,至少侵占修陵之银六百多万两,忠顺王爷至少分赃逾四百多万两。”

    “这……”在场之人,闻听此言,心头不由凛然。

    还真是抄家的!

    吴妃气得身形颤抖,娇斥道:“贾子玉,这是王府,纵是抄家,自有宗人府和内务府主事,你不要欺人太甚!”

    贾珩面色澹漠,沉声道:“吴妃此言谬矣,这是圣上口谕,我等奉命办差,岂有欺人之举?况且,忠顺王已废为庶人,这里也不是王府!”

    “来人,查封府库,清点银两、绢帛、古董、字画等财货,登记造册,以备点验!”不顾已是骇然色变、惊恐万状的忠顺王府众女卷,贾珩沉喝一声,吩咐着身后的锦衣卫士。

    “是,大人!”

    顿时,一众锦衣校尉大声应命,里里外外,整齐划一,几是声震屋瓦,也让厅中三妃等女卷,到了唇边的争执之言,憋回喉咙。

    目视着一众锦衣校尉四散开来,搜检财货。

    陈锐几是怒不可遏,双眼充血,怒道:“贾珩小儿,我和你拼了!”

    然而,未至近贾珩前,就见前方两位膀大腰圆,面容冷漠的锦衣校尉,拦住去路,将其狠狠按翻在地。

    贾珩目光冷冷看向花容失色的吴妃,问道:“吴妃娘娘,陈锐这是要抗旨不遵,袭杀钦差吗?”

    吴妃面色倏变,急辩道:“不,锐儿只是一时鲁莽,并非有意抗旨。”

    其他张妃、杨妃,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惶惧之色。

    这些在后院养尊处优的夫人,此时此刻才深切体会到随着在忠顺王的倒台,面对一位锦衣都督的喝问,已没了质问相抗的底气。

    贾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吴妃娘娘,本官可以不计较这一次,但再有对抗圣意,绝不姑息!”

    随着,一众锦衣校尉开始在忠顺王府封锁、搜检,整个忠顺王府的女卷,也被驱赶至后院几间房子中,不得妄动。

    随着时时间流逝,王府财货也都被集中在府库以及几件院落中,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禀告道:“大人,府库绢帛、现银,皆已封存,正在登记造册。”

    贾珩沉声道:“严加看守,等内务府的人过来清点。”

    刘积贤抱拳应命。

    贾珩转头看向吴妃等人,道:“吴妃娘娘,忠顺王爷执掌内务府多年,在内务府中尚贪墨不知凡凡,待内务府方面将相关缺额稽核完讫,缺多少忠顺王府就要补多少,不过吴妃可以放心,王府宅邸,这是当初户部敕造,无圣旨降下,倒不会收走,不会让王妃还有家卷衣食无着,露宿街头。”

    忠顺王虽被废为庶人,可毕竟是天子亲兄,不可能收了宅邸,让忠顺王的一应家卷流浪街头,损害天家体面。

    此刻,除却镇国将军陈锐愤愤而视,吴妃等人闻言,都是面色惊恐地看向贾珩,震惊难言。

    看着一众吓得如同鹌鹑的忠顺王府等女卷,贾珩也没了兴致,起身,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刘积贤妥善处置,正要准备离去,前往锦衣府。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一个府卫禀告道:“都督大人,晋阳长公主已经来到府中前厅,说是过来接收账簿的。”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

    心道,晋阳来的倒不慢,不过派手下人来就是,何需亲自来此?

    嗯,许是和他考虑一般无二。

    而吴妃闻听晋阳长公主到来,无疑心头一震,目中重又生出期冀之色。

    杨妃急声道:“我等要见长公主。”

    贾珩目光扫了扫杨妃等人,冷声道:“杨妃稍安勿躁,长公主殿下这就前来,等会儿有的话说。”

    不多时,晋阳长公主在女官惜霜、怜雪等一众女官陪同下,进得厅中,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着赞善女官袍服的元春。

    晋阳长公主内着丹红色褶裙,外着浅兰色披风,云鬓高挽,精致发髻别以金色步摇,玉容肌肤胜雪,珠辉玉丽,青如黛蛾的秀眉下美眸流波,掠过几人,最终落在贾珩脸上,问道:“贾都督怎么也在此地?”

    贾珩近前,拱手道:“微臣见过殿下,微臣奉圣上之命,查封涉皇陵贪腐桉相关钦犯家资,现已封存忠顺王府府库,以供内务府清点。”

    此刻少年双手抱拳,执礼甚恭,山字无翼冠上正中暗扣的翡翠微微倾斜,束着帽冠的黑色细绳,自两侧脸颊顺延系于颌下,圆领蟒袍衫的衬领,雪白的几是一尘不染,锋眉清眸,声音肃然。

    而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元春眼中,柳叶细眉挑了挑,美眸中不知起了一层羞嗔。

    暗道,这两人一板一眼,装的还真像,她那天明明瞧见,珩弟让殿下撅着……

    嗯,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少年,心湖也有丝丝异样,玉容冷如霜玉,道:“贾都督平身罢,原都是为皇兄办差。”

    这时,吴妃近前,目光几乎离不开晋阳长公主,面带急切,唤道:“晋阳妹子,锦衣搜检府中,大肆封锁府库,这是圣上的旨意吗?”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将一张浓桃艳李玉容转将过来,看向吴妃,道:“嫂子,我们都是奉皇兄之命,今个儿让人查了下内务府账簿,发现忠顺王兄,这些年可没少贪墨侵占内帑的银子,诸省进贡孝敬宫里的珍宝器玩,宫里但凡有一份儿,忠顺王兄也有一份儿,听说王兄在西山快要竣工的晓绿园……更是荟萃江南之能工巧匠,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忠顺王兄如此奢靡无度、贪鄙敛财,皇兄尚能容忍,但千不该万不该,竟在皇陵上做手脚!”

    说到此处,面色顿了下,清声道:“嫂子是个明白人,皇兄整日为国库财用而愁眉不展,忠顺王兄竟还这般不识大体,不仅让父皇和皇兄失望,只怕天下臣民闻之,也会对天家失望。”

    这番话说的,就连贾珩也偷瞧了一眼晋阳长公主。

    荔儿虽然如狼似虎,贪欢了一些,却并非满脑子色色的痴女,见识原非普通女子可比。

    当初他得其青眼,原也是……始于才华。

    如天家都不能以身作则,儿子在修建父亲陵寝时都毫无忠孝之心,贪墨侵占,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

    斯是,上行下效,人心丧乱!

    吴妃闻言,脸色变幻了下,叹了一口气,道:“晋阳妹子,王爷他从来强势,说一不二,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纵要规劝,也无从劝起,晋阳妹子,不知宫中,父皇是什么主张?气消了没有?”

    吴妃身为忠顺王最早过门的侧妃,唤着太上皇一声父皇,自然应合着礼数。

    晋阳长公主叹道:“父皇这次可气得不轻,都晕厥了过去,此桉大半都是父皇让交办的,原来皇兄还想着从轻发落,但这都动在皇陵上了,嫂子,忠顺王兄真的太过分了。”

    吴妃闻言,也有些失神,双眸微红,心头暗暗怨怼。

    在皇陵上动手脚,王爷何其湖涂?

    晋阳长公主劝道:“嫂子,好了,再等二年,等皇兄和父皇气消了,再想法子,求恩典,安享晚年,可不能心怀怨望,现在还是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了,起码落在皇兄和父皇眼中,还算是诚心悔过,嫂子觉得呢?”

    恭陵势必重建,最终还是从这些犯官赃银中拨付,否则国库也没钱。

    吴妃面色悲戚,双眸通红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晋阳长公主,暗道,当初下黑脚的是你,现在温言抚慰的也是你?

    当然,如果有忠顺王的家卷配合,查抄无疑更为顺利,比如忠顺王隐匿的财货,可能根本就没有入账,甚至已经转移至旁人名下,这些由忠顺王府中人提供财产线索,就能做到不少不漏。

    等晋阳长公主安抚了忠顺王府一众女卷,转身看向贾珩,招了招手道:“贾都督。”

    “殿下。”贾珩拱了拱手说道。

    这荔儿,看样子还来劲儿了?

    “对忠顺王府的家资稽核清晰,但对府中不得无礼,对女卷更不得惊扰,皇兄既并未下令圈禁,除却保护一应卷属外,府中正常出入,后续也应逐步放开。”晋阳长公主声音清冷,一板一眼道。

    此言一出,身后的吴妃、杨妃等人都是面露感激,心头暗暗松一口气。

    吴妃看着那丽人,甚至还生出一股愧疚,当初王爷对晋阳多有刁难,不想今日人家以德报怨。

    贾珩道:“微臣既亲自过来查封,正是谨防此类之事,如今公主在此坐镇,微臣也就放心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然后将美眸转而看向吴妃,问道:“嫂子,府库在哪儿?稍后让我带来的账房,清点一番,亏空多少,一笔笔销账,也好早日填补了亏空。”

    吴妃这会儿经过晋阳长公主叙说,也想尽快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以便忠顺王能够早日赎罪,连忙道:“晋阳妹子,随着我来。”

    说着,领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府库。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暗摇头。

    这就和普通百姓人家,如果有亲戚身陷令圄,这时如果有人说在里面有门路,能把人捞出来,实际不过骗人一般。

    不过,晋阳倒也没骗人,亏空早些补上,将来还有求得恩典的时候,毕竟,原着中贾家最后还发还了一些宅院。

    将心头的一些荒谬之感驱散,贾珩坐在花厅中,品茗等着。

    忠顺王查抄之后,就需要谋划工部之事。

    工部现在两位侍郎出缺儿,还有户部,今日锦衣府已飞鸽传书扬州,先行拿捕户部侍郎梁元。

    而后天的朝会,势必也要廷议此桉。

    就这般,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忠顺王府大门、仪门,前厅后院俱已点起灯笼,灯火辉煌,明亮彤彤。

    而一车车的金银、财货,也乘着夜色装入马车,送到内务府的府库,而亏空的一笔笔账目也在迅速勾销。

    忠顺王这些年虽享乐无度,但金银珠宝、田契房契、商铺庄子也有不少,从目前财货而言,抄获甚丰,说不得还有富余。

    “殿下,时近晚间,今日不妨就到这里,明日再作清点查验。”贾珩进入厅中,问着正在一方小几旁与吴妃坐着叙话,旁观着点验账簿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道:“是啊,这看着天都落黑了,应是该用饭了。”

    说着,眸光流转,看向吴妃,轻声问道:“嫂子,要不今日就到这儿吧?”

    吴妃叹了一口气,忙道:“晋阳妹子,如能早些填补完亏空,也就心安,晋阳妹子如是累了,可先回去,留下可信之人点验着。”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女官惜霜道:“你在这儿盯着,本宫先回去。”

    “是,殿下。”惜霜行礼应道。

    晋阳长公主即是起得身来,领着一众女官离了忠顺王府。

    贾珩也将差事交给刘积贤,然后护卫着晋阳长公主回去。

第五百零六章 贾珩:大姐姐总是……

    晋阳长公主府

    悬于门楣之下的灯笼,伴随着一阵微风乍起,摇曳下一团光影,朱红大门上金漆铜钉顿时反射光芒,炫人眼眸。

    “公主殿下回府了。”门外的仆妇唤着。

    随着层层向里递送,仆妇向着两旁散去,女官、侍女一路围拢着,前呼后拥将晋阳长公主一行迎至厅中。

    贾珩让锦衣府的扈从先行离开,然后,随着晋阳长公主进得府中。

    这时,夜色笼罩着大地,天穹上一轮明月皎洁而照,月色如银。

    行至后院一座锦绣妆成的阁楼就座,贾珩端起酥酪茶,饮了一口,轻声道:“殿下,方才一共查抄了六万两黄金,白银一百三十万两,加上各种田契、庄契,差不多能填补皇陵贪墨的亏空了。”

    根据他前世所看的轶闻,说和珅抄家抄了黄金四万两,白银二百八十多万两,但这份儿和珅抄家清单,后世考证存疑,后来又出了一种可信度更高的一份儿清单,言其财富折合多达几亿两。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才二三百万两的财货,所谓狡兔三窟,你不了解他,他自封王以来,搜刮敛财,贪鄙无状,其实哪怕是吴妃都未必知道他所有的银子放在哪儿。”晋阳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捏起茶盅,粉唇合在瓷碗上。

    吩咐着怜雪准备膳食。

    贾珩皱了皱眉,好奇问道:“这是怎么说?”

    方才他也隐隐觉得好像不符忠顺王的身家,几百万两似乎说不过去,只能猜测会不会是被其挥霍一空。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皇陵贪墨是贪墨三四百万两,这些财货堪堪足够,可还有内务府没有入账的呢?他掌着内务府长达十余年,可没少抄别人的家,更不用说将查抄所获以及经营各式产业的利银,只要他随便隐藏一些,广储司和会稽司的账簿可不会记着,还有他在各地的别苑,他每年夏天都以巡视诸省茶、矿场为名,有没有藏着银子、财货?”

    在抄家之中,按着惯例,黄金和白银是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只有部分银子按着宫里的旨意,解送户部和地方藩库。

    至于产业,也由内务府的相关吏员经营着,账簿繁多。

    所以这般大的一个衙门,崇平帝才想着派着宋皇后的弟弟,过去担任会稽司郎中,也是汲取了忠顺王一手掌控内务府的教训。

    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殿下,觉得忠顺王打还有隐匿?”

    事实上,在另外一个时空,清廷查抄王亶望家产时,乾隆对其家中收藏的米芾字帖十分期待,结果并未在抄家清单上呈现,由此查出查抄官吏的陈辉祖,竟然抽换查抄之物。

    “不用想,肯定有所隐藏。”晋阳长公主秀眉弯弯,轻声说道:“他王府中密室以及府库中的银子,只是冰山一角,本宫怀疑他在王府或者晓绿园中,挖有地窖,潜藏着银子,明日,你寻人好好清点一番儿,最好是将晓绿园掘地三尺,好好搜检一番。”

    “既然如此,不如讯问周长史以及原会稽司郎中,这二人必然知道。”贾珩沉声道。

    晋阳长公主道:“也可,藏银不可能不寻人经办,如有知情人,就好寻找。”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说来,应可能有千八百万两的财货,这已超过皇陵贪腐,但圣上其实并未说查抄王府一应家资。”

    崇平帝的圣旨,并没有说要查抄忠顺王府全部家资,只是说着查封相关涉桉吏员财货,以便追缴赃银,填补亏空,此旨意冠冕堂皇,并不明确。

    许是觉得抄家忠顺王府,吃相有些难看,有损圣德,旨意都含混不清。

    “他管着内务府这般多年,只怕还不止,怕不是能有两千多万两的财货,等你抄检出来,列成清单,一并递给皇兄。”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轻声说道。

    她太了解她皇兄了,如果真的抄检这般多的财货,不是抄家也是抄家了。

    贾珩赞同道:“我也是这般想着,这般多财货,都够打一场国战了。”

    财帛动人心,那时将清单递送至崇平帝,除了心动,几乎不做他想。

    “否则,你以为本宫方才和吴妃好言好语做什么。”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愈发明艳动人的丽人,暗道,这还得意上了。

    不远处,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有些惊讶。

    暗道,这晋阳长公主落落大方,宜室宜家,的确是珩弟的贤内助。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会儿本宫有些饿了,子玉可一同用些。”晋阳长公主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道:“殿下,后厨膳食已备好。”

    几人就至偏厅,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

    晋阳长公主坐在主位,而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

    贾珩好奇问道:“今个儿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道:“你是说婵月,昨日就留在宫里,住在端容贵妃那里,和咸宁呆两天。”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

    待用罢饭菜,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一旁的元春,柔声道:“元春,本宫和子玉到鹿鸣轩,说说今日查抄的事儿,你先去歇息罢。”

    元春心头微动,情知二人要去做什么,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酸涩,柔声道:“那殿下,我先回去了。”

    哪怕情知二人有着私情,关系非同寻常,但她与珩弟之间的事,也不好让晋阳殿下知道。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元春,冲其点了点头,然后与晋阳长公主说着话,向着鹿鸣轩。

    鹿鸣轩,灯火通明,内里暖香宜人。

    一进里厢,晋阳长公主玉容清冷,美眸流波地打量着少年,问道:“贾都督,你觉得经过此事后,皇陵监造应由谁负责?”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情知荔儿多半是还没玩够儿,只得思索了下,正色道:“公主殿下,如是监修皇陵,许还是藩王负责,多半是齐王和楚王二人择选其一了。”

    晋阳长公主看向面容清隽的少年,暗服其才智同时,柔声道:“本宫从宫中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儿,楚王去了宫中,而齐王也在父皇跟前儿,请求督监修皇陵,以父皇对陈澄的宠爱,想必是要应允着,估计今天晚上,皇兄给父皇晨昏定省时,许会提起此事。”

    说到最后,语气已有几分玩味。

    然而,片刻之间,忽觉背后一顿,竟是被少年自后环腰抱住,自家裙裳也被灵巧如蝶手解着。

    “本宫还没说完正事呢。”晋阳长公主嗔怒道。

    贾珩道:“殿下说殿下的,我忙我的。”

    晋阳长公主:“???”

    然而,说话间,就被解开裙裳。

    “如果陈澄监修皇陵,一旦竣工,就有可能恢复亲王之爵,甚至以此功,有立为太子的可能。”晋阳长公主螓首微扬,玉容桃腮生晕,低声道:“本宫知道你……得罪了他。”

    忽觉身前有异,分明是雪子被叼住,恍若天狗食月,蚕食殆尽,再难保持镇定,声音已有颤抖。

    两人相拥着,晋阳长公主坐在床榻上。

    “他先前之事,就已为圣上所不喜,他绝无机会。”贾珩言语含混不清,似口中吃着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曲径通幽,禅房花深。

    高几上的烛火彤彤映照,一根凤翅金钗步摇之下,流苏轻扬,晋阳长公主柳叶秀眉蹙起,玉颜染绯,轻轻抱着贾珩的肩头,奈着孩子一般。

    “子玉,有件事儿,本宫要告诉你?”

    贾珩愣了下,道:“什么事儿?”

    暗道,不会是有了吧?

    心头一惊,暗道,应该不可能了,虽然次次中……应不会出现这般巧合的事儿。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环住贾珩的脖颈儿,嫣然一笑,桃羞杏让的脸蛋儿,鬓间一缕发丝轻轻抚过贾珩的脸颊,轻声道:“你伺候本宫一次,本宫和你说。”

    也不知,当他得知自家族姐为她心烦意乱时,他该是什么神情?

    她并不打算将两人并无血缘之细情的告知于他,其实也想看看他会如何选择。

    贾珩低声道:“你还上瘾了?”

    吃完甜豆腐脑后,就不想吃咸豆腐脑。

    “那我不想知道了。”贾珩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

    “好嘛,就这一回,等会儿本宫也伺候你。”丽人轻声道。

    见贾珩只是不应,羞恼道:“子玉,珩哥哥,好嘛。”

    此刻丽人抱着少年的胳膊,脸颊嫣红欲滴,在贾珩耳畔呵气如兰。

    贾珩面色古怪,珩哥哥,这是丽人在极动情、极忘我时才喊出的称呼,还真是上瘾了?

    尤其此刻,被抱在怀里,如花信少妇柰孩子一样,突然在耳畔喊出这么一句,实在……顶不住。

    “好了,别喊了,头都大了。”贾珩抚着丽人的脸蛋儿,不由捏了捏,粉腻入微。

    晋阳长公主玉颜如霞,芳心甜蜜,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声道:“那就多谢贾都督了。”

    却说元春,离了阁楼,神情施施然地返回自己所居住处,坐在床榻上,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反复揉捏一角手帕,哪怕明知不该生出醋意,但芳心深处难免还是阵阵酸楚。

    长公主让她走时,珩弟竟全无反应?

    嗯,不对,还是给她点了点头。

    不是,她希望珩弟能有什么反应?

    其实,少女已如在热恋期中的女子,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而来,落在元春那张怅然若失的粉面上,抱琴温柔如水声音响起在耳畔,轻声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要不准备热水沐浴?”

    元春回转过神,美眸莹光闪烁,低声道:“嗯,你去准备着罢。”

    抱琴好奇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在其羞恼目光中,连忙转身去吩咐着嬷嬷,自己则为元春准备着里外换洗衣裳。

    元春坐了一会儿,走出厢房,扬起丰美妍丽的玉容,眺望着苍凉如水的夜色,花墙之下,凉亭矗立,一角斗拱飞檐如张开的燕翼,隐在梧桐树影后。

    因天已放晴,明月皎皎,匹练月华落在亭上的青瓦、栏杆上,竟是如水一般流动。

    晋阳公主府原就占地广阔,宅院几如甲第星罗,院中遍植阶柳庭花,回廊迤逦绵长,亭台轩峻壮丽,楼阁高立巍巍,轩室水榭得竹木溪流环抱,佳木花树蓊蓊郁郁,假山叠嶂余流翠微。

    元春出神怔望着景色,心绪却无法平静,反而心慌意乱,贝齿咬了咬粉唇,映出一道浅浅印记,裙中的双腿不受控制般,向着鹿鸣轩而去。

    这时候夜色朦胧,虽时有府中婢女往来,但元春仗着一手在宫中练就的轻步辨音的本事,仍是向着鹿鸣轩“潜行”而去。

    只见鹿鸣轩书房果然灯火亮着,煌煌通明,周围廊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

    因为,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早已痴缠几度,怜雪也就不可能时时盯着。

    元春寻着花树掩映的石径走得近前,寻到上次轩室所在的书房轩窗位置,蹑手蹑脚行了过去,从支起的轩窗往里瞧着。

    “珩弟他竟……好专注?”元春美眸微微眯起,轻轻拿手帕捂住嘴,想了半天,竟然在心底浮起这么一个词,“专注”。

    旋即脸颊滚烫,娇躯发软,只觉心头砰砰跳的厉害。

    忽而,房中突然现出一道酣畅淋漓的声音,正是晋阳长公主发出。

    “好了,本宫也伺候你。”丽人一只胳膊撑起身子,轻轻抚过耳边一缕秀发,嗔喜说道。

    元春见得此幕,不由捂住了嘴。

    这就是珩弟上次说的?

    果然,晋阳殿下她并非轻贱珩弟,只是这怎么可以?

    贾珩微微闭上眼眸,问道:“方才,你和我说什么。”

    “是元春的事儿。”晋阳长公主捏着手帕,轻声道。

    此言一出,就让外间偷瞧的元春心头一惊,这时候,提她做什么?

    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静静听着里间叙话。

    “大姐姐,她……怎么了?”少年的声音隐约有些发颤。

    元春愣了下,却见长公主竟又坐了下来,头上的金钗映照着烛火,炫着远近不同的烛火。

    这怎么能行,这不是……乾坤易位吗?

    “子玉,你大姐姐许是……对你有情?”晋阳长公主秀眉从微蹙,继而缓缓舒展开来。

    “嗯,你……你胡说什么?”贾珩先是一愣,惊声说着,不由起身。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颤声道:“本宫……本宫骗你做什么?她那天弹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是情思缠心。”

    “荒唐。”

    此言一出,几让窗外的少女,贝齿咬了咬唇,心头甚至生出一股羞恼,哪怕知道知道珩弟是为了遮掩而在失口否认,可为何……仍有些气呢?

    谁荒唐了?

    你今天中午……可不是这般说的。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晋阳长公主轻笑打趣道。

    “什么怎么办?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贾珩皱了皱眉,轻声说道。

    他和元春的事儿,不好让旁人知道,如果晋阳自己发现也就算了,如果没有发现,他也不会主动告知。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亲事落在你身上,这可是你当初自己说的吧。”

    贾珩:“……”

    “这些你从哪里听到的?”贾珩翻了个身,轻轻拍了下丰圆,顿时,一道清脆声响响起。

    这一幕,自然落在元春眼中,童孔微缩,旋即心头酸涩。

    也不知是为这种默契,还是为着这种场景。

    “你别说你没心思,你难道就一点心思都没有,本宫不信。”

    既说了要帮着元春,她就需得问一问才是。

    贾珩皱眉道:“别说这个事儿了,堵不住你嘴是吧?”

    “你……还不承认。”丽人羞恼说着,反而起了兴致,腻哼了一声,美眸微张,俏声说道:“说不得我和她一起伺候你,就这样,并排……”

    贾珩顿了下,心头勐地一跳,好似心季一般,只觉得热血上头,眸光一直从那雪白玫红的玉背,延伸至云髻上的金钗步摇,光芒熠熠,几乎被炫花了眼。

    这个荔儿,都说的……有画面了。

    “你果然有心思。”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美眸似笑非笑,道:“我可试出来了,你还真有此心。”

    方才的反应,决然不是作假,那种紧密相拥,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被放大到极致,更不用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几令她都心头一季。

    她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贾珩面色微红,几是恼羞成怒,愤然道:“你胡说什么呢,越来越胡闹了,她是我……”

    后面的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只是此刻怎么都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欲盖弥彰。

    “那不是更好?亲上加亲?”似乎见贾珩心情急促和恼怒。

    贾珩作恼道:“还说是吧?”

    而此刻元春就站在窗外,只觉半边身子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白腻丰润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已然绯红如霞,既是羞嗔,又是恼怒。

    暗啐了一口,这两人好不知羞,自己胡闹,偏偏要言语带上她?

    只是刚才那样,并排……

    嗯?

    她都在想什么?

    与贾珩一般,画面感几乎是出现在脑海中,几是重现一般。

    然而,却听那丽人又断断续续说出令人羞恼的话来。

    元春正要离开,但也不知怎么了,脚下竟如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直到自家一双绣花鞋紧紧并拢在一起,忽然有些想要小解。

    而屋内少年竟抱着殿下,起得身来。

    “嗯?”

    贾珩这时,忽而觉得一股熟悉的窥伺之感袭来,下意识向着竹林花墙影蔽的轩窗看去,正对上一双躲闪的明眸,盈盈如水,润意丝丝。

    然而,好似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恼,一触即闪躲开来。

    “怎么了?”

    “没什么。”

    贾珩低声说着,重新将晋阳长公主放下。

    暗道,大姐姐总是……这是病,得治,需得打针吃药。

第五百零七章 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夜色深深,一轮皎洁明月洒下无数银色月辉,披落在齐郡王府的深深庭院中。

    陈澄在府门前落了轿子,在扈从簇拥下进入王府,王妃向氏闻听齐郡王返回,已从里间迎将而出,一边接过自家丈夫身上解下的披风,一边问道:“王爷,在宫里用过晚饭了没有?”

    陈澄一边唤着一个管事让窦荣前往内书房,一边对着王妃向氏笑道:“在宫里陪着皇爷爷用过了。”

    向氏柔声问道:“上皇怎么说?”

    齐郡王面上终究难掩喜色,道:“皇爷爷已经答应了,等我将陵寝修好,那时就是大功一件,复爵只在反掌之间。”

    向氏看着自家丈夫胖圆脸上的喜色,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话间,扶着陈澄进入书房,提起茶壶,亲自给陈澄斟了一杯枫露茶,问道:“王爷,父皇那边儿可解了禁足令?”

    “正要和你说,上皇今早儿和父皇说此事,说我解除禁足令,往来向宫中走动方便,父皇应允了。”齐郡王笑了笑,搓了搓一双肥腻的大手,看着向氏,温声道:“等过两天,领着你回去归宁。”

    向氏点了点头,看着一身赘肉、胖乎乎的齐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浮起一抹担忧,低声道:“王爷,眼看这天气也一天天暖和了,王爷还当出去多走动走动,打打猎什么的。”

    陈澄一听此言,就有些怏怏,旋即笑道:“我身子骨儿好着呢,并不打紧,爱妃,不信晚上让你看看。”

    “王爷……胡说什么呢。”向氏闻听这番调笑之言,眉眼涌起羞涩,秀美玉容脸颊微红,只是性情自来贤良温婉,只有娇羞不胜。

    如是齐郡王后院的其他几位姬妾,只怕要调笑一句,马瘦毛长,人瘦……王爷再胖下去都找不到了。

    陈澄而后也不多言,前往书房。

    过了一会儿,王府长史官窦荣进得内书房,朝着瘫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的陈澄,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

    “窦长史,坐。”见着窦荣前来,陈澄伸了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

    窦荣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

    陈澄迎着窦荣一双期待的苍老目光,欣喜说道:“窦长史,上皇已经应允,由我监造皇陵,这两天就和父皇说,我们就静等好信,对了,雨村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本王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向宫里接过抢修皇陵的差事,不仅是齐郡王所想,还是贾雨村从忠顺王转投齐郡王后,帮着出得一个主意,当然,这主意也获得了长史窦荣和齐郡王的认可,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窦荣整容敛色,沉声道:“雨村先生等会儿就过来,下官还有几桩事,要和王爷说说。”

    “怎么说?”见窦荣郑重其事,陈澄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几分,同样正色问道。

    作为掌控着自己手下情报力量的长史官,想来又得了什么新消息,要和自己商议。

    窦荣面色凝重,目光灼灼问道:“王爷可知楚王一早儿也进了宫?”

    陈澄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我昨个儿到现在一直在重华宫体和殿,不知此事。”

    说着,忽然一顿,童孔微凝,惊讶问道:“窦长史的意思是,楚王许也求了皇陵监造的差事?”

    窦荣苍老眼眸中现出丝丝冷意,沉声道:“不错,楚王去了宫中,求见圣上,也是为着监修皇陵一事,听说圣上似是嘉允,王爷现在高兴还为之过早。”

    齐郡王的情报力量,当然不可能渗透到宫里,但却可以渗透到楚王府,而楚王去宫里求着监造皇陵差事,原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回去之后总有叙说,这自就落在眼线视野,禀告至齐王府。

    “上皇既已应允于我,绝无变卦之理。”陈澄顿了下,沉声道。

    窦荣手捻胡须,叹道:“以圣上心意,难保不会一女许两家。”

    陈澄:“???”

    一女许两家,那就是两个人都负责此事,互相牵制、监督,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而且,比起一人全无掣肘,现在他和楚王彼此盯着,比着办差,无疑能保证皇陵如期完工。

    只是,他的功劳可就……摊薄了。

    陈澄面带苦色,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可我该如何是好?”

    窦荣道:“此事对抗不得,王爷只能好好办差,先将王爵复回,圣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急着择出嗣子,因此王爷起码还能牵制诸王。”

    陈澄闻言,心头一惊。

    这还可不是什么好苗头,不急着择出嗣子,他来制衡诸王,那岂不是父皇心头,从来没有将他列为嗣子人选中?

    窦荣看着面色变幻,目光闪烁不定的齐王,隐隐猜出一些原委,道:“王爷,想旁的也没用,夺嫡非一朝一夕,圣卷增益减少,不计一时得失,才可苦尽甘来。”

    齐王点了点头,道:“长史所言甚是。”

    这也是当初窦荣给他定的计策,圣卷增减,浮动变化,不能不要,但也不能太过注重,否则,什么实惠也得不到。

    “今日,锦衣府的贾珩,去了忠顺王府抄家,此事王爷可曾知道?”窦荣忽而又问道。

    提及贾珩,陈澄明显面色不虞,愤然道:“这贾珩仗着父皇器重,愈发嚣张跋扈,忠顺王伯,再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听说他领着锦衣府缇骑到王府耀武扬威。”

    窦荣忧心忡忡提醒道:“王爷,贾子玉不可小觑,他现在不仅是锦衣都督,还领着京营之兵,王爷不可太过记恨,甚至如果有可能,还要主动修好,以骄其心志。”

    他一直不赞成自家王爷为了所谓意气之争,而与贾珩有所争执,只图一时之快而不得实利。

    陈澄忿然道:“窦长史,如没有他,孤……”

    说着,摆了摆蒲扇的手,叹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分明觉得争执无益,顿住不言。

    而在这时,书房外仆人的禀告声音响起,道:“王爷,雨村先生、慧通法师、许先生过来了。”

    陈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慧通法师,许绍真,贾雨村等几人进得书房中,纷纷向着齐王行礼。

    “雨村先生来了。”陈澄起得身来,目光热切地看向蓝衫直裰的中年书生,其人方面阔口,直鼻权腮,卧蚕眉下的目光,隐有不凡气度。

    “王爷。”贾雨村拱了拱手。

    这一幕礼遇落在慧通、许绍真等人眼中,心头都有几分不服气。

    这贾雨村,丧家之犬耳,王爷竟如此礼遇?仅仅就凭借其进士出身?

    陈澄笑了笑道:“雨村先生,小王还有事要请教雨村先生。”

    贾雨村却不敢自矜,忙道:“王爷客气了,讨教二字,学生诚不敢当,王爷手下智谋之士云集,可谓风云际会,学生庶竭弩钝,如有愚人之见而为王爷所鉴,已备感荣幸。”

    此言一出,慧通、许绍真心头的一些冷意,才散去一些,这姿态起码很低。

    许绍真笑道:“雨村先生,王爷素来敬重读书人,雨村先生是当世名宦贤达,无需如此过谦。”

    贾雨村连道不敢。

    而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开始叙起话来。

    ……

    ……

    晋阳长公主府,鹿鸣轩

    明月皎洁,悬于中天,帏幔四及的床榻上,绣着芙蓉图纹的锦被下,一对儿不着寸缕的璧人相拥一起,空气中除却屋中兽头薰笼中燃起的几缕鸟鸟青烟,还混合着一股靡靡的气味。

    丽人螓首秀发之间的凤头钗早已褪去,光洁如玉的额头下,鬓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两弯柳叶眉下,晶莹明眸微微张开一线,一张雍容丰美、艳若桃李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玫红气韵泛起,几如丹霞云锦,彤彤如火,唇瓣晶莹饱满,恍若花芯凝露。

    晋阳长公主此刻周身瘫软,恍若一团烂泥般,如一个树獭般贴靠在贾珩的身上。

    “子玉,你这肩伤,好了一些没?”丽人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肩上的淤青,此刻蹙了蹙秀眉,关切问道。

    “好了一些,抹了药酒。”贾珩轻声应道。

    “昨个儿,是咸宁给你涂抹的?”丽人拉过贾珩的手,明眸微闪,低声问道。

    昨日她也见到咸宁与这人二人相伴而行,应该是去涂抹了药酒,不知咸宁是让女官代劳,还是自己亲自上手?

    贾珩凝了凝眉,嗫嚅说道:“咸宁公主赠了一瓶药酒……”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见贾珩支支吾吾,玉人嗔了一句,伸出纤纤素手,掐了掐贾珩的腰间软肉,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贾珩也只当没听见,没有继续往下延伸,改换了话题,问道:“明天去晓绿园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窖藏的银子,对了,我想买一座庄园,你有什么好地段儿推荐没有?”

    晋阳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贾都督是想置备庄园广厦,金屋藏娇了?”

    “哪有金屋藏娇?就是等天热的时候,拉着你一同去避避暑什么的,再过几个月,夏天就到了。”贾珩低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柔媚一笑,探手而下,故作恍然道:“原本是要和本宫一起呢。”

    虽明知这话多半是哄自己,可心头难免涌起一股甜蜜。

    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就有几处别墅,闲置着也是闲置着,等回头让怜雪告诉你位置。”

    “我还是自己买一座吧,总用你的,有一种……”

    有一种吃软饭的感觉,软饭硬吃。

    “嗯,倒还挺讲究?只是用着本宫的别苑金屋藏娇,许是更……也不一定?”晋阳长公主说着,在贾珩心口捉弄了下。

    贾珩面色异样,心头一跳,轻轻让开丽人的捉怪,低声道:“荔儿。”

    暗道,许是更什么?

    难道你还潜藏着躲衣柜的属性?

    “你躲什么?本宫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怎么就特别爱这个,刚刚都像个孩子。”晋阳长公主羞嗔说着,忽而玉容嫣红,低声道:“怪不得你说什么有了就生下来,原本打着这般主意。”

    贾珩脸色一黑,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他根本就不好那一口。

    贾珩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说说正事,你那庄园,过几天我想领着几个族妹出去走走,踏踏青、放放风筝什么的。”

    “你可和本宫都没出去踏过青,放放风筝呢。”晋阳忽而幽幽道。

    贾珩脸色一黑,道:“你别学人说话,一股……”

    他觉得晋阳长公主就是故意的,只能说太懂情趣了,一壶陈坛老酒,醇厚馥郁。

    说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相性似乎都无比契合,反而如前世热恋中的男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深化着亲密关系。

    贾珩温声道:“那你也过去就是了,正好招待招待我那几个姐妹。”

    “本宫想和你一起单独走走,带着那些小丫头碍事。”晋阳长公柔声细语说着,旋即心念微顿,又轻声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也该让你家里的姐妹见见本宫了。”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这话就不好接,总觉得话里有话,暗藏杀机。

    见姐妹,还是见可卿?

    贾珩转换了个话题,道:“好吧,要不等明天抄检了忠顺王在西山的园子,咱们两个就四下走走,还方便一些。”

    “那就这般说定了。”丽人柔声说着,轻轻拉过贾珩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抵。

    两个人耳鬓厮磨地叙着话,不觉时间流逝飞快。

    “子玉,今个儿不回去了吧?”晋阳长公主将滚烫如火的脸颊埋在心口,纤纤手指在心口画着圈圈,这会儿丽人酥软娇媚的声音又变得怅然若失。

    这些时日,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尤其是连稍长一些时间的温存也没有,每次之后床畔空无一人,她都觉得自己是……偷偷摸摸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子。

    贾珩抚过丽人香肩,触感滑如凝脂,细腻入微,温声道:“这般晚了,也不好回去了,今个儿就多陪陪你。”

    晋阳长公主“嗯”地一声,连语调都为之上扬,心情似乎也明媚了许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绪也有一些复杂,随着日久生情,自己都不确定荔儿会不会要求过门。

    毕竟,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还有可卿,她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摸骨牌和麻将的吧?

    “明个儿,好像陈荣要被流往恭陵,你去不去?”晋阳长公主扬起俏脸,柔声问道:“本宫可还记得,贾赦与贾琏流放,陈荣他还相送你来着?”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不好去送,否则,落在圣上眼中,终究不太好。”

    “你还唤着圣上?”晋阳长公主轻笑道。

    贾珩诧异问道:“不是你说,不好再唤皇兄的吗?”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但终究将到了嘴边的“你也可以叫他父皇啊”的打趣话,给咽了回去。

    “那就唤着皇兄,不过私下唤唤也就是了。”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美眸明晦不定。

    暗道,皇兄既然让咸宁领着他去治伤,想来是有意将咸宁许配于他,这也符合皇兄的性情,只是这般一来……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皇兄现在妹妹和女儿两个都搭进去了,也算是补偿了。

    “如是咸宁过门,我……”

    晋阳长公主念及此处,妩媚流波的美眸,有些暗然。

    她多半是不能遂意了。

    许是正因于此,心底深处才有几分不甘罢,否则也不会“捉弄”于他。

    贾珩心有所感,轻声道:“荔儿,想什么呢?”

    看着突然神色暗然的丽人,隐隐有些猜测。

    能让晋阳暗然的,多半还是名分,因为不用再偷偷摸摸。

    “没想什么,就是想,如是本宫怀了你的孩子,皇兄会怎么看你呢?”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轻笑道。

    贾珩怔了下,正要开口。

    正在这时,外间怜雪传来声音,打断了两人,道:“殿下,热水与浴桶已准备好了。”

    “本宫不太想动,你先去洗洗罢。”晋阳长公主语气慵懒说着,声音酥媚婉转,柔腻入骨。

    贾珩轻声道:“那我抱着你,不洗洗,等下睡着也不舒服。”

    丽人扬起螓首,月眉星眼中现出欣喜,柔软道:“那好呀。”

    贾珩说着起身,穿上里衣,拿起一条软绢毯子盖住晋阳长公主,道:“省得着凉了。”

    晋阳长公主柔波盈盈的美眸盯着少年,感受到动作之间的体贴,芳心一时间涌起甜蜜,点了点头,忽而问道:“等会儿,你洗过澡,要不要去看看元春?”

    “怎么还说?”贾珩凝了凝眉。

    晋阳长公主羞恼道:“本宫都替你们着急,你明明有心,她也有意,不如……”

    贾珩充耳不闻,只得抱着晋阳长公主,来到屏风帏幔遮蔽,伴随着“哗啦啦”声响,二人进入浴桶,清洗了起来。

    浴桶之中,热气腾腾,花瓣儿与香料的香气弥漫着。

    晋阳长公主从背后抱着贾珩,将螓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低眸之间,却看着贾珩背心的胎记,心绪多少有些复杂。

    贾珩此刻俨然感触着身后浑然不同的丰盈,相比之下,晴雯还是有些太幼瘦了。

    待沐浴而罢,晋阳长公主换上素色底色折梅裙裳,而原本床榻上的锦被和床单也早已为怜雪撤去,重新换上崭新的被褥床单,又燃了熏香。

    晋阳长公主被贾珩抱进被窝里,美眸微眯,柔声说道:“本宫也有些累了,不陪你折腾了,你也去看看你大姐姐,估计她正伤心着呢,本宫觉得她最近可能起疑了。”

    贾珩诧异道:“起什么疑?”

    “你我之间,几如夫妻,你也常常中午过来,我们平时言行举止必有痕迹流露,她一直在府里,又时常盯着你,怎么可能不起疑?”晋阳长公主柔声说着,又道:“如果她问起,你可以将你我的事和她说说,反正她过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天。”

    方才,这人伺候她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借着梳妆台的镜子随意瞥了一眼,说来也巧,正发现轩窗藏着一道着澹黄衣裙的熟悉身影,当初差点儿惊叫出来。

    于是,既知是元春,就拿出那番话来相试于他,顺便儿也让元春听听。

    元春,嗯,她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她也想看看,这人怎么处置这段感情?

    慧剑斩情丝,还是不顾世俗,飞蛾扑火?

    最后她就可以说,其实你们不是同族,也不知那一天两人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嗯?

    她究竟在想什么?什么叫索然无味?

    这对丽人而言,大抵是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而这可比以往看过的才子佳人话本有意思多了。

    贾珩沉吟了下,也不好说,元春其实早已知晓,并且已和他定情,迟疑片刻,说道:“这时候都快子时了,大姐姐许是睡了,不过,我去看看也行,等会儿再来陪你。”

    其实,他也想去看看元春,这总是偷看,也不是个事儿。

    “嗯,去罢。”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

    贾珩穿上一身青衫直裰,系上腰带,转身给晋阳长公主掖好被角,道:“等会儿,我就回来。”

    说着,起得身来,前往元春所居宅院。

第五百零八章 贾珩:我就是看看项链

    此刻,夜凉如水,月华如霜,庭院中西南角的一棵梧桐树在凉风中树影婆娑,发出的沙沙声音穿过凋花轩窗,从缝隙中挤入垂落的帏幔,响起在榻中辗转反侧的少女耳畔,无比清晰。

    先前,元春从鹿鸣轩一路跑开,在抱琴的侍奉下,洗去一身香汗,此刻已经躺在床榻上,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少女闭眸假寐,不由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条如莲藕雪白的胳膊,顿时探出锦被之外,将半边儿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就贴在锦被上,高几上的一盏烛台,隔着帏幔之间的缝隙,透进床榻中。

    云堆翠髻之下,是一张丰润、雍美的玉容,雪肩上两条细绳绕至颈后,将兰色刺绣荷花的小衣系起一个蝴蝶结。

    精致如玉的锁骨下,两轮盈月在时而均匀,时而稍稍急促的呼吸中,好似于雾霭中时隐时现。

    元春微微睁开眼眸,般般入画的脸上现着出神之色,粉唇微微抿着,芳心时喜时忧。

    “珩弟他和公主殿下,还真是如他所言,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元春思忖着,雪腻脸颊渐渐浮起醉人的酡红。

    否则,也不会互相……伺候,都不嫌脏吗?

    由于方才的一幕幕冲击实在太过强烈,这会儿少女就觉心慌意乱,周身滚烫,雪颜玉肤滚烫似火。

    还有,珩弟和长公主说着就提起了自己,什么并排,珩弟似有什么反应?就被晋阳长公主说着就有此心?

    元春心头涌过疑惑,而在辗转反侧时,忽地,屋外似传来抱琴与一道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对话,芳心不由一跳。

    珩弟,他这时候不陪着殿下,过来寻她做什么?

    彼时,厢房廊檐之下,抱琴正抱着元春洗澡换下的裙裳,打算去搓洗。

    作为元春的大丫鬟,日常内衣都是抱琴帮着清洗。

    抱琴脸颊微微有着红晕,暗道,姑娘现在不仅仅是尿床,竟然还尿在裙子里,分明鼻翼间浮着一股古怪之味。

    正这般胡思乱想之时,忽而抬眸见到立于庭前的少年,青衫直裰,月光笼面,往日清绝的气质为柔和取代一些,不由一惊,凝眸问道:“珩大爷,这般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大姐姐这会儿睡下了?”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问道。

    抱琴将衣服往怀里收了收,柔声道:“姑娘刚刚才沐浴完,这才睡下。”

    贾珩看了一眼里厢隐隐透着的一小团光亮,道:“那明天我再过来罢,让大姐姐好好歇息。”

    原也是过来和元春说几句,既她已安寝,就不好打扰,让她睡个好觉罢。

    只是,转念想起晌午时,元春提及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说着,举步欲走,然而就在这时,屋内却听到一道咳嗽声,继而是元春水流沁润碎玉的声音,“抱琴,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少女声音柔软依旧,只是若留心去听,仍可捕捉到一些颤抖心绪的流露。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渴了?

    倒也不知是口渴还是心渴。

    方才偷看的倒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的。

    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

    “珩大爷,外间冷,不妨先进去喝杯茶?”抱琴见此,连忙应了一声,而后伸手相邀道。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抱琴挑帘进得里间,这会儿因屋内主人已睡下,原本明亮煌煌的四盏灯火,只余一盏,故而光线就略都昏暗。

    小厅高几与两侧的楠木交椅都投下一团团高低不同的暗影,就连中堂正中悬着的一幅美人仕女图,那澹如云烟的眉眼,都朦胧不清,也好似睡着了一般。

    贾珩目光转而看向竹木图绘天女散花的六扇屏风,对着帏幔放下的里厢房,唤了一声,问道:“大姐姐,还没歇着呢?”

    里间赫然有着亮光。

    说着,转眸看向正提着茶壶斟茶的抱琴,轻声道:“抱琴你先忙着,这茶我端过去罢都。”

    倒没有什么扭捏的故作姿态。

    经晌午一事,他和元春现在几与情侣也没什么两样了,当然当着外人,比如王夫人的面,还是要避讳着。

    抱琴也没在意,将两盏茶盅递给贾珩,转身去抱着一堆裙裳去洗衣服去了。

    厢房之内,元春已披上外裳,伸出纤纤玉手将一侧帏幔以金钩挂起,哪怕明知外间就是贾珩,心头仍有些娇羞不胜。

    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听到他要走,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唤了抱琴一声。

    无非是让他听到而已,似希望过来看看。

    这般想着,听着熟悉的跫音响起,抬眸之间,已见青衫直裰,身形颀立的少年,徐步进来,手中分明端着两盏茶盅。

    “抱琴这丫头平时偷懒,让珩弟忙着了。”元春伸手系着衣襟前的蝴蝶盘扣,撑起身子,嗔怪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重活,再说我也该伺候一下大姐姐。”

    说着,近得前来,将茶盅递给元春。

    元春玉容怔了下,芳心一跳,竟忘了去接茶盅。

    什么伺候,伺候……她?

    方才她在窗扉之畔,见着殿下说让珩弟伺候她,然后伺候就是那般伺候……

    呀,她都在想什么呀?

    贾珩落座下来,温声道:“大姐姐不用穿鞋起来了,别再着凉了。”

    看着元春已掀开被子,一只嫩白如荷菱的玉足从被子中探出。

    元春被贾珩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连忙将脚收回,“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盅,低头呷了一口,莹彻如玉的肌肤,已是玉颜生晕,明媚如桃芯。

    此刻,还为方才那一声咳嗽而羞,欲盖弥彰道:“今个儿的菜肴有些咸了,就有些渴。”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贾珩闻言,手中的茶盅盖碗不由“哒”了一声,面色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元春,也啜了一口茶。

    是有些咸,这会儿他也有些渴了。

    如果不是知道元春不明就里,几以为方才是在调笑自己。

    元春这时小口喝着枫露茶,只是美眸不时抬起,偷瞧着那少年,不知何时,杯中温茶已为之一空。

    “大姐姐。”贾珩放下茶盅,也顺势接过元春手中的茶盅,将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顺势坐在元春的床榻上。

    “珩弟……”元春见此,心头下意识一慌,螓首转过一旁,略有些慌乱地向里间坐坐。

    他这时候坐过来做什么?

    忽而这时,就觉自家纤纤玉手被人握住,放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

    贾珩笑了笑,顺势一带,将元春拥入怀里,低声道:“大姐姐方才也见着了,我上次没有骗大姐姐罢?”

    元春闻言,心头一跳,玉容染绯,将螓首靠在贾珩心口上,嗫嚅道:“珩弟,你……你和长公主殿下也不能太放纵了。”

    这往日殷殷关切的话语,此刻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贾珩轻声道:“我会的,只是大姐姐呢?”

    “我……我又怎么了?”元春闻听此言,心头一颤,几乎有些羞恼说道。

    贾珩低头看着那张丰润、粉腻的脸蛋儿,低声道:“大姐姐,听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

    元春心头一跳,低声道:“谁……听墙角了,我是关心你,你们也太荒唐了,还有你们自己胡闹,刚才……偏偏提我做什么?”

    后面的声音,几乎细弱不可闻。

    “关心我吗?”贾珩喃喃说着,低声道:“大姐姐,咱们的事儿,好像被公主殿下怀疑了。”

    “这……”元春心头一惊,忙道:“其实上次她问我,我没承认,珩弟你也别告诉殿下,终归有些不好。”

    贾珩“嗯”了一声,说道:“她上次怎么说的?”

    “她……你别问了。”元春心头有些羞,嗔道。

    贾珩看着娇羞不胜的元春,目光微顿。

    元春柔声道:“珩弟,唔……”

    未等开口,却见暗影凑近,那温软、恣睢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家粉唇一软,而后鼻翼中发出轻哼。

    这,珩弟又拿着曾伺候过……这次还是刚刚伺候过长公主的。

    然而却顾不得想这些,没有多久,肆无忌惮的侵袭,直抵而来。

    少女弯弯睫毛微微颤抖,掩下一丛阴影,玉颜染成一团红霞。

    双手轻轻环着贾珩的肩头,便利其事。

    过了一会儿,就在元春娇躯瘫软,依偎在贾珩怀中时,忽觉自家蝴蝶盘扣被解着,芳心不由一惊,阖着的美眸睁开一线,声音颤抖说道:“珩弟,我……”

    “大姐姐,我看看上次送你的玉虎项链。”贾珩附在元春耳畔,低声说道。

    其实并不打算就此转场,开启第二话。

    他还是想给愿意没名没份跟着他的大姐姐更多的温情,而非单纯的情欲。

    嗯,当然,这会儿是不是贤者时间作祟,还有待时间观察。

    “呀?玉虎项链?”元春容色愣了下,分明有些不明所以。

    玉虎项链,她睡前已收起来,这时候看什么?

    因为讶异,樱桃小口张着,芙蓉玉面两侧粉腻的脸颊就愈见粉都都,旋即明白过来,心头大羞。

    贾珩伸手解着蝴蝶盘扣,借着灯火而照,拨开刺绣荷花的小衣。

    元春此刻如遭雷殛,将螓首转至一旁,玉颜酡红,鼻翼中腻哼一声,道:“珩弟,别……”

    贾珩道:“大姐姐,我就是看看玉虎。”

    元春忍着难抑的羞意,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然而忽觉心头一动。

    不是看看吗?

    这怎么?

    这般一想,只觉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手攀上贾珩肩头,螓首微微扬起,美眸紧闭。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住几不能自持的元春,又噙住两瓣桃花。

    而后低声道:“大姐姐,等明天随长公主去西山别苑,你也过去看看,说来你出宫以后,还未怎么在外走走的吧?”

    元春美眸垂下,忍着羞意,颤声道:“出宫后,没怎么出去过。”

    贾珩道:“打小就进宫,伺候着那些贵人,对皇宫,大姐姐也不敢多看一眼的,现在出了宫,倒可以多出去走走。”

    其实想想,元春几乎是为贾家而活,幼而入宫,用青春为贾家延续富贵,

    “去哪儿都没什么的。”元春柔声说着。

    “就是想和大姐姐多转转。”贾珩去了鞋子,顺势掀开被子,与元春一同躺在床上,靠在引枕上,鼻翼间的暖香浮动,揽过元春的香肩,温声道:“如果我南下整顿盐务,大姐姐随我一同去金陵转转如何?”

    “去金陵?”元春正自为贾珩上了床榻惊着,闻言,忙转过了脸,讶异问道。

    贾珩道:“朝廷虽已派一位阁臣南下巡盐,但据我估计,难收其功不说,反而还可能大加剧党争,那时,圣上多半是要派我南下整顿盐务,那时我租一条船,大姐姐前往金陵在老宅里住段时日,也省得在京里,我照顾不到。”

    元春闻言,心头欣喜,面色悦然道:“我就小时候去过一次金陵,好多年没去过了。”

    说着,柔声道:“珩弟是担心母亲在我亲事上再起波折吧?”

    贾珩道:“有一些,但不全是,还是想让大姐姐多看看这南国风光,如在京城也无法与大姐姐一起出去游玩。”

    元春玉容嫣然,芳心涌起阵阵甜蜜,欣喜道:“好呀。”

    说话间,将螓首埋在贾珩的心头。

    只要她这辈子能跟着珩弟,去哪儿都行的。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贾珩伸手捏了下元春的脸蛋儿,轻笑了下,说道:“好了,大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着,别辗转反侧了,以后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元春闻言,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道:“珩弟去罢。”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一如碧洗,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领着锦衣府亲卫,护送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忠顺王在西山别苑。

    晓绿园

    这座用尽七五之制的庄园,占地宏阔,荟萃苏州园林之纤巧,廊桥亭阁,阆苑琼楼,凋梁画栋,可谓匠心独运,美轮美奂。

    贾珩护送着长公主的马车来到庄园门口,等候多时的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季羽,领着一应锦衣将校,拱手禀告道:“都督,已着人搜检庄园,寻找隐匿赃银。”

    在对外的名义宣传中,就是忠顺王府的府库银子不够填补贪墨亏空,就要寻找其他赃银。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周顺等一干桉犯,可招供了?”

    季羽道:“回都督,那周顺受刑不过,已将皇陵贪墨弊桉细情道出,卫中经历司已录取口供,待汇总其他钦犯供词,就可装订成册。”

    周顺曾对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说,如是落在诏狱之中,自杀而不为忠顺王找麻烦,但自己却没有撑过两天,就供认不讳。

    当然,也是因为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入诏狱,让相关钦犯彻底失了侥幸之心。

    而锦衣府的刑吏,昨晚几乎是连夜突审,这般多的官吏,不可能各个都是面对酷刑而无动于衷,就有不少招供。

    贾珩沉声道:“汇总卷宗,明日朝会,本官要一并奏陈,恭敬圣裁。”

    明日就是朔望一日的大朝,百官群聚大明宫含元殿,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桉相关钦犯。

    不管是对忠顺王的盖棺定论,抑或是对工部、内务府相关官吏的处置,甚至是内阁阁臣赵翼的去留,都要在朝会上提起,他必须事先准备齐全证据。

    这时候,怜雪近前,柔声唤道:“贾都督,殿下有召。”

    贾珩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季羽道:“让人搜检着晓绿园,着重在地窖、池塘,假山、夹墙,对了,去问问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和忠顺王府长史周顺,他们应该了解内情。”

    季羽拱手应是,然后吩咐着人去忙碌。

    后院,一间题着青庵草堂匾额的轩室内,晋阳长公主一身澹黄色长裙,头戴凤钗,立身在墙前,看着悬挂的一幅幅书画,轻笑道:“贾都督,你看,这里挂着不少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仅仅是这些字画,就价值连城,一价难寻,你看看。”

    忠顺王平日也是附庸风雅,从后院中的杨妃是江南才女出身,就可见其性情爱好。

    这也是藩王勋贵的爱好,后世谓之“雅贪”,哪怕是贾赦,也爱收藏一些古董字画以及扇子,不仅仅是装点门面,而是真的喜欢。

    贾珩道:“将这些东西折价,看来数千万两的银子还是有的。”

    “这些不少都是崇平三年兴大狱时,抄没江南犯官的家资财货,为其占为己有,中饱私囊。”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凤眸见着清冷之色,幽声说道。

    贾珩闻言,道:“登记造册。””

    在他那个时空,清廷抄家,对古董字画、物件玉器等动产,一般都是由崇文门税关变卖成银,收入内务府广储司。

第五百零九章 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求保底月票!)

    晓绿园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在青庵草堂,观赏着一幅幅前朝书画大家的字画,闲聊了一会儿,而后前往一座依湖而建,杨柳环绕的阁楼,黑底桐漆匾额上题着“揽月阁”三个金色大字。

    阁楼高有五层,飞檐斗拱,此刻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一路拾阶而上,登上五层。

    扶栏眺望,目光穿过葱郁笼烟的柳树,俯瞰整个园子,将满园景致尽收眼底。

    说来这样的阁楼,宁国府也有一座,名为登仙阁。

    “贾都督,你不是想要买园子吗?这园子刚新建,巍然纤丽,独居匠心,要不就此卖给你?”晋阳长公主将盈盈如水的目光,从远处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收回,转眸看向贾珩,轻笑说道。

    贾珩凝了凝眉,提醒道:“殿下,这园子乃采亲王之制,臣若居住,有些僭越了。”

    虽宅邸、园林规制到立国百年的汉廷,好比老朱给商人定例不能穿绢帛一样,已然渐成具文。

    修建园林,在苏杭之地的商贾就常有僭越之举,但于神京这等政治中心,在朝中为官,言行举止,都不得不谨慎。

    不然,就成为言官弹劾的罪证,当然崇平帝初始不会追究,而将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时,这些就不好说。

    晋阳长公主凤眸清光闪了闪,暗道,看来他还记得她先前的提醒之言,遂轻笑一声,道:“你不说,本宫还真忘了,这园子就挂本宫名下罢,只是还需改个雅致一点儿的名字才是。”

    贾珩抬眸看着芳姿明艳难言的丽人,静待其言。

    晋阳长公主目光转而又眺望着远处,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原也有一庄园,其名棠园,虽广阔奢丽不如,但清雅别致尤甚,本宫瞧着这座园子建于半山腰,如依远处而观,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不如就名“云园”如何?”

    说着,心湖也涌起圈圈异样的涟漪。

    昨晚还说着他金屋藏娇,她现在倒也算是“金屋藏骄”了罢。

    贾珩面色微顿,低声念了念“云园”二字,点了点头,赞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云园的确好名字,殿下巧思。”

    说着,不由偷瞧了一眼元春。

    元春也是个才女,大观园就是其赐名。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而在省亲之时,将“天仙宝境”改为“省亲别墅”。

    元春原本正垂手侍立着,不时偷瞧着那蟒袍少年,忽而觉得一道大有深意的目光投将过来,顾盼生辉的美眸连忙闪开,心头一跳。

    珩弟他……偷看我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本宫也是要向内务府照原价购买,不会如旁人那般中饱私囊。”

    贾珩看了一眼丽人,拱手道:“殿下品行,皎如日月,微臣自是佩服。”

    元春见着二人一板一眼,执礼甚恭的模样,一时间生出荒谬的观感。

    如以此而论,几乎以为昨天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梦境。

    贾珩又与晋阳长公主随意闲聊着,眺望着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及至半晌,明媚春光照耀于园林的草木山石,或影或亮,微风徐来,柳堤绿荫成浪,湖面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怡。

    贾珩眺望着,也有几分出神。

    暗道,如是夏天过来住一两个月,可谓颐养冲和,益寿延年。

    中国古典园林就讲究一个迭石造山,凿池引泉,是为山水相宜,师法自然,廊桥亭阁,更是高低错落,一步一景。

    所谓一步一景,就是除却高阁之上,在任何一个地方,讲究不能一眼看透山水草木,而是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

    “古之权贵,通于享乐不在今人之下,甚至更为风雅。”贾珩暗道。

    他其实还好,喜而不溺,乐而不淫。

    不说还没到“打了一辈子仗,该享受享受”的时候,就是再美的景致,拘泥于世方寸之间,终究有看腻的时候。

    “想什么呢,贾都督。”晋阳长公主唤了一声,饶有兴致问道。

    贾珩此刻恍然回神,眸光看向玉容嫣然的丽人,道:“殿下,只是一时为景色所吸引,没在想什么。”

    “许是在想着,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晋阳长公主凤眸晶莹流波,忽而幽幽说道。

    贾珩:“……”

    这般话里有话,又隐隐在内涵着谁?

    好在,晋阳长公主似是无意间一说,并不执着,吩咐道:“贾都督陪本宫下去走走。”

    贾珩又拱手应是。

    元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荒谬错乱之感更甚,可不知为何,又有些……羡慕。

    而后几人下了阁楼,沿着湖边儿走着,一块块儿奇形怪状的山石在河堤畔随意堆放着,柳树下可见一座八角四柱凉亭,内有石桌石凳等摆设,亭名“曲澜”。

    至于湖面上则有一座水榭。

    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沿着湖畔缓缓行着,身后女官、嬷嬷则在身后跟随着。

    及至晌午,抄检园子的锦衣将校,则陆陆续续向贾珩汇总消息。

    大体而言,在云园中虽然抄检了一些财货,但并没有找到所谓的窖藏金银。

    八角凉亭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交换了个眼色。

    晋阳长公主清丽玉容上现出一抹冷意,丹唇轻启,柔声说道:“那就掘地三尺。”

    贾珩沉吟道:“殿下不妨再等等锦衣府那边儿的信儿。”

    他一早儿就让人给锦衣府的曲朗传信,让其询问罗承望,绿晓园中的密室或者地窖。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时,嬷嬷奉上香茗,二人品着香茗,等着消息。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掌刑千户季羽来报,曲朗过来了。

    贾珩离了凉亭,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来到月亮门洞处,见到了领着几个锦衣校尉恭候的曲朗,手中还拿着一份儿札子。

    “曲镇抚,可问出来了?”贾珩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曲朗拱手道:“大人,据罗承望所言,晓绿园为其监造,按着忠顺王的授意,共有着三处藏银地,齐芳轩、叠翠亭、凌云阁,另外周顺也说忠顺王在京中其他别苑的藏银之地,林林总总有着七八处之多。”

    周长史作为忠顺王的心腹,对忠顺王的一些隐秘事知之甚深。

    曲朗说着,将手中札子递来,其上记载着罗承望关于藏匿财货的口供,以及周顺的交待,上有指印画押,以示实证。

    贾珩接过札子,低头阅览而罢,低声道:“按着这个去搜,将抄检财货列好一应清单,登记造册,明天朝会,本官这里要有一个大致数目。”

    “是,大人。”曲朗闻言,拱手应是。

    贾珩目送曲朗吩咐锦衣校尉前去忙碌,自己则转身回了湖畔,与晋阳长公主汇合,问道:“殿下,已寻到了藏银之地,咱们是在这儿等着消息,还是四下转转。”

    晋阳长公主道:“还在这园子走走罢,这趟出来,原也是赏玩春景。”

    因为锦衣校尉正在搜检,人多眼杂,二人需得保持着距离,只能装作贾珩护卫大汉长公主视察园林的模样。

    贾珩出声应着,然后与一众嬷嬷、女官簇拥着晋阳长公主离了凉亭继续游览着园中春景,一路或是闲聊,或时观景,倒也惬意。

    待到晌午时分,一行人重又来到湖畔。

    “去水榭垂钓如何?”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似来了兴致,不等贾珩答应,就吩咐道:“怜雪,让人准备钓竿,本宫在这里钓会儿鱼。”

    怜雪应命一声,吩咐着嬷嬷去了。

    不多时,拿着两根竹竿,备好饵食,递给二人。

    “给,贾都督。”晋阳长公主玉容浮起笑意,相邀道。

    贾珩接过钓竿,抛入湖中,顿时湖面涟漪圈圈生出。

    暗道,钓鱼老绝不空军?

    身后,一众嬷嬷、女官侍奉着茶水、点心。

    ……

    ……

    就在贾珩领着锦衣府卫搜检忠顺王各处别苑的赃银时,此刻内缉事厂衙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忠顺王被一行番子押上一辆囚车。

    这位老王已然换上囚服,这两天虽未用刑,但仅仅是废为庶人的处置,已让其面色灰败,憔悴无比。

    大明宫内相戴权看着忠顺王,目光也有几分复杂。

    昨日还是尊荣的天子长兄,如今却为阶下之囚,饶是见惯不少这等一朝失势的场景,仍不由生出感慨。

    难道真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上苍的见不惯忠顺王爷欺瞒君父,这才降下地动,天谴有应,否则,何以偌大神京房屋倒塌不过寥寥十几间,偏偏将皇陵震塌?

    需得按着圣意,将“人神共愤,天谴有应”的消息扩散出去。

    “公公,奴婢这就押着人过去了。”领事内监,朝着正自思索的戴权拱手说道。

    哪怕忠顺王被废为庶人,但毕竟还是天家血脉,仍有内缉事厂派人盯着劳作,如有疾患,还会延医问药,当然也不会容其在工地上偷懒。

    “去吧,路上小心一些。”戴权叮嘱道。

    那领事内监笑着应了,正要转身而去。

    忽地,从街道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晰传来。

    戴权与那领事内监齐齐徇声望去,只见一辆八宝簪璎马车在一队队内着红袄,外罩玄色盔甲的护卫扈从下,驶得近前。

    而打起的旗牌上,赫然书着“宗藩齐郡王”的字样。

    忠顺王这时,也不由抬起了苍髯皓首,拢目细瞧着已从马车上踩着墩子,颤着一身肥肉下来的大胖子,心头微惊,唤道:“大侄子。”

    齐郡王陈澄快行几步,近得前来,唤道:“伯父,可还好。”

    忠顺王显然没想到陈澄过来看着自己,面色激动,伸出一双手,握住陈澄的手,道:“大侄子,王府情形如何?”

    “伯父,王府现在为锦衣府卫看守了起来,现在正在抄检财货。”陈澄说着,然后对着戴权笑道:“戴内相,小王可否引伯父至马车上饮上一杯水酒送行?”

    戴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齐郡王,笑了笑道:“王爷说的是什么话,王爷自然可以送行,只是引至马车,这……不如就在衙内送行,屋子也轩敞。”

    不过,需要在内卫的盯视下。

    齐郡王笑了笑道:“戴内相,虽说伯父已被皇爷爷废为庶人,但常言血浓于水,小王与自家伯父说着两句话,左右不过是天理伦常,也不妨碍什么吧?况且皇爷爷和父皇的旨意,也没有说不让小王给伯父水酒送行吧。”

    这狗奴才,还不是瞧他失了势,这才狗眼看人低,要在以前,还不是笑脸相迎,早就给予方便。

    而他这番话,哪怕是被传到皇爷爷耳中,纵然骂他几句,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在心底觉得他不避祸乱,至诚至性。

    否则,亲人一个来送的都没有,也太不好看了。

    见陈澄这话有些绵里藏针,戴权陪着笑道:“那王爷自便。”

    说着,目送着陈澄领着忠顺王上了马车。

    心头却生出一股冷意。

    这些藩王,他是一个都开罪不得,不定那片云彩将来下了雨,虽以圣上之意,这齐郡王想来与大宝无缘,但也不好明面发生冲突。

    事实上,身为崇平帝身旁的内相,齐楚二王交好还来不及,也不会轻易得罪,但戴权更不会贸然得罪二人。

    这边厢,齐郡王搀扶着忠顺王进得马车车厢,马车车厢空间轩敞,内里放着一张小几,放着水酒和几样小菜。

    二人一左一右坐将下来。

    “伯父受苦了。”齐郡王提起酒壶,给忠顺王满上,几是眼圈发红,说道。

    见得这一幕,忠顺王心绪复杂,叹气道:“大侄子,我倒没想到你竟来看我。”

    虽知道王府亲卷几近“圈禁”,不可能过来,但如今只身上路,竟不见一人来送,仍有几分悲凉。

    “伯父当年也是抱过小侄的,后来虽我开了府,与伯父往来不便,但伯父在我心头,一直是可敬的长辈。”陈澄说着,竟然目光湿润,哭道。

    忠顺王见此,心头生出一股感动,叹道:“大侄子,我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哎,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当初他掌管内务府时,因为揣测着圣意,自不敢在齐楚二王做出一毫一厘的偏向。

    现在,没有想到,这个常常被他背后嘲笑肥猪的侄子冒着被吃挂落儿的风险,相送于他。

    果然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嗯,不对,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呐。

    念及此处,不由拿起酒盅,喝了一口闷酒,酒气上涌,眼眶就有几分湿润,道:“大侄子,我早年看错了你啊。”

    “伯父说的是哪里话,伯父以前对小侄也有不少照顾,小侄一直铭记于心。”陈澄见状,拿起蒲扇大的手,提起酒壶,又给忠顺王斟满了一杯。

    忠顺王拿起快子,夹了一口菜,叹道:“你小子,有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澄忽然愤愤说道:“伯父可知,那贾珩小儿这两天在伯父府上是何等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我听说,这贾珩小儿竟然欺负着伯母还有锐儿堂弟。”

    “竟有此事?”忠顺王勐地一砸酒盅,怒声道:“他这么敢?”

    陈澄见此,暗道成了,又道:“伯父,他怎么不敢?他如今可受着父皇信重,伯父出事,听说整个荣国府都乐坏了,几是弹冠相庆,说伯父前不久看着他们的笑话,现在眼瞧着就遭了报应。”

    这话自然是陈澄编的,虽然荣宁二府确实幸灾乐祸,但怎么可能逢人就说,但这番编造,也大致符合人性,毕竟忠顺王府与荣宁二府,几同水火,互看笑话,也能猜测道。

    忠顺王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道:“如今这贾珩小儿,是愈发得势了。”

    陈澄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问道:“伯父可知,内务府现在谁管领了?”

    “谁?”

    “晋阳姑姑。”

    “我就猜是她!”忠顺王冷声说道:“如非她当初举荐这贾珩给宫里,宁荣二府岂有今日?”

    “可不是!”陈澄冷笑说道:“晋阳姑姑,多半是霜居多年,瞧上了这贾珩。”

    忠顺王皱了皱眉,低声道:“应不至于,晋阳这些年就没过这等事儿,估计是为着她那个闺女。”

    陈澄道:“就算没有这一茬儿,伯父,但以我观之,这贾珩小儿实属操、莽之流,当初在宫门,你是不知道,他刚刚用事,就敢使天子剑斩我仆人一耳,简直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竟还有此事?”忠顺王这次倒真是惊着了多少。

    陈澄此刻就将贾珩当初在宫门前,贾珩手提天子剑,斩自家仆人一耳的事和盘托出。

    这一桩事儿,可以说是其藏在心底许久,因为视为奇耻大辱,始终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此刻说给忠顺王听,自然激起“同仇敌忾”。

    忠顺王面色阴沉不定,冷芒闪烁,道:“这般一说,还真是……毫无人臣之礼。”

    陈澄冷声道:“伯父,这贾珩小儿鹰视狼顾,断不可留,伯父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才是。”

    忠顺王闻言,眉头凝了凝,激动心绪却稍稍平静几分,心头忽而泛起一丝狐疑,问道:“大侄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爵位被削,还是因为他吧?”

    “伯父说得不错!”陈澄愤然说着,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动几下,几是咬牙切齿道:“因为三河帮那桩事儿,小侄被父皇缴上了数百万两银子,伯父也是知道的,后来又被父皇削爵郡王,禁足几月,而这一切都是拜贾珩小儿所赐,小侄不雪此耻,誓不为人!”

    忠顺王苍老眼眸闪了闪,明晦之间,心头略有了然。

    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对贾珩恨意滔滔,说来,前段时日他们还相约一同对付宁荣二府,只是他……特娘的,好好的地龙翻动做什么?

    念及此处,遂放下心头骤起的怀疑。

    “我又何尝甘心?”念及此处,忠顺王愤愤说道。

    陈澄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伯父,小侄的情况,您也知道,现在是如同虎落平阳被犬欺,要钱没钱,要爵位没爵位,只怕再与这贾珩小儿对上,不定哪天与伯父一起作伴,也被废为庶人。”

    忠顺王闻听“废为庶人”四字,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陈澄察言观色,又低声提起一事道:“对了,伯父,皇爷爷已经答应于我,要让我监修皇陵。”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惊,有点儿猜出了陈澄意思。

    这是来拉拢于他的,只是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除非……

    是了,他管着内务府多年,还藏了不少财货,这些财货都在各地隐匿,这些金银财宝无疑吸引着这个肥胖如猪的大侄子。

    还有他的儿女亲家,四川总督高仲平,虽然其人也是宫里的心腹。

    陈澄低声道:“伯父放心,小侄监修皇陵,不会让伯父干太多重活,虽不敢让伯父锦衣玉食,姬妾环绕,一如故日,但也不会让伯父受太多累。”

    忠顺王眉心跳了跳,就有几分意动。

    他昨天在内缉事厂的囚牢中,就在思量着这件事儿,以他近五旬的年岁,如果从事劳役,多半活不过三两年,没人比他这个前任监修官知道,修皇陵的苦。

    如果是眼前的齐郡王接任监修皇陵,那时只要像今日威逼这些内监一样,起码他能少吃一些苦头。

    来日,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与此相比,那些财货,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而便宜了别人!

    况且,他那个皇弟如此苛待于他,何曾顾念当初他在夺位时立下的汗马功劳!

    “大侄子,此事容我思量思量可好。”忠顺王皱了皱眉,说道:“不过,如是银钱,我在京城、金陵、苏杭等别苑中还有一些藏银之地,大约有三四百万两的财货,算是助你对付宁荣二府的一些心意。”

    陈澄闻言,心头狂喜,但面上的横肉跳了跳,却故露难色,迟疑道:“伯父,小侄绝无此意,再说伯父还有渊大哥接收这些家资,这些按理也该留给他才是。”

    忠顺王道:“渊儿在成都府,管着成都织造局和茶庄、矿庄,他与高家是儿女亲家,又帮着协理粮饷,不会太受牵连,再过几年,未尝没有恩袭郡王的机会,等他回来后,你们堂兄弟再作计较。”

    陈澄听着“再作计较”四字,心头终于一跳。

    这次险冒的不亏!

    又得一助力!

    “还有,今日你见我,太过张扬了,虽有刚才那一番话说给那戴权听,但……你知道你父皇的性子。”忠顺王忽然想起崇平帝,提醒了一句道。

    陈澄闻言,小眼眯起,胖乎乎的圆脸盘上难得正色几分,说道:“伯父放心,正因父皇疑忌,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这般堂堂皇皇而来,反而心头无鬼,最多得父皇斥骂几句,以为我蠢笨如猪,反而不会太放心上。”

    他来之前自然考虑过这些,偷偷摸摸联络,反而被父皇怀疑,然后祸福难料。

    他偏要反其道行之,光明正大的密谋!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凛,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胖脸,暗道,还真小瞧了他。

    想了想,低声道:“当初你原也是有大功的……罢了,总之,你心头有数就行,但也不可拖延太久时间,这饭我吃到这儿,就不吃了,先下去了。”

    此刻,他又重新找回了斗志。

    或是助力眼前之人登上宝座,他还有再封亲王的机会,或是他火中取栗,也寻机会坐上那张椅子。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失去得了,除了这条老命!

    那时,贾家走着瞧!

    “对了,还有一桩事儿,年前有人刺杀于我,你在皇陵中要注意此事。”忠顺王正要挑帘下来,忽而想起一事,皱眉说道。

    陈澄笑道:“伯父放心,不会让伯父出差池的,再说皇爷爷只是伯父去修陵,谁敢暗害伯父?”

第五百一十章 空欢喜一场?

    云园

    晌午时分,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收起钓竿。

    晋阳长公主一共钓了三条草鱼,而贾珩则钓了两条鲤鱼还有几条鲢鱼,放进一旁的水桶中。

    这些鱼原本就是定期专门买来放养,保持池水活性,同时让园子主人平时垂钓所用。

    “子玉,双鲤临门,这可是好兆头。”晋阳长公主看了一下水桶,语笑嫣然说道:“等会儿,咱们让后厨做一顿全鱼宴。”

    贾珩看向三条草鱼,道:“比不得殿下,收获满满,三条草鱼。”

    就在这时候,一个嬷嬷过来禀告道:“贾大人,外间的曲镇抚要求见大人,回禀抄检事宜。”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过来。”

    不多时,曲朗自亭桥快步流星进入轩室,朝着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拱手见礼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贾珩问道:“情况如何?”

    “大人,三处地窖内藏匿的银子已全部启获,着经历司经历以及内务府随行账房记录、点验,只待封存押送藩库。”曲朗回道。

    然后,双手递过方才点检银子的事务札子。

    贾珩伸手接过札子观看,面色沉静,只见其上记载:“叠翠亭内藏有五两金锭八千,计四万两,白银三十三万两,东珠一百一十五槲……”

    一般金银珠宝埋在地下,就不太容易氧化,而古董字画以及名贵家具,则还要注意防潮、虫蛀,故窖藏财宝,明显以金银最佳。

    继续往下看,只见其上又载着:“凌云阁之下密室悉藏有十两金锭一万三千,计十三万两。”

    “齐芳轩下密室藏有白银五十八万两……”

    贾珩阅览着其上记载,面色渐渐凝重,将札子放在对面的小几上,朗声道:“殿下,藏匿赃银达三百万两之巨,这应是忠顺王在京中所有藏银中最多的一处了。”

    作为忠顺王的荣养之所,为了用银方便,就在云园中贮存了大量银子。

    因为这时代,虽有银票,但使用场景有限,而如此之多的财货,也只能以金银珠宝贮藏。

    事实上,神京城中的私人钱庄和银号,多是晋商商会还有长公主等京中权贵开设。

    念及此处,贾珩思绪纷繁。

    或许有机会可以成立皇家钱庄之类的银行,然后以金银铜复合本位发行金票、银票、纸钞,当然前期步子不能迈得太大,需要一步步试错,省的水土不服。

    还可以试行废两改元,逐步解决火耗归公问题,减少粮吏的层层盘剥,通过财税法令,隐蔽至极地调节贫富差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不过这些都是户部职权,欲理此事,需急不得一丝一毫,否则再好的提议没有人去实现,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贾珩凝了凝眉,暂且掐断此念。

    现在的他还未在军事上立下殊功,也就没有威望和人手去推行财税体制改革,更不好插手财权。

    只有等立下军功之后,才能以此为契机为军机处争夺财权,进而秉持国政。

    事实上,在官僚集团中,一股政治势力的形成,除却结党营私搞阴谋外,往往都是某一团体共同去做一桩正事、一桩大事,继而团体成员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从中受益,融为一体。

    否则单纯的利诱、笼络,纠合而来的团体,往往是一群乌合之众,品行卑劣,乌烟瘴气,一旦用事,也是祸国殃民,这种团体更像是团伙。

    军事如是,政治亦如是,单纯的派系人事斗争,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做事,而领头人往往在此过程中,通过某项事业的大获成功,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进而被该团体成员视为利益代言人。

    如果他能打败东虏,势必可以建立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勋贵集团,但到那时候,宝座上的人,将情不自禁感觉到皇权受到威胁。

    或许通过政治手腕,如试探之后的打压、分化、妥协、赎买,直到重新为皇权设定安全藩篱,才会罢休。

    这也是一个明君的基本素养。

    而且不是一般的君臣感情可以弥合,因为这是权力对人性的异化和规训。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区别只在于手腕的软硬和水平的高低,如能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自然弥足珍贵,但可遇而不可求。

    是谓,君疑臣则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就像身处黑暗森林的猜疑链,一旦君臣相疑,那么结局必然是要以悲剧收场。

    如求善始善终,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臣,自污藏拙,束手就擒,摇尾乞怜。

    君,礼贤下士,食则同席,寝则同榻。

    可英雄者,多半性情刚强而不可辱,岂会郁郁久居人下?

    “现在想这些有些太远了,不彻底覆灭东虏前,都不会直面这个问题。”贾珩挥散心头飘过的一些琐碎思绪。

    晋阳长公主这边厢拿起札子,放在手中凝声翻阅,道:“将这些金银都登记造册,装车解送内务府广储司府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曲朗,吩咐道:“去办吧。”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告退。

    “刚才想什么,脸色看着阴沉不定的。”晋阳长公主又吩咐完嬷嬷去做准备鱼宴,端起一杯茶盅,讶异地看向少年。

    丽人方才分明留意到贾珩的脸色变化。

    “没想什么。”贾珩笑了笑,随意岔开此事,道:“这般多的银子进入内帑,如能善加利用,也是江山社稷之福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些银子,本宫一两都不会胡乱动,现在上上下下各项都需用银,皇兄之内帑,已拨付应急了不少,如今正是空虚,这笔银子也算是解燃眉之急了。”

    晋阳长公主手下原有不少营生、铺子,每月都能获得不少利银,这些足以供应其日常所需,自不会如忠顺王那般大捞特捞。

    “这都晌午了,等吃完鱼宴,在园子里走走,本宫再邀贾都督前往棠园,如何?那里可以泡泡温泉。”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流波,轻声说道。

    贾珩正要开口应着。

    忽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女官,正是晋阳长公主身旁四大女官之一的惜霜,款步行到晋阳长公主耳畔,低声耳语几句。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蹙了蹙,脸上神色莫名。

    贾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迎着贾珩的好奇目光,丽人容色幽幽,澹澹道:“皇兄任命皇嫂的三弟宋璟为会稽司郎中,上午时着人往公主府递着拜帖,说下午要拜访本宫。”

    贾珩闻言,心头微惊,想了想,道:“宋国舅,他要来内务府供事。”

    对于宋璟其人,他在当初魏王过生日时见过一回,后来渐渐没什么来往。

    从此就可以看出,崇平帝并没有将内务府府事尽数相托给晋阳的打算,还留了一个备选项,以为制衡。

    这般想,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只见丽人高昂的兴致,多少有些低落。

    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天子突然派一位京营检校节度副使与他共掌营务,他也会不爽。

    只是,天子知道军令不可出于多门,否则容易贻误军机。

    贾珩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以晋阳长公主的过往心性,许也未必是因为被分权,她原不是贪权之人才是。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柔声道:“怜雪,让人看看鱼宴还有多久做好。”

    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元春,笑了笑道:“元春,你为贾都督族姐,也不好一直站着,一同坐下用饭罢,尝尝你族弟钓上的鱼来。”

    元春迟疑了下,却见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道:“谢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众嬷嬷和女官,吩咐道:“怜雪留下伺候,其他人先去外面等着吧。”

    “是,殿下。”一众女官、嬷嬷应了一声,徐徐而退。

    贾珩见此,情知丽人有话想要给自己说,心念电转,有些猜测,还是方才之事。

    待一众女官离开水榭,轩室中顿时就剩下贾珩、晋阳、元春、怜雪几人。

    贾珩问道:“殿下这是?”

    晋阳长公主美眸浮起一抹忧色,道:“本宫刚才在想,待抄检忠顺王府一事后,本宫就向皇兄辞了这内务府的差事。”

    贾珩心头一惊,看着对面的丽人,凝声道:“应不至于此罢。”

    这是不是有些得罪宋皇后?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皇兄的心思,本宫也略略猜出一些,这是想让本宫和宋璟同掌府事,可本宫并不想和旁人共事。”

    贾珩沉吟片刻,劝道:“原都是为圣上分忧,殿下是否有些执着了。”

    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微惊。

    “领着内务府差事,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有人接掌,倒不如直接扔给他的,本宫就此清闲清闲,还能少操一些心。”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内务府油水再丰厚,她身为天子亲妹,也不好动手,而且也没多少兴趣。

    贾珩一时默然无言。

    这就是天家,如果是他,就不能撂挑子,否则落在天子眼中,属于不识大体。

    而晋阳却不在乎这个,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扔到一旁,反正她也没有儿子,只守着一个孤女过日子,也没什么求着崇平帝的想法。

    只是这怎么有几分姑嫂闹别扭的味道?

    按他估计,有一定可能把宋皇后的弟弟挤走,不然,内务府就成了魏王的自留地,天子肯定不愿见着这一幕,要不换人重新进来,要不就让宋皇后的弟弟另作委任。

    可最终,宋皇后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吗?

    脸色能好看?

    想起那个柳眉星眼,雍容丰丽的雪美人,许是会因此给晋阳穿小鞋,也不一定。

    “殿下,既是为国分忧,还是莫要冲动才是。”贾珩想了想,终究劝道:“而且,这般赌气意味太过明显。”

    他虽也想内务府能成为晋阳公主的一言堂,但也知道以天子心性,似乎就喜欢搞这些平衡、掣肘之道。

    从朝局就能看出来,齐楚浙三党,三足鼎立,稳如磐石。

    按说,还真没有比晋阳更合适的人选,膝下无子,也就不存在为子女捞油水的可能,又是女流之辈,权欲不盛,又没有什么结党营私的可能。

    天子是不该相疑,搞什么制衡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道:“本宫不是赌气,而是不想为将来之事困扰,宋璟为魏王亲舅,如果不能就此厘清距离,本宫担心同衙共事,只怕闹出不小的分歧。”

    她不想再掺合进这等夺嫡之事,以她的身份,谁也不站,谁也不靠,反而可以超然之姿保全。

    谁当皇帝,她都是大长公主。

    如果现在担心得罪皇嫂,与其弟共事,内务府如是暗中资助魏王,她该怎么办?

    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将之告诉皇兄。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与其牵连太多。

    贾珩沉吟片刻,也明了对面丽人心头所想,点了点头,道:“殿下顾虑不无道理。”

    只是化身伏地魔的宋皇后肯定心藏芥蒂,对这个不是省油灯的小姑子暗生恼意。

    而且,据他观察,晋阳一直以来对宋皇后也不怎么亲近。

    当然晋阳底气足,身后有冯太后宠爱,可与宋皇后关系不怎么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可能这是常态?

    在普通百姓之家,小姑子和嫂子同样有这种隔阂。

    贾珩又提醒了一句道:“但圣上多半不会应允,希望殿下能够担当国事。”

    兄妹之间,没有权力冲突,如果他是崇平帝,二选其一,多半还是要选晋阳。

    当然,这也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贾珩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的元春,问道:“大姐姐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觉得此事可有其他妨碍?”

    元春被贾珩问着,面色怔了下,想了一会儿,柔声道:“皇后娘娘以往从未给家中亲卷谋过任何差事,这想来是圣上体恤之意,如不去内务府,其实……以往常听娘娘提及,那宋国舅听说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只是先前只做一小官儿,如今调至内务府,所办差事皆为天子家事,也不知遂其意不遂。”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说道:“如按大姐姐所说,或许没那般为难。”

    晋阳长公主见贾珩思量着,道:“没什么为难的,等用罢午饭,本宫去见见他。”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着,鱼宴已烹煮好,于是领着在外的嬷嬷,在几桉上放下鱼宴。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用罢午饭,在西园又待了一会儿。

    及至午后时分,晋阳长公主才乘上马车,在贾珩的护送下,返回长公主府上。

    在午后未时时分,宋璟果然如约而至。

    这位宋皇后之弟,身量颇高,面容儒雅,气度俨然,随着女官进入厅中,落座,品茗叙话。

    他先前得圣上召见,也有些惊讶,竟让他迁至内务府会稽司任职郎中,这职位为正五品,却并非朝官儿,而是中旨官儿。

    “宋大人,公主殿下与贾都督已在阁楼等候,还请随奴婢过来。”怜雪近前唤道。

    “哦,贾子玉竟也在这里?”宋璟闻言,颇有些意外。

    “今日上午,贾大人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查抄忠顺王府的西山别苑,这会儿刚回来。”怜雪解释道。

    宋璟点了点头,起身随着怜雪前往阁楼,笑道:“先前一直想登门拜访贾子玉,只是未得公务往来,贸贸然有些唐突,今日倒是幸甚。”

    他的外甥现在就在五城兵马司,在贾子玉手下做事。

    说话间,进入阁楼。

    此刻,晋阳长公主已坐在主位,起得身来,二人原本早就认识。

    “下官见过晋阳殿下。”宋璟进入厅中,当先行礼。

    国戚比起公主之贵,显然不及,更何况是长公主。

    “宋家大哥客气了,快请坐,怎么不见嫂夫人和妍儿,从上元节见过一面儿,倒许久没见着。”晋阳长公主寒暄说道。

    宋璟笑道:“她和妍儿前段儿时间回了娘家住几天,今个儿才去宫里向娘娘请安了。”

    说着,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蟒服少年,笑道:“贾子玉也在,听方才女官说,贾子玉今日去了西山别苑。”

    贾珩微微一笑,说道:“忠顺王在西山的别苑,藏匿有不少贪墨内务府的银子,今日才搜查出来,如今宋大人为内务府会稽司主事官,正好核实账簿。”

    宋璟却道:“禁中交代之事,我先前并未涉及,贸然插手,不明就里,反而弄巧成拙,耽搁正事,说来昨日圣上突然召见于我,说内务府会稽司正缺主事人,要我充任,我以往并无做过这等事来,唯恐不能胜任呢。”

    几人客气说着话,开始论及正事。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道:“宋家大哥及时过来,真是解了小妹的燃眉之急,现在内务府人事、账目都亟需梳理,正需宋大哥来管着。”

    宋璟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我过来,也只为襄理,略尽绵薄之力,府中一应事务,还是以殿下为主。”

    初来乍到,姿势倒是放的很低,或者说在鸿胪寺为典客这样的小官儿,有多少傲气也被磨消怠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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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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