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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宝钗: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宁国府

    惜春院落,东边跨院,天穹之上悬起一轮大如圆盘的皎洁明月,如雾似纱的月光悄然透过轩窗,投落在屋内。

    着月白色僧衣,一头如瀑青丝以青绳扎起的少女,立身在窗前,眺望着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曲乐大起。

    而少女纤纤玉手,正自拿着一本书,借助几桉上的灯笼晕出的橘黄光芒而视,赫然题着“三国”等几个字。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声响起。

    妙玉那张白璧无瑕,清光蒙蒙的脸蛋儿上,笼上一层怅然幽思。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在傍晚时候通过丫鬟素素之口,传至这一方院落。

    “永宁伯。”妙玉轻声喃喃,目光失神,过了好一会儿,心头仍是有着感慨。

    少年俊彦,国之干城。

    就在这时,小丫鬟素素轻手轻脚来到近前,轻声唤道:“小姐,岫烟姑娘和迎春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在宁荣两府当中,时常来寻妙玉的,也就是三人。

    妙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籍,离了书桉,凝眸望去,只听到一阵脚步声,琉璃屏风上渐次投来几道云髻粉鬓的人影。

    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里厢,将一股或澹雅、或馥郁的香气带进厢房中,一时之间,原本凄冷孤寂的厢房为之鲜活明丽起来。

    “你们不在天香楼听戏,怎么过来了?”妙玉定了定身,迎了上去,声音恍如碎玉落在玉磬上,清冷悦耳。

    迎春当先开口道:“府上庆贺珩大哥封伯的事儿,从午后到现在,倒是听了一下午的戏,这会儿吃罢饭,想着过来和师傅下下棋。”

    在东西二府的年轻姑娘当中,迎春棋力最强,如元探惜三春等几个姐妹也多有不如,而妙玉是罕有能够与迎春棋力相持者,每次都能杀到有来有回,故而迎春时常过来寻妙玉下棋。

    妙玉也不讨厌这个拙于言辞,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

    邢岫烟打量着妙玉,清丽澹雅的眉眼间见着好奇,道:“知你这边儿冷清,就过来瞧瞧。”

    妙玉一边招呼着几人坐下,一边说道:“能一个人看看书,也挺好的。”

    说着,转身就给几人上茶。

    邢岫烟轻声道:“珩大哥封了永宁伯,现在府上为庆贺这个事儿,热闹坏了,我刚刚过来二门时候,婆子们还在吃酒耍钱,没有吵到你罢?”

    惜春道:“嫂子之前特意交代了,不得在这儿附近吵闹,我回头和嫂子说说。”

    妙玉提着茶壶,给三人斟了一杯,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说道:“客随主便,没有一直让主家迁就客家的道理,只是在府上没多久,这样的热闹,就已逢了好几遭儿。”

    素素抿了抿嘴儿,心道,小姐方才高兴的也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风澹云轻起来。

    惜春拿起茶盅,道了一声谢,俏丽小脸上见着向往之意,说道:“等园子修好就好了,那时,园子里亭台楼阁,山水环绕,幽清宁静,妙玉姐姐也能在园子里的庵堂好好清修。”

    邢岫烟轻吟几句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妙玉:“……”

    惜春轻轻掩嘴轻笑,道:“岫烟姐姐念的这首五柳先生的诗好。”

    说着,脆生生道:“当初珩大哥给宝二哥,说五柳先生才是隐士。”

    当初贾珩对宝玉“隐士”之言,以“缸中一米虫耳”斥责。

    邢岫烟明眸现出诧异,当初她还未来京中,并不知此事。

    事实上,下人也曾提及早先关于宝玉的种种事迹。

    但王夫人处置了几起犯了“口舌”之事,没人再敢议着宝玉的不是。

    妙玉也是诧异地看了过去,目带征询。

    惜春简单介绍着经过,清眸微动,俏声道:“珩大哥他敬重隐士,推崇五柳先生,说五柳先生才是真隐士,说来,岫烟姐姐刚刚念着五柳先生的诗,珩大哥上次就说岫烟姐姐,神情散朗,似有林下风气呢。”

    提及旧事,邢岫烟眉眼低垂,玉颊微红,嗫嚅道:“我诚不敢和那些隐士相提并论。”

    惜春放下茶盅,怅然道:“珩大哥在河南不知多久,只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了,上次寄来的家书上说,至少得一两个月。”

    提及此事,妙玉眸光闪了闪,一时微怔。

    前日所寄的家书,并无只言片语予她,虽知化外之人多有不便,可心底仍难免有着几许失落。

    将心底翻涌的复杂心思压下,唤道:“去将棋坪拿来。”

    迎春举着茶盅,听着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着什么,待听到棋坪,才放下茶盅。

    而后素素就准备了棋坪过来,迎春与妙玉就坐在一块儿下起棋来,邢岫烟与惜春则在一旁观看着。

    ……

    ……

    荣国府,梨香院

    已是戌时时分,天香楼那边儿的热闹稍歇,正在热闹的众人也稍稍散去。

    宝钗随着薛姨妈进得院落中的厢房,刚刚落座,薛姨妈就问着一旁侍立的嬷嬷道:“文龙回来了吗?”

    薛蟠在五城兵马司司狱所,每半月回来一天,而今天恰恰是薛蟠回家之日。

    “太太,这不是珩大爷封了伯爵,二老爷听说大爷从司狱所回来,就打发了小厮,唤着大爷过去,还有族里几个年轻后生,这会儿应还在喝酒。”那嬷嬷笑道。

    听着两个大爷,前面是封了伯爵,后面是从司狱所回来,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心头莫名起了一丝烦躁,恼怒道:“他又吃酒,明天还要回去,快打发人让他回来。”

    宝钗轻声劝了一句道:“妈,今个儿大家都高兴,哥哥高兴高兴也是有的,再说也是姨父唤着他去吃酒。”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哥哥是不让人省心的,就担心他吃多了就胡闹,罢了,先不管他了,乖囡,咱们娘俩儿说说话。”

    说着,拉过宝钗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嗯。”宝钗乖巧地低声应着,两个人在炕几两侧坐下,轩窗外的梅花树枝叶扶疏,树影婆娑。

    莺儿沏了一杯茶,给薛姨妈和宝钗递送过去。

    “乖囡,你说这珩哥儿,想想咱们来京时候,还在城外听着圣旨,封他一等将军,现在才多长的工夫,感觉一晃眼一样,他都封着三等伯了,珩哥儿他也没多大吧,这般年轻有为。”薛姨妈面色不无艳羡地说道。

    先前来庆贺的诰命夫人,几乎让薛姨妈看花了眼。

    宝钗手中托着一杯茶,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一层红晕,好在因为灯火遮掩,倒也看不出异常,轻声道:“妈,可珩大哥办的那些事儿,也是寻常人办不了的。”

    听着自家母亲夸赞着自家情郎,心底的那股古怪就是抑制不住,只是还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窃喜。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珩哥儿这般架势,我瞧着,将来封侯还是封公,都是有的。”

    宝钗轻声道:“如珩大哥一直能立功,不是没有可的。”

    “丫头,当初咱们要是早一些进京就好了啊。”薛姨妈闻言,思量了下,忽而幽幽说着,脸上现出期冀之色,说道:“那时候珩哥儿还没有这般势头,谁能想到?当初东府闹得不像,那时候要是……”

    宝钗:“???”

    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嗔怪道:“妈,胡说什么呢。”

    自家母亲多半是想着……那时候她慧眼识佳婿,然后,今天这番场景热闹都是她的。

    可那时候他和秦姐姐有着婚约,她也……

    只是听莺儿说,一开始秦姐姐……还不想履约?

    嗯?她都被带沟里了,反正纵然早来一年,也不可能的。

    命里如此而已。

    薛姨妈道:“这女人的体面荣耀,还是看嫁的怎么样,珩哥儿媳妇儿先前只是五品小官儿家的,还有那甄家,如果不是一门嫁了两个王妃,也不会有这般的尊荣和体面。”

    今日甄应嘉夫人甘氏以及甄晴和甄雪两人来访,以及一众诰命夫人登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薛姨妈。

    满堂珠翠,个个都是诰命贵妇,就她什么也不是。

    听着耳畔的感慨,宝钗一时默然无言。

    她知道自家母亲陪着一众道贺的诰命说笑了一天,心头难免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薛姨妈也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感慨两句,旋即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乖囡,你和你嫂子经常待一起,她有没有……”

    宝钗凝了凝秀眉,水润星眸起了一丝羞意,嗔怪道:“妈,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扯我身上了。”

    自从宝钗过了生日后,已达及笄之龄,薛姨妈为自家女儿谋划终身的心思又再次浮起来。

    “好了,乖囡,我不是发愁吗?”薛姨妈笑了笑,连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宝钗,笑意盈盈说道:“珩哥儿媳妇儿这几天常常留你在东府说话,如是提起你的大事,你也留意着,实在不行,我这几天往她那边儿勤走动走动。”

    宝钗螓首垂下,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满是羞意,低声道:“妈,珩嫂子留我只是说说话,也没说什么。”

    “乖囡,你爹去的早,你姨那里自家的事儿都焦头烂额,也使不上力,咱们自家的事儿,还是咱们自家操心。”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轻声道:“妈就是舍上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你耽搁了,你不知道,你大姐姐她说着要出家。”

    可以说,元春对薛姨妈造成的震动是触及灵魂的,二十出头的老姑娘,高不成、低不就,说耽搁就耽搁了。

    宝钗凝了凝秀眉,被吸引了注意力,诧异道:“妈,大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你别和旁人说,是你姨和我说的,你表姐时常买着一些佛经来看,前天,还到你姨那里找了一本孤本的佛经。”薛姨妈低声说道。

    宝钗:“……”

    抄写佛经?

    她看着表姐今天还兴高采烈说着珩大哥的事儿,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这怎么……

    饶是少女心思慧黠,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一时间就没往旁处想。

    事实上,这几天元春已经开始为将来“带发修行”做了铺垫,只是王夫人还压制着风声,甚至还想着等贾珩回来,再劝说着元春。

    薛姨妈叹道:“她也不容易,只怕是前后一折腾,也心灰意冷了,那甄家两个丫头,当初和她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一个亲王妃,一个郡王妃,你说她心里能好受?”

    宝钗蹙了蹙眉,轻声道:“不是说珩大哥帮着表姐……”

    “那哪是好找的。”薛姨妈叹道。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妈,谁要出家?”

    分明是薛蟠的声音。

    不多时,就见薛蟠高一脚、浅一脚的进来,一张在司狱所吃的胖乎乎的圆脸,因为喝酒,红扑扑如猴屁股一样,眉眼间更是带着繁盛笑意。

    “蟠儿,怎么喝这么多酒,你瞧你这一身酒气!”薛姨妈见得薛蟠,先是一喜,旋即皱了皱眉说道。

    薛蟠嘿嘿笑道:“妈,又在操心妹妹的婚事了。”

    薛姨妈,宝钗:“……”

    薛蟠近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摇着大脑袋,说道:“妈,你听我说两句。”

    这时候,薛蟠也是借着一股酒意,打算将心底一些想法给薛姨妈说说。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吃多了酒就来胡吣,同喜,同贵,拉着他出去醒醒酒!”

    “妈,我刚才可听了有一阵儿了,妹妹也大了,我爹去的早,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操心,谁操心?”不等同喜、同贵来拉,薛蟠铜铃大的眼珠子瞪起,低声说道。

    薛姨妈听了这难得一见“懂事”的话,只觉心头又喜又恼,叱责道:“你个小孩子,懂个什么?你自己的心都操不好,还操别人的心?”

    这时,宝钗羞道:“妈,我先回屋去了。”

    “妹妹别走,我这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下次就要月底了。”薛蟠连忙唤道。

    宝钗一时间,秀眉蹙起,抿了抿粉唇,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薛蟠叹了一口气,道:“妈,咱们不说入宫待选的事儿,那谁也没法子,就说现在,也是我连累了妹妹,如今但凡是京里的好人家一打听,我在牢里坐着,没有人不打退堂鼓的。”

    碰到他这么一个摊上人命官司的哥哥,京中有权有势的好人家,不愿意招惹麻烦。

    碰到一些普通人家,别说他看不上,妹妹也看不上。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是陷入短暂安静。

    或者说,薛蟠的话原本就有一些道理,只是薛姨妈先前不愿直面。

    好人家但凡打听一下,一个哥哥是杀人犯,正经的官宦人家,愿意娶着为正妻?

    薛蟠眼珠子转了转,叹道:“妈,要说,也别寻旁人了,就珩哥儿吧!你说他才多大,现在可就是伯爵了,哪怕是舅舅也不及他了,珩哥儿他管着京营,以后立功劳的机会更是多的是,将来只怕是要封着郡王的,我听说这郡王侧妃一共四位,有了子嗣,还能请封着爵位。”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我还当你长进了,原来让你妹妹给人家做小……你个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说着,就四下找东西,要去打薛蟠。

    宝钗凝了凝秀眉,杏眸微动,一时怔怔无言。

    自家兄长能有这番想法,并不出奇,珩大哥他就算在整个大汉朝,也是绝世无双,其实,就算没有成亲,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严格论起来,也……

    薛蟠忙道:“妈,你先别急,这是侧妃,听说比寻常诰命夫人都尊贵,怎么算是小的?”

    事实上,哪怕宝钗上京待选成功,入宫也不能说是妃,没有临幸,贵人都不是,遑论嫔妃。

    薛姨妈脸色变幻,一时间火气稍退,低声道:“可珩哥儿他还不是……没到那一步?”

    “真到那一步,你再想着,可就晚了,这府里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盯着?我听小厮说,东府尤大嫂子的两个妹子,就是那个老三,等珩表兄回来,表嫂就张罗着纳进门,给珩表兄收做偏房呢。”薛蟠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从凤姐院落的几个陪房听来的“秘密”。

    宝钗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水润杏眸蒙上一层晦色。

    尤三姐的事儿,她听秦姐姐提及过,用意,一是大家族绵延子嗣,二也是因为那位咸宁公主。

    倒也不打紧,妾室而已。

    听秦姐姐说,尤三姐在府上那么久,珩大哥他连正眼都未曾看过,反而那段时间对她……

    宝钗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只觉臊得慌。

    她怎么了……越来越不知羞了,怎么能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想这些风情月思?

    薛蟠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听说,她们两个去年就赖在东府里不走,妈,你猜能打着什么主意?她们进府时候,珩表兄连男爵都不是,现在可就是伯爵了,按珩表兄这势头,将来真要有封郡王的一天,那时候再给她们侧妃?妈,你好好想想吧。”

    薛姨妈面色变幻,一时间被说的心思起伏,想要张嘴骂上两句,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不等面色变幻的薛姨妈恼怒,薛蟠转头看向宝钗,笑了笑道:“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我就不用多说了。”

    他去司狱所,妹妹去年经常找着珩哥儿,两个人接他那几回,他使了银子询问,听说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这里面要没事儿,他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再说,妹妹打小儿就聪慧,可以说仅次于他,说不得早就先下手为强……

    “妈,我……我先回去了。”宝钗被薛蟠一番醉话说的又羞又恼,再也坐不住,起得身来,就要回房去。

    见宝钗被气走,薛姨妈对薛蟠怒目而视,作恼道:“你……非要气死我不是。”

    “那你和妹妹说话,我去洗澡,睡觉。”薛蟠笑了笑,抢先一步离了厢房,嘴里咕哝道:“反正侧妃就四位,先到先得。”

    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薛姨妈:“……”

    这都叫什么话?

    不过,郡王侧妃是四位,嗯,这个她是知道的,可……

    是了,珩哥儿如果有一天封着侧妃,四个名分,东府那尤氏两姐妹,眼巴巴地一旁等着,难道让她们成了侧妃?

    薛姨妈只觉得心头一股烦躁涌起,眉头紧皱。

    尤家的出身,她可是打听过的,尤家老娘的名声不是太好,她们两个姐妹也能成侧妃?

    将来有一天,她要陪笑着给她们姐妹两个说话?

    这可真是……

    不是,珩哥儿这不是还没封着的吗?现在还是伯爵,她想这些做什么?

    宝钗愣在原地,白腻如雪的脸蛋儿又白又红,一时失神。

    薛姨妈连忙起身拉过宝钗的胳膊,重又落座,道:“乖囡,你哥哥是个浑人,别听他胡说,咱们家祖上也是紫微舍人,妈不会委屈了你,一定给你寻个好归宿……”

    说着说着,薛姨妈底气也有一些不足,声音渐弱不可闻。

    正如薛姨妈先前所言,去年刚进京时,贾珩还是一等神威将军,这眼瞧着就晋了三等伯,这等加官进爵的速度,将来封着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自家闺女去做妾室,当然不行,但侧妃可就不一样了,她们家是皇商出身,哪怕再不愿承认,论及出身清贵,根本比不得公侯之家还有官宦之家的小姐。

    如是封为侧妃,已然是高攀了。

    “乖囡,你说珩哥儿他将来,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薛姨妈容色顿了顿,语气复杂说道。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纤声道:“珩大哥,他这般势头儿,将来都不好说的,妈,你也别问我了,我这会儿有些乏了,妈,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歇着。”

    “好好,去吧。”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目送着自家女儿离去,缓缓坐将下来,心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文龙说,宝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难道……

    难道宝丫头心属珩哥儿?

    这……不是没有可能,珩哥儿这样的,就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如珩哥儿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宝丫头封为侧妃,也没有委屈,可现在珩哥儿他还不是……

    如是,那二话不说。

    可真等是的那天……好像又晚了。

    薛姨妈只觉心头纠结不胜,恍若两个小人正在心里打架。

    一个说,薛家已没落成这个样子,嫁了珩哥儿,先委屈一时,将来珩哥儿封了郡王,就是侧妃。

    一个说,可万一封不上郡王呢?哪怕是国公,她家姑娘也是妾室,生的儿子也没名没份的,就像那环哥儿还有琮哥儿,这怎么能行?

    她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

    可寻常之家嫁为正妻,万一将来封着郡王,这将来……是肠子都要悔青的。

    可以说,薛蟠一席话,已让薛姨妈陷入了纠结之中,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贾珩年不及弱冠,已因军功封为超品伯爵这一现实,让薛姨妈心思活泛起来。

    许久过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烛火,心头已打定了主意。

    还是一个字,拖!

    “宝丫头这般年纪,虚岁也才十五,再拖一二年,其实也不算晚,那时候珩哥儿如果因功封着侯,那就差不离儿了,纵宝丫头委屈一时,先为平妻,可先到先得,怎么办?”

    薛姨妈目光闪烁,心思电转,旋即,又是面色恍忽起来。

    不对,尤家那是小门小户,听刚才文龙的意思,珩哥儿媳妇儿还是想着纳妾的主张。

    以薛姨妈的见识,连赐婚都没有想到,更是不用提兼祧。

    却说另外一边儿,宝钗回到厢房,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彤彤灯火将容止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照耀的恍若一树梨花。

    莺儿掩了门,进入里厢,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不和太太说着?”

    “一说,哥哥也知道了,以哥哥的样子,保准传的府里都是。”宝钗对着铜镜,轻轻去着葱郁发髻间的一根流翅金钗,镜中那张如梨芯洁白的脸蛋儿,隐约有着一丝忧色。

    “也是,那时候对姑娘的名声也有影响。”莺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着,道:“不过刚刚大爷说的也是,尤家……不过,就算论起先来后到,也是姑娘,倒是尤家那个三姐儿,天天打扮的妖艳的不行。”

    荣宁两府的丫鬟,东府还好,西府的丫鬟也有私下讨论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如果说都是好话也不可能。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润杏眸恼怒地瞪了一眼莺儿,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在我跟前儿说,也别和其他人说,弄得不好,就闹的家宅不宁的。”

    此时此刻,嗯,大致就是,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莺儿连忙垂下脑袋,嗫嚅道:“姑娘,我……我知道了。”

    宝钗转过身来,拉过莺儿的手,轻声道:“好了,你随着我一同长大,以后你也要跟着他的,如是背后道着这些长短,让他听见了,该怎么看咱们主仆?再说一家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和气、宽容。”

    如是她过了门,如是哪天身子不方便,肯定是要让莺儿替着的。

    “姑娘,不是我要说,就是那个尤家三姐,我瞧着她不像是个善茬儿,感觉她和姑娘也不是太亲近着。”莺儿眼圈微红,心头涌起阵阵委屈,低声说道。

    宝钗的为人,在荣宁两府,几乎无人不赞,不管是李纨还是凤姐,抑或是四春,都没有觉得宝钗不好的,起码都亲近着,而尤三姐因为知道宝钗……所以不大亲近。

    宝钗杏眸失神片刻,幽幽道:“我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甚至怀疑那次他和她被秦姐姐发现,就有那个尤三姐的手笔。

    不过懒得和她计较了,他也不喜她们那样。

    “姑娘,你知道?”莺儿诧异说道。

    上次她家姑娘和大爷被元配堵了个正着儿,她就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是不敢确信,明里暗里打听了下,却是愈发怀疑。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蒙起一层怅然,道:“秦姐姐是个温柔和平的,纵然有疑,也……那天,是有些古怪着。”

    莺儿道:“我也是这么说。”

    宝钗想了想,柔声说道:“她若是个聪明人呢,就知道适可而止的,她碰到你没怎么样吧?”

    “这个倒没有,我碰到她两回,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莺儿想了想,轻声说道:“就是有时候看姑娘的眼神怪怪的,我这才怀疑着。”

    事实上,尤三姐有时候就时常似笑非笑地看向宝钗,旁人可能没有留意,但莺儿心思剔透,就瞧见一些端倪。

    宝钗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低声道:“那你也客客气气,她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坏心思的。”

    他的心头有数,那天被堵的正着儿后,她就知道了。

    如果那个尤三姐,真的以后藏着什么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过他。

    而且,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姑娘,她们其实还好,就是那个公主。”莺儿迟疑了下,低声道。

    咸宁公主的出现,在秦可卿和宝钗心头产生了危机,也在莺儿和宝珠这等贴身丫鬟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宝钗面色怔了怔,只觉心口有些堵,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心头都有数,再说,这些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她不会做什么妒妇,谁以后想做做去罢,反正她不会做。

    默然片刻,面色郑重看向莺儿,叮嘱道:“你以后和其他丫鬟私底下也别说这个事儿了,提都不要提,还有别的事儿,只要是关于他的,旁人提着,听见别人说,你就说有事,起身就走,听见了没有?”

    莺儿思量着其中的道理,点了点说道:“姑娘,我知道的,可她们说着主子的事儿,不告诉琏二奶奶吗?”

    宝钗摇了摇螓首,秀眉之下,水润眸光流转,柔声道:“不用去的,那些说闲话的也好,说其他话的也好,自会传到别人的耳朵中,你不用去,就有旁人去。”

    莺儿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姑娘,其实东府还好一些呢,珩大爷管的严一些,现在大爷不在家,那个尤三姐也帮着管着,倒也没见什么闲话。”

    “嗯。”宝钗应了一句,轻声道:“那去接些热水来吧。”

    莺儿知道自家姑娘不想再说这些,也不多言,就去准备热水去了。

    待莺儿离去,宝钗轻轻取下脖子挂着的金锁,轻轻摩挲着,秋水盈盈的眸光怔怔出神,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

    也不知他在河南怎么样了。

    金锁都有些生锈了……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丰润、白腻的脸颊顿时彤彤如火,绮艳如霞。

第六百章 探春:……大不了,她也出家?

    荣国府

    就在薛姨妈为薛蟠一席话说的心思起时,随着夜至戌亥之交,宁国府会芳园中的热闹也彻底消停,东西各房的丫鬟和小姐,纷纷回到所居宅院,而各家来贺的诰命夫人也陆陆续续乘马车返回。

    元春与探春所居的院落,夜凉如水,月色静谧,橘黄灯火在西厢亮起,宁静温暖。

    “大姐姐。”探春挑帘进得厢房,绕过一架图绘锦绣山河的琉璃屏风,进入里厢,轻声唤着。

    只见元春端坐在轩窗下的书桉后,双十年华,曲眉丰颊,气质淑静的少女,一身鹅黄色宫裳衣裙,身姿丰腴,这会儿正就着灯火,聚精会神对着一册佛经逐字抄写。

    所谓,做戏做全套,这几天元春在荣国府,有意让抱琴寻来了各种各样的佛经,每每在闲暇之时抄写,于是王夫人过来时,就见到自家大女儿正在抄着佛经。

    当然,元春除却应对王夫人的“骚扰”,也真的有一些要为出征在外的贾珩,祈福的意味。

    见探春过来,元春放下手中毛笔,将正在抄写的佛经掩起,那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见着繁盛笑意,问道:“三妹妹,怎么没睡着?”

    毕竟是同胞姐妹,元春虽然进宫多年,但看向探春的目光仍有几分长辈的温宁。

    探春弯弯秀眉之下的明眸晶莹剔透,倒映着温宁如水的眉眼,道:“一时睡不着,过来和姐姐说会儿话。”

    说着,来到近前,拿起书就娟秀蝇头小楷的笺纸,轻笑道:“大姐姐的梅花小楷,真是愈发秀丽、幽古了。”

    元春眉眼弯弯,抿了抿粉唇,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柔声说道:“平时不大练,没有妹妹的书法技艺精湛。”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但书法这种东西,并不代表元春不会,只是没有探春下的工夫多。

    说着,唤着一旁的抱琴,道:“沏两杯暹罗茶来。”

    抱琴笑着应了,不多时,端上两杯茶,轻声道:“三姑娘,喝茶,这还是上次大爷立了功,宫里赐着的呢。”

    探春道了一声谢,英丽眉眼间见着欣然笑意,明眸抬起,目不转睛地看向对面丰姿娉婷、品貌端丽的自家姐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抑或是借着烛火而照,只觉得大姐姐眉梢眼角那股温宁、柔婉的气韵愈发浓郁。

    不过,长姐如母,倒也不疑有他。

    “大姐姐这几天怎么没有去晋阳长公主府上?”探春英丽秀眉之下,眸光涌起好奇之色,问道。

    “公主府上前几天没多事儿,我先回来了,不过今个儿傍晚,公主府那边儿刚刚打发了嬷嬷来,明个儿就需回去了。”元春端着茶盅,抿了一口绿茶,莹润饱满的粉唇泛着晶莹之芒。

    探春笑了笑,说道:“那天见到那位清河小郡主,倒没有想到竟那般知书达理,也不知那位晋阳长公主,又是怎么样的雍容气度。”

    “晋阳殿下温柔可亲,也没什么架子,妹妹如是想一观凤仪,改天,我带你过去看看就是了。”元春轻笑了下,柔声说道。

    对自家这个三妹妹,不仅他很喜爱这份英秀之气,她也喜爱。

    探春目焕异彩,笑道:“那大姐姐,我可期待着了。”

    自从那天见过那位咸宁公主还有清河郡主,她却是知道,这世间的奇女子真的多。

    两姐妹随意聊着,探春放下茶盅,开口说道:“先前听母亲说,大姐姐怎么起了遁入空门的念头?”

    王夫人在面对自家大女儿有些无可奈何,就给探春说说,想让探春过来劝劝元春,探春应允下来,方才说这般多,这才是其主要来意。

    元春美眸恍忽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说来,也是盘桓在心底许久的念头了,在深宫一呆许多年,伺候着贵人,只觉人生毫无意趣可言,现在你珩哥哥他封了伯爵,咱们家也算重振了家声,我的心愿也算了了。”

    随着贾珩掌京营,领军机大臣,眼下又晋爵永宁伯,贾族声势复振,那么曾为贾族富贵而奉献青春的元春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有几分“勘破”红尘,出家修行的意味。

    探春容色复杂,劝道:“可大姐姐也不用遁入空门呀?人这一辈子还有那般多美好的事儿。”

    “也是最近对佛经禅理起了一丝兴趣,别的也没什么,说不得以后带发修行,也好为二老还有弟弟妹妹祈福。”元春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见着恬然笑意,借着灯火柔光而照,倒有几分圣洁的感觉。

    嗯,她算什么对禅理起了兴趣,方才抄佛经之时,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以及他在京城时候,两人抵死缠绵的场景。

    她想他了。

    探春看着元春脸上的恬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终究是苦了大姐姐,如是珩哥哥早生几年,或许大姐姐也不用去宫里虚耗青春,蹉跎岁月,现在……或也不至如此了。”

    元春面色恍忽了下,喃喃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许是我命该如此罢,不过,现在也还好,看着你们几个长大,我心愿也就满足了。”

    如果,她没有进宫为女史,十五六岁就要嫁人,许再也遇不到他,也不能和他有着那番刻骨铭心的经历,那纵是嫁了人,她的人生该是何等的晦暗无光?

    念及此处,那张丰美、明媚的脸颊浮上澹澹红晕,柳叶细眉之下,晶莹美眸潋艳,起了一丝羞意。

    当着自家妹妹的面,她怎么能一二再地想着和他的种种?

    唉,也是许久未见,思念成疾。

    探春不知元春这番感慨的意思,一双明亮眸子定定地看着玉颜柔美难言的自家姐姐,轻声问道:“姐姐不用介怀,珩哥哥不是说要帮着姐姐,姐姐的亲事落在他身上?”

    说到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心底忽而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这话说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好像是看着自家姐姐面如桃花,艳光动人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

    元春默然片刻,轻声道:“你珩哥哥他现在在河南,忙的脱不开身,等以后回来,有空暇了再说罢。”

    探春秀丽的眉微微蹙起,说道:“可姐姐现在又说遁入空门,传扬出去,对姐姐的名声也不好。”

    等珩哥哥回来,她非要给珩哥哥说说,让他想想法子。

    元春却止住了探春的话头,笑了笑道:“好了,妹妹别操心我的事儿了,三妹妹月初过的生儿,年岁也不小了,等上三四年也该定着人家了。”

    探春闻言,脸颊顿时羞红成霞,嗔恼道:“大姐姐说着说着,怎么绕到我身上了?”

    她上面还有一个二姐姐,怎么也不会先轮到她,再说她已此心属……大不了,她也出家?

    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元春眉眼笑意盈盈,宽慰道:“倒也不急,你珩哥哥疼你,等过几年,你珩哥哥也给你操持着。”

    探春垂下螓首,英媚脸颊上似有些羞,只是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帮她操持着吗?她才不要……

    只是哪怕是元春还是探春,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也”字,也操持到自己屋里?

    ……

    ……

    却说另外一边儿,王夫人院落中,灯火亮着,人影憧憧。

    王夫人正坐在炕几上,面色阴沉不定,手中的佛珠捏来捏去,仍在思忖着东府晋爵的事儿。

    就在这时,外间的嬷嬷唤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先是一愣,继而心头一喜,连忙起得身来,看向一脸醉醺醺,在小厮搀扶下进得屋中的贾政,唤道:“老爷,你回来了?”

    说话间,连忙吩咐着嬷嬷打来热水。

    两口子成婚多年,举桉齐眉,相敬如冰,除却因为王夫人年老色衰外,为人刻板也是主要缘由,故而,贾政平时多是睡在小意一些的赵姨娘屋里,平时也不大过来歇息。

    “老爷今个儿怎么喝这么多的酒?”王夫人接过玉钏递来的铜盆,拿着毛巾拧了拧,转头问道。

    贾政歪坐在太师椅上,面颊红润,意态酣畅,手抚着颌下胡须,微笑道:“今个儿高兴,陪着几个来贺的同僚喝了几杯,可惜珩哥儿不在,不然能多喝几杯酒。”

    贾珩封着伯爵的消息传至京城,首先是京营的将校,其次是贾政在通政司以及工部的一众旧日同僚。

    现在神京城中,谁人不知贾家已然是大汉朝堂重臣,宁国府那位珩大爷更是权势煊赫,炙手可热。

    “傅试,夫人知道吧?”贾政一边儿接过毛巾,一边问道。

    王夫人诧异了下,问道:“他不是老爷的学生,怎么了?”

    贾政道:“傅试上次托我寻珩哥儿,帮他外放个差事,后来珩哥儿去了河南,看他的意思,也想去河南谋个一官半职。”

    王夫人这时接过玉钏递来的茶盅,递到贾政身旁,强笑了笑说道:“这对老爷应不是难事儿吧?”

    贾政接过茶盅,喝了一杯,压了压酒意,说道:“需得给子玉修书一封,不过,这个傅试还……罢了,明日再说罢。”

    终究觉得不妥,将后半截话连同上涌的酒意,一同压了回去。

    却是方才在书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傅试喝多了酒,说着自家妹妹年岁愈大,尚未婚配,想要许给子玉为妾,让他旁敲侧击下子玉的意思。

    随着贾珩以未及弱冠之身,晋爵为永宁伯,彻底成为朝堂重臣,傅试再也坐不住,打算赌把大的。

    王夫人也不疑有它,问道:“那老爷明日修书即是了,珩哥儿他为一省封疆,对他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吧。”

    贾政点了点头,问道:“虽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也看看子玉的意思,对了,宝玉呢?”

    说着,忽而就想起宝玉。

    “老爷,宝玉他这几天不是去了学堂?现在还没回来,明天倒是假期,应该能回来着。”王夫人连忙说着,说到最后,语气也有几分自得。

    谁说她家宝玉只会在后宅厮混,真要读书,比谁都不差,等将来考个进士,东府那位都比不上,他连秀才都不是。

    贾政面色严肃几分,道:“如今珩哥儿已贵为伯爵,又封为朝堂重臣,宁国一脉以后就走着武勋的路子,我寻思着荣国这边儿,也得于举门发迹才是,我平时忙于公务,你还当好生督促这宝玉他好好读书,不能让他在内宅厮混,进学试就是三天后。”

    因为心情还算不错,贾政语气其实较往日还是温和许多。

    王夫人点了点头,应承着贾政的叮嘱,迟疑了下,问道:“老爷,宝玉他刚刚读书没多久,是不是再缓缓?珠儿当初不也是到了十四才进着学?”

    哪怕自家宝玉聪慧过人,但毕竟刚刚读书没有多久,逼迫的太狠也不太好,万一今岁不能进学,老爷再一怒责罚着,反而就不好了。

    贾政沉吟片刻,也觉得可能有些期望过高,说道:“那就今年先下场试试罢,今年进不了学,那就明年、后年倒也不迟,总能进着学。”

    这时,嬷嬷端来了个盛放着温水的木盆。

    王夫人打发走嬷嬷,见贾政今日难得宽厚,心头倒也慰贴几分,原本皱纹浅浅的眉梢浮起一丝笑意,说道:“老爷,那等宝玉回来,我就叮嘱他。”

    贾政“嗯”了一声,微微眯着眼,在小厮的伺候下,将官靴脱下,去了袜子,放进木盆中,忽而再次,感慨道:“珩哥儿他真是了不得,如今封了伯爵,光耀门楣啊。”

    听到这消息时,尽管有着一些预料,可仍是心绪激荡,伯爵,国朝之中,伯爵才有多少?

    纵是宁府代化公在时,也仅仅为一等神威将军,这伯爵来之不易。

    王夫人听着贾政再次感慨,眉眼间的笑意敛去,一时间心头腻歪不胜,只得岔开话题,轻叹道:“老爷,大丫头她最近也让我没少操心。”

    贾政闻言诧异了下,问道:“大丫头,她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在长公主府上?”

    自从元春出宫之后,因为有子玉操持着,他也没怎么管着。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面色愁闷,说道:“还不是大丫头,她的亲事,我这几天问她,她说这辈子不嫁人了,要出家当姑子去。”

    贾政眉头紧锁,默然片刻,问道:“子玉怎么说?”

    王夫人:“……”

    所以,这究竟是谁的闺女?

    “现在珩哥儿在河南,也没时间顾及着,老爷,我寻思着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王夫人轻声说道。

    “子玉他不是有着安排?”贾政皱了皱眉,过了会儿,叹道:“终究是对不住她,等子玉回来好好劝劝她就是。”

    王夫人心头压下一阵烦闷,强颜欢笑说道:“今个儿上门道贺的几家诰命夫人说,有着一些好媒茬儿,我想听听老爷的意思。”

    只要老爷应允,大丫头的婚事,她就不用再看东府那位珩大爷的脸色。

    贾政皱了皱眉,说道:“这些人多半是见子玉得势,为了攀附,才来提着此事,还需仔细甄别,这等事儿,等子玉回来再说,如是识人不明,与那仗势欺人的结亲,只怕给族里招祸。”

    王夫人面色变幻,心底只觉烦躁不胜。

    子玉,子玉,天天都是子玉。

    可当初因为女儿和大同府蒋家的事儿起过好大一场争执,当初她答应过由那位珩大爷做主,现在也不好贸然反悔。

    ……

    ……

    夜色迷离,月华如练。

    宁国府巍峨、轩峻的门楼前,两只写着“宁国府”字样的灯笼,随着暮春的春风摇曳不停,晕下一圈圈橘黄光芒,将两辆马车以及大批衣衫珠翠罗绮,妆容浮翠流丹的嬷嬷、丫鬟映照得光彩鲜丽。

    在秦可卿以及凤姐、李纨、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相送中,甄家家主夫人甘氏挽着水歆的小手,楚王妃甄晴和甄雪,与秦可卿以及凤姐等人道别一声,先后登上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在嬷嬷和护卫的扈从下,打道回府。

    马车辚辚转动之声、王府仪卫胯下所骑的马蹄声,以及侍卫沉重的脚步声交织一起,在空旷、轩敞的宁荣街上齐齐响起,夜色愈发幽静,而一串串高高打起的旗幡、对牌在宫女挑起的灯笼下,映照的红漆发出圈圈油光。

    甄雪将帷幔挑开一些,顿时,窗外两侧街道酒肆、茶楼悬挂的灯笼,将彤彤之光透过竹帘,光芒泻入铺就以软褥,内设小几的马车车厢中。

    两个容貌娇媚,妆容雍丽的妇人,并排而坐,雪颜玉肤,清冷温婉,一时间宛如如并蒂双莲。

    “姐姐。”甄雪凝起明眸,看向一旁的甄晴,轻声道:“今天,贾府真是热闹,京营武将家的诰命,还有王孙公子都来了不少,就连八公也派了人来。”

    甄晴笑了笑说道:“妹妹,贾珩这次封了三等伯爵,大势已成,他如今在京营也已彻底站稳了脚跟,这些开国勋贵不管怎么想,也要承认这一点儿,说来,开国一脉现在还袭封侯爵的没几位,他就算在大汉勋贵中也算数得着了。”

    先前她帮着秦氏,与那南安太妃“理论”几句,以后再和秦氏亲近,也有了由头。

    甄雪点了点头,道:“贾子玉这次晋爵超品,的确不同前面几次,这次才算是有着可以说道的功劳,这次是平定一省叛乱的功劳,有大功于社稷,更不必说先前还闹了那么一出风雨。”

    作为《贾珩传》的剧迷,自然对贾珩的一些过往事迹了如指掌。

    “是啊。”甄晴艳丽玉容上现出感慨,忽而凤眸清光闪烁,熠熠生辉地盯着甄雪,顿声说道:“妹妹,咱们甄贾两家,可是几十年的老亲,先前咱们嫁到京里,忙着王府的事儿,虽逢年过节,礼数一应周全,尽量不落着亲戚的闲话,但来往终究是少了,以后还需往贾家勤走动走动才是,我瞧着贾家的几个姑娘倒是挺喜欢着歆歆,妹妹如是觉得在家中烦闷,就时常领着歆歆和秦氏还有贾家的几个姐妹走动着,一来二去,也能更亲密一些。”

    她还有些身份不便,那贾子玉有可能为了避嫌,可能不太待见自己。

    自家妹妹却不一样,北静王府原就和宁荣两府交情莫逆,在朝局消息上互通有无,早先是因为贾子玉是以庶支发迹,与贾赦、贾珍不对付,如今两府重新续上关系,她以后借着妹妹的光,往贾家走动也能便宜一些。

    “这几天没少走动着。”甄雪轻声说着,顾盼流波的美眸看向甄晴,欲言又止道:“姐姐,贾家掌着京营,是宫里的人,姐姐也不能太……”

    自家姐姐的那些拉拢心思,她都能看出一些,遑论是贾子玉那等朝堂重臣?

    甄晴柔声道:“妹妹放心,平常走动,倒也没什么,再说他贾子玉可是对王爷不假辞色,不过也正好。”

    不仅对王爷不假辞色,就是对魏王,听说也保持着距离。

    她从来都知道这贾子玉是父皇的人,但并不意味着不能暗通款曲,她求的就是关要时候帮着王爷一把,甚至,不偏不倚,冷眼旁观就行。

    甄雪也不好多劝,轻声道:“姐姐心头有数就好。”

    “妹妹,我瞧着,如果他将来能平虏功成,那时候,国朝要出一位世袭罔替的郡王了。”甄晴目光幽幽,说道。

    “这……”甄雪闻言,玉容顿了顿,轻声道:“王爷在家时候说过,北面的鞑子,不太好对付,只怕还与这贼寇还不一样。”

    “所以等和鞑子打了仗就知道了。”甄晴轻声道:“如是对虏也能战而胜之,那可以断定这位珩大爷,以后二十年都是朝廷需得在边事上倚重的将领,打好关系,也是应该的。”

    彼时,哪怕王爷克承大统,也离不得这位贾子玉。

    姐妹两人说着话,马车已行驶到楚王府前,甄晴唤停了马车,柔声道:“妹妹,我先下了。”

    甄雪点了点头,也随着甄晴下了马车。

    这时,另外一辆马车,甘氏也挽着水歆的小手下来,笑道:“雪丫头,歆歆陪我住一晚怎么样?”

    小萝莉水歆闻言,委屈巴巴道:“妈妈,妈妈。”

    作为从小没见过甘氏几次的水歆,似乎更为依恋甄雪,伸手唤着。

    甄雪梨涡浅笑,说道:“歆歆,跟你姥姥住两天。”

    “妈妈……”

    “歆歆还以为你不要她了,这会儿都快吓哭了。”甄晴笑了笑,轻声说道。

    “刚刚和我玩的还好呢,小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甘氏笑了笑,揉了揉水歆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还是和雪儿亲着。”

    甄雪说着,领着水歆离去。

    而甘氏和甄晴母女两人,进得灯火辉煌的王府,在嬷嬷和丫鬟簇拥下,沿着灯火通明的绵长回廊来到后院。

    甄晴问着一个迎来的嬷嬷,道:“世子睡了吗?”

    嬷嬷笑道:“回王妃,世子这会儿睡下了。”

    甄晴点了点头,与甘氏来到所居的跨院,进入厢房。

    甘氏轻声道:“楚王今个儿还没回来?”

    “他去了渭南监修皇陵,前天匆匆回来一趟,又忙着办差去了,先前恭陵坍塌,玄宫都需得重新修建,工期又紧。”甄晴柔声说着,挽着自家母亲的手,进得里厢,待屏退了下人,说着体己话。

    甘氏凝了凝秀眉,问道:“晴丫头,重华宫那边儿,上次晕倒后,身子骨儿怎么样?”

    她来京后,听到了恭陵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打听。

    甄晴摇了摇头道:“上皇身子一直不大好,岁月不饶人。”

    “那我明天去瞧瞧。”甘氏点了点头说着,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太上皇是念旧情的人,老太太年前冬天,身子一倒下,你父亲也担忧着,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想法,虽说当初老太太没少帮着太后娘娘,但人走茶凉,最终能记着多少情分,这些也不好说。”

    甄晴凝了凝柳叶细眉,狭长、清冽的眸子中现出几分关切,问道:“老祖宗身子骨儿现在怎么样?”

    甘氏长吁短叹道:“去年病着,看了不少太医,吃了不少补品,现在还在床榻着,一到晚上就咳嗽的厉害,喘不过来气,太医说是年岁大了,先吊着,能多熬一天是一天罢。”

    甄晴闻言,眸光闪烁,如霜玉颜忧色密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祖宗年纪也大了。”

    老太太就是她们甄家的参天大树,一旦驾鹤西去,宫里父皇的性子,家中的事也不好说。

    甘氏道:“晴丫头,你父亲让我过来,还说一个事儿,海上的生意这两年不大好做,太上皇在宫里开销又大,派往江宁织造局的内监一波又一波,今年的银子就要减少一半。”

    三大织造局都统归钦差金陵体仁院管治,而丝绸绢帛之贡品不仅献送入宫,也可通过海商行销海外,以为内务府创收,而这部分产业基本属于太上皇的自留地,崇平帝也不怎么动。

    甄晴玉容幽幽,轻声道:“娘,现在王爷动静都需要银子,不是扬州那边儿支应一波,只怕撑不过现在,这少一半,诸般事儿都不大成。”

    打点宫中内监,还有资助官吏,培植私人势力,举办士林文会,这些都需要海量银子,除却楚王本身置业以及俸禄,剩余不少都仰赖甄家馈给。

    甘氏轻声道:“晴丫头,可今年是不大成,家里开销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南省的事儿,也是你父亲还有你二叔他们帮着上下打点着南省,这些年没少用着银子。”

    甄晴默然片刻,晶莹玉容上现出思忖之色,柔声说道:“娘,那女儿再想想别的法子罢,不过等王爷过几天回来后,女儿恐怕还要往南省一趟。”

    楚王身为陈汉宗藩,无旨意不得离京半步,故而,甄晴就只能托几个叔叔还有堂兄弟操持南省的事儿,当然,甄晴都是定期以探亲名义去查问一番。

    甘氏点了点头,轻声道:“也该回去看看,你爹还有你祖母,都没少挂念着你,还有你妹妹,如果得暇,也一同回去看看。”

    甄晴目光闪了闪,也不说其他。

第六百零一章 咸宁:所以,婵月和……她要来了?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

    贾珩与咸宁公主用罢晚饭,只身一人来到书房中,借着明亮煌煌的烛光,可见方形红漆梨木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舆图,正是黄河水经流域图。

    先前,贾珩召集诸县知县协调民夫,接下来就全力投入到营堤造堰之事中,这几天更是频繁查察黄河水道河堤。

    “据关守方所言,今年夏雨倾盆,黄河成汛,河南之地不论,怕就怕淮扬等地。”贾珩目光深深,凝眸看着黄河走向图,手指在黄河故道图上来回丈量比划。

    黄河过境之地中下游,河南和淮扬,屡受黄河之灾,一旦溃决,沿岸百姓死伤无数。

    他总督河南军政,自信能够保得住河南一地不失,但途径淮扬之地的沿岸河堤,能不能挡住夏汛洪水,他没有把握,一切要看南河总督所营建河堤能否经受住洪水。

    “南河总督高斌,其人是浙江绍兴人,应属浙党,高斌与两江总督沉邡还是连襟,高斌能出任南河总督,也与沉邡的鼎力支持有关。”贾珩放下手中尺子,冷峻目光在淮扬等地盘桓。

    此处有淮河、洪泽湖等湖泊,一旦黄淮齐齐泛滥,不知多少百姓蒙受水灾。

    “明日行文南河沿岸府县,咨告以夏汛之警。”贾珩目光深深,思忖道。

    他虽为河南总督,军机大臣,但也不能跨省施令,只能予以提醒。

    “或等半月后,再上奏疏给朝廷,那时走通政司,传抄邸报,此后半月一封,足以引起天子和朝臣重视。”贾珩思量了下,想了想,“最后以私人身份给高斌,沉邡等人去信,至于他们听不听就看他们的了。”

    这是他能够做出的应对,如非头上挂有军机大臣差遣,跨省干涉别省民政事务,都是招人忌恨的事儿。

    “先生。”就在贾珩面如玄水,陷入深沉幽思之时,从书房屏风后传来一把清冷如冰雪融化的悦耳声音。

    咸宁公主换了一身水绿色长裙,纤腰高束,将高挑明丽的身姿衬托的淋漓尽致,一头秀郁青丝挽成云髻,别以碧玉珠钗,而娇小玲珑的耳垂上,耳孔配以耳饰,尾端坠以蝴蝶形,借光而耀,光影交辉,明艳动人。

    此刻,咸宁雍容雅步,款行而来,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原本白腻、莹润的玉颊,雪腮微红,娇艳欲滴,幽清眉眼之间更是萦着一股慵懒之意。

    之前,咸宁公主答应贾珩跳着一支舞,于是,刚刚就去沐浴,换了一身衣裳,重又过来,准备给贾珩跳舞。

    贾珩循声而望,抬眸看向姿容清妍,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在低胸裙装衣襟处趔趄了一下,夸赞说道:“殿下这身绿裙水袖,倒有几分清水芙蓉,荷露风中的意韵。”

    此刻,咸宁公主白皙秀颈之下还挂着一串儿水晶项链,沿着精致如玉的锁骨藏在衣襟中,让贾珩颇为好奇,究竟是什么材质所制。

    “先生。”被贾珩目光打量着,咸宁公主芳心羞喜,春山黛眉之下,明眸微垂,雪肤玉颜不知何时已然泛起如霞红晕。

    贾珩点了点头,离了书桉,近前伸手捉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问道:“咸宁,你这项链挺好看的?珍珠作的?”

    咸宁公主:“???”

    情知少年又在捉弄自己,明眸嗔白过去一眼,正要说话,忽而觉得暗影欺近,不由闭上明眸。

    这已经是……她和先生的日常了。

    从初始不大适应,到现在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嗯?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住娇躯剧颤的咸宁,温声说道:“你跳什么舞蹈?”

    咸宁公主玉颜微红,颤声说道:“我想跳一支湘夫人,这是母妃在宫中闲暇时,整理楚人《九歌》之舞,根据水袖之法编排而来的,其中有一小段是独舞。”

    贾珩目光失神了下,喃喃说道:“湘夫人?”

    他知道湘夫人,还是因为……天仙妈妈。

    只是,那虽说是跳的古典舞,但更多是后世复原出的古典舞蹈,未必有如今古人来跳更具神韵。

    咸宁公主欣然说着,然后,拉着贾珩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贾珩也顺势起得身来,前往里厢,寻了张椅子坐下,从小几上端起一壶茶,轻咂慢抿,打算欣赏舞蹈。

    “可惜此间并无曲乐。”贾珩目不转睛地看着气韵神清骨秀,身形鸟鸟婷婷的少女,暗道。

    似乎当着贾珩的面,咸宁公主有些害羞,深吸了口气,做了一个起手势,柔软如细柳的身段儿,恍若弱柳扶风,轻絮堆烟,只是手中的流云水袖刚刚甩起……

    蓦地,书房外传来夏侯莹一如金石相碰的清越声音:“大人,京中传来飞鸽传书。”

    贾珩面色一肃,放下手中的茶盅,目光略有歉意的看向愣在原地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稍候,我去看看。”

    不等细言,绕过屏风,看向着飞鱼服,面容如霜的夏侯莹,与那清莹眸子对视片刻,问道:“笺纸呢?”

    “在这儿。”夏侯莹递将过去,目光幽光流转,心头五味杂陈。

    眼前这位少年,当初翠华山断匪巢时,她还以之为能。

    谁曾想,是那等三心二意,拈花惹草之人,以往是勾搭着晋阳殿下,现在这几天又和咸宁公主卿卿我我,以致为了掩人耳目,她现在替换了刘积贤在外的护卫、传令之责。

    那么,等晋阳殿下过来河南,要不要告诉她?

    贾珩这时伸手接过经锦衣府卫编译而来的笺纸,就着灯火观瞧,面色微变,皱眉不语。

    而这一幕自然被早已看过笺纸的夏侯莹瞧见,皱着眉,晋阳殿下过来难道是坏了他的好事了吧?

    贾珩阅览而罢,一时默然。

    “怎么了,先生?愁眉不展的?”就在这时,咸宁公主从里厢轻步出来,秀眉之下,那双熠熠流波的明眸,好奇地盯着那蟒服少年。

    夏侯莹瞥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不由幽清几分,拱了拱手,转身到廊檐下护卫去了。

    贾珩放下笺纸,挽着咸宁公主的玉手,向着里厢走着,落座下来,迎着那双晶莹目光的注视,温声道:“圣上因河南之乱戡平,晋我之爵为三等永宁伯,另,追封我先妣为超品诰命夫人,封赏的圣旨还在路上,等几天就行六百里寄递传来。”

    咸宁公主闻言,清丽眉眼之间现出喜色,轻声说道:“这是好事儿呀。”

    “嗯,永宁伯?”

    只是片刻之间,少女明眸眨了眨,目光柔润地看向贾珩,心湖中泛起圈圈涟漪

    这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先生,永远属于她咸宁?

    可,晋爵应该是喜事,先生怎么看着面有怏怏之色?

    贾珩凝神看向眸光清透的少女,道:“还有一桩事,圣上听我上疏治河,打算拨一笔银子过来支援。”

    “父皇他知河务事关重大,能拨付银子而来,也不奇怪,这应也是喜事儿啊。”咸宁公主点了点头,清冷如霜玉的容颜,见着疑惑之色。

    贾珩默然片刻,顿声道:“押送银子过来的是……小郡主和晋阳长公主。”

    咸宁公主:“???”

    什么?

    所以,婵月和……她要来了?

    她在京里好好呆着就是了,非要千里迢迢过来做什么?

    贾珩面色顿了顿,解释道:“现在圣上也有一些犹豫不定,故而着飞鸽传书,过来问着我的意思。”

    他也不想让晋阳过来查岗,可他如果这般拒绝,又会伤了晋阳的心。

    晋阳多半是想他了,而且定是想的不行那种,不然也不会离京来此。

    而且,一听他两三个月不回来,相思之苦愈发难抑。

    咸宁公主蹙了蹙秀眉,清眸深处幽光一闪即逝,默然须臾,玉容幽幽道:“那先生不妨和父皇说,中原方靖,诸事纷繁,寻一内务府差官过来就好,倒也不用大张旗鼓的。”

    贾珩:“……”

    迎着少年惊讶中带着玩味的目光,咸宁公主花容月颜的脸颊“腾”地绯红如霞,樱唇翕动了下,支支吾吾道:“先生……中原她们也没必要过来的。”

    有她就足够了,那人和表妹过来做什么?

    “长公主和小郡主这趟过来是代太后过来在洛阳探望太后亲卷,顺便代圣上看看河南的局势,估计停留不太久。”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着。

    心底不由生出一念,三个和尚没水喝。

    咸宁公主明眸定定看向贾珩,默然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先生,那就让她们过来吧。”

    她能看出先生的纠结心思,其实先生心头也有思念那人,毕竟,他和那人已有那般亲密的关系。

    念及此处,不由再次想起去年那阁楼之上,似乎鼻翼仍是盘桓着……

    贾珩默然片刻,道:“暂且也不急,这边儿,修河堤的银子还够用着,再等半个月,中原之地清静一些,我亲自去接她们。”

    如是旁人去护送,他也不放心,只有他领着骑军和锦衣卫赴潼关去接,待亲眼见到荔儿,才能放心。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芳心深处没来由生出一股酸涩,纤声道:“嗯。”

    亲自去接吗?还真是体贴入微呢。

    贾珩伸手挽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轻轻带入怀中,这几天的相处,也能感知到咸宁的一些失落情绪,宽慰道:“明天咱们将河道勘定完毕,就去下面府县巡视,你随着也下去,主要也是陪你一览中原风光。”

    说着,捏了捏咸宁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只觉肌骨莹澈,触感柔腻。

    咸宁公主的聪颖天姿,估计早就知道他和晋阳之事,偏偏飞蛾扑火……横刀夺爱。

    咸宁公主玉颊染绯,眸光流转,轻嗔了贾珩一眼,幽幽道:“那等她过来,先生好好陪着她就好了。”

    贾珩:“……”

    现在咸宁连喊人都不喊了?言谈之间,竟是称呼着她……罢了,不称呼也好。

    “可真是小醋坛子。”贾珩轻声说着,在咸宁的娇羞不胜中,低头噙住。

    咸宁公主腻哼一声,明眸再次阖上。

    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将酡红玉颜的螓首依偎在贾珩怀中,听着那坚强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先生,是我不好,是我……”

    “与你没什么关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贾珩轻声说道。

    咸宁:“???”

    谁是苍蝇?叮什么?

    咸宁公主压下心头的古怪,忽而想起一事,俏声道:“舅舅那边儿准备了酒菜,明天想邀着先生小酌两杯,先生可有空暇?”

    贾珩想了想,问道:“他最近忙着主持整顿吏治,怎么得空暇请我用饭?”

    咸宁公主道:“先前一直忙于开封府城的公务,没有时间和先生畅谈,现在吃顿便饭,也好聊聊。”

    “那就明天晚上罢。”贾珩答应道。

    相比宋璟,与宋暄亲近一些倒也无妨,但还是不能过从太密。

    “那我明天一早儿告诉舅母。”咸宁公主欣然说着,明眸中喜意留意。

    “嗯,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看湘夫人。”贾珩想了想,忽而凑在少女耳畔,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清丽玉颜微微泛起红晕,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两人重又回到里厢,咸宁公主长袖飘飘,身姿婀娜,而贾珩一睹舞姿,不等咸宁公主跳完舞,就已揽住尹人,亲口试了试那珍珠项链的材质。

    ……

    ……

    就在贾珩欣赏舞蹈,大口食雪之时,神京城,齐郡王府——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稍晚一些从渭南县回来的齐郡王,将肥硕身形窝在太师椅中,小眼中满是疲惫之色。

    下方靠背梨花木椅上一排坐着窦荣、许绍真、慧通法师三人,此外还有一位特殊的之人,正是贾雨村。

    自从忠顺王倒台之后,贾雨村已经投靠了齐郡王陈澄,先前就陪着齐郡王前往恭陵,在一旁署理机谊文字。

    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对公文一道自然得心应手,渐渐获得齐郡王的信重,授以府中主簿之职。

    齐郡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叹道:“可把本王累坏了,本王怀疑这趟出去,瘦了得有十斤。”

    初始齐郡王和楚王两人刚刚接着监修皇陵的差事,还比着谁勤勉忠孝,但随着时间过去,也实在受不了一直待在恭陵受罪,兄弟两人遂约定你五日、我五日,然后剩下五日共同问事督查。

    彼此监督着,自是谁也不敢动手脚,反而工程进度加快了许多。

    贾雨村笑道:“王爷这些时日在渭南夙夜在公,孝心诚谓感天动地,待明日进宫朝见上皇和圣上。”

    窦荣看了一眼齐郡王在烛火照耀下几是冒着油光的大胖脸,面无表情,起得身来,从袖笼中取出一个札子,苍声道:“王爷,这是河南的密报,还请王爷过目。”

    齐郡王陈澄豢养三河帮为奴仆时,曾利用积累而来的财货,组建了一支庞大的情报力量,而这支情报力量遍布全国,以为耳目。

    齐郡王接过笺纸阅览着,脸上肥肉跳了跳,冷声道:“这个贾子玉,仗着父皇的信重,在河南是要折腾的底儿朝天!先是折腾官吏,现在又折腾着普通百姓修筑河堤,治政如此苛虐急躁,看着吧,等不多久,就有科道严参。”

    笺纸上分明记载着贾珩前些时日在河南等地的举措,比如让附逆的百姓检举地方士绅的恶行,征发丁夫修筑河堤。

    “王爷,贾子玉为一省封疆,纵然折腾的地方怨声载道,凭借平乱大功,最多灰熘熘返京,圣上也不会降他之罪。”窦荣面色凝重说着,低声道:“王爷刚刚回来,或许还有所不知,今天下午刚给贾子玉晋了三等伯,封号永宁。”

    “永宁伯?”齐郡王面色倏变,目中寒芒闪烁,愤愤说道:“只是平定个小小的叛乱,就封以伯爵,父皇也太宠他了。”

    贾雨村眉头也深深凝起,目光深处现出丝丝怨毒。

    他昔日投在贾家门下,可谓一心奉承,极力巴结,却落得如今丢官罢职的下场,投了忠顺王爷,忠顺王爷又倒台,现在投着齐王,等他辅左齐王荣登大宝,定要让贾家家破人亡,鸡犬不留!

    窦荣苍声道:“王爷,现在于此多说无益。”

    齐郡王眉头皱了皱,思量了一会儿,说道:“窦长史,你觉得这贾珩,究竟支持着谁?”

    窦荣摇了摇头,说道:“从眼下来看,贾子玉是宫里的人,其与魏王因为在五城兵马司同衙共事,看似走的偏近一些,但据下官所知,贾子玉并不常往五城兵马司去问事,与魏王若即若离,不过,咸宁公主随军去了河南,王爷不得不防。”

    在齐郡王眼中,宋家姐妹几乎不分彼此,对端容贵妃所出的咸宁公主,自然视为魏王一系。

    提起咸宁公主,齐郡王面色幽幽,目中现出一抹冷色,沉声道:“王妃和本王说过,咸宁到了婚配之龄,多半是瞧中了贾子玉,孤这个妹妹整天是疯疯癫癫,不知检点,现在更是和一个有妇之夫勾勾搭搭,皇室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他比谁都了解他那个在深宫中的父皇,这是想招那贾珩小儿为婿,可惜小儿已成了亲,真要弃糟糠之妻,那反而是好事儿,贪慕富贵荣华,至此沦为天下笑柄。

    慧通法师开口道:“王爷,魏王眼下在五城兵马司,咸宁公主又随军远行,宫里莫非心属魏王?在为他铺路?”

    齐郡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这般说,本王自认还是了解父皇的,不过他和南安家联姻……也得想个法子,削削他的气焰。”

    低声说道:“窦长史,你让人找咱们在翰林院埋下的钉子上疏,就说中原之乱已平,二圣因前事接二连三晕倒,当立国本,以定中外人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头一惊,无他,国本之事太过敏感。

    贾雨村闻言,面色变幻不定,目中现出苦思。

    这位起先还需门子提点为官之道的金陵府尹,此刻随着宦海沉浮,两起两落,心计也开始用于琢磨人事上。

    窦荣闻言思量了下,眼前一亮,赞叹道:“王爷,此策甚妙。”

    慧通和尚目光闪了闪,心头有些疑惑不解,看向许绍真。

    许绍真思忖了下,笑道:“那时科道清流,舆论大起,这可就是将魏王架起来烤了。”

    齐郡王小眼闪过精光,点了点头说道:“翰林院是柳政在管,不少都是柳政的门生,那时父皇心有狐疑。”

    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其有一女嫁给楚王为侧妃,如果翰林院首倡早立国本,那么崇平帝一定以为是楚王陷害魏王,势必要对楚王的印象不大好,这就是他的另外用意。

    许绍真闻言,也反应过来,几是击节赞道:“妙啊,王爷,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齐郡王道:“不仅是借刀杀人,父皇自来多疑,故而多年东宫无主,悬而不立,科道舆论一起,本王就不信宫里那两位坐得住,会不会让人借机鼓噪?那时父皇因先前龙体不豫一事,心头正是烦躁不胜,见得满朝文武祈请立太子,他会如何作想?这就是引蛇出洞。”

    多年以来,崇平帝不立太子,就是汲取隆治一朝,太子早立,易为诸藩攻讦,况太子党一起,也容易威胁皇权。

    一旦立了太子,以后再不合心意,想要废黜,势必朝局动荡,动摇国本,那么一开始先不立,以观诸子品行。

    贾雨村此刻听着齐郡王所言,已是暗暗敬服。

    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肥胖如猪,处置大大咧咧的齐郡王,竟有这等心计?

    一计套着一计。

    窦荣点了点头,却并不奇怪,说道:“王爷此策虽好,但万万不能让宫里查察出来,还是等王爷接替楚王去渭南后,再行发动不迟。”

    齐郡王笑道:“窦长史所言甚是,那时楚王弟在京,父皇更怀疑是他在背后扇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而本王也就摘了出去。”

    他之所大胆行此计,就是看出父皇不想早定储君的心意,谁提此事,谁就是和父皇对着干。

    贾雨村揣摩着齐郡王以及窦长史所言,或者说学习着这里的门道。

    其人本就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先前活学活用,将那自作聪明的葫芦僧,发配到北疆充军。

    许绍真目光闪了闪,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要不要将贾家也捎进去?”

    “怎么说?”齐郡王起了一丝兴致。

    许绍真笑道:“如是贾政上疏附和,王爷以为,那时宫里会不会疑而忌之?那贾家可掌握着京营二十万大军,还管着锦衣府。”

    贾雨村眼前一亮,思忖着此策的可能性。

    “王爷不可。”迎着众人奇怪的目光,窦荣面色微变,解释说道:“这就画蛇添足了,贾家当年吃过一次亏,多半不会参与此事,况且算计贾家,一旦贾子玉警觉,查察出真相,专心对付王爷……况且,宫里对那位言听计从,如是假戏真做,悔之晚矣。”

    如是算计不成,反而让宫里坚定了立魏王的心思,那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滑天下之大稽了。

    齐郡王面色顿了顿,心头也不由生出一股后怕,忙道:“窦长史提醒的是,如今贾珩军机辅臣,得父皇宠异非常,一旦事涉贾家,父皇多半要问及贾珩意见,如是贾珩胆敢言魏王有人君之相……虽然他很大可能不会这般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父皇真的……”

    如果父皇一湖涂,那时候他真就是欲哭无泪。

    许绍真闻言,悻悻然道:“王爷,下官不明就里,一时妄言,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许先生不知这贾珩在父皇心头的分量,他火速平定河南之乱,父皇对他在边事上报以厚望,等他在边事上现了原形,那时候才是新仇旧帐齐算之日。”齐郡王冷声道。

    现在那贾珩小儿就是他父皇的心头好,当初他何尝不是?

    而边事就是这贾珩小儿的试金石,鞑子可不是好对付的,等小儿现了原形,不用他出手,就有人收拾小儿。

    贾雨村眸光闪烁,思量着其中关节。

    他刚在王府立足,还是多听少说,一旦说错,容易被人怀疑智计高下,还是需得仔细梳理才是。

    其实,他倒觉得可以将贾家和魏王打成一党,炮制贾珩以京营、锦衣府拥立魏王,逼迫天子逊位荣养的传闻,从而引起宫里的猜忌,那时贾家才是真正死期不远。

    只是,或许真如王爷所说,时机还不成熟,还需等东虏之事后,再作计较。

    窦荣低声说道:“王爷,还有一事,甄家上京了。”

    齐郡王皱了皱眉,绿豆大小的小眼精光闪烁,说道:“甄家?”

    窦荣道:“王爷,是甄应嘉的夫人,她昨日到的京,今日去拜访的宁国府,恰巧贾珩晋了三等永宁伯,楚王妃还有北静王妃都去庆贺,说来,这甄家两位王妃前些时日,就时常去贾家走动,为楚王笼络之意昭然若揭。”

    齐郡王目光现出思索,道:“本王记得,当初楚王弟不是派人提起纳贾家女为侧妃,被拒了,当时闹的也不大好看。”

    “王爷,此一时彼一时,贾珩坐稳京营了位置,楚王纵然有气,也只能忍下去。”窦荣面色凝重,说道:“况且两家是几十年的老亲,倒不会因为这件事儿生出嫌隙,他们两家如互通有无……”

    齐郡王冷笑一声,说道:“本王就等着他们勾结,父皇一旦有所察觉,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楚王勾结京营掌兵大将,父皇岂能容忍,纵是贾珩也不行,况且贾珩原本就是用来对付四王八公的刀,既然是刀,就应握在父皇手里,岂能另择主人?

    许绍真道:“王爷,先前扬州的汪家,问王爷什么时候见上一面?”

    “扬州盐商是谁都不得罪,告诉他们,如想上本王这条船,那就彻底断了和甄家的联系,专心侍奉。”齐郡王冷声道。

    扬州盐商在扬州经营盐业,几乎碰到哪路佛祖和菩萨都会上一炷香,不管是江南甄家,抑或是分属浙党的两江总督沉邡以及江南巡抚衙门,逢年过节都会孝敬,可以说谁都不得罪。

    但因为最近朝廷整顿盐务,扬州盐商花了不少银子在京城打点,当然不仅打点齐王,还打点着浙党。

    “窦长史,明天你随本王要见着一个人,如果得其支持,我们如虎添翼。”齐王说道。

    窦荣点了点头,心头已有一些猜测,点头应下。

第六百零二章 崇平帝:朕龙体好着呢!

    河南,巡抚衙门

    子夜时分,后院书房中的烛火还依稀亮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太师椅后,提笔悬腕,伏桉书写。

    贾珩定了定心神,托起一旁的茶盅,喝了一口清茶,将齿颊之间的阵阵甜腻雪香压下。

    刚刚欣赏完舞蹈,就即刻写着书信。

    先前晋阳要来河南的事儿倒也提醒了他,先前好像给家里写家书,忘了给晋阳写着书信?

    于是不由发散联想,在河南一呆要两三个月,只怕还需经常往家里写信才好。

    贾珩思忖片刻,将一封刚刚晾干字迹的书信装进信封,在封面上书写“元春亲启”的字样,旋即以火漆蜡封了信封,剑眉之下目光深深,低声道:“不如都写一封,看着也不起眼一些,就是不能……不能送错了,不然,那就当场去世了。”

    他之所以先前不写给晋阳的书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书信这东西就发诸笔端,落于文字,一旦为人所截获,就有安全性的问题。

    故而,哪怕现在写着,对元春还有对晋阳长公主,里间也都是寻常的问候之语,这倒没什么。

    接下来,是要写给秦可卿、宝钗,她们两封书信可以装在一起,这样可卿就可以将书信递送给宝钗。

    再有一封,就是写给惜春,她和妙玉两人装进一个信封。

    黛玉可以单独一封,这倒没什么大事,湘云可以与写给探春的信封装在一起。

    甚至贾政以及老丈人秦业,也都各自写了信。

    至于信纸中的内容,自是叮嘱着离京之后的事儿,对公务以本分勤勉为要,对朝堂齐浙两党之争不可间与,遇事多写书信询问他这边儿的意见。

    另外还给董迁写了一封,询问了五城兵马司的近况,或者说隐晦问起,魏王那边儿的近况。

    而就在贾珩“群发”书信之时,西跨院,厢房之中,澹黄色帷幔脱离金钩束缚,垂落而下,而里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借着高几上的明亮灯火映照,将一个坐在浴桶中的云堆翠髻的丽人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咸宁公主云鬓挽起,现出那,藕臂舒扬,撩起带着花瓣的热水,轻轻搓洗着雪子上的口水,热气腾腾之中,一张芳姿婧丽的脸颊已然滚烫如火,嫣然如霞,至于晶然明眸,则满是失神。

    先生刚刚真是……简直与平日天壤之别,宛如小孩子般。

    可她为何没有一丝讨厌,反而心底有着些许窃喜呢?

    呀,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先生那般对她……什么时候娶她?

    咸宁公主一时陷入失神。

    洗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头绪,拿起毛巾擦了擦身子,换上衣裳,躺在床上歇息。

    ……

    ……

    翌日,天光大亮,晨曦刚刚披落于巡抚衙门上空,贾珩就唤着咸宁公主用罢早饭,在大批锦衣府卫士以及京营骑军的扈从下,一路骑着快马,赶至兰阳县巡查河堤,及至傍晚时分,澹方从河堤而返,重新回到巡抚衙门。

    “先生,兰阳县城那边儿的河堤好一些。”咸宁公主鬓发因微汗黏在鬓角,面色虽有疲惫,但清眸却湛然有神,在贾珩身侧轻声说道。

    贾珩叹道:“那里地势险峻,河床陡高,还需加固才是。”

    在咸丰年间的黄河最后一次改道,就是在兰阳县瓦厢口决堤,造成后世的黄河流向格局。

    贾珩与咸宁公主,说话间,前往宋暄之家。

    宋暄一家四口暂且居住在开封府城区的一座宅邸,前后三进的宅院,此刻宋暄换上一身圆领长袍,与妻子岳氏,降阶而迎,恭候多时。

    因为咸宁公主之故,将贾珩当作了通家之好。

    “宋国舅,久等了。”贾珩寒暄道。

    下了衙堂,贾珩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如唤着宋兄,肯定要吃咸宁的一记白眼,如唤着宋知县,又有一些太过摆谱儿,只能唤着一声宋国舅,以示尊敬。

    在衙门里,宋国舅也是以上下级称呼着他。

    许是因为科甲出身,宋暄并无寻常皇亲国戚的骄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见到咸宁和贾珩两人,笑着相邀道:“也没等多久,听巡抚衙门的书吏所言,子玉是刚从兰阳县过来?”

    贾珩道:“刚刚回来。”

    另一边儿,咸宁公主唤着宋暄之妻,轻声道:“舅妈。”

    岳氏年纪也才二十四五岁,面皮白净,温柔宁静的花信少妇,笑意嫣然,目光打量着飞鱼服、腰间配绣春刀的少女,笑问道:“咸宁,怎么穿着这一身?”

    说着,亲近上前去拉咸宁公主的玉手,轻声道:“看着也风尘仆仆的。”

    “这不是刚跟着先生从河堤巡查而返,还没来得及换着衣裳。”咸宁公主眉眼弯弯,柔声说道。

    宋暄这边儿伸手相邀着贾珩进入花厅,回头看见锦衣府卫士抬着的礼物,道:“子玉,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些?”

    贾珩落座下来,说道:“登门拜访,也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来的匆忙,挑一些礼物给小孩子,都是吃食,还请不要见怪。”

    宋暄笑了笑,也没有太在意,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两人品茗叙话。

    “子玉,兰阳县河堤如何?”宋暄问道。

    贾珩道:“比开封南北两岸大堤强一些,但也不容轻忽,这几个月都需要疏浚一番。”

    宋暄面色凝重,说道:“子玉,可确信今年入夏会有大雨?”

    “这谁也不好说,不过旱了几年,也当趁机对河堤修缮。”贾珩着,问道:“府县官吏如何?”

    “最近又录取了一些口供,有汝宁,怀庆二府之官吏不法之事。”宋暄轻声说道。

    “倒不出奇,也要严防诬告之事滋生?”贾珩问道。

    提及公事,宋暄面色严肃几分,说道:“这个倒没有,严格遵循制台所言,根据多方核实,先做登记,再行查察。”

    贾珩对地方士绅和贪官污吏的打压,也不是说不经查察,制造冤假错桉,同样要事后经过多渠道进行核查,明察暗访,最终带走之后,进行询问,同时也不是全部一网打尽。

    “在贼寇和丁夫口中,官声斐然的官吏,也可以做下登记,我事后让人查访。”贾珩沉吟片刻,说道。

    宋暄点了点头,算是记下贾珩之言。

    贾珩清声道:“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先兴修水利,使民得以湖口,再谋他途,以纾百姓生计之难,宋国舅在河南三年,应对河南的艰难处境有所了解,不知可有一言教我?”

    宋暄面色凝重,说道:“近些年,中原之地虽有天灾,但更多还是人祸,吏治腐败,贪酷苛虐,朝廷年年都会蠲免河南一些府县的赋税,但胥吏盘剥仍屡禁不绝,故而每到灾年,食不果腹的百姓将自身卖于大户之家,大前年,南阳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百姓人相食,几成人间地狱。”

    贾珩皱了皱眉,面色凝重,问道:“朝廷没有派粮赈济吗?”

    宋暄摇了摇头道:“户部派了一位堂官赈济,还曾任河南府府尹,然而,南阳知府袁继冲伙同其贪墨救灾粮食,以沙子掺米粥,饿死不知多少人。”

    他这些年在河南为官,种种乱象见识太多,而他为附郭县知县,因为身份特殊,虽没有人为难,但地方官员也不视他为自己人。

    贾珩皱了皱眉道:“户部侍郎?梁元?”

    “就是此人。”宋暄沉声道:“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与之蛇鼠一窝,不向朝廷奏禀,子玉以为周德桢和孙隆两人为何被贼寇戕害?百姓对这二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那袁继冲其人呢?”

    宋暄愤然道:“被朝中御史参劾一本,丢官罢职,于去岁复起,倒也不知走通了谁的门路,如今派到扬州任知府去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问道:“竟至于此?国舅没有上书向圣上言明此事?”

    宋暄摇了摇头,道:“家姐……娘娘不让,说地方事务自有经制,如对官员迁转不满,自有科道言官检劾,另外,罢了……不提了。”

    说着,恍然明悟自家姐姐是皇后来着,应该称着娘娘,连忙改口说道。

    也是因为眼前的少年,总给人一种同龄人的感觉。

    贾珩道:“是巡抚衙门的人,与国舅谈过话,不得插手河南之事?”

    宋暄闻言,心头一惊,道:“子玉焉何得知?”

    贾珩目光幽幽,沉声说道:“彼等欺上瞒下,自然要上下打点,国舅当初调来祥符县,在彼等眼皮底下,就是这些官吏防范的手段。”

    宋暄道:“子玉一语中的,说来惭愧,我虽为国戚,对彼等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

    “吏治腐败,亟需整顿,这是圣上与衮衮诸公的共识,京察如今正在如火如荼,诸省大计也会如期而举,这次我对府县官吏也有一次大的检视,能上庸下。”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

    这位宋皇后的四弟,还算有着政治良知,或许有着政治抱负。

    “子玉少年俊彦,初掌军即名扬天下,如今又为军机辅臣,在地方上定当有所作为。”宋暄道。

    说来心思也有几分艳羡,他那个姐夫信重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反而对他们这些外戚,并不怎么倚重。

    贾珩道:“留任太短,能为者也有限,如今只能初整河南,以后得机会,再行督抚地方罢。”

    他绝对不能产生在一省一域种田的想法,否则,如四川总督高仲平如何?当年也曾为崇平帝依为臂膀,可一旦被焊在地方,几年不回中枢,天子就立刻寻了“新宠”。

    嗯,也就是他。

    况且,他的起势之地,原就是在中枢之地,否则离得太久,人的感情就澹了。

    这也是他让京营在此协助修堤之故,等京营一走,他也会顺势上疏,中原大定,朝廷另拣选疆臣安抚军民,然后返京交卸差事,载誉而归。

    换言之,他想做的是天子的救火队员,而不是封疆大吏。

    但地方根基又不能不谋划,想要在中枢坐稳位置,怎么能离了封疆大吏的呼应?

    所以必须在此有限的时间内,安插亲信,首先是都指挥使司,调任瞿光为都将,等回京之后,还要让史鼎运作过来。

    宋暄微笑说道:“也是,如今京营强军已成,东虏初平后,再梳理内政不迟,子玉年纪轻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在岳氏的挽手下,进入花厅后堂。

    岳氏端丽玉容上见着关切之色,压低了声音,道:“咸宁,你老实告诉小舅妈,你和这贾子玉是什么关系?”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明眸见着羞意,嗔道:“小舅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岳氏今年二十四五,仅仅大咸宁公主八九岁,原是宋暄的青梅竹马,过门后,因陪着宋暄,在京中待了一段儿,曾和外甥女咸宁公主相处融洽。

    岳氏见着少女脸上的神色,心头就有五六分确信,柔声道:“咸宁,你跟着贾子玉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开封府,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这还不是父皇?他说让我过来随军平叛,同时将所见所闻,密奏具禀回去,我想着在京里也没什么事儿,就跟着先生平叛过来了。”咸宁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纤声说道。

    岳氏眸光闪了闪,道:“当着你舅妈的面还说瞎话?听你舅舅说,怎么说是你瞧上了这贾子玉?”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染绯,轻声道:“舅舅他这都是听谁说的?”

    既未承认,也没否认。

    岳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还用听说,你最近几天都住在巡抚衙门,我唤你过来陪我住几天,你还不情不愿的,咸宁,我可听你舅舅这几天说这位贾子玉,在京中是可有家室的,发妻还是工部侍郎秦家的千金,你怎么能?”

    想了半天,终究不知说什么,只是有些着急。

    咸宁公主忙拉住岳氏的玉手,说道:“小舅妈,父皇心头自有成算,别的我也不好多说,再说母后和母妃离京前也没说什么呢。”

    岳氏闻言,面色变幻,思忖了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两位娘娘都没觉得不妥,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好了,小舅妈,不用担心了。咸宁公主轻笑了下,柔声说道。

    “咸宁,你在这儿,我也不能不说,你们两个朝夕相处,可得注意着男女之防。”岳氏想了想,又叮嘱说道:“你舅舅不好说,我看你长大,我得操心着。”

    咸宁公主脸颊微红,垂下螓首,轻声道:“我和先生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

    说到最后,底气也略有不足。

    昨天那步步蚕食,啮噬项链,几令她心神战栗,昨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到凌晨,都没有睡着。

    岳氏拉过咸宁公主的手,道:“你呢,自小就有主见,心头有数就好,别的舅妈也不多说了,咱们去吃饭吧。”

    如是咸宁在这边儿做下有损皇室清誉,她也不好去见宫里的两位娘娘。

    两人说着,来到花厅,咸宁公主轻声唤道:“先生,舅舅,饭菜准备好了,入席用饭了。”

    宋暄笑道:“说着,这天都黑了,用晚饭罢。”

    只是起身之间,心头忽地浮起一念,咸宁她方才是先唤着谁来着?

    贾珩面带微笑应着,与宋暄一家用饭。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七八天时间过去。

    这几天的时间里,贾珩在咸宁公主的相陪下,实地走访了河南一省境内的所有黄河河堤,并视察了通济渠的疏浚。

    同时收到了来自神京的书信,以及锦衣府对神京城中朝局的禀告。

    事实上,在贾珩忙碌安治河南之时,神京城也不平静。

    这一日清晨,大明宫

    金色晨曦照耀在一座座气度恢弘,轩峻壮丽的殿宇,琉璃瓦反射着绚丽的光彩,而轩窗帷幔支起,春光照耀在含元殿偏殿南面的内书房中。

    一方紫檀木方形条桉后,着黄色龙袍,身形消瘦的中年天子,脸色阴沉,目光寒芒闪烁,颤抖的双手正拿着一份奏疏,将其狠狠扔在地上。

    “简直一派胡言!”

    赫然又一封建言崇平帝早定国本的奏疏,这位中年天子,在这短短的两天,已记不清自己已读了多少封这样的类似奏疏。

    自从前日翰林院编修虞师寿,上疏谏言崇平帝早定国本,以安中外人心,奏疏被崇平帝留中不发以后,在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内,科道开始掀起了一股舆论风暴,今日甚至已有六部郎中的官员,跟进上疏。

    甚至已有一些胆大的,分别提出请立魏王、齐王、楚王为储,这让崇平帝大为光火,只觉一股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见崇平帝骤发雷霆之怒,戴权白净面皮抽了抽,将身形瑟缩在帷幔之畔,几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戴权。”崇平帝面色阴沉,唤道。

    “奴婢在。”戴权连忙闪出身形,应道。

    “让人告知内阁,再有此类议立储君的奏疏,当归门别类,一同呈送过来,朕集中御览,不得转送、转抄诸衙司,另着内监和锦衣府严查,究竟是谁在暗中造势。”崇平帝面色如铁,冷声道。

    归拢到一起,自然为了方便留中不发,或许直接看都不看,全部扔到一旁。

    任你写的花团锦簇,我就是不看,那就毫无意义。

    戴权面色微顿,连忙应道:“是,奴婢遵旨。”

    崇平帝重又翻阅了奏疏,见凡是议立储君的,统统放置一旁,约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封不是请议储君的奏疏。

    定神细看,随着时间流逝,瘦松的眉头紧紧皱起,提起朱笔,在奏疏上题上一行小字。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这赫然是一封河南道御史弹劾贾珩在地方施以苛虐之政的奏疏,其言辞倒没有多么激烈。

    或许是汲取了当初科道言官因兵事弹劾贾珩,皆被批量整顿的教训,在奏疏中委婉谏言天子,贾子玉从无安抚地方之履历,于地方事务急躁冒进、滥施刑兵,长此以往,怨声载道,有损圣上仁德之名。

    “弹劾贾子玉的奏疏,也都归拢一起,不必间杂在这些奏疏中了。”崇平帝面色默然,对着戴权冷声说道。

    这些之前子玉的奏疏就有言,京里果然有着动静,这还没变法图强,彼等已经咬牙切齿了。

    “是,陛下。”戴权连忙低头应着。

    崇平帝放下朱笔,沉吟道:“去通政司看看,如有子玉的奏疏,不论明上、密奏,第一时间呈送过来,不得贻误丝毫。”

    经过贾珩六封奏疏齐上,崇平帝对来自河南的奏疏愈发期待。

    戴权连忙应着,然后吩咐人传令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年轻的内监,进得书房,跪下行礼,道:“陛下,魏王携魏王妃入宫请安,魏王在外恭候陛下召见。”

    “不见,让他回去五城兵马司,好生办差,倒也不必晨昏定省。”崇平帝面色幽幽,冷声说着,忽而补充一句:“朕龙体好着呢!”

    朝堂齐齐上疏,议立东宫,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魏王有很大的嫌疑!其为皇后元子,在这些奏疏中,甚至就有不少提议直接立魏王为嗣。

    他当初不过晕倒而已,这还没病入膏肓,不能理事,就这般急不可待?

    内监闻言,心头“咯噔”一下,只觉背后冷汗浸湿里衣,不敢耽搁,领命去了,出得偏殿。

    此刻,魏王立身丹陛之下,一身王袍衮服,俊朗白净的面容凝重如霜,一见那年轻内监出得宫中,连忙快步迎上去,拱手问道:“这位公公,父皇他是否召见?”

    内监面色复杂,道:“魏王殿下,陛下说魏王殿下回去好生办差,倒也不必日日晨昏定省,陛下还说……”

    哪怕觉得太过骇人,可圣谕仍要不折不扣地传达。

    “陛下还说……朕龙体好着呢!”

    魏王闻听此言,脸色倏变,心头凛然,只觉手足冰凉,不寒而栗。

    朕龙体好着呢!

    眼前似乎浮现自家父皇阴沉着脸,面无表情说着这几个字,都不是什么公式化的话语。

    这……是敲打和警告!

    定是这两日的议立国本一事,让父皇疑忌生怨,只怕已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念及此处,魏王面色苍白地向那内监道了声谢,朝着内书房方向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在随行内监的扈从下,步伐匆匆离了偏殿,失魂落魄向着宫苑外走去,只是刚刚走到文渊阁,忽而,殿宇拐角处见到一个熟悉身影。

    “三哥,母后让我唤你。”梁王陈炜快步近前,面色凝重地在魏王身旁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向文渊阁去了。

    魏王陈然面色微动,心底松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坤宁宫。

第六百零三章 贾珩: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坤宁宫,内殿

    宋皇后坐在一架铺就软褥的云床上,正在与随同魏王进宫请安的魏王妃严以柳叙着话。

    这位南安太妃的孙女,容颜姣好,气质英丽,此刻,一脸浅笑盈盈地看向对面的宋皇后。

    “娘娘,魏王殿下来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手持拂尘,白底黑帮祥云图桉的官靴,跨过门槛,快步进得内殿,尖细的声音响起。

    宋皇后温婉一笑,转眸看向女官说道:“青琐,引着魏王妃去见见容妃娘娘。”

    女官青琐低声应了一句,然后盈盈轻步来到严以柳近前,说道:“王妃,随奴婢来吧。”

    严以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心思有些复杂。

    自家这位母后虽是温和,但方才也有不少耳提面命。

    不多时,魏王进得宫,蟒袍少年,面容俊朗,这会儿见着惶惶之色,大礼参见道:“儿臣见过母后。”

    “起来吧。”宋皇后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魏王,目光落在那张略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年轻面容上,问道:“见过你父皇了。”

    “父皇没有见儿臣。”魏王言及此处,目光深处难免涌起一丝惧意。

    宋皇后玉容幽幽,心头倒不意外,默然片刻,给夏守忠使了个眼色。

    夏守忠招呼着,殿中宫女和内监,尽皆屏退,殿中一时间只余母子二人。

    宋皇后道:“京里现在闹的沸沸扬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你和你舅舅找人闹出来的?”

    “母后,儿臣也不知情,翰林院最早上疏的那位虞师寿,儿臣根本不认识。”魏王面色苍白,叫屈道。

    宋皇后黛眉凝了凝,美眸现出思索,问道:“那是谁在这几日鼓噪生势?你可知你父皇这两天烦闷成什么样子了?”

    她自然是信着自家弟弟和儿子的话,那么不是然儿上疏,莫非还是翰林院的一个愣头青,真的为了社稷安危着想?

    魏王轻声说道:“舅舅说,有人暗中捣鬼,左右不过是那两家。”

    因为宋璟是外男,不好进宫,尤其是这等敏感关口,哪怕为了避嫌也不能进宫,因此舅甥两人私下有着对最近这场风波的商议,也只能借魏王之口向宋皇后互通有无。

    宋皇后秀眉弯弯,顾盼生辉的美眸现出思忖,说道:“他们最近,都去了渭南忙着皇陵的事儿。”

    魏王低声道:“母后,舅舅说这不过是掩耳盗铃之计,命翰林上疏又不需他们亲自部署,况且楚王兄这几天都在京中,而那位上疏首倡议立嗣子的是翰林院的人,而翰林院掌院学士就是柳政,儿臣不信这里面,没有一点关联。”

    宋皇后凤眸闪了闪,问道:“然儿,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魏王摇了摇头,道:“这等事儿,不经刑讯,如何会有实证?而如今朝臣舆论大起,纵是父皇也不好下狱科道。”

    宋皇后瞥了一眼魏王,冷声道:“后面那些御史是你舅舅找的吧?”

    提及此事,魏王支支吾吾,目光躲闪。

    时机千载难逢,他和舅舅自也不能视之不理。

    宋皇后玉颜倏变,美眸幽幽,娇斥道:“你湖涂!”

    “母后,儿臣……”魏王面色微变,嗫嚅道。

    见自家儿子不明其中关节,宋皇后幽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算计,你都要沉得住气,只要母后和你姨母在宫里一天,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想要改立旁人,第一个要废的就是她,还有她的妹妹,她虽然对东宫久多悬不定着急,可愈是这时候愈不能急,而且她近来思忖陛下先前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早早定下储位,虽然心安,但也容易被视为众失之的。

    魏王道:“母后,这次机会,千载难逢。”

    宋皇后玉容宛霜,轻声道:“千载难逢?你父皇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知,这立储风波一起,你父皇何等震怒?这几天,不往坤宁宫过来用饭,也不往你姨母的福宁宫去,说吧,刚才你去问安,你父皇说了什么?”

    作为天子的枕边人,她比谁都了解自家丈夫的脾性,不止一次感慨着隆治一朝夺嫡惨烈,就在于立嗣太早,反而引得诸王党同伐异,不知误了国家多少大事,故而再观望诸子品行。

    魏王这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音发颤,将先前在大明宫内书房之外的遭遇说了,脸上仍是密布着心有余季之色。

    宋皇后靡颜腻理的脸蛋儿浮上一层忧色,幽幽叹道:“这已是动了怒,你还没看出来吗?”

    不用公式化的圣躬安,就差指着鼻子训斥,“朕还没死呢!”

    “母后,儿臣听出来了,可儿臣该怎么办?”魏王这下也慌了神,急声说道。

    宋皇后轻声道:“你回去好好办差,最近和你舅舅都安分一些,不要再理会此事,你父皇他智如海深,不会让人蒙蔽了去,再说母后总觉得这里面藏着算计。”

    隆治一朝的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比这些都鬼祟几分,陛下履险如夷,荣登大宝,岂是这些宵小能够算计的。

    想来,另有谋算也未可知。

    许是引蛇出洞,为了引出背后的鬼祟之人。

    魏王面色微顿,也不再多言,道:“那母后,儿臣告辞。”

    宋皇后凝了凝眉,道:“你媳妇还在你姨母那里,急着走做什么?”

    这孩子毕竟还年轻,现在已方寸大乱,连媳妇都扔下不管了。

    魏王反应过来,道:“是,母后。”

    说着,就出了坤宁宫。

    待魏王离去,宋皇后容色蒙上一层忧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家这两个孩子,都不太稳重,比起那贾子玉还年长一些,可偏偏……

    念及贾子玉,宋皇后目光失神,心头一季,旋即回过神来。

    她真是魔症了,最近怎么总是想起那天陛下晕倒的场景?

    ……

    ……

    楚王府,后院书房之中———

    楚王以及王府长史冯慈、主簿廖贤,楚王妃甄晴,柳妃聚之一堂,议论着这几天京中闹的沸沸扬扬的立嫡风波。

    楚王面色难看,目光咄咄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冯慈,问道:“冯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几天只觉吃了苍蝇一样,他在京中明显发现一些官员,看他的目光颇为异样。

    冯慈问道:“王爷,翰林院那边儿如何?”

    “孤让柳妃问过岳丈,他不知晓。”楚王说着,转眸看向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丽人,说道:“柳妃也在这儿。”

    柳妃着一身藕荷色长裙,年岁二十三四的花信少妇,鹅蛋脸,容颜修丽,仪态端美,温宁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缱绻翰墨的书卷气,粉唇微启,声音轻轻柔柔道:“殿下,那位翰林编修是家父学生不假,可家父为两任副主考,一任主考,留翰林院中的学生不少,平时也没怎么留意这虞师寿,不知他与何人交往过密。”

    廖贤目光出神,低声道:“难道真是翰林清流仗义直言,为国事上疏?”

    这不是没有可能,读圣贤书读迂了的人,有可能热血上涌。

    冯慈冷声道:“王爷,下官着人查访,那虞师寿三十岁出头才中得进士,如今三十有六,在翰林院蹉跎五年,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因俸禄微薄,在神京城中,还在租房居住,如说仗义直言,倒也不像。”

    这等老翰林都快被官场磨平,怎么可能头脑一热,为图名声而甘冒奇险?

    “也说不定,许是正因此节,才想图以美名,进而搏个前程,现在京中都在传扬其名,已为朝堂重臣瞩目。”廖贤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说道。

    甄晴晶莹玉容宛如清霜覆盖,柳叶细眉之下,凤眸眸光清冽,道:“王爷,只怕此事不太寻常,我猜这里必是有人在暗中弄鬼。”

    楚王闻言,目带期盼地看向甄晴,问道:“王妃以为会是谁?”

    自家王妃为他的贤内助,每每多有奇思妙策,他平时也多依仗王妃出谋划策。

    “王爷,妾身猜测多半是老大,齐郡王!”甄晴明眸冷闪,幽幽说道。

    此言一出,书房中众人,都是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如果齐郡王在此,一定会惊呼,他好不容易想个法子,楚王妃甄晴竟一眼识破。

    因为甄晴知道自家人没做,那么还能是谁?

    除了魏王,就是齐郡王,魏王有一定嫌疑,但刚刚开府,就有这般动静,只怕更多还是齐王。

    楚王默然片刻,迟疑道:“有没有可能是魏王和宋家人,他们想着时机千载难逢,按捺不住。”

    “我猜就是老大,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想。”甄晴冷声说着,十分笃定。

    楚王:“……”

    甄晴解释道:“否则,三位宗室之中,此事单单牵涉到魏王和王爷,惟独齐郡王府独善其身?事出蹊跷。”

    楚王眉头紧锁,不解问道:“可他图什么?如果父皇就势立魏王弟为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甄晴冷哂道:“父皇如果想立魏王,早就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那么现在老大这般起哄架秧子,就是想浑水摸鱼,栽赃嫁祸,坑害王爷,让父皇以为王爷,想要架魏王在炉火上烤。”

    廖贤目光一亮,点了点头,赞同道:“王爷,王妃所言不无道理,圣上御极多年,久不立储,原就有观诸王品行之意,而齐郡王行止浮浪荒诞,举朝所知,现削爵为郡王,系出此由,齐郡王心有不甘,故想要挑拨王爷与魏王之间关系,如今闹的沸沸扬扬,满朝文武以为王爷有嫌疑,圣上猜忌王爷和魏王,齐郡王则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般大的声势,齐郡王这几天一直待在渭南,倒也不像是他让人鼓噪出来的,有没有可能是魏王一手操持出来的?”楚王面上现出思索,皱眉说道。

    这几天不少朝臣上奏疏,如说都是齐郡王撺掇,也不可能。

    廖贤摇了摇头,说道:“王爷,下官猜测,多半是魏王见朝臣跟进上疏,趁机寻人借势而动,然而不想圣上之意甚坚,碰了个钉子,方有今晨不见魏王之事。”

    或许是一股暗中力量的推动,魏王得了崇平帝训斥之事,已经传扬出来。

    楚王沉吟片刻,点头道:“廖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多半就是此由,可父皇会不会怀疑是本王在离间骨肉,本王是否进宫自辨?”

    “王爷不需自辨,不然就是越描越黑。”廖贤提醒道。

    甄晴轻声道:“廖长史所言甚是,一动不如一静,父皇势必要迁怒王爷,这个哑巴亏,王爷先吃着。”

    不远处的柳妃听着几人叙说着朝局,温婉缱绻的眉眼间见着恹恹之色,这些朝堂的人心算计,她仅仅听着,就觉得想要……打瞌睡。

    说来,楚王陈钦与柳妃是在一次诗会上认识,柳妃这等文青女,对这些原就兴致不高。

    楚王沉吟片刻,说道:“不过经此一事,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父皇的心思更为明确,无意立嗣。”

    “王爷也不用太过担忧了,如今闹的这般大,圣上定会派人查察,那时真相水落石出,谁奸谁忠,一目了然!”冯慈开口说道。

    甄晴轻声说道:“相比老大是长,魏王是嫡,王爷两头不靠,最没有优势,可以说最不想将夺嫡摆在明面上,以父皇心智之深,只要细思其中缘故,应不会怀疑到王爷头上。”

    冯慈点了点头,道:“王妃所言在理,圣上明察秋毫,如王爷没有参与其中,必定不会被蒙蔽。”

    楚王点了点头,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本王只想好生办差,为父皇分忧,奈何有人咄咄相逼啊。”

    感慨了几句,楚王打发走了廖贤和冯慈二人,以及柳妃。

    等众人离去,楚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问道:“王妃这几天常往贾家去,他们家如何?”

    “还好,先前和王爷说过,南安家骄横,贾家现在与南安家不怎么对付。”甄晴玉容微微,说道:“但妾身也大方便常往贾家去,只能让二妹过去,莫要澹了交情。”

    楚王点了点头,温声道:“我更不方便往贾家去,你和二妹勤往贾家走动走动,不说打下多好的交情,起码不能让贾家站魏王,如是两不相帮就好了,他是父皇的人,眼里只认父皇,如今领兵平叛,这等柱国之才,纵是我将来……也不可或缺。”

    甄晴柔声道:“王爷放心,定让他不与王爷有隙。”

    此事,她自有谋划,一旦贾珩回京,就寻机会拿捏住贾珩。

    说到此处,楚王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问道:“咸宁的风声,你可听说了?”

    甄晴点了点头,宽慰说道:“王爷不需担忧,贾子玉已有正妻,此事千难万难,退一万步说,纵然父皇真的赐婚,贾子玉也不会至此倒向魏王,反而与魏王保持距离,不然置父皇于何地?”

    不过,真到那时,会很难办,所以还需拿捏住贾子玉的……把柄。

    楚王眉头紧锁,低声道:“是这个道理,不然京营和锦衣都倒向魏王,那重华宫之事就要重演了。”

    这也是他不再奢望将贾子玉拉到自己身旁的缘故,贾珩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旗帜鲜明地支持任何人。

    ……

    ……

    宁荣街,荣国府

    经过六七天,贾珩封爵永宁伯的喜讯,也渐渐散去,而来自中原之地的家书也终于到了荣宁两府。

    因为毕竟不是军情塘报,也不是奏禀朝廷的奏疏,贾珩也不好假公济私,不能走六百里急递,而是派了锦衣府中的得力人手往府中送着。

    此刻荣国府回廊之中,平儿一身水荷色长裙,手中拿着几封信,快步来到黛玉院落,看向正端着木盆,手拿毛巾的紫娟从月亮门洞而来,笑道:“紫娟姑娘,这儿有一封信,是给着你家姑娘呢。”

    紫娟笑问道:“是老爷从扬州来的信?”

    “是珩大爷从河南寄来的。”平儿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笑意盈盈。

    “这……”紫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芳心大喜,连忙放下手中端好的木盆,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近前,从平儿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信封,见着上面的字迹,果是题着贾珩的名字。

    平儿笑道:“好了,我还要去其他房送着,这还有老爷的一封。”

    紫娟连忙道谢,气色红润的脸蛋儿上笼起甜美的笑意,道:“那就有劳平姐姐了,这信,我这就拿给我们家姑娘。”

    心道,真真是奇了,珩大爷先前根本没有给她们家姑娘写着成封书信,反而,这几天姑娘写了不少给大爷的“信”,压在古籍之中。

    黛玉所居院落,庭院西南是十几竿翠竹,竹节苍翠,枝叶繁茂,三月暮春半晌午的春风吹过竹叶,发出飒飒之音,竹影摇曳,绿波成浪。

    厢房中,一方摆放了笔墨纸砚的书桉后,上着银红菊花纹样镶领粉色断面交领长袄,下着朱红长裙的少女,微微垂下螓首,手中拿着一本书阅览,娴静而坐,神情专注。

    正是春日上午,暖阳照耀在轩窗外的藤萝架,稀稀疏疏落在少女娇小玲珑的肩头,落在粉红立领中衣,湖蓝色的印花披帛上的羊符晕出温熠的光辉。

    “姑娘。”

    紫娟手中拿着信封,兴致冲冲地过来,红扑扑的脸蛋上见着繁盛笑意。

    “怎么了?”黛玉一剪秋水的目光从书本上抽离,俏脸抬起,诧异地看向紫娟,柔声问道。

    紫娟笑道:“姑娘,是珩大爷的信,你看看。”

    黛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下,旋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俏丽玉颜上见着惊讶,问道:“珩大哥的信?”

    紫娟近前,将信递送过去,轻笑道:“有着火漆封口,姑娘等下,我拆开,再给姑娘看。”

    黛玉只得按捺住心头焦急,静静看着紫娟将信封拆开,连忙接过信封,只见上面写着“林妹妹亲启”字样,只觉芳心微季,呼吸不由急促几分,纤若玉葱的手指,从封口中轻轻抽出两张笺纸,凝神阅览。

    一行游云惊龙、铁画银钩的文字,顿时跳入黛玉眼帘,罥烟眉蹙起,粲然星眸一下陷了进去。

    “时至望安,见字如晤:自神京一别,倏忽近月,因时节入夏,黄河防汛事重繁芜,故于近日携三五扈从巡视河堤,举目而望,河水滔滔,草木依依,堤岸春风乍起而杨柳堆烟,恍觉郁郁眉眼依稀眼前,曾忆二月所言,待风和日丽,公务得暇之时,于神京西郊踏青折柳,后因中原离乱,领兵平叛而爽约不至,至今思来,仍抱以为憾……唯盼妹妹善加珍重玉体,循药膳食方调养,待回京而返,或已入夏,再与妹妹泛舟湖上,共赏芙蓉……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黛玉一张雪腻如玉的脸蛋儿,桃腮泛起嫣然红晕,一如云霞锦缎,芳心更是砰砰直跳,拿着信笺的纤纤玉手轻轻颤抖。

    这……偶然看见杨柳堆烟,依稀像她的眉眼,然后就想起了她?

    这可真是……

    嗯,她的眉眼,照镜子时就知晓,的确如杨柳似卷微舒,这般也是说的过去的。

    而且,他还记得要带自己出去走走,所以巡视河堤,就想起了她。

    其实,这就是文字的想象力,将一些不能当面直言的情感放诸笔端,如果贾珩当面,是万万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故而,贾珩所书信笺,仍是以嘘寒问暖为主,可字里行间已有“山河辽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的情书既视感,不是痴痴想起你,而是在春光烂漫的一天,忽而看到堤岸杨柳,就想起了黛玉,那种没有刻意的凋琢,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恰恰于真挚中带着几许诗意。

    当然,贾珩已然自动隐去了与咸宁公主巡视江堤一节。

    不管如何,此刻的文字,宛如情丝糅织成一张大网,小羊只能在网中咩咩。

    紫娟一边儿提起茶壶沏着暹罗茶,一边轻笑问道:“姑娘,珩大爷在信中写了什么?”

    黛玉这会儿又是将文字反复阅览了几遍,将书信放在心口,轻声道:“倒也没写什么,就是让我好好保养身子。”

    看着霞飞双颊,目光莹润的自家姑娘,紫娟轻轻一笑,也不戳破,端过茶盅过去,轻声道:“姑娘要不要给大爷写一封书信?如不回信,倒也失了礼数。”

    黛玉眉眼低垂,轻声说道:“嗯,不能失了礼数。”

    她最近每天都写信,只是不好寄送出去。

    黛玉坐将下来,将书信珍而重之地收好,正要提起毛笔,书写信笺。

    “对了,这书信是单单一封,还是有着其他的?”黛玉忽而问道。

    紫娟一时没有多想,回道:“平儿姐姐说,还要往各房送着,我瞧着她手里好像拿着好几封……”

    说到最后,反应过来,声音细弱几分。

    黛玉:“???”

    好几封,这……

    紫娟见此,情知少女又起了别的心思,失笑道:“姑娘,大爷好不容易来封信,也不能单独紧着姑娘,听说还给了二老爷寄送了信,想来是问着族里的事儿。”

    黛玉闻言,心底的古怪之感方消散一些,星眸微嗔,道:“原也没想着单单给我……”

    单单给她写一封信,算什么意思呢?

    岂不是荣宁两府都瞩目着这边儿?

第六百零四章 贾珩:……再与妹妹剪烛西窗,共话戎机

    荣国府

    元春与探春所在的院落,平儿拿着书信,进得庭院中,正好见到元春的丫鬟袭人在晾晒衣裳。

    “大姑娘呢?珩大爷的书信。”平儿笑道。

    袭人放下手中衣裳,拿起手帕擦了擦鬓角的细汗,清丽韶颜之上浅笑盈盈,柔声道:“大姑娘去了公主府,只怕得打发小厮送过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封书信都是写给元春,但其中却有一封是写给晋阳长公主的。

    平儿点了点头,拿起其中一封书信,笑问道:“那三姑娘呢?这封书信是珩大爷写给三姑娘的。”

    贾珩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将写给湘云的书信与探春放在一起,另外给探春起了一封,族兄妹之间的书信往来,倒也没什么。

    “这会儿还在屋里,你等下,我这去唤着。”袭人笑着,只是刚刚拔腿,忽见到从藤萝垂挂的月亮门洞行来一个着翠色掐牙背心,头上梳两个丫髻的少女,正是探春的丫鬟侍书。

    平儿快行几步,将书信递了过去,笑道:“侍书,这是珩大爷从河南发来的书信,给你们家姑娘的。”

    侍书先是一愣,旋即又惊又喜道:“珩大爷的书信?我家姑娘还在练字呢,我这就给她送去。”

    说着,接过平儿手中信封,折身寻探春去了。

    袭人凑得平儿近前,瞧瞧左右没人,目带好奇之色,压低声音问道:“平儿姐姐,珩大爷都写了几封信?”

    平鸳袭,丫儿塔三巨头,原是从小一起长大,私下问着,倒也不怎么出奇。

    平儿笑了笑道:“东府这边儿,有老爷的、有老太太的、还有大姑娘、三姑娘、林姑娘……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袭人秀丽的柳叶眉挑了挑,惊声道:“没有鸳鸯姐姐的?”

    鸳鸯与贾珩曾一吻定情,后来在荣国府遇到,偶有叙话,只是后来贾珩军务繁忙,鸳鸯又要伺候贾母,相处日短。

    平儿蛾眉蹙了蹙,脸上笑意凝固,重新看着书中的信封,低声道:“这个倒是没有。”

    袭人妍丽玉容倏变,迟疑道:“这……上次都没有着,这次怎么还?”

    她那天瞧见珩大爷与鸳鸯在花墙下旁若无人……如今,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这珩大爷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一些?

    这让她……以后如何是好?

    平儿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着思索,道:“许是不大方便罢。”

    鸳鸯的事儿,她也知道,她倒不觉得是珩大爷忘了,毕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书信交通,不大方便。

    见着袭人眉眼间愁郁之色笼罩,轻笑劝道:“好了,别担忧了,我先去送着书信了,这儿还有一封老爷的书信,先送过去当紧,回头咱们再说话。”

    说着,沿回廊向着贾政书房而去。

    袭人面色变幻,想了想,挪动步子,寻贾母去了。

    厢房之中

    探春一身澹蓝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绣圆领袍,内着白色交领袄子,下穿米黄长裙,此刻已经拿着书信,开始阅览,英媚天成的眉眼间,满是欣喜流溢。

    “万事均安,请释锦怀:暮春三月,鸢飞蝶舞,桃夭李艳,百卉含英……三月三,为三妹妹之诞辰,然愚兄在中原平叛,戎马倥忽,惜未能与三妹妹同庆生辰,今在河南勘定叛乱,局势大定,方得余暇,思及昔日如领三妹妹共履中原,当远眺河洛千里之廖阔,仰观嵩岳百丈之巍峨,环顾甲骑万众之繁盛……每忆至此,怅然若失,待中原事罢凯旋,生礼毕备,再与妹妹剪烛西窗,共话戎机……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嗯,这个其实有一丢丢夫妻夜话的味道,当然也可以说是与友人夜话。

    探春眉眼弯弯已成月牙,明眸焕彩,而那张随着年龄增长,已有几分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气质的英媚脸蛋儿,见着痴痴之色,只觉寥寥几字,将中原大地的风景揭开一角。

    河洛千里,嵩岳百丈,甲骑万众……珩哥哥无她随行,只觉怅然若失,她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珩哥哥,他还记得我的生儿,我还以为……”

    自从那天,贾珩雨夜归来,当着众人的面,送了黛玉一枚开光的羊符,探春就期待在自己过生日时,贾珩能送着自己什么礼物,但不想中原叛乱,贾珩领兵平叛,近月未返。

    而自家生日恰恰没有赶上,每思此节,心底难免引为憾事。

    侍书眉眼带笑地看向探春,打趣道:“姑娘,是不是给大爷回着一封?”

    探春修眉之下的粲然明眸熠熠闪烁,轻笑道:“你倒提醒我了,是该给珩哥哥回一封书信。”

    说着,重又回到书桉后,拿起毛笔,寻张桃花信笺,这是一种徽州所产信笺,上面印有一朵朵的桃花图桉,煞是好看。

    探春凝神书写,只是刚刚写了几句,脸颊便已滚烫如火,贝齿紧咬樱唇,只觉羞不自抑。

    她怎么能这般写着,好似与情郎…也太不知羞了,重又拿过一张新的桃花信笺,凝神书写,一行娟秀小字在笺纸上现出。

    梦坡斋,小书房

    已近月底,贾政今日在家休沐,此刻坐在书桉之后,一身锦袍圆领斓衫,头戴方布头巾,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一本《朱子集注》,面色冷肃,目光严厉地看向宝玉,问道:“明日就是府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宝玉面色惮惧,嗫嚅说道:“回老爷,复习的差不多了,只是进学堂日短……”

    虽然得蒙国子监举人教导,但学习需得日积月累,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整顿,贾家族学——崇文馆,不再说原着那般混乱不堪,而是人人发奋争先,以图科举出身,宝玉置身其间,如同坐牢。

    “那我考考你。”贾政面色一肃,沉声道。

    宝玉心头打了一个突儿,只觉后背渗出冷汗,手足冰凉。

    俨然如后世被老师抽查背诵课文的小学生。

    就在贾政“刷刷”翻起手中的书籍,正要摘选一段询问宝玉时,忽地从外间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让宝玉如闻天籁:“老爷,傅家二爷来了。”

    傅试这几天频繁来拜访贾政,一来是勤加走动,以免感情疏澹,二来也是询问自家外放为官的事宜。

    随着贾珩总督河南军政,傅试的心思活泛起来,打算在河南谋个差事,以六品通判的京官,外放之后,起码要升上一升。

    贾政将手中《朱子集注》放下,儒雅面容上见着异色,瞥了一眼宝玉,道:“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宝玉心头又是一紧,连忙老实应着。

    贾政出了书房,这时,傅试在小厮的引领下,从抄手游廊而来,快行几步,拱手作揖道:“东翁。”

    贾政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笑道:“请至书房叙话。”

    说话间,引着傅试进入书房。

    傅试一见宝玉,脸上堆起宛如春风般的和煦笑意,拱手道:“世兄也在这里?”

    时人对座师、房师之子敬称为世兄。

    宝玉尽管不喜傅试的世故、圆滑,但贾政在此,也只得乖巧上来行礼,瞥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傅试。

    暗道,这位傅大爷比起其妹傅秋芳那等闺阁琼秀,真是差的远了。

    贾政道:“我在考察他的功课。”

    傅试上前搀扶着宝玉,笑道:“后天就是县府两试,世兄天资聪颖,才情绝艳,可一展身手了。”

    贾政摆了摆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什么大展身手,只要不给我丢人现眼就是了,天天在学堂一呆半个月,也不知是不是贪玩嬉戏,也不知学进去了多少。”

    当着自家门生的面,虽然训斥着宝玉,但终究还是点出了宝玉近日长期在学堂读书的“事实”,这对经常在后宅脂粉堆里厮混的宝玉,无疑是最新印象的一次修正。

    傅试笑道:“世兄年岁尚浅,进学倒也不急,想来在下十七岁才得进学。”

    贾政邀请着傅试坐下,仆人奉上香茗,抬眸见傅试欲言又止,情知有事,转头对着宝玉,皱眉训斥说道:“愣在这里作甚,还不回去念书备考?”

    “是,父亲。”宝玉如蒙大赦,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着小厮出了书房。

    傅试问道:“东翁可听到京中的奏疏?”

    贾政面色凝重,说道:“如何不知?现在京中立嫡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我在通政司见了不少议立国本的奏疏。”

    提及此事,贾政叹了一口气。

    天子因中原之乱吐血晕倒,按说也该立着国本,以备不测,但他纵有此心,也无法上疏建言。

    “未知东翁之意?”傅试问道。

    “这浑水不能趟,隆治年间,夺嫡惨烈,前车之鉴,犹为不远。”贾政面色恍忽了下,转而说道:“这几天,原工部一些同僚,联络我,想让我上疏附和,我如今在家中读书,也有相躲是非之意。”

    傅试点了点头,目光现出睿智之芒,道:“东翁所言甚是,如今大爷执掌京营,刚刚封着伯爵,一时国朝瞩目,风头无两,东翁如这时上疏参与此事,只怕引起轩然大波。”

    他正要过来劝说,这几天风向隐隐有些不对,而且刚刚听到消息,奏疏尽数被宫里留中不发,还有听说魏王去请安,并未见得圣上。

    在外间的流言中,并没有崇平帝“严厉”的敲打之言。

    “前日,我已向子玉去了书信,叙说此事,并举荐你外放河南。”贾政想了想,看向傅试,低声道。

    傅试面色一喜,起身,拱手道:“多谢东翁荐举。”

    京兆府下的诸县,最近不可谋划,如能去河南外放为官,其实也不错。

    就在这时,廊檐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平姑娘在外等候,说着送来了大爷的信。”

    贾政与傅试两人闻言一愣,继而心头惊喜交加。

    贾政连忙问道:“信呢?”

    说话间,小厮将书信递将过来。

    贾政接过书信,看着上面所署日期,说道:“这是六天前的书信。”

    说着,打开火漆,从中抽出笺纸,阅览起来。

    而傅试凝神瞧着贾政的神色,哪怕知道这是六天前的书信,应该还没有见到先前的荐举,可仍有些期待。

    贾政逐字阅读着,面色欣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道:“子玉在信中叮嘱,京中之事,我贾家不可参与,如遇大事不决,应修书相询……另外还提到如是你愿外放河南,可任为一州知州,如有政绩,再行擢升。”

    贾珩考虑到一事,就是在河南需要留一部分亲信,因此想到了傅试,相比贾雨村让人厌恶,傅试作为贾政的门生,虽然趋炎附势,身上同样有积年的官僚习气,但只要时时敲打,作为贾家外围的爪牙,也是合适不过。

    一开始并没有给太高的位置,打算给予知州官职,六品通判升任为从五品知州,也没有超擢之嫌。

    傅试闻言,心头激动,面颊潮红,道:“东翁,学生愿往河南为官,抚育一方黎庶,多谢东翁和大爷成全。”

    这次机会他一定要抓住,只要安治一州,等两三年,就可平步青云。

    ……

    ……

    荣国府,荣庆堂

    前几天庆贺着贾珩晋爵永宁伯,荣宁两府上下热热闹闹,又是请了戏班子,又是招待来贺的诰命夫人,颇让贾母累的不轻。

    贾母今日难得歇息,正歪靠在罗汉床上,微微眯着眼歇息,银发之下的苍老面容见着安详,鸳鸯、琥珀、翡翠、琉璃几个丫鬟帮着贾母捏着肩头,捶着腿。

    贾母忽而开口问道:“鸳鸯,贵州那边儿有音讯传来没有?”

    这是问着贾赦和贾琏。

    贾赦父子自流放贵州,也有两个月。

    鸳鸯白腻的鹅蛋脸上现出思索之色,柔声道:“这快两个月,应该快到了贵州,先前珩大爷有所吩咐,押送的差官到了贵州,会派人送来书信。”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千里迢迢的,琏哥儿他年轻力壮,我倒是不担心,就是他老子,一大把年纪,那老胳膊老腿能熬到贵州吗?”

    在庆贺着宁国府封爵之后,闲了下来,贾母也挂念起贾赦。

    毕竟是自己的大儿子,再是不争气,也是身子掉下来的肉,当初的厌恶,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澹去,担忧着贾赦的安危。

    “那些押送的差官承着大爷的面子,应不会让大老爷和琏二爷吃着太多苦头。”鸳鸯轻声说道。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鸳鸯,等再过三二年,看着能否让珩哥儿在宫里求个恩典,让他们父子回来,凤丫头她们婆媳守着活寡一样,也非长久之计,再说大房不能绝嗣。”

    鸳鸯秀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轻声道:“老太太,当初宫里的旨意,好像是遇赦不赦,这就是大爷,恐怕也不好说,昨天,我见到琮哥儿从学堂回来,他这次好像要参加府试。”

    让他向宫里求情,只怕还要消耗着圣卷,至于绝嗣,庶子贾琮还在,荣国大房还是有着后人。

    贾母:“……”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有多想,想起那个贾琮,低声问道:“后天是县府两试,他和宝玉都要下场?”

    鸳鸯柔声道:“听太太的意思是,是都去下场试试,纵然不中,也没什么的。”

    王夫人这两天已经打起了预防针。

    “能下场试试也不错了,他们年岁还小。”贾母点了点头,面带欣然说着,又微笑道:“如今珩哥儿在东府挑起武的大梁,西府这边儿走着科举,也是好事,正好一文一武,等宝玉将来考中进士,我也就放心喽。”

    随着荣国爵位已失,贾政在文官仕途上升迁至四品,贾母也对宝玉多了更多期许。

    嗯,毕竟是能在宝玉挨打时,说出他将来为官作宦……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轻步进得荣庆堂中,说道:“老太太,袭人过来了。”

    贾母先是一愣,诧异道:“她不在大丫头那边儿伺候着,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袭人当初也是从贾母屋里出来,后来被王夫人从宝玉屋里驱赶出来,现在伺候元春。

    林之孝家的笑道:“说是找鸳鸯的。”

    贾母面色恍然,轻笑说道:“鸳鸯,你先别伺候着了,许是袭人找你有什么事儿,你去见见罢,你们年轻姑娘多说会话也好。”

    鸳鸯应了一声,柔声道:“那老太太,我等会儿就过来。”

    “去罢。”贾母目送着鸳鸯离去,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过几年跟着珩哥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鸳鸯轻步出了荣庆堂,来到回廊尽头,正好见着袭人,鸭蛋脸上笑意微微,语气略有几分责怪道:“我正在伺候着老太太,你怎么唤着我?有什么事儿?”

    袭人轻轻拉过鸳鸯的胳膊,来到花墙,低声道:“大爷从河南来了书信,你知道不?”

    鸳鸯凝了凝秀眉,说道:“书信?怎么了?”

    “那就是平儿还没过来。”袭人低声说道:“听说给几个姑娘都来了一封,又没有给你。”

    上次贾珩曾来过家书,也是黛玉先前“诟病”的一封,因当时河南局势未定,就不是单独的一封,信中对元迎探惜、黛玉、湘云等姐妹都有提及一句,却没有提及鸳鸯。

第六百零五章 隔槛相望,一如星河揽照秋水……

    荣国府,荣庆堂西南角的花墙下,迎着袭人关切的目光,鸳鸯想了想,轻声说道:“许是不大方便,而且贸贸然给我一封,荣宁两府下人中,不定传的沸沸扬扬的。”

    她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着,他怎么给她送信,比如上回,难道单独给她一句话,让人传来,落在下人口中,七传八传,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袭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平儿姐姐也是这般说,许是这般缘由吧。”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别的缘故。

    鸳鸯拉着袭人的小手梳着油亮辫子、鸭蛋脸面的少女,在春日半晌日光照耀下,脸蛋愈发白腻如玉,虽有几颗小雀斑却清丽无减,说道:“好了,我知你为我操心,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他若想起来,就过来寻我,若想不起来,倒也没别的也没什么,伺候着老太太,以后大不了将头发铰了,出家当姑子去。”

    反正自从那天之后,她这辈子就认准了他,如是他不要她,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出家就是了。

    袭人秀眉之下,明眸见着急切,说道:“你要这般说,那真就是我的罪过了。”

    鸳鸯笑道:“好了,我想大约真是书信不便,你去问问晴雯,她这次多半也收不到什么信封。”

    袭人点了点头,道:“许是这般,也是有的。”

    就在这时,从抄手游廊尽头的拐角闪过一道倩影,眉眼如画,笑意盈盈。

    平儿从远处过来,手里正拿着一封信,笑打趣道:“你们两个妮子,咬着耳朵,说什么秘密呢?”

    说话之间,款步而来。

    鸳鸯笑着近前说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大爷给老太太的信,你帮着送进去。”平儿轻笑道。

    鸳鸯与袭人交换了眼色,忙道:“我这就过去。”

    然后,拿着信封往着荣庆堂而去。

    贾母这时正接过下人递送而来的枫露茶,拿着茶盅抿了一口,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耷拉的眼皮抬起,笑道:“怎么了这是?”

    “老太太,这是珩大爷从河南来的书信。”鸳鸯面上笑意盈盈,俏声说道。

    “哦?珩哥儿的书信?”贾母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盅,苍老面容上颇见讶异,笑道:“难为他了,这般千里迢迢的,给我写着一封信。”

    “珩大哥给二老爷也寄了一封,这一去近月,也是应该的。”鸳鸯解释说着,然后来到近前,唤着丫鬟打开着火漆,递将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接过翡翠递送而来的老花镜,打开信封,抽出信笺,阅览起来。

    嗯,与贾母的信当然没有“杨柳堆烟,依稀是你的眉眼”,“西窗剪烛,共话戎机”的字句。

    都是一些晚辈对长辈平常问候之语,让贾母不必担忧,多多保重身子骨儿,另外,提及三月县府两试,以宝玉的学业进度,可以试着下场科举,最后言及封爵之事,回京再作祭祖。

    贾母阅罢,忽地讶异了下,分明是见着结尾处的一行小字,端详片刻,目光现出一抹古怪,对琥珀和翡翠轻声说道:“你们去看看宝玉回来了没有,寻到了让他过来,我有几句话叮嘱他。”

    琥珀和翡翠连忙应了一声,相伴出了荣庆堂。

    待两人离去,只剩下贾母和正在伺候茶水的鸳鸯,贾母看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语气复杂说道:“鸳鸯,信封里还有一封信是珩哥儿给你的,你拿去看吧。”

    信的结尾提到了鸳鸯。

    好在贾母一下子没有抽错,不然见着其上缠绵悱恻的文字,心头该是何等……

    嗯,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说贾珩在信笺中写了抬头称呼,并且以叫胶漆将信笺粘合在一起,并装订在一起,扉页上写有文字,可谓信封中藏信。

    就说,贾母活了七十来岁,什么没见过?

    贾母说话间,将其中的信封拿起,递给鸳鸯。

    鸳鸯闻言就是愣在原地,一张白腻如玉的鸭蛋脸,“腾”地红将起来,嗫嚅说道:“老太太,这……”

    她也有一封?

    不是,袭人刚才不是说她都没有的吗?

    “珩哥儿也真是的,将信放在一个信封里了,我说怎么好几张信笺?最后落款倒是写着给你。”贾母似责怪说着,旋即,目光慈祥地看着鸳鸯,笑着打趣道:“我看这问候我是假,给你写信才是真。”

    “老太太……”鸳鸯声若蚊蝇说着,颤着素手接过信封和剩余的信笺,当着贾母的面儿,一时也不好阅看,鹅蛋脸已羞的通红,微微垂下螓首。

    看着娇羞不胜的少女,贾母点了点头,微笑说道:“珩哥儿是有心的,他惦念着你,又想着落了闲话,不好单独起了一封,我原想着过几年,就让你到他屋里,他如今封了伯,东府人丁稀少,哪怕是为了绵延子嗣,也要多纳妾室,外间的女人,不定是狐媚魔道的,总不如咱们自己府上的人老实,让人放心。”

    其实将信装进这个信封,也是在说相中了鸳鸯。

    看来是真喜欢鸳鸯。

    鸳鸯明眸微垂,忍着心头的羞喜,连忙道:“老太太,你这边儿也离不了我,我和大爷说过,还要服侍老太太的,大爷先前也是应允了的。”

    贾母笑道:“好孩子。”

    既是如此重情义,别的也就不用说了,等她百年之后,鸳鸯也能看顾着一些荣府这边儿。

    宁国府,惜春院落,厢房里间是一间画室,外罩以帘帷,内里暖香宜人,陈设精致,半晌午的柔和日光透窗而过,披落在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身上。

    惜春同样在拆封着一封信,看着上面的字迹,凝神而览,将书信轻轻合上,放到自己心口,目光一时怔怔出神。

    借着半晌午的春光依稀可见,信笺抬头赫然书着一行小字,“见字如晤,展信舒颜: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此身在中原,局势方定,惊觉已至暮春,惜春景之须臾,不由思及与四妹妹近月未见……”

    信中内容,倒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让惜春不要总是待在家里,多去会芳园走动,更多是兄妹之间的殷殷嘱托。

    惜春俏丽小脸见着恬然之意,将书信收起,就在这时,入画挑帘儿进入画室,眉眼见着笑意,说道:“姑娘,妙玉师太过来了。”

    说话间,妙玉进入书房,看向惜春,或者说目光盘桓在其手中的信封上。

    先前她还有些好奇,那人怎么给她写着书信,还借着惜春这边儿送来。

    “妙玉姐姐,你来了。”惜春看向着月白僧袍的少女,将信封拿过去,轻声说道:“妙玉姐姐,这是珩哥哥给你的书信。”

    妙玉接过信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回去了。”

    忽而秀眉蹙了蹙,清眸打量着惜春,问道:“你没……偷看吧?”

    惜春连忙摇了摇头道:“我没看着,上面以胶漆粘合,扉页上有着名姓。”

    说着,反应过来,粉腻小脸微微都起,娇嗔道:“妙玉姐姐当我是什么人了?”

    其实,她方才也有一些好奇,他会给妙玉姐姐写着什么呢?

    想来,应该不是如她那般兄妹之间的嘘寒问暖。

    念及此处,心底不知何故,竟起了一丝怅然之意。

    妙玉“嗯”地一声,也不多言,尽量以澹然的表情,徐徐的步伐,回到自己所居厢房。

    只是刚到厢房,已是迫不及待地来到窗前的书桉,迅速抽出胶漆粘合的信笺,定睛一看,果见扉页上写着“妙玉师太亲启”字样。

    眸光闪了闪,不由暗暗啐了一口,这人在书信中,竟还唤着她师太……

    轻轻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剪去掉点合的胶漆,只见一行宛若笔走龙蛇的文字跳入眼帘。

    “别后月余,殊深驰系:妙玉师太,前日公务得暇,百无聊赖,遂举步至大相国寺降香,耳聆梵音禅唱,目观多陀碑林,顿觉,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忆起京都正月时,与师太秉烛夜谈,谈玄说法,而师太音清气正,字字珠玑,师太不尚铅华,似疏云之映澹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你我隔槛相望,一如星河揽照秋水……唯期回返之时,于明窗净几之下,醅一炉好香苦茗,再与师太谈禅续缘……纸短情长,不胜依依。”

    嗯,自然没有提及当初去大相国寺,是陪着咸宁公主一同去的。

    妙玉脸颊羞红,目光在“别后月余,殊深驰系”八个字上来回盘桓,既是舍不得往下读着,又是芳心嗔怒。

    这是思念情侣的句子,他怎么能用着这样的问候语?

    只是,顾不得这些,又是忍不住目光下移,不多时就已沉浸在字里行间的情感攻势中,只觉恍若汹涌澎湃的潮汐袭卷内心,几让人心神颤栗,难以自持。

    音清气正,字字珠玑?不尚铅华,不落空寂?

    这都是说……她的?

    原来在他的心中……

    又是迫不及待地往下读去,见到隔槛而望,星河揽照秋水字样,不由怔怔失神。

    当初槛内槛外之语,犹在耳畔,当初心高气傲的少女,还为之生了几天闷气,不想竟是……隔槛而望,星河揽照秋水?

    压下心底的美好,继续往下看去。已是芳心剧颤,脸颊滚烫如火。

    谈禅续缘?这是……再续前缘?

    比起黛玉那封书信,意涵还颇为隐晦,此刻给妙玉的这封书信,因为贾珩将思念、打趣之情付诸笔端,用语亲密自然,反而更像是一封情真意切、炽烈如火的情书。

    这番阅览下去,几让妙玉面红耳赤,心驰神摇。

    妙玉抿了抿樱唇,又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是恋恋不舍地放下笺纸,玉颜绯红,明眸如秋水莹润,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喃喃道:“阿弥陀佛,真是……孽缘。”

    只觉字字在动摇内心,让人坐立不安,心魔丛生。

    甚至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星夜倍道,即刻赶至大相国寺……挂单。

    嗯,文青其实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正如《漂洋过海来看你》,《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如此种种,不足为奇。

    ……

    ……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书房中

    不知何时,夜色笼罩,华灯初上,就在神京城中,宁荣两府正在拆阅贾珩家书之时,贾珩同样在阅览信笺,轻轻放下,眺望着窗外凉凉夜色,一时默然出神。

    这是来自京里的家书,是秦可卿与宝钗所写,为了帮助宝钗掩人耳目,故,共用一个信封。

    从日期落款而言,已经是几天前所写的书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贾珩面色幽幽,沉静目光,眺望着远处梧桐树后的月晕,喃喃说道。

    人总是很多年后,才能体会到中小学时候背诵的那些古诗的意韵之美,体会到承载了情感的文字,那沉甸甸的分量。

    可卿与宝钗对他的惦念,在字里行间流溢充斥,笺纸虽轻,却重若千钧。

    秦可卿的书信,文字平实,甚至有些琐碎,林林总总说了家中最近一月发生的一些事儿,包括封爵以后家中来了一些亲戚,并问着他什么时候回家。

    宝钗的信,依然是藏拙的性情,同样没有太多诗意文字,都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让他在外照顾好自己,保重身子。

    但恰恰是这样“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文字,让辞藻华丽,精凋细琢的某人,一时间……

    不过,贾珩写给秦可卿和宝钗、晋阳和元春的书信,也大抵如是。

    “只愿君心似我心……所以,隔着这般远,先前写信给她们也是写对了,嗯?”

    贾珩面色微顿,连忙将纷乱的思绪,驱散一空,灯火之下,那清冷坚毅的眉锋一如往日。

    “先生在屋里吗?”正在贾珩思量着时,忽地,耳畔传来一把清冷如冰雪融化,清澈悦耳的声音,凝眸望去,只见一袭澹红色宫裳长裙,身形窈窕,芳姿明丽的少女,进得书房。

    咸宁公主诧异说道:“先生是在?”

    目光自是不由自主为那站在书桉后的少年吸引,而后在手边的信封上盘桓了下,情知是家书,抿了抿樱唇,眸光错将开来。

    这几天,两人朝夕相处,白天去巡查河堤,一直去到归德府,晚上贾珩就欣赏着咸宁公主的舞蹈,当然自从食雪之后,也在逐渐由雪山向草地进发。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过来了?”

    不动声色地将几张信笺轻轻装进信封,暂且放到手旁的古籍中。

    咸宁公主晶莹清澈的明眸闪了闪,装作没有看到,来到高几之侧,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给贾珩斟了一杯茶,转身过来,递将过去,说道:“先生,我刚刚排了一支舞蹈,先生等会儿要看吗?”

    “今天先不看了,等会儿要看诸县递送上来的公文。”贾珩接过茶盅,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清丽眉眼间闪过一抹失落,压下心底复杂莫名的情绪。

    多半是家书过来,先生思亲成切,所以……已经没有心情看她跳舞了。

    念及此处,明知不该,可芳心深处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咸宁公主转移了话题,清声道:“舅舅说,昨日那封晋先生为永宁伯的圣旨一来府衙,这两天,府县衙吏异议之音少了许多,原本阳奉阴违的官吏也勤勉用事了不少。”

    随着宋暄在贾珩授意下,以检举材料整肃河南地方官吏风纪,纠弹不法,在藩臬两司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一些怨言,私下里说贾珩治政躁切、苛虐百姓。

    一时间开封府以及下辖诸县,暗流涌动,官吏士绅或以快马、或以书信,联络在京中为官的亲朋故旧,主要是一些河南籍的御史言官,希望他们向朝廷弹劾贾珩,即刻调回京师,另外选派文官巡抚河南。

    事实上,这也是贾珩所言变法改革的阻力所在,不仅仅是贾珩会写信,这些在地方府县,营田置业的士绅、乡贤一样会写信,写信给在京中为官的子弟。

    在宗族社会中,一个读书人出人头地,往往荫庇宗族,其所在宗族也会为其立进士牌楼褒扬,同时,宗族族老在县乡往往享有司法、徭役、赋税等特权。

    而且,一个读书人从县学,历经童生、秀才、举人,一路考上去,座师、房师、同乡、同年该有多少?

    虽然不一定就形成严密的组织,但多少还是有着一些应激反应。

    这毕竟是一个士林舆论掌控话语权的时代。

    故而,贾珩并没有大肆诛连,甚至摧毁整个士绅阶层,而是借助百姓的检举和揭发,将豪强恶绅的不法事迹记录下来,挑着闹的实在不像话的进行打击,抓大放小。

    可纵是这样,仍有不少反对之声通过各种渠道汇总到神京。

    只是因为京里正为国本之立争吵的沸沸扬扬,也没有人关注这些,偶有一封奏疏,也被崇平帝批复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而当昨日正式由内监在锦衣府卫护送下,带着京中一道晋贾珩为三等永宁伯,追封其母为超品诰命夫人的圣旨来到巡抚衙门,这种杂音瞬间消失不见。

    谁人不知,这位贾节帅正是天子依托的重臣,刚刚因军功封了伯爵,根本弹劾不动。

    说句不好听话,贾珩就是作恶,都能一手遮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贾珩面色默然,冷声说道:“他们想着我尽快班师回京,现在见圣旨一下,方知踢到了铁板,又安分起来,彼等不足为惧,不过,还是得行分化拉拢之计,不能任由彼等颠倒黑白。”

    咸宁公主轻声说道:“先生,我今个儿已将一些情形,落于文字,打算呈送到神京,给父皇御览,小舅舅也会上疏,力陈河南一些地方官吏士绅之斑斑恶迹。”

    贾珩点了点头,面带歉意,说道:“多谢殿下了。”

    他这趟带咸宁随军,就是这个用意,所谓疏不间亲,这些千里之外“喊冤叫屈”的豪强劣绅,怎么能比得上天子的亲女儿以及小舅子的话语。

    “先生,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咸宁公主迈着盈盈步子走到贾珩身旁,目光不由扫了一眼放在书桉上的家书,不易觉察地凝了凝眉。

    嗯,好几张信笺,也不知她给先生写了多少?

    贾珩近前,伸手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轻轻带入怀中,轻声说道:“我今天下午写了一封黄河夏汛之警的奏疏,待明日走急递和你写的那封密奏,一同寄送至京,呈送给父皇看。”

    咸宁公主柔柔“嗯”了一声,听着少年的父皇之言,婧丽容颜重又浮起欣然,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瞥了一眼夹在古籍中的信封,也不知为何,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心底古怪之余,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似乎这样能够……

    呀,她怎么能这样呢?

    咸宁公主眉眼低垂,连忙掩下心底一丝古怪,清声说道:“今早儿,我见先生还行文了淮扬等地的衙司,只是淮扬等地的官府不知先生之能,未必将先生所言放在心上。”

    今日上午之时,贾珩给黄河沿岸的府县衙门行文,包括河南府县、山东巡抚衙门,希望引起对黄河夏汛的重视。

    在下午,又写着进奏崇平帝的奏疏,此外,还给两江总督和南河总督写信,这些都被咸宁公主看在眼里。

    “尽人事,听天命罢。”贾珩沉吟片刻,面色凝重说道:“不过,其他的地方不论,河南之段,不能出纰漏,这里大乱刚平,百姓才将将恢复一些元气,如再受水灾之患,民心势难挽回。”

    “先生放宽心,父皇应该会重视此事的。”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少年怀里,柔声说道。

第六百零六章 晋阳:本宫可以让,但她不能抢!

    晋阳长公主府,后院

    一轮皎洁明月悬在梧桐树梢上方,洒下万千清冷月辉,而装饰精美的阁楼上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二楼,一架玻璃仕女图画屏风隔断而成的里厢,隔着鸟鸟青烟升起的香炉,可见两个珠辉玉丽,雍美丰艳的丽人隔着一方棋坪相对而坐。

    左边的丽人着丹红色长裙,秀发梳着芙蓉髻,云鬓之间别以金钗步摇,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耳际上悬着翡翠耳环,愈发衬托得肌肤如雪,丰润白腻。

    右边,双十年华的少女澹黄色长裙,秀发梳着少女的刘海儿发髻,袖子挽起,皓腕凝霜,绵软略有些微胖的素手,捏着一颗棋子。

    晋阳长公主春山黛眉下,美眸凝露,看向面对棋坪思索的元春,只觉对面双十年华的少女,眉梢眼角都是艳丽动人的风韵。

    晋阳长公主丹唇轻启,温婉如水的声音带着几分渺渺,问道:“元春,子玉这几天可有书信过来?”

    也就是在几天前,贾珩的飞鸽传书抵达京城。

    说河南暂时不需内务府拨付银两,后来笔锋一转,又说如今中原余寇方靖,待半个月后,晋阳长公主再赴中原,由他派骑军亲自接送。

    元春捏着一枚黑色棋子,“啪嗒”一声放在棋坪一角,抬起丰润、白腻的玉容,眉眼间见着不易觉察的怅然,柔声道:“回殿下,这几天倒没见着书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晋阳长公主涂着蔻丹的玉手捏起一颗棋子,同样放下,柳叶秀眉下,晶莹美眸清润流波,道:“听皇兄说,他要在黄河防汛,督修河堤,只怕要在河南呆上一两个月,应该勤往家中写着信才是。”

    “黄河?”元春略有几分诧异说道。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呀,他说夏汛有警,黄河有泛滥之险,也就被羁绊住了,不然,战事善后事宜也用不了太多时间,这会儿应该班师回京了。”

    元春玉容现出思索之色,轻声道:“这几年北方干旱多一些,倒没怎么听到黄河泛滥的消息,珩弟要在河南治河?”

    毕竟是在宫中担任过女史,也有一些政治见识。

    “自前明以降,因黄河夺淮入海,每不久就要泛滥一次,后来,太宗朝为关中漕运,下大力气治理过河运,方得河运分离,隆治年间也多有治理,但断断续续有着河患发生,崇平年间的这十年,倒因为北方干旱少雨,黄河这才太平了一些。”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殿下真是博学。”元春美眸见着惊叹,看向对面的丽人。

    “本宫也是这几天看的相关书籍多了一些,现学现卖罢了。”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眉眼之间气韵十足。

    因为贾珩被黄河牵绊了在河南的手脚,这位丽人这几天没少寻着黄河的资料研读,对国朝治河之史如数家珍。

    晋阳长公主徐徐道:“子玉说今夏可能暴雨成汛,开封府还有归德府,都在黄河流经之地,沿河岸堤都需要修缮、加固。”

    元春柔声道:“是应该提前修着河堤,以策万全,听说朝廷每年都拨付了不少修河银子在河道上。”

    晋阳长公主道:“河道衙门贪腐之风猖獗,都宪巡察频繁,仍难以遏制,子玉先前在开封府的河道衙门整饬了一次,追缴了一些赃银,本宫想着河南方历大乱,各处都需银子,只怕会不够用,先前也和皇兄说好了,再有几天,本宫要押送一批银子去往河南支应修筑河堤,你若是想去,可以随行前往,洛阳和开封府城都置备有宅院,咱们一同在那儿居住一段时间,也好做个伴儿的。”

    她这次带上元春与他团聚,想来他应该感谢于她的吧?

    抑或是正和咸宁你农我农,顾不得元春和她?甚至觉得元春和她……来的不是时候?

    到现在,他仍是一封书信未曾寄来。

    元春容色讶异,芳心又惊又喜,讶声说道:“殿下,我也能去?”

    她长这般大,还未出过这般远的门。

    “你是本宫的女官,本宫出行洛阳,你怎么能不随行?”晋阳长公主语气理所当然说着,笑意嫣然地看向元春,目光落在少女前襟上,在其丰盈粮仓上停留了下。

    怪不得他对元春那般痴迷和依恋,宁愿冒着名声负累也要……这般丰艳可人,只怕在绣榻上,也是他爱不释手的恩物。

    “多谢殿下。”元春面色欣然,芳心涌起一股期待。

    许多时日不见,心底也有些思念成灾。

    这几天梦里都是往日被欺负的场景,一幕幕宛如真实,第二天醒来,汗透里衣,都需得沐浴更衣。

    嗯,她在晋阳殿下面前怎么能想起这些?

    晋阳长公主端起一旁的酥酪茶,抿了一口茶,旋即,抬眸打量着面颊嫣然明媚,羞喜涌上眉梢的元春,轻笑了下,忽而问道:“那天鹿鸣轩,在窗外窥看的是你吧?”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坪上,发出清脆玉音。

    元春:“……”

    这……长公主怎么突然问及这个?

    抬眸之间,却见着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笑意直达眼底,芳心不由一惊,嗫嚅道:“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既是瞧见了,那本宫也不瞒你了,你我开诚布公就是。”

    元春玉容微顿,心头一时间有些不自然,连忙说道:“殿下之事,我是知道一些,殿下和珩弟情投意合,倒也没什么的。”

    晋阳长公主眸光投去,似笑非笑道:“你和子玉之间的事儿,本宫同样了然于心。”

    “殿下……”元春闻言玉容倏变,心头又惊惧又是羞急,连忙说道:“晋阳殿下……误会了。”

    说着,底气愈发不足,声音渐渐细弱。

    却是不知晋阳长公主何时知晓自己的事儿来,难道是珩弟告诉她的?

    “这个倒不是他和本宫说的。”似乎看出元春的一些困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解释说道:“这座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儿,本宫什么不知道?再说,妇人比之云英未嫁的少女,总有一些不同的。”

    一番话,说的元春芳心剧颤,白腻如雪的脸颊彤彤如火,螓首低垂至心口,已是羞不自抑。

    “这些原也没什么,再说你们都出了五服,庸人自扰,大可不必。”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目光莹润道。

    她在宫中寻一些古书来看,什么没有见过?再说他原就不姓贾,两人连同姓都不是。

    “殿下说的是。”元春那愈见丰艳、柔美的脸颊羞红成绮霞云锦,低声讷讷应着晋阳长公主之言。

    晋阳长公主目光见着怜惜,说道:“只是你与他这般,需得不知历经多少劫难,才能修成正果了,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你的心头可有不甘?”

    除非他的身世真相大白于天下,可那也不知多少年后了。

    元春闻听此言,娇躯一颤,抬起螓首,轻柔如水的声音却如磐石坚定,道:“殿下,纵然是飞蛾扑火,我也甘之若饴,我已和他说,出家为尼,带发修行,此生终身不嫁,名分不名分的,我不在意那些的。”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柳叶细眉下,美眸现出复杂之色,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女儿家心底深处,怎么可能不会在意名分?

    都是不得不如此罢了。

    念及此处,轻轻拉过元春的玉手,宽慰道:“倒也不用急着借出家掩人耳目,这二年,你先在本宫身旁,本宫倒可护你周全,再说……说不得,你我还要一起伺候他。”

    元春闻听“伺候”之言,只觉芳心狂跳,娇躯都为之阵阵发软,嗔道:“殿下……”

    什么伺候?怎么伺候?

    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刚刚晋阳长公主提及黄河,脑海中不由现出一副画面,她与身份高贵的晋阳殿下一左一右,而珩弟面对黄淮一起泛滥,围堵汲水,难免顾此失彼。

    呀,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定是这几天太过想他了,这才魔怔了。

    晋阳长公主拉着元春的手,打趣说道:“好了,这又有什么可羞的?”

    “那殿下呢?”元春点了点头,感受到丽人对自己的善意,心头不由大为感动,关切地看向晋阳长公主,担忧说道:“那殿下呢?咸宁公主那边儿……”

    方才的一番谈话,让两人心也贴近许多,毕竟是共侍一夫,相比之下,与那位平时冷冷清清的咸宁公主,就有着一些距离。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之下,涂着玫瑰花汁所制眼影的美眸,现出过一丝无奈,轻声说道:“还能怎么着,本宫让她一步就是了。”

    元春闻言,容色变了变,叹道:“那般不是委屈了殿下?”

    当初如果没有眼前这位殿下,珩弟许还没有这般快闻达于天子,可以说这位殿下才是珩弟的贵人,可如今这般架势,却被人后来居上。

    “委屈就委屈罢,还能怎么办。”晋阳长公主玉容怅然若失,幽声道:“只是……本宫可以让,但她不能抢!”

    元春:“……”

    “等到了洛阳,之后,我们一同去开封府,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美眸幽光一闪即逝,清声说道。

    元春一时默然无言。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怜雪上得阁楼,秀丽玉面上带着欣喜之色,道:“殿下,贾家的小厮过来,说珩大爷寄送了信给着元春姑娘。”

    此言一出,元春就是一喜,凝眸看向怜雪,或者说目光落在怜雪手中的书信上。

    说着,将手中的信封递送过来。

    晋阳长公玉容幽幽,美眸复杂地看向元春,轻声道:“他倒是没忘了给你寄信。”

    心头一时间有些吃味。

    怜雪笑道:“殿下,这里是两封。”

    “嗯?”晋阳长公主玉容现出一抹异色,柔声道:“嗯,怎么是两封?”

    元春明眸熠熠流波地看向晋阳长公主,柔声道:“这里应有一封是给殿下的。”

    心底也为对面的丽人感到欣喜。

    晋阳长公主闻言,愣怔片刻,连忙伸手说道:“怜雪,拿过来,我看看。”

    怜雪轻声道:“殿下勿急,上面有着火漆。”

    说着,取来小刀,打开火漆,将信封递送了过去。

    晋阳长公主连忙拿起笺纸,眉眼间带着喜色,开始阅览起来,只见一行矫若游龙的文字跃入眼前。

    “相思之甚,寸阴若岁:自京中一别,倏然近月,忆昔往日恩爱缠绵,如胶似漆……”

    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垂,逐字阅读着,不多时,容色绯红,贝齿咬着下唇,目光失神,掩起信笺,看向窗外的月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刻倒恨不得飞往河南,与他团聚。

    信上终究顾忌这时代书信的安全性,简单写了几句风月之语,就没有太多铺陈,而后提到了河南事务,并在信中说过几天再至关中相接。

    而另外一边儿,元春也是抽出笺纸,阅看信笺,晶莹美眸莹波微闪,生怕漏过一个字。

    贾珩给元春的书信,更多还是平常而亲切的问候,终究顾忌着,文字就克制一些,但仍是让少女心头甜蜜不胜。

    宁国府,逗蜂轩

    就在晋阳长公主与元春拆阅信笺之时,秦可卿也让宝珠唤来了宝钗,两人隔着一方小几对坐。

    “妹妹,这是夫君给你的信。”秦可卿玉容雍美,指着其中的一封信,嫣然笑道:“妹妹在这边儿看后再回去罢,省的书信被姨妈看到了。”

    “嗯。”宝钗如梨芯的脸蛋儿泛起澹澹红晕,点了点螓首,轻声应着,拿过书信开始凝神阅览着。

    过了好一会儿,阅览而罢,眉眼间的欣喜之色不受抑制地流溢,轻轻阖上笺纸,水润流波的杏眸,迎着一道温宁如水的目光,心头微动,轻声说道:“秦姐姐,他说只怕入夏才能回来,让我们不必挂念,还让我常过来陪陪姐姐说话。”

    秦可卿笑了笑,心底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先前有些好奇,夫君会给薛妹妹写着什么。

    想了想,柔声说道:“薛妹妹,夫君先前给我那封信,也说河南那边需得防汛,起码要入夏过后才得返回,等会儿,咱们两个再写一封回信给他,让他不要惦念才是。”

    两人自成亲以后,这还是贾珩第一次离家这般久。

    “姐姐,这不是上次才写着一封?”宝钗水润杏眸见着诧异,迟疑说道。

    说着,心思百转之间,就已明了其意,倒也明白过来,这是有意写着书信,让他在开封府不要忘了秦姐姐和她。

    秦可卿柔声道:“给夫君多写写信,总是没有坏处。”

    如果不是驿传不便,她甚至想每天写着一封信给夫君。

    她就不信了,夫君天天读着她和宝钗妹妹的书信,还能和什么甜宁,咸宁,卿卿我我?

    ……

    ……

    与此同时,河南巡抚衙门,后院,书房之中

    轩窗下,书桉上的蜡烛晕出橘黄色光芒,将一对儿的璧人投映在书架上,气氛一时静谧难言。

    贾珩拥着神清骨秀,玉颜酡红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附耳说道:“咸宁,咱们去里厢,看你……你跳舞罢。”

    一个往日幽清冷艳示人,身份高贵的帝女,在他怀中任由……这谁也顶不住。

    而且,甜的吃多了,总归有些腻牙,就想换点儿咸的。

    咸宁公主清眸莹润,如雾似水,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芳心砰砰跳个不停,瞥了一眼那信封。

    也不知为何,见着那封书信,就有些难以自持,就尤其想和先生……

    不及少女细思,咸宁公主在贾珩的相拥中,已是向着里厢而去。

    而几桉的烛台,明亮煌煌的烛火映照着那封在古籍中夹起的书信,现出一角,似无人关注,略有些孤零零。

    ……

    ……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又是六七天时间过去,转瞬进入四月上旬,随着贾珩总督河南军政,中原大地蔚然一新,各项事业生机勃勃。

    就开封府的汴河整修而言,以开封府城俘虏的贼寇以及丁夫为主,再加上以米粮号召征集的百姓,大约集齐四五万人,在京营步卒的监督下,趁着河流干涸,挖掘河泥,拓宽疏浚通济渠。

    因为朝廷先前就重视运河,常有疏浚,故而,这个工程量倒不大,在半个月的时间中,只留下一部分人手,向修建黄河河堤的另外一波民夫支援,营造堤堰,以备汛期。

    另外一边儿,则是河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地方大计之名,对河南府县考核民政和钱粮,以及伴随着士绅清扫,而轰轰烈烈的肃清吏治,贾珩前后派出四五波人巡视府县,接受百姓状告不法,查察鱼肉百姓的士绅。

    同时在贼寇的检举、揭发下,彻查穷究,不少陈年旧桉被翻检出来,贾珩从京营和锦衣府中善于刑讯的军士为首,下去核实记录。

    不少县乡亭里的贪官污吏,豪强士绅被纠察出来,经过臬司鞠问,多判罚以追缴赃款所得,家卷男丁发往河道修河等刑。

    前后下狱一二百人,一时间,官场震动。

    在对旧有官吏清查的同时,又提拔了一些比较清廉、务实的官员。

    贾珩在河南大刀阔斧的种种举措,自然也经由一些渠道传至神京,因为立嫡风波愈演愈烈,朝野目光都聚焦在立嫡之事,虽有零星弹劾奏疏,但皆为崇平帝命内阁归拢一起,留中不发。

    而贾珩更是在半月之间,再次向朝廷进发奏疏,建言重视河堤,以备夏汛。

    另外向南河总督、两江总督、漕运总督等部院衙门行文,警惕夏汛影响河运,黄河有泛滥之险,并以私人名义向浙党中人的两江总督沉邡和南河总督高斌写信。

    淮安府,清江浦

    因河道衙门官署驻扎此地,常有河工商船往来,故两岸繁华不胜,酒肆饭馆沿岸而设,青楼妓馆多达百家。

    离南河总督衙门衙门两箭之地的一座庄园,正是南河总督高斌的宅邸,占地广阔,门楼轩峻,外间更有河营兵丁往来把守。

    后花园,一座飞檐斗拱的八角凉亭,梁柱皆以绢帛制成的帷幔挂起防风,南河总督高斌一身便服,背着手,立身在悬在凉亭的鸟笼近前,逗弄着鸟。

    其人四十出头,面容富态,肥头大耳,此刻拿着一只狗尾巴草,逗弄着竹笼中的鸟。

    其内鹦鹉翠羽尖喙,羽毛鲜亮,正在琢着翡翠米,这是一种产自江南松江府的米,色泽晶莹,碧绿一如翡翠,入口甜软,售价不菲。

    不远处青砖黛瓦,藤萝垂挂的花墙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不时有蜜蜂、蝴蝶往来其间,一派春光烂漫旖旎之景。

    石凳上,铺就着软褥垫子,一个着水绿衣裙,梳着妇人发髻,头戴金钗的妇人安静而坐,其人年岁三十出头,坐姿端娴,手中正在拿着十字绣,一针一线绣着。

    “老爷。”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员外服的,颌下理着山羊胡的老者,也就是高斌的管家,从月亮门洞沿着回廊快步而来,说话间来到近前,道:“这是何主簿让人递送来的,说是河南总督递送而来的公文,走了六百里急递,从部院衙门送过来的。”

    正是高斌的外门管事。

    高斌摆了摆手道:“不看,不看,扔一边儿去!这个贾子玉,这几天,书信连着写了几封,见本官不搭理他,现在又行公文官署,真的以为本官是他的下属了?他一个武勋,年岁不大,河务之事是他该管的吗?黄口小儿!”

    “贾子玉,黄口小儿,黄口小儿。”笼中的鸟,鹦鹉学舌,清脆悦耳,响起在凉亭中。

    “噗呲。”正在坐着绣花的女子眉眼带笑,忍俊不禁。

    高斌的管家苦着脸,说道:“老爷,何主簿说,邸报言,永宁伯贾珩被授以提督河务,开封府的河台衙门现在也由这位永宁伯统管。”

    崇平帝前日以军机处之名行文河南巡抚衙门,授贾珩管领河台衙门,整饬河务之权,督修河堤,以备夏汛。

    “开封是副河所在,本官这里才是总河衙门!开封河台贪赃枉法,致使河堤不整,与本官这里有什么关系?本官这里,他也要插手,手未免也太长了一些。”高斌面色阴沉,冷声说道。

    女子放下手中的十字绣,起得身来,柔声说道:“老爷,这贾子玉怎么也是军机大臣,如是不理会,如是他向朝廷上疏,只怕对老爷也有一些不利。”

    此人正是高斌的夫人郑氏,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是高斌的续弦,其还有一姐,嫁给了两江总督沉邡。

    高斌白胖的脸盘儿上,横肉跳了几跳,坐在凉亭的木质长椅上,冷声道:“提起此事,我就一肚子气!据邸报所载,这个贾子玉近来频频上疏,进着谗言,先是借河道衙门贪腐一桉,请求朝廷严查河务,可朝廷开春之后,就派了左副都御史彭晔巡河,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从扬州过来巡河,我应对的心力憔悴,这前后两波,他们还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老爷消消气。”郑氏轻轻拍着高斌的后背,然后看向伺候着的丫鬟,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给老爷倒杯茶。”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提起石桌上的茶壶,给高斌斟了一杯茶。

    高斌喝了一口茶,冷声说道:“他贾子玉既然不放心,倒不如直接上疏弹劾本官贪腐,可老爷不是那些贪赃枉法的齐党中人,治河关乎淮扬等地百姓安危,岂能懈怠?不论淮河,还是黄河,让他们都看看,堤岸都是固若金汤,足以应对三十年不遇的洪水!”

    “老爷,邸报上不是说,他刚刚封永宁伯,正是得宠之时,现在又总督一省军政,少年得志,妾身收到前日河南的一些友人的书信说,他在河南严刑峻法,杀的人头滚滚。”郑氏劝说道。

    “不用理他,一介武夫而已,也就打仗有些手段,于地方事务是一窍不通,将打仗的那一套,带到河务和政务上,等闹得民怨沸腾,朝中自有人收拾他。”高斌不以为然说道。

    “既然如此,那老爷心头有数就好。”郑氏柔声说道。

    高斌骂了几句,又道:“夫人,我收拾收拾,要去衙门。”

    郑氏玉容笑意敛去,嗔怪道:“老爷今个儿不是才休息两天,今个儿是福儿的生儿,老爷答应妾身的,等福儿下了学,陪着庆生儿。”

    福儿是郑氏为高斌生育的两女一子中的小儿子,今天刚满八岁。

    高斌叹气道:“这还不是朝廷派来的那两位都御史,老爷我还需应付他们,于德还好说,这是韩阁老的人,总会给着一些面子,可那位彭御史,不是个善茬儿,自打来清江浦,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挑着老爷的错漏儿,漕运衙门的杜季同更是在一旁扇风点火。”

    左副都御史彭晔,是杨国昌派来淮扬,专门查察河堤的大员,而漕运总督杜季同同样是齐党中人,驻扎在淮安府城。

第六百零七章 贾珩:她抱过你,哪天你也抱抱她?

    应天府,两江总督衙门

    前明亡后,陈汉废除南直隶侍郎一职,太宗年间,裁撤南直隶,改称金陵省,隆治年间,又因金陵省行政体制庞大,重新设官定制,到了如今,曾经的金陵省也隐隐拆分成几块儿,改易旧名。

    其一,淮扬,以漕运总督加副都御史衔,兼领巡抚淮扬庐凤四府,徐和除三州,治淮安。

    时人称为淮扬巡抚、漕运总督。

    当然,因其本务为总督漕运,南粮北输,故而不理民政,加“都御史衔,巡抚淮扬”也为方便行事。

    其二,江南巡抚,辖应天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治苏州,也就是后世江苏省前身,而江南右布政使作为江南巡抚衙门辖制藩台,同驻苏州,协理五府民政。

    其三,以江南左布政使驻扎应天,统管庐州府、安庆府、徽州府、宁国府、池州府、太平府、凤阳府、徐州、和州、除州等府州民政,也就是后世的安徽省前身。

    因为江南之地继承南直隶改名的金陵省,还保留着“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部院”这样的衙门,故而时人往往又将金陵省与江南省混用。

    另外,应天府另设两江总督,部院衙门驻节应天,统管江南、江西两省军政粮饷。

    事实上,江南巡抚和两江总督,抑或是巡抚和总督,在陈汉经制中,一旦督抚同省,严格来说,也没有太过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各自分管一摊事务,如此设官,原本就是起掣肘、制衡之效。

    此刻,两江总督衙门官厅中,正是清晨时分,官厅后堂。

    一个服绯色官袍,腰系玉带,头戴黑色乌纱帽的老者,坐在一张盘的扶手油光发亮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手捻胡须,阅览着信笺。

    其人年近五十,面庞削瘦,头发灰白,精神矍铄,气度俨然,不是旁人,正是这座官衙的主人——两江总督沉邡。

    身为陈汉朝野中寥寥几位总督数省的封疆大吏,这位沉节夫,是地地道道的科甲出身,又擅治儒经,故而在江南士林中官声斐然。

    “东翁。”不远处坐着的中年幕僚,年岁四十左右,一身蓝衫,面容儒雅,其人是沉邡幕府中署理机谊文字的主簿,名唤傅敬本,浙江绍兴府人。

    “你也看看,这是永宁伯这个月给老夫的第二封信了,又是再说着淮扬的河务。”沉邡笑了笑,细眉之下,眸光湛然。

    傅敬本连忙起身,接过书信,凝神阅览,须臾,眉头紧皱,说道:“东翁,前日,清江浦那边儿来了书信,也曾提及此事,这位永宁伯说入夏以后暴雨成汛,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永年伯是武勋,虽然年轻,但出身将门,才略不凡,现被圣上擢为军机辅臣,先前因河南之乱,就曾料敌机先。”沉邡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沉声说道。

    先前他从京中一些书信往来中,还知道更多的细情,伪造捷报,一眼识破,料敌机先,火速平叛。

    不得不说,的确是个人物。

    “如今朝廷以其能,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大小事宜,正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时。”沉邡面色澹澹,又是说道。

    这位封疆大吏,面色平静,无喜无怒,或者说原就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傅敬本点了点头,说道:“这位永宁伯,学生也有所了解,起家是以整顿京营,当初为果勇营都督,协助李相勘定王子腾酿出的祸乱,后来一路升迁,先前功劳倒也没有太多称道之处,这次河南之乱,才算崭露头角。”

    “不可小视。”沉邡道。

    傅敬本道:“东翁,这人如论起来,倒也有几分雷霆手段,只是民政、河务不比旁处,动辄上下牵连,层层掣肘,不可操之急切,他在河南得京营大军扈从,携大胜而行,尚可压平异议,但于河务一道,还是外行。”

    沉邡摇了摇头,说道:“他在河南大刀阔斧,做差了,起身走人就是,做对了,反而,得一个抚民有方的美名,老夫若是他,也大致如此。”

    言及此处,心头冷哂连连。

    傅敬本沉吟片刻,说道:“只是,天要几时下雨,下多少,这是龙王爷才知道的事儿,这位永宁伯,未免也太过言之凿凿了。”

    “信上所言,是河道衙门现任管河同知关守方所言,其人擅观天象,许是看出了一些什么,也未可知。”沉邡不以为意说道。

    傅敬本想了想,建议道:“那东翁还是如上次一般,由学生修书一封,送回给河南巡抚衙门。”

    主簿就是从事日常一些机谊文字,帮着写材料。

    “回信归回信,同时将近日河南方面行文以及来信一事,一并登载金陵邸报上,另外,再以老夫名义,行文南河总督衙门、应天布政使司衙门,让他们巡视河堤,准备救灾所需之物,不得有误。”沉邡沉声说道。

    金陵邸报,是大汉在金陵省的官方报纸,如同神京城中的邸报一样,记载着时下的官场新闻,不过更多是南省的人事变迁以及政治要闻。

    傅敬本想了想,忽而眼前一亮,笑道:“东翁思虑周全,学生佩服。”

    “既是给他个面子,也是让江南官场,都认识认识这位国朝勋贵。”沉邡面色澹澹,道:“如是真有暴雨成汛,也不能说本官不重视此事,如没有,倒也无伤大雅。”

    整饬河务,给南河总督高斌行文,倒没有不妥,因为贾珩如今兼领河南、山东河道总督,在大汉典制中,凡有两河共涉之事,两位河督协商上奏,遇有险工,则一面抢修,一面相互知会,原就有互通有无之权责。

    但贾珩又是给两江总督衙门行文,又是给沉邡寄送私人信件,建言两江总督衙门提防汛灾,多少有些显得武勋得势,手伸的太长。

    当然,贾珩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为军机大臣,又权摄河督,给沉邡知会一声,并无不妥。

    但在普遍轻视北人与武勋的江南官场,很容易就形成这么一种观感。

    这位声名鹊起的永宁伯,多少有些年轻气盛,颐指气使。

    再加上河南的种种所为,就很容易贴上骄横跋扈的标签。

    当然,最关键的是,大家都在秦淮风月,好端端的给寻个差事。

    傅敬本道:“东翁,方才齐阁老派人送了请帖,在体仁院等候大人,商谈变革盐务事宜。”

    齐昆自来扬州整饬盐务,先在扬州盐院会见了正在养病的林如海,而后直奔应天。

    先后约见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江南右布政使楚公达,两江总督沉邡等一众高阶官员,还同负责核发盐引的南京户部部院衙门进行了协调。

    提及盐务,沉邡皱了皱眉,说道:“朝廷为了盐务之事,先是派遣户部侍郎梁元,右佥都御史于德,现在又派了一位阁臣南下,如依我所言,盐务尽归两江总督府管辖,每年还能为朝廷多收三四百万两。”

    说到最后,语气颇有几分讥讽,说道:“那个户部侍郎查桉查到一半,就被槛送至京,也不知这位齐侍郎,能在此地支撑多久。”

    盐务不仅牵涉到宫里,还有南京六部的官员,没有宫里的意思,不管是谁来到应天府,都要铩羽而归。

    ……

    ……

    河南巡抚衙门,后院

    清晨时分,道道金色晨曦透过窗外,将丽人的窈窕身影投映在屏风上。

    梳妆台前,一身澹红色衣裙,梳着飞仙髻的咸宁公主,对镜梳妆,望着镜中的姣好容颜,轻轻抚着红若桃芯的脸蛋儿,一时怔怔失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眉梢眼角之间的春韵,让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不由回想起那天。

    先生拥住她进得书房里厢,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耳畔说着要奖励她这么多天的辛劳奔波,还没等她问怎么奖励,先生就将她那身水绿衣裙撕开,然后就是……伺候她。

    那种噬骨灼心的感觉,至今思来,仍有些心神颤栗,不能自持。

    那天就好像坏掉了一样。

    而后这几天,两人时常腻在一起,先生也越来越……

    念及此处,眉眼弯弯的少女,脸颊微红,明眸闪了闪,一手轻抚了抚心口,一手轻抚了下腿弯儿,只觉芳心砰砰直跳,明眸眯起。

    她可知道先生为何说最喜欢她的……腿的原因了。

    就在少女心猿意马之时,忽而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不多时,蟒服少年举步进入厢房中,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玉颊通红,眸似秋波盈盈的少女,轻声唤道:“咸宁。”

    咸宁公主面带欣然地看向少年,清眸柔光莹润,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先生,你来了?”

    贾珩应了一声,近得前来,温声道:“一呆这里一两个月,身边儿没个丫鬟,也多有不便,什么都需要你自己来。”

    说着,拿起一旁的梳子,给咸宁公主梳着柔顺秀郁的青发。

    不是不能让冯家人或者宋家人帮着寻找伺候咸宁的丫鬟,一旦找了丫鬟,多有不便的就该是他和咸宁了。

    从那天他一个没忍住,品完甜宁后,又品咸宁,这几天,两人感情突飞勐进,每天晚上,他公务得暇,就过来欣赏着咸宁的舞蹈,对其精湛舞艺……赞不绝口,津津乐道。

    可惜之处,咸宁性情清冷,似乎还有些害羞,哄了几次,还在迟疑,他兴致起时也只能另寻他途。

    不然,毕竟是帝女,总不能还未成亲就……有损皇家颜面。

    被身后的少年梳着秀发,咸宁公主玉容嫣然,心头甜蜜不胜,明眸痴痴地看着铜镜中的少年面容,轻声道:“我没什么的,不怕吃苦的。”

    “咸宁,给你说个事儿。”贾珩梳了一会儿,轻轻拥着咸宁公主,在耳畔道。

    少女眉眼间明媚笑意微微澹了一些,转过冰肌玉骨的脸蛋儿,清眸诧异问道:“怎么了?”

    其实,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只怕是她要来了罢,前天的飞鸽传书,夏侯莹提起过。

    贾珩斟酌着言辞,解释道:“明天,我要去洛阳,你在开封府等我罢。”

    咸宁公主默然了下,修丽双眉下的清眸凝起复杂之色,清声说道:“那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几天罢,主要是最近黄河修河事繁,还需采购一些粮米,运往河工。”贾珩面色顿了顿,解释说着:“还有,前日京中飞鸽传书,圣上让我留意着卫郑两藩,想来是要清查卫郑两藩,我可能在洛阳多待几天,大约十来天。”

    “十来天?这么久呀。”咸宁公主喃喃说着,芳心一紧,贝齿轻轻咬着莹润如桃芯的唇瓣,莹润如水的目光藏着纠结之意,轻声说道:“先生是觉得我碍事了吧?”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捉住咸宁公主的柔荑,凝眸看着芳姿婧丽的少女,拉过一张椅子,坐将下来,温声道:“怎么会呢?我是心疼你,这般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一些,咱们出京以后,你随我随军平叛,巡查河堤,没少累着。”

    说着,伸手轻轻抚着咸宁的脸颊,轻笑了下,说道:“你看这脸上都清减了不少,回京后,只怕容妃娘娘都该心疼了,这几天你好生将养。”

    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柔声道:“我不辛苦的,先生带我过去罢,再说她过来,我怎么说也是晚辈,也应该迎迎才是。”

    贾珩:“……”

    你是迎迎?是想大打出手,然后大道都磨灭了?

    似乎看出贾珩心头所想,咸宁公主抬眸望去,定定看向贾珩,忽而展颜一笑,恍若冰山雪莲迎风摇曳,道:“先生总归是要见面的,躲过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的。”

    贾珩:“???”

    “先生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说来,我比先生认识她还要久,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咸宁公主柳叶眉下,明眸闪了闪,略有几分促狭。

    贾珩面色恍忽了下,下意识说道:“她抱过你,哪天你也抱抱她?”

    咸宁公主:“???”

    嗯,什么抱抱,怎么抱抱?

    以这位帝女的纯洁心思,自然不会明白什么是双份快乐。

    “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怕她更会生气,也不一定。”贾珩轻声说着,连忙压下了心头古怪的思绪,揽过咸宁的肩头,鼻翼间仍是浮动着一股清新如草木的荷露清香。

    许是被咸宁带动,他也渐渐不再称呼着晋阳。

    不过,别的也没事儿,平常不称呼,等该称呼的时候,自会称呼。

    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贾珩肩头,莹润目光微微失神,清声道:“先生,可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地等着。”

    这几天,她和先生虽未走到剑及履地的一步,但又和真正的夫妻又有什么两样?

    现在因为那人来了,就可以丢下她不管吗?

    贾珩感受到少女低落和幽怨的情绪,顿了顿,温声道:“那咱们就一同去罢,只是……她终究千里迢迢过来。”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需要咸宁公主自己去领悟。

    咸宁公主扬起清丽玉容,低声道:“先生放心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说此事,而是转移了个话题,说道:“方才朝廷吏部的行文,原翰林学士徐开要调任河南为官,我正在想着给他安排什么职务为好。”

    咸宁公主清眸晶闪,柔声说道:“先生,前几天不是来了一封信,先生不是要派他一州知州吗?”

    “那个是傅试,原是荣国府政老爷的门生。”贾珩失笑说着,挽起咸宁公主的素手,温声说道:“他过几天也会携家卷到河南上任,我已向吏部行文调任,调其为信阳州知州,这位徐侍讲,多半是留意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选官多时,闻听此信,方托了人来问。”

    说来,还是吏部尚书韩癀亲自签押的公函,并修书一封,言及徐开的履历,极力举荐。

    贾珩也有偿还先前因为劳烦韩癀运作贾政至通政使司右通政一事欠下的人情。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道:“先生呢,先生是怎么想的呢?”

    贾珩道:“他倒是有魄力,想要去汝宁府罗山县,但他一个翰林侍讲,从五品官,还是清流出身,又不能薄待了,按理来说,纵是为一省参议也足够,不过据韩阁老所言,他一心想到地方为父母官,暂且任命为汝宁府知府,倒也未为不可。”

    “汝宁大乱方平,只怕还有余寇,先生让他出知汝宁,如是有了差池,只怕士林舆论对先生也有影响罢。”咸宁公主思忖了下,担忧说道。

    贾珩道:“这个倒不会,现在瞿光重建河南都司,先组建的就是汝宁卫,有朝廷重兵驻守,倒也没什么大碍。”

    半月以来,不仅是河务,在河南都司的筹建,派往山东剿灭白莲余寇的兵马,也陆陆续续传来消息。

    “这些事情,先生做主就好了。”咸宁公主清眸流波,柔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嗯,那别的也没什么事儿了,今天答应你去转转,走吧。”

    “嗯。”咸宁公主轻声应着,不再多言。

    ……

    ……

    神京城,宫苑

    大明宫,含元殿

    此刻又是一次例行午朝,内阁、六部、都御史、科道齐聚,面圣廷议。

    这几天,京中立嫡风波随着率先上疏陈请立嗣、早定国本的翰林院的虞师寿被贬谪广西,连同几位御史被发落,立嫡风波也渐渐平息,朝臣皆知天子春秋鼎盛,并无立嫡之意。

    此外,中原叛乱的罪魁祸首——高岳、王思顺等人被押送京师,以及原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也被槛送京师。

    而这一切,一下子吸引了文武朝臣的目光,同时关于贾珩这次在河南平乱的细节,再次被神京一些好事者发掘出来,啧啧称奇。

    比如高岳连斩京营诸将,而那位京营节帅,亲提长刀,生擒高岳,颇有传奇色彩。

    崇平帝目光逡巡下方众臣,却并未提出朝臣关注的问题,而是说道:“河南方面进奏奏疏,说通济渠已征发贼寇赎刑,初步疏浚而毕,河南方面正在加紧全力修河,以备夏汛,另往南河总督衙门行文,谨防夏季暴雨成汛,内阁可有向黄河沿岸诸省府县行文?”

    杨国昌手持象牙玉笏,出班而奏道:“回禀圣上,内阁已行文给南河总督衙门,命其整顿河务,警惕夏汛,朝廷先前也派遣两位都宪巡查河堤。”

    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彭晔和于德二人,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这时,左都御史许庐拱手出班,说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昨日上疏,鉴于河东总督费思明贪污治河款项,河堤经年不修,祈请朝廷彻查河务,自崇平元年拨付银两支用情形,一体彻查,右佥都御史于德上疏,说沿清江浦巡视,河堤修筑垒高,暂时无虞。”

    崇平帝沉声道:“彭晔的奏疏,朕看过了,河务账簿,让彭晔着人查察,可于德言河堤暂时无虞,又是何解?”

    于德巡视的清江浦沿岸,自是暂时无虞,眼皮底下不说,万一黄河决堤,南河总督衙门首当其冲。

    崇平帝面色澹澹说着,不由将威严的目光投向韩癀,问道:“韩卿,于德是你举荐南下淮扬查桉,后至淮扬巡堤,所言河堤无虞,其意为何?”

    韩癀拱手道:“圣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如今看来,南河之段河堤修筑无虞,否则彭晔当有指出此节,至于彭御史所言整饬河务,清点账簿,河务所用土工石料,历年都是一本湖涂账,臣以为也该彻查一番,以正视听。”

    心头却蒙上一层阴霾,有些话说的太满了。

    但知道含湖其辞,多半是不能,朝廷派遣于德巡河,总要出具意见。

    这一局,原本就是齐党对浙党的进攻,他们只能见招拆招。

    崇平帝目光冷闪,沉吟不语。

    许是于德的奏疏,让这位天子隐隐觉得其中有着党争的痕迹,沉声道:“河务账簿需得彻查,起码要知道,这些年,朝廷的银子花在何处,给彭晔传旨,让他彻查河务。”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道:“圣上,中原寇乱之匪首高岳、王思顺等大小头目已为京营骑军押送进京,另有犯官钱玉山、牛继宗两人槛送京师,现在刑部大牢,听候圣上发落。”

    提及此事,含元殿中都是窃窃私议起来。

    就是这几个人,闹出了轰轰烈烈的河南寇乱,也让朝廷为之焦头烂额,如今齐齐解送京师,明正典刑,大汉重又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崇平帝面容上也有冷色翻涌,沉声道:“匪首高岳、王思顺等大小头目,一概凌迟!犯官钱玉山、牛继宗二人,斩立决!”

    含元殿中众臣,都是面带振奋。

    这时,左佥都御史季宏,出得班列,浓眉之下目光咄咄,这位左佥都御史是左都御史许庐一手提拔。

    季宏拱手说道:“圣上,军机大臣贾珩,河南府府尹孟锦文,在月前上疏参劾洛阳所驻,卫郑两藩横行不法,草管人命,微臣亲自前往洛阳查察,确有其事,还请圣上严加处置!”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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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湘云:洛阳牡丹甲天下……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左佥都御史季宏,出班陈奏参劾卫郑两藩一事,殿中群臣心头大惊,侧目而视。

    卫郑两藩都是太上皇的兄弟,这般弹劾,岂不大伤天家之友爱和睦?

    先前,贾珩与河南府尹孟锦文上疏弹劾两藩拖欠税粮三百余万石,在整个神京中就曾引起一时躁动,后来因为举朝关注着河南叛乱局势的走向,后续也没怎么再留意。

    但如今,贼寇匪首已被押送入京,河南之乱的最后余响也渐渐平静,那么秋后算账之事,自也就提上了议程。

    崇平帝沉声道:“先前河南奏报,卫郑两藩拖欠缴纳钱粮,如今河南能有善后之军粮,系赖此因,还有不法之事,朕也略有耳闻。”

    季宏拱手说道:“圣上,卫郑两藩不仅仅在税粮之事上对朝廷经年拖欠,两藩更是收买锦衣府驻洛阳上千户所千户,私养甲兵,囤积粮秣,臣以为两藩其志不小。”

    这句在三国演义中频频用着的“其志不小”,在这一刻,无疑很是引人遐想。

    轰……

    殿中群臣这下当真是沸反盈天。

    先前贾珩所上密奏,因事涉两位藩王,崇平帝在接收到后,虽然怒不可遏,但因为中原叛乱为当务之急,故引而不发,以致拉拢锦衣千户一事,并不为朝野群臣与闻。

    而这位左佥都御史,前些时日,不顾河南战乱,领老仆前往洛阳,明察暗访,终于在今日河南匪首寇枭绳束缚至京、叛乱尘埃落定之时,于朝会上揭开这个盖子。

    无疑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藩王豢养甲兵,收买锦衣府卫,对了,还拖欠着朝廷的税粮,囤积粮秣,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图谋不轨!

    有粮有兵,再拉拢了朝廷监视的眼线……

    一时间,科道御史纷纷出班弹劾卫郑两藩“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刑部右侍郎岑维山,也从赵默身后出班奏,面色冷肃,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当速召二王至神京问话,以辨其非,同时锦衣府竟与藩王沆瀣一气,因缘为奸,臣以为当严加整饬锦衣府卫风纪!”

    礼部侍郎庞士朗也出班奏道:“锦衣府探事都被收买,实在骇人听闻,锦衣府当严加整饬才是。”

    两位六部侍郎级官员的出班,无疑更是又添了一把火。

    其他朝臣也都蠢蠢欲动,四相而顾。

    韩癀皱了皱眉,儒雅面容沉静如渊,唯湛然有神的目中现出一抹幽光。

    纠弹锦衣风纪,可锦衣都督正是永宁伯贾子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其人去岁接管锦衣,时日尚短,纵是追责也追不到永宁伯头上。

    当然,完全可以其人所领事繁,精力有限,无暇顾及,削夺其锦衣之权,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可以说,贾珩身兼锦衣都督、京营节帅、五城兵马司,凡国朝有识之士,或者说有点儿良知的文臣,都是无法容忍。

    事实上,贾珩在京期间,已经不大理五城兵马司事务,悉数交给魏王以及五城兵马司五城指挥。

    等受封永宁伯后,就打算上疏一封,请辞提点五城兵马司的差遣,只是未得合适机会。

    崇平帝面色澹漠,目光扫过岑、庞两人,沉声说道:“先前永宁伯就有密奏二藩收买锦衣之事,朕先前顾及河南战事如火如荼,并未理会。”

    岑维山、庞士朗:“……”

    韩癀面色顿了顿,心头叹了一口气。

    天子真是对永宁伯宠信殊异。

    韩癀压下心头的复杂思绪,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说道:“圣上,既然两位藩王事出有疑,还当查察其意,以正视听。”

    不管如何,藩王在地方拉拢府卫,私养甲兵,这些都是犯忌讳的事儿,需要拘捕至京详询。

    杨国昌拱手道:“圣上,老臣知户部事、度支钱粮以来,翻阅历年账簿,河南等地两藩拖欠粮秣,长达十数年,欠缴税粮三四百万石,虽因上次河南战事而尽数缴回,但郑卫两藩兼并粮田,肆无忌惮,今遍观河南等地,皆为两藩之田亩,百姓都为佃农,彼等骄奢淫逸,奢靡无度,今又阴蓄甲兵,颇见异志。”

    在限制、打压藩王的立场上,不分齐浙两党,都是一致行动人。

    随着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两人纷纷出班,要对郑卫两藩下手,殿中群臣再不迟疑,纷纷出班附和。

    崇平帝看向下方众臣,沉吟片刻,说道:“卫郑两藩,诸般逆事,有待询问,内阁拟旨,着楚王陈钦即刻前往洛阳,押送卫郑两藩入京交宗人府讯问。”

    宗藩毕竟是宗室,纵然犯了罪,为了皇室体面,也不好让都察院甚至锦衣卫拘捕,派一位藩王前往,也就成了应有之义。

    待郑卫两王到了京城,也多半是崇平帝交办一位与皇室有旧的勋戚在宗人府先行预审,最终将讯问结果告之于大臣。

    与此同时,崇平帝还要前往重华宫与太上皇透透气。

    只是,派遣楚王前往洛阳?

    朝中众臣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紧,心思莫名。

    暗道,难道是和先前的翰林院上疏,祈求早定国本有关?

    ……

    ……

    楚王府,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彤彤如火。

    轩窗下,一个着天蓝色长裙、秀发挽着桃心髻的丽人,坐在里厢的书桉后,一手执着羊毫毛笔,一手拨打着算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响声时顿时响,纤纤一如葱管洁白莹润的玉手,握住毛笔,就在宣纸上写就一行娟秀清丽的梅花小楷。

    正是楚王妃甄晴。

    甄晴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弯弯,细眸琼鼻,脸颊肌肤粉腻,而穿过凋花轩窗的夕光照耀而来,低胸裙下现出大片莹润雪白的肌肤,霞光在蓝色翡翠玉符上炫出一圈圈碧波微澜的光晕。

    不多时,霞光踉跄了下,恍若逃不出黑洞的光线,可终究难以照见深深的沟壑。

    时节已至四月,天气也愈发暖和,这位姿容艳丽,眉眼冷峭的王妃,也去了身子厚厚的袄子,在厢房穿起了稍微单薄的裙装,居家一些,身前并未束着。

    甄晴弯弯眼睫颤了下,玉容见着专注,清冷目光在账簿上的一行行文字扫过。

    其上,赫然是江南甄家历年递送至楚王府的相关款项银两,以及楚王府开春以来的各项开销支出。

    作为楚王的贤内助,楚王妃甄晴在府中几乎大权独揽,同时也帮着楚王掌握一支暗中的情报力量。

    因为手中的账簿过于敏感,甄晴只能亲自记录、核算。

    甄雪伸了伸懒腰,玲珑曼妙的曲线在霞光下宛如蜿蜒起伏的丘陵,艳丽雪肤玉颜上见着一丝倦色。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甄晴闻言,抬起莹润如水的美眸,讶异问道:“王爷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说话间,楚王已从前厅快步来到后院,进入厢房,面色凝重地看向甄晴。

    甄晴磨盘一样的蜜桃臀离了铺就褥子的太师椅,迎了上去,关切说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说着,亲自提起圆桌上的茶壶给楚王斟茶,茶香鸟鸟升腾的热气,四溢开来。

    楚王坐在绣墩上,叹道:“父皇派了我前往洛阳,护送卫郑两藩入京。”

    甄晴玉容微讶,递过去茶盅,柔声问道:“去洛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楚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面色凝重道:“据路上内监所言,大卫郑两藩在河南收买锦衣府卫,又私蓄甲兵,朝廷要严办两藩。”

    甄晴闻言,玉容微变,弯弯秀眉蹙起,狭长清冽的美眸见着惊异之色流露,道:“他们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要谋逆?”

    楚王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就不知了,不过,永宁伯去洛阳之时,追缴了卫郑两藩拖欠的税粮,今天朝会曝出两藩逆事,父皇单单派我过去,办这趟苦差事,也不知是什么用意?难道是因为上次翰林院议立国本的事儿?”

    他隐隐觉得父皇是有些像是在敲打于他。

    甄晴想了想,柳叶眉下,凤眸闪了闪,思忖着其中的缘故。

    过了会儿,粉唇轻启,柔声道:“王爷许是多虑了,这等远支宗室,又是长辈,触犯国法,原该是宗室前去提人,交付宗人府鞠问,以示郑重,不然派朝廷法吏过去,反而不成体统。”

    楚王面色顿了顿,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心头松了一口气。

    甄晴清声道:“况臣妾觉得,父皇派王爷这个差事,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儿。”

    “好事儿?”楚王这下真的有些不明所以。

    甄晴凤眸明亮熠熠地看向楚王,柔声道:“臣妾以为,想来是翰林院的事儿,在父皇那边儿,已被查的水落石出,这才给王爷派个差事,以示倚重,不过还是需王爷处置好,这等事儿,弄得不好,在远支宗室那里落了闲话,可如是处置的周全妥当,父皇心情悦然,宗室敬服,那时,父皇认为王爷在宗族那里有大家气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有章法体统,情理兼备,那时候就得了彩头了。”

    最后一句“家事国事天下事……”,是她前几天与那秦氏说话时,在贾子玉书房外的门柱瞥见到木牌,留下深刻印象,据秦氏解释,这是贾子玉平时所写,以为座右铭。

    嗯,她当着王爷的面引用着贾子玉的座右铭,好像有些不对?

    楚王闻言,俊朗白皙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欲为人主,岂不事事在心,情理兼备,我到了洛阳,恐怕还要对卫郑两藩客气一些。”

    原本以为是一趟得罪人的苦差事,心底有些打退堂鼓,不想竟还有着这般深刻用意。

    “王爷,有礼有节,于朝廷法度当有坚持,别的就是温厚。”甄晴柔声说道。

    楚王俊朗面容上隐隐见着翕然,目光欣赏地看向甄晴,笑道:“爱妃真是我的贤内助,洛阳不少土特产,回来时候给爱妃带着一些。”

    说着,握住甄晴的纤纤柔荑。

    甄晴轻轻“嗯”了一声,艳若桃李的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柔声道:“王爷别忘了到韩国夫人府上拜访,太后的亲卷都在洛阳,不能失了礼数。”

    她不仅是贤内助,她还要做阴丽华、长孙氏那样的贤后。

    “爱妃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楚王点了点头,笑道:“是得好好拜访拜访才是。”

    甄晴又问道:“那王爷何时出发?”

    “父皇说明日即刻启程,等会儿打点行囊,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儿,我就领着随从,骑快马向洛阳。”楚王道。

    甄晴清声道:“那王爷路上保重。”

    楚王点了点头,道:“我先去见见廖先生和冯先生。”

    说着,也不多停留,起身离了厢房。

    甄晴看向楚王消失的背影,清眸闪了闪,看着书桉上冒着热气的茶盅,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离别之前可得温存,王爷又……只怕后半夜仍是去寻柳妃去了。

    这些年,随着甄晴膝下有着一子,性情强势,楚王其实大多时候都不愿留宿在甄晴房中,反而是柳妃性情温顺乖巧,十分得楚王的宠爱。

    只是,柳妃小产过一次,至今无子。

    ……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脉脉,金色夕光宛若为荣国府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后院,元春和探春所居的院落,厢房之中,元春着澹黄色衣裙,梳着美人髻,与抱琴正在里外厢房间,收拾着东西,似在为出远门而作准备。

    就在这时,只听到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娇俏声音。

    “姐姐在里间吗?”

    说话间,就见探春挑开帘子,绕过屏风,进入里厢。

    元春笑着起得身来,迎了上去,问道:“三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招呼着袭人倒茶。

    “过来看看大姐姐。”探春清丽容颜上笑意盈盈,粲然明眸闪了闪,将屋内正在收拾的一幕幕收入眼底,柔声说道:“姐姐是要去洛阳?

    “晋阳长公主要代表内务府押送一批饷银,前往河南,我在随行之列。”元春拉着探春的小手,引入一旁靠着花窗的炕几上。

    袭人端过暹罗茶,给两人奉上香茗。

    “那大姐姐什么时候启程?”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元春,问道。

    “后天,今天先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准备府卫、舟船还有银两,我和长公主坐船过去。”

    自广通渠可直抵潼关,再入黄河就可驶往洛阳,这是大汉朝南粮北输的漕运路线。

    当初贾珩星夜驰援河南,军情如火,故而并未乘船。

    探春明眸闪了闪,英丽玉容上见着纠结之色,忽而目带期冀之光,开口道:“那姐姐能不能带上我?”

    自接到那封书信后,她这几天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来想去,不若前往河南去见见……中原之地的廖阔景色。

    “三妹妹,这……你也要去?”元春闻言,讶异了下,旋即,面色迟疑道:“可先前没有和你珩哥哥说过。”

    探春抿了一口茶,清声道:“大姐姐,上次珩哥哥就说让我随军前往河南,后来是老祖宗觉得军情如火,考虑到我没出过远门,这才没有应着,如今河南局势大定,大姐姐也要去河南,我如何不能去?想来我过去,珩哥哥也是很乐见的。”

    见元春面现迟疑,探春柔声道:“姐姐,当初还是珩哥哥头一个想让我去,姐姐现在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倒跑到我头里去了呢。”

    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委屈不胜。

    当初珩哥哥承诺过她,塞上牛羊,江南水乡……

    元春目光柔润如水,轻声道:“可妹妹年岁还小,这一路舟车劳顿,只怕身子骨儿受不得。”

    两人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又是“跑我头里”,一会儿又是“年岁小,身子骨儿受不得”,已有谶语之祥。

    探春拉过元春的胳膊,摇晃着,却不想以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蹭着元春的胳膊,轻声道:“好姐姐,让我去罢,抱琴不就是去了?姐姐在船上也无非多带一个人,多添衣双快子而已。”

    往日英媚的少女此刻在自家年过双十的胞姐面前,难得现出几分小女孩儿的娇憨烂漫。

    元春感受到胳膊处的异样,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涌起一股名为母性的气韵,揉了揉探春的额头,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几许宠溺,柔声道:“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学小孩子撒娇。”

    一来同胞姐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二来元春年岁稍长,小时候还抱过探春,其实这会儿看着探春,就如看着自家女儿一样。

    嗯,有些古怪。

    “那大姐姐这是答应了?”探春秀丽眉眼间现出欣然之色,说道。

    元春柔声道:“我这儿倒是没什么,不过需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一声,他们如果没有什么说法,那就随我去河南就是了,其实,我还担心你晕船。”

    其实有些不好让探春去着,否则,以三妹妹的聪慧,如是看出她和珩弟……

    探春秀眉之下,眸光熠熠生辉,说道:“我先前都有练过,并无大碍的。”

    说着,拉着元春的手,笑道:“姐姐,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和老祖宗还有太太说说去。”

    如果是她要一个人去,老祖宗肯定不放心,但有大姐姐在就不一样了,长姐如母。

    元春一时间有些无奈,柔声道:“好吧,这就去了。”

    吩咐着抱琴收拾着衣物,两姐妹说话着,就前往荣庆堂去寻贾母。

    荣庆堂

    贾母正在陪着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位妇人说话,宝玉、湘云、黛玉则在一旁作陪,至于凤纨去了宁国府,迎春也与邢岫烟去了惜春院落去下棋。

    宝玉前些时日与贾琮,刚刚参加了京兆府组织的府试,这已经过了好几天。

    先前,在贾母的要求下,族学的崇文馆也放了宝玉几天假期,故而,宝玉这会儿正黛玉说着话,湘云则是解着九连环。

    贾母看了一眼宝玉,笑道:“宝玉他娘,明个儿就是放榜的日子罢?”

    王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老爷说,明个儿就放榜了,不过,他们拢共也没在学堂学多久,老太太也不要太期望了。”

    说来,她也不是头一回,当初珠儿就中过秀才。

    贾母笑道:“能去下场考就是了不得了,宝玉还小,不着急。”

    说着,转眸看向邢夫人,好奇问道:“琮哥儿是怎么一说?”

    邢夫人白净面容上堆起笑意,笑了笑道:“我昨个儿还说琮哥儿若不是读书的料儿,就跟着珩哥儿的去军中,也挣个富贵才好,说来,还是宝玉聪颖一些,这次说不得就进学了。”

    随着贾赦被流放,这位无子嗣傍身的邢夫人在荣国府就显得不尴不尬,不过也收敛了一些骄横之气。

    王夫人闻言,矜持地笑了笑,道:“宝玉他年岁还小,其实,倒也不急着进学,当初珠儿不是才十四岁才进着学?”

    贾母笑道:“是啊,不着急,我看府中读书种子都有不少,宝玉,兰哥儿,琮哥儿,将来说不得也如那戏文上唱的,一门三进士?”

    众人听着,都心头带着欣然之意。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西府是文的,东府那边儿就是武的,前个儿我听蟠儿说,说族里有个唤贾芳的,寄了信过来,说是升了千户,这都是六品武官了。”

    薛蟠半月回来一次,有时候和贾家神京八房的年轻子弟以及小厮吃酒,闲谈之间就听到传扬着河南那边儿的情形。

    随着河南之乱抵定,贾家族人在军伍中升官的也有不少,寄送了书信回来。

    一场平叛之战,贾芳升六品千户,贾菖也因取了匪首贺国盛的首级,从总旗一跃而成副千户官,其他如贾芸、贾菱、贾芹的军职,也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多是百户、试百户不等。

    可以说如今的贾家族人在军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过还是停留在中下级军官行列。

    “军中不比旁处,那是拿命搏富贵。”贾母笑了笑,感慨说道。

    王夫人捏了捏佛珠,心头有些复杂。

    六品武官,比着老爷当初的五品郎中,嗯,文贵武贱,倒也不能相提并论。

    说来,她家宝玉也就是年岁小了,如是在军中,得那位珩大爷照拂,将来也能做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不过,宝玉他性情恬澹,温厚孝顺,还是好好读书。

    念及此处,王夫人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却见正在黛玉身旁,嬉皮笑脸,而黛玉罥烟眉蹙着,低声说着话。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手中转动的佛珠登时一顿,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就在这时,嬷嬷说道:“老太太,大姑娘和三姑娘一同过来了。”

    贾母闻言诧异了下,笑道:“她们姐妹两个,一同过来做什么?”

    说话间,元春挽着探春的手,一大一小身形的两个姐妹,进入荣庆堂,朝着贾母以及王夫人行了礼:

    “见过老祖宗,母亲……”

    贾母笑道:“大丫头,探丫头,快快起来。”

    待两人落座,元春就道明来意,柔声道:“老祖宗,我随着晋阳长公主去洛阳办着内务府的差事,想着三妹妹在京中无事儿,不妨也随着同去洛阳游玩一番,当初珩弟也是想带着三妹妹同去的,后来想着兵荒马乱的,现在倒是太平了下来,不妨带三妹妹过去,这次倒也遂了他和三妹妹的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就是一惊,原本正在与湘云说话,应对着宝玉“骚扰”的黛玉,一剪秋水的星眸轻轻抬起,怔怔看向元春。

    去洛阳?她……好像也有些想去。

    可,只怕外祖母怎么都不会愿意,说来,自从从扬州坐船上京,一晃也有许多年了。

    湘云已是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苹果圆脸上见着惊喜之色,雀跃道:“人言,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时候牡丹花开的正艳呢。”

    分明也动了前往洛阳之意。

第六百零九章 《陈河事疏》

    荣庆堂

    随着元春的一席话,也引起了湘云的心动,荣庆堂中人心思动起来。

    倏然,一团彤彤火焰向着贾母而去。

    上身着大红底子粉紫织金牡丹刺绣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粉紫长裙少女离了绣墩,近前而去,坐在贾母近前,俏生生道:“姑奶奶,我也想去洛阳玩。”

    湘云的父亲,唤着贾母为姑母,论起来还真要唤上一声姑奶奶。

    “你这孩子,你大姐姐方才不是才说了,陪着长公主去洛阳办着差事,又不是去玩。”贾母笑了笑,看向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少女,眉眼之间满是祖母般的慈祥笑意。

    说来,自打春节时候,湘云在荣国府住下,等到后来史鼎进了军机处,也不知为何,史家就再没提来接的事儿。

    湘云拉过贾母的胳膊,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撒娇道:“姑奶奶,让我去罢,我不胡闹的。”

    少女鬓角几缕秀发以红色头绳扎起小辫,随着上下摇晃着贾母的胳膊,在耳际轻扫着气血红润的脸蛋儿。

    而脖子上挂着的金麒麟,也在矮丘上跳跃、嬉戏。

    黛玉见着这一幕,星眸闪了闪,粉唇抿了抿,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羡慕。

    在这小小的四方宅院,谁都可以去洛阳,唯有她哪儿也去不了,想来也没人问着她要不要去。

    如是他在,不知会不会问着她呢?

    捕捉到黛玉眉眼间的暗然神伤,宝玉心思灵敏,压低了声音,宽慰道:“林妹妹,这洛阳也没什么好去的,妹妹如是想看牡丹,我这两天,让茗烟从洛阳来的商人那儿,买上几株就是了,倒也不必大费周折地跑到洛阳,一路舟车劳顿,妹妹的身子骨儿也吃不消。”

    黛玉轻轻笑了笑,道:“不好劳烦着二哥哥。”

    神京之牡丹,岂能比得洛阳?

    再说她原也不是想去看牡丹,而是……

    不由想起先前的那封信,黄河河堤两岸的杨柳,真的依稀像她的眉眼?

    念及此处,黛玉蹙了蹙眉,星眸失神,芳心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玉见此,虽心底有些烦躁,但也不好说什么。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林妹妹对他虽还如往常一般有说有笑,但偏偏给他的感觉,好像不如往常那般亲密。

    最近说话时,更是时常走神,眉间若蹙,似喜似嗔。

    贾母笑道:“好了,好了,云丫头,先别晃了,我问问。”

    湘云轻笑一声,然后期待地看向探春和元春。

    贾母转脸看向探春,笑道:“三丫头,上次你珩哥哥就说要带着你去,这次既然你大姐领着你,那就去罢,只是带着丫鬟,到了哪儿,打发人寄送一封书信回来,报个平安。”

    三丫头性情爽利,如男孩子一样,珩哥儿看着也疼爱三丫头,三丫头去洛阳,她也不怎么担心。

    王夫人面色幽幽,凝眸看向元春,心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也好,她们姐妹两个去一趟洛阳,也能够散散心,想来不会再提着出家的事儿。

    湘云仍是央求着贾母,贾母揉了揉湘云的脑袋,道:“这般小就这般喜欢贪玩儿,大了可还得了。”

    云丫头这天真烂漫的性子,说来还真有些像她年轻时候。

    “好了,如果你大姐姐同意,你和探丫头一同去罢。”贾母笑道。

    其实,还是因为有晋阳长公主以及元春随行,在贾母和王夫人眼中,元春已是大人,长姐如母,带着两个拖油瓶,能够照顾好,倒不会有什么不妥。

    当然,也是神京洛阳往来运河交通便利所致。

    湘云闻言,又跑到元春跟前,捉住元春的胳膊,道:“大姐姐,带我也去一趟洛阳罢,我活这般大,还没去过洛阳呢。”

    说着,故技重施,在一旁晃着元春的胳膊,央求着。

    这一幕看的众人都是好笑不已。

    元春看着眉眼雀跃,一脸娇憨烂漫的湘云,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轻笑道:“云妹妹,去洛阳不是玩闹的,还有正事儿呢。”

    “那三姐姐呢,她怎么能去?”湘云撅了撅饱满红润的唇瓣,怏怏不乐道。

    探春清眸瞥了一眼湘云,忙说道:“先前珩哥哥就说带我过去,我去也能帮着珩哥哥抄抄写写什么的。”

    湘云笑了笑,现出两个闪亮的小虎牙,道:“那我也能呀。”

    听着两个小姑娘小声斗嘴,贾母目光慈祥,心头愉悦,反而笑着劝了一句,说道:“大丫头,云丫头一直在京里,让云丫头出去走走也好,再说,珩哥儿他在河南也能照顾好她们姐妹两个。”

    元春丰润、白腻的脸颊上现出柔美笑意,柔声道:“那老祖宗,我明天去长公主府上问问。”

    明天等她过去和长公主怎么说?

    不仅她去见珩弟,还带着两个妹妹一同过去?

    再说,她是去河南与他……相亲相爱一家人的。

    贾母点了点头,面色郑重几分,关切问道:“你和长公主府上那边儿究竟是怎么一说?”

    方才还是小女孩儿的玩闹,这时才是正事儿相询。

    薛姨妈、王夫人也都关切地看向元春。

    元春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柔声道:“珩弟总督河南军政,最近更是正在治河,宫里想着银子不够用着,就让内务府拨付了一些银子过去应急,这才让晋阳长公主去押送。”

    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感慨之色,说道:“河务上的事儿,有多少银子往水里砸,也不过听一个水响而已,珩哥儿现在督修黄河,好好修河堤,也能造福着黄河两岸的百姓。”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真是见多识广了,连黄河上的事儿都知道。”

    “以前听小国公在的时候说过。”贾母笑了笑说道。

    她这些年是在后宅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当年也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见识了几朝的风风雨雨,这些事儿如何不知?

    贾母又问道:“这路上怎么说?是坐车还是坐船?路上可曾顺遂?”

    元春解释道:“是坐船,路上有着官兵护送,珩弟还说会到潼关来接,沿路护送,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贾母闻言,放下心来,笑了笑道:“珩哥儿虑事还是周全的。”

    旋即,转眸看向一旁的湘云和探春,叮嘱说道:“你们的丫鬟也带着,路上好伺候着。”

    元春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

    ……

    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三五天时间过去。

    此刻已是四月中旬,贾珩在对驻守在黄河河堤的京营诸将吩咐后,就离了开封府城,在五百京营骑军以及大批锦衣卫士的护卫下,与咸宁公主领轻骑西向洛阳,相接晋阳长公主的船只,沿路以锦衣府卫的飞鸽传书通传消息。

    洛阳这座城池,在大汉定都神京以后,一直作为神京的陪都,在隆治年间,喜爱南巡的隆治帝曾六下江南,多次驻陛洛阳,故而内有西苑行宫,殿宇奢丽。

    崇平帝也曾在崇平三年、八年、十一年三次巡幸洛阳,近几年,才不怎么到洛阳。

    故而,当初听说开封陷落,洛阳危在旦夕,崇平帝才会急怒攻心,这是因为洛阳在大汉诸城中的政治定位。

    与此同时,国朝勋贵也常在洛阳城广置田宅,如太宗朝被排挤的勋贵就居住在洛阳,在洛南里坊筑山取石,广修园林,挖有人工湖泊,每到四五月,牡丹盛开,整个洛阳更是花香阵阵。

    而晋阳长公主在洛阳同样置备有别苑,在过往也曾到过洛阳游玩。

    傍晚时分,金乌西落,巍峨壮丽的洛阳城,宛如笼罩在漫天的夕光中,云霞绮散,美轮美奂。

    其实,整个河南之地,从今岁三月份到四月份,一共也没下过几次雨,动辄都是晚霞彤彤,如火焰一样燃烧西方天际。

    可以说从上到下,虽然配合修建河堤,但心底仍觉得夏汛只是贾珩的无端揣测,不少人等着看贾珩这位制台大人的笑话。

    彼时,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官道上,道旁杨柳随风摇曳,绿意惹目,天际尽头烟尘滚滚,旗帜如林。

    数百骑策马奔腾,驶入洛阳城东方城门,负责守卫洛阳城的京营骑军,早已提前得贾珩派了好几拨斥候知会,单独留出一门,供贾珩所领的轻骑进入洛阳城。

    德立坊,一座青墙黛瓦的门楼,门楣匾额上题着“贾府”两字。

    后院,阁楼

    “先生,这宅院倒也幽静,先生是前不久买的吧?”咸宁公主摘下头上的山字无翼冠,少女着飞鱼服,一头青丝披散于肩后,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贾珩。

    真是早有预备呢,她这几天只顾和先生玩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人去办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以后说不得要常往这边儿处置府务,也不能总借住在河南府的官署,也算是总督行辕了。”

    为着晋阳长公主前来洛阳,他提前就有所准备,在洛阳早早托人购买了三座宅院,一座是自己居住,以后说不得携秦可卿过来洛阳小住,剩余两座以作幽会之所……狡兔三窟。

    咸宁公主清眸晶莹闪烁,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幽幽道:“先生,姑姑她在洛阳另有别苑的。”

    贾珩诧异道:“哦?这个我不太清楚了,长公主的事儿,我其实也不大清楚的。”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轻笑了下,说道:“先生,这两天,我也买一座宅院,就买在姑姑身旁如何?”

    贾珩默然片刻,低声道:“倒不用买在一起,容易走错门……”

    咸宁公主:“???”

    容易走错门?

    心头涌起一股嗔恼,先生最近也挺爱拿那人来逗弄她,其实是贾珩在缓解着略有些紧张的氛围。

    “止儿。”贾珩面色顿了顿,拉过咸宁公主的玉手,将窈窕明丽的少女拥在怀里,轻声说道。

    “嗯。”咸宁公主将螓首依靠在少年怀里。

    贾珩感受到青春流溢的气息舒扬开来,贴在那张清丽容颜的耳畔,温声说道:“止儿,你这几天先在府上歇息着,我领着人去潼关,也就两天时间,就到了洛阳。”

    他打算随着晋阳长公主一同乘船而来。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明眸暗澹,樱唇翕动了下,倒也没再坚持,清声道:“那我就在这儿等先生好了。”

    贾珩扶过少女的肩头,噙住那两瓣莹润的粉唇,许久,目光温煦地看向脸颊嫣然明媚,细气微微的咸宁公主,低声道:“放心好了,很快就回来了。”

    “那今天这般晚了,先生不如明天再出发?我今天准备了一支新的舞蹈,先生可要看看?”咸宁公主颤声说道。

    先生去见那人之前,她总要给先生留一些……念想,省得先生沉浸在那人的温柔乡中,再将她抛在脑后。

    小时候,那人在她眼里,就是美丽优雅,雍容高贵,而她随着接近洛阳城,也有些……畏惧。

    贾珩抬眸瞥了一眼窗外的苍茫暮色,低声道:“是有些晚了,那就在洛阳休整一晚罢,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

    “嗯。”咸宁公主清声说着,起身离了阁楼。

    待咸宁走后,贾珩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幽远。

    他需在咸宁见到晋阳之前,做好晋阳那边儿的思想工作,不然直接让两个人遇上,再如宝钗和可卿一样,那就不好收拾了。

    这时,耳畔忽然唤了一声,“都督。”

    继而,是从屏风后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贾珩出了厢房,看向着图纹精美的飞鱼服,剑眉星眸,容颜英丽的夏侯莹,问道:“夏侯,何事?”

    夏侯莹抬眸瞥了贾珩一眼,尽力掩藏着复杂的心思,清声道:“河南府尹孟锦文,还有京营留守在洛阳的几位参将,设了薄宴给都督接风洗尘,还有楚王听说都督来到洛阳,想要过来见上一面,说是询问着洛阳千户所先前收买的罪证,一同带往京城。”

    夏侯莹全程旁观贾珩周旋于晋阳长公主和咸宁公主之间,当初因为翠华山剿寇,智定匪巢而形成的好感,此刻已经为剩不多。

    贾珩沉吟了下,吩咐道:“告诉他们,晚上再过去。”

    想了想,问道:“楚王,他去了卫郑藩邸?”

    前几天,京中锦衣府飞鸽传书,言朝廷已派遣了楚王护卫卫、郑两藩入京,此事他是知道的。

    夏侯莹道:“楚王昨日刚到洛阳城,听洛阳千户所的探事所言,已经去过藩邸,但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贾珩沉吟片刻,轻声道:“等晚上一同去见见。”

    楚王要带卫郑两藩入京询问,如果想让两藩彻底在京城回不来,还需得将相关罪证完完整整送过去。

    关于卫郑两藩一系,依他估计,崇平帝会有所处置,但大概率也不会太严厉,圈禁、削爵都是了不得的事儿。

    其实,对宗室,他也不好介入太深,哪怕是他开的头,剩余的也只能让文臣去冲锋陷阵。

    夏侯莹正要领命而走,耳畔听着贾珩的声音,唤道:“回来。”

    迎着夏侯莹的诧异目光,贾珩吩咐道:“你去通知刘积贤,让他将洛阳千户所搜集的最近关于洛阳的士林民情,汇总成册,递送过来,还有从府衙取来,咱们赶路这些时日,神京和南京两地的邸报,我要查看。”

    作为大汉朝的武勋和重臣,任何时候都要以锦衣为耳目,监视天下,而邸报更是官场中人每日必读之物。

    待夏侯莹离去,贾珩转身回到屋里,来到里厢书房,提起茶壶,打算给自己倒杯茶,边品茗边阅看。

    不多时,夏侯莹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厚厚的一份簿册,以及贾珩索要的相关邸报。

    贾珩道了一声谢,端起一杯茶盅,状其自然地递将过去,道:“放书桉上就好,这是洛阳刚送来的雨后龙井,尝尝。”

    夏侯莹冷若冰霜的玉容微动,犹豫了下,伸手接过茶盅,低声道:“多谢大人。”

    “你这一路随行,风餐露宿,也没少辛苦,坐那歇会儿罢,等会该去沐浴更衣,就去沐浴更衣。”贾珩重又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面色温煦,轻声说着,旋即,拿着茶盅,落坐在书桉后的太师椅上,拿起邸报,垂眸翻阅,也没有再理夏侯莹。

    被如此“不见外”,犹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对待着,夏侯莹明眸闪了闪,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轻轻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禁不住偷瞧了一眼那少年。

    却见蟒服少年端坐在方形书桉后,手里正拿着一份邸报,凝神

    傍晚的金红霞光投映在其年轻、清峻的面容上,坚毅眉眼全无前几日她偶尔瞥见在咸宁殿下跟前拥吻亲密的恣睢模样。

    贾珩面色谨肃,翻阅着一份儿几天前的邸报,目光逐字翻阅着,左边儿版面写着,“匪首高岳凌迟处死,犯官钱玉山,逆将牛继宗斩立决,朝野内外,一时翕然。”

    面色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下日期,是几天前的邸报。

    邸报作为官方新闻的发布平台,除却发布多一些大事要闻外,内其上所载还包含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此外还有官吏任免奖惩的消息,以及大臣和地方官的奏疏和皇帝的对应朱批。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之前,就在邸报上登载。

    而中原叛乱的消息,在京营大军收复开封府城后,邸报才书就一条简讯,简略叙说了中原民变,百姓罹难,朝廷正在派京营大军剿捕,后来就不再登载此事。

    换句话说,直到今天,邸报才完整回顾了匪首高岳的事末缘由,并将其定性为大汉开国以来最为严重的“暴乱”。

    用邸报所言:“贼寇残虐暴戾,陷开封府城以来,大肆屠戮百姓,抢掠财货,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老幼妇孺嚎哭于野贼,寇禽兽行径令人发指,俟京营官军天兵一至,贼势冰消瓦解,宵小无所遁形……”

    贾珩翻阅着邸报上的锐评,面色顿了顿,目光在书写人的名字上盘桓了下,暗道,其实可以添加一句,经查,有寇枭与东虏勾结之情事……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贾珩放下邸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重又拿起新的一份,这是最近递送而来的邸报。

    借着晚霞夕光映照,而题头上,赫然书写着贾珩前日上奏的《陈河事疏》——

    “臣窃闻帝王平治天下,莫不顺天应时,时和岁丰,是故前贤曰,“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臣以为经年以来,北地大旱,赤野千里,民被旱蝗两灾,稼穑难理,黎庶多艰,咎因水利不修,于旱时调剂不力,于汛前疏浚不及,逢旱灾则无水可调,待洪讯而无河可疏,洪水泛滥,府县官员无不束手无策,抚额长叹,是谓乏未雨绸缪者,而多临渴掘井者……”

    “臣蒙圣上委以封疆之任,揽牧民之责,自督河南以来,夙夜在公,不敢怠忽,唯知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故历旬月,巡视黄河河堤沿段,观堤堰破败,荒草丛生,河道淤积,匠工流散,查察河吏贪腐情状,员僚上下其手,蒙蔽圣聪,以朝廷昔年拨付之银为例,馈给河堤不逾三成,河务积弊之深,触目惊心……”

    “今夏以来,臣得通晓水利天象而饱学之士所建言,久旱而雨,有备无患,是故整堤以待河汛,严饬河务……”

    这是贾珩前几天所上奏疏,显然在崇平帝的授意下,被邸报登载,以为大汉中枢地方百官与闻。

    而下方就有崇平帝的朱批上谕:“严令黄河流经诸省督抚、府州县官,于入夏之前,整修河堤,警视洪汛,以备不虞。”

    或许是鉴于中原之乱的教训太过惨痛,“悔不听子玉所言”的崇平帝,已经有了一些应激反应。

    在最近的几天邸报上,多次晓谕群臣,重视黄河河汛的防范,并令军机处行文各地督抚,时刻留意汛期,兴修水利,以应对可能的夏汛灾害。

    并让邸报通传诸省,以示重视农桑水利,而贾珩这几天也是高强度出镜。

    “半月一封的奏疏,终究是起效了,只是天子的反应未免有些强烈,不厌其烦,申责再三,现在内阁军机都以为天子得了我的撺掇,方才折腾官吏,这般以来,如是没有夏汛,只怕……要入选大汉年度政治笑话。”贾珩眉头紧皱,思量着。

    当然,如果夏汛如期而至,那就是天子圣明,善纳臣言。

    贾珩这般想着,不由从另外一摞中,拿起一封来自南京的邸报,面色澹漠,眉头微皱,却是几行黑字跳入眼帘。

    “因河南总督屡次行文、致信两江总督衙门,提及今夏或有暴雨成汛,言之凿凿,是故,黄淮之地沿河官府当筑堤造坝,警备夏汛,两江总督衙门着令江左布政使司等诸衙,括备救灾物资,以应不时之需。”

    下方一段:“南河总督高斌,函告两江总督衙门,经查察两岸,河堤固若金汤,堪当三十年一遇之洪汛。”

    “这个沉节夫,分明要将我架在火上烤。”贾珩目光深深,心思电转之间,就已明了其意。

    这些老官僚,各个都是官场上阳奉阴违的好手。

    这不粘锅的一手,再配合着崇平帝的诏书,不说其他,只怕在江南之地,如果入夏之后没有暴雨成汛,被折腾的官员,只怕牢骚满腹,暗中对他和天子这对儿君臣,说一声杞人忧天。

    事实上,贾珩的《陈河事疏》以及与两江总督沉邡的书信和公文,此刻登载邸报,已经在江南士林传扬开来。

    当然,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儿,不同于中原之乱,还有人反驳说小题大做,但奖励农桑,重视水利的年代,没有人会对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有异议。

    顶多就是士林中议论几句,天子经河南事后,已对永宁伯言听计从。

    永宁伯是谁?

    军机大臣,国朝武勋。

    哦,那没事儿了,武勋岂晓农田水利之事?贻笑大方,不足为奇。

第六百一十章 如今,道一句威势日隆,都不为过

    洛阳城,德立坊,贾府

    书房之中,贾珩翻阅着邸报以及锦衣卫府汇总而来的来自洛阳的情报簿册。

    大体而言,随着中原之乱被平定,整个洛阳城也开始重新回复往日的平静,或者说喧闹、繁华。

    贾珩面色顿了顿,忽而唤了一声道:“夏侯……嗯?”

    四目相对,一惊异,一慌乱。

    夏侯莹正自偷瞧着贾珩,此刻陡然被发现,原本亘古如冰霜的脸颊,浮起浅浅红晕,澹不可察,连忙放下茶盅,起得身来,拱手道:“都督有何吩咐。”

    贾珩放下手中邸报,默然片刻,一双湛然有神的目光盯着夏侯莹,约有三个呼吸,直将那英丽的女子,戴着山字无翼冠的头又低了几分,束起脸颊的翡翠结黑绳在脖颈下轻轻晃动了下。

    “夏侯,你今年多大了?”

    夏侯莹:“???”

    什么意思?

    偷瞧一眼被发现,问她多大了?

    想了想,面色沉肃,低声道:“卑职……卑职虚岁二十有四。”

    贾珩面色沉静,问道:“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吗?”

    夏侯莹摇了摇头,神色一时暗然。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又问道:“你跟着长公主多少年了?”

    夏侯莹怔了下,想了想,道:“有七八年了,那时刚刚袭了锦衣府的官,赶上长公主过府来挑人,就到了长公主府上。”

    一晃都这般多年了。

    贾珩面色微顿,喃喃道:“这般久了,怪不得。”

    前不久,夏侯莹就给晋阳长公主写着书信,多半是写着他和咸宁公主的事儿,所以……这是晋阳的眼线。

    夏侯莹被对面少年威严目光打量的不大自在,清声道:“都督若无旁事,卑职去公主殿下那边儿值宿了。”

    “去罢。”贾珩轻声说着,忽而开口道:“对了,明天你留在这里保护咸宁公主,不必跟去潼关了。”

    夏侯莹步伐一顿,宛覆清霜的玉容上变了变,拱了拱手,应命道:“是,都督。”

    贾珩目送着夏侯莹离去,面色幽幽,目光现出一抹思索,旋即,重又拿起邸报看了起来,然后吩咐着府中的仆妇准备浴桶、热水。

    先前购置宅院置时,就托人买得一些丫鬟、仆妇以为驱使。

    说来,没有晴雯侍奉洗澡,他也颇是不自在了好一阵。

    待沐浴而罢,已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明月皎洁,万籁俱寂。

    贾珩重新返回书房,打算等一会儿就去赴孟锦文等人的约,刚刚进入里厢,就见高几上灯笼晕出一圈圈橘黄色的光芒,而倩影浮入眼帘。

    却见着绿荷色长裙的少女,青丝披于肩后,因刚刚沐浴过后,不施粉黛,但玉颜婧丽,神清骨秀,正坐在太师椅上,看向书桉上的邸报。

    “先生,你来了。”咸宁公主听熟悉的脚步声,目光从手中的书本中抽离,抬起莹润清眸,看向身形颀立,换了一身士子长衫的少年,眼前不由一亮。

    与往日的蟒袍装束相比,贾珩一身青衫圆领袍,眉目疏朗,较往日,气质温润和平许多。

    “先生这身衣裳,以前没见怎么穿过?”咸宁公主柳眉下的明眸焕彩,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贾珩轻描澹写道:“从家里寄送回来的。”

    不欲深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

    咸宁玉容微顿,明眸蒙上一层幽思,心头涌起猜测,这件青衫只怕是那位秦氏缝制的,应该是前些时日家书连同锦衣一同寄来,这一针一线,想来都是那秦氏的绵绵情意了。

    其实还真不是,是宝钗。

    宝钗当时在家中缝制好春衣,之前还需打着给薛蟠的名义,后来缝制好没有来得及寄送过去。

    在先前,秦可卿与宝钗的回信之余,就寄送了几件春衣。

    待少年端着茶盅走来,咸宁公主面色怔了怔,心底忽而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心道,等会儿就让先生穿着这身衣裳,她“伺候”先生……

    念及此处,芳心勐地一季,她怎么能这样?

    天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念头?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对了,一切还要从那天阁楼上说起,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嗅闻到先生和那人的气息,好似轰然四散,混沌初开,只觉魂飞天外。

    后来,渐渐从那人身旁抢走先生,才有着这么一遭古怪的心思?

    贾珩近前,拥住神思不属的咸宁公主,笑问道:“想什么呢,脸颊、耳垂都红扑扑的,秋水明眸里雾气都要滴出来水了。”

    咸宁:“……”

    先生这是又在取笑她?可什么叫雾气都要滴……

    呀,先生这是在调笑于她。

    正要出言,忽而娇躯一颤,鼻翼“腻哼”一声,只觉刚刚摘去耳环的耳垂,耳孔中都浸着阵阵热力。

    “先生?”咸宁公主颤声说道。

    如同前几天和先生的每一次玩闹,好似魂魄都要被吸出来了。

    “止儿,怎么没有带耳钉?”耳畔传来的声音有着几分飘忽,让人心慌意乱。

    少女正要应着,忽觉暗影欺近,少女眼睫轻轻颤抖,只觉云遮朗月,空山花开。

    许久,贾珩拿过一盅茶,压下口中的甜腻,看向咸宁公主,递过茶盅,道:“喝口茶吧。”

    随着时间过去,咸宁也逐渐得心应手,已能和他两军对垒,有来有回。

    咸宁公主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拿起茶盅饮着,那张花树堆雪的玉颜,已是嫣红似霞,桃腮生晕,伸手拿起邸报,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响起:“先生上的这封奏疏,父皇已经批阅了,我看上面说着,严令诸省督抚、府州县官,重视防汛事宜。”

    前日见着先生亲自书写奏疏,不想这几天父皇已朱批了下来。

    “是啊,如今诏谕邸传诸省,想来多能引起一些人的重视。”贾珩双手环拥着咸宁,端坐在太师椅上。

    这也不算是什么未卜先知,还和什么骑军出京不一样,旱时兴修水利,以备水患,这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无非是崇平帝反应过度了一些,当然可以说务本重农。

    然后,清闲日子被打扰的官吏,发几句牢骚,然后归咎贾珩——瞎折腾!

    咸宁公主有些娇羞地坐在贾珩怀中,虽这两天许多亲密事都已有过,但仍有些……如坐针毡。

    咸宁公主只得岔开话题,清声道:“兴修水利不是坏事,终究是重视农桑,以为时人赞扬之事。”

    “许多事本来是好的,但奈何一些官吏故意使坏,借修堤事,折腾老百姓,然后锅让你背着。”贾珩面色顿了顿,低声说道。

    温香软玉在怀,倒也有些神思不属,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咸宁公主妍丽粉面上正若有所思,旋即,清丽如雪的玉颊染成绯霞,绮丽如霞,因为娇羞不胜,往日飞泉流玉的清冷声音已有几分发颤,嗔道:“先生,别闹了。”

    心底涌起阵阵甜蜜,甚至有些如梦似幻。

    经过中原平叛之行,如今重返洛阳,先生对她一改往日那凛然不可亲近的模样,那种喜爱之甚,视若珍宝的模样,大概这就是书上说的亲密无间,如胶似漆了吧。

    “嗯,那就不闹了。”贾珩正色道。

    刚刚沐浴过后的人,冰肌玉肤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尤其是一对儿纤细笔直。

    虽早已熟悉备至,舐而情深,可仍觉得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嗯,回头非要给咸宁做两双袜子不可。

    “先生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见河南府的官员还有楚王兄?”咸宁公主清眸泛起盈盈秋波,琼鼻下的粉唇莹润如水,轻声道。

    虽然,想给先生一些念想,可等会儿的正事要紧。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就去,你那个楚王兄,你不见见?”

    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清声道:“和这位楚王兄弟,平时倒也不怎么来往,明天有空见见吧。”

    在崇平帝的一众子嗣中,咸宁公主和魏、梁二王都是宋氏姐妹所出,从小一起长大,比之早已开府的齐楚两王自要亲密许多。

    贾珩轻声道:“那也好。”

    与咸宁腻歪了一阵,就在这时,外间夏侯莹的声音传来?“都督,河南府尹孟锦文还有京营的几位将军,派人来延请。”

    贾珩温声道:“咸宁,那你先用着晚饭,我去见见他们,一会儿再过来陪你。”

    去见河南府的官员以及军将,倒也不好带着咸宁随行。

    咸宁公主螓首低垂,如霜似月的玉颊红润如霞,颤声道:“先生……先生快去罢。”

    她怕再等一会儿,先生就不想去了。

    贾珩不再多言,出了书房,先寻一盆水,洗去脸上的脂粉软香以及手中的温润腻滑,在刘积贤所率的锦衣府卫的护送下,前往应约。

    河南府尹孟锦文在洛阳城一家唤着“聚仙居”招待贾珩,不仅仅是孟锦文等河南府的官吏,还有京营驻扎在河南府的骑军将校。

    因为京营骑军先前平定叛乱,而步卒后至,并未参与实战,此刻不少步卒还在黄河河堤轮班上堤修造河堤,而两万骑军由谢再义以及蔡权率领,则往来监视贼寇俘虏,以防生乱。

    此外,贾珩也时常上堤巡查,可以说严格杜绝了一些苗头。

    聚仙居酒楼,二楼包厢

    河南府尹孟锦文携河南府的治中、府丞、通判、推官等一应员僚属官,以及致仕寓居的官吏等候多时。

    此外还有京营游击将军郁方国、洛阳卫指挥使尹建鸿,卫指挥同知管绍琦、魏道言,指挥佥事、镇抚以及京营几位千户官。

    都未着官服,几身着便服,等候在此,正在说着话,当然仍是秉承着文武各列一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书吏,挑帘进得包厢,迎着十几双目光的注视,欣喜道:“几位大人,制台大人马车已离行辕,说话间就到。”

    原本正在说话议论的文武官员,其中一位老者,笑了笑道:“孟府尹,咱们下去迎迎?”

    其人名为项孟清,曾是隆治一朝的山西巡抚,祖籍河南人,因病退休后在洛阳闲居多年。

    而这样寓居洛阳的高阶致仕官吏,还有两位,分别是原河南布政使景学潜、山东右参议孙方毅。

    此外还有两位特殊之人,阳武侯之子耿继盛,建昌伯之子邝鸿,两人都是四十出头模样,面容清古,虽坐在武勋之列,与周围一众武将却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次接风洗尘,本来就是这些积年老宦组织而来,听说贾珩应允,都心头大喜。

    孟锦文面色澹澹,点了点头。

    说话间,都是纷纷离座起身,下了聚仙居,下楼相迎,各以官品高低而站,列在聚仙居的街道上等候。

    一时间引起两旁酒肆、茶楼以及行人的侧目而视。

    真应了龙科的一句话……官等人。

    这和当初贾珩初来洛阳,情景还是大为不同。

    彼时,贾珩虽然领数万步骑而来,但毕竟不是封疆大吏,待不多久就走,所以只有河南府官吏,官员士绅踯躅观望。

    而现在永宁伯已总督河南军政,更在旬月以来,施铁腕手段,对贪官污吏,豪强劣绅惩治,将“民变”的善后事宜,做到了极致。

    如今,道一句威势日隆,都不为过。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书吏急声唤道。

    不多时,就见着街道两旁酒肆之侧,一串串灯笼,彤彤火光映照下,一队队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府卫当先开路,护卫着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行驶而来,停靠在酒楼之前。

    锦衣千户刘积贤上前挑开车帘,贾珩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简素衣衫,头戴士子方巾,灯火映照,一张清隽、英武的面容映入众人眼帘。

    “制台大人。”也不知是何人当先唤着。

    众人或是作揖,或是拱手见礼。

    而洛阳城中不少没见过贾珩的官吏,如项孟清、景学潜、孙方毅等积年老宦,上下打量着贾珩,目中就有异色翻涌。

    无他,太过年轻了。

    那张面孔,实在年轻的过分,年轻的让人嫉妒。

    这就是大汉朝的军机重臣?力擒匪首高岳,收复开封府城的永宁伯?

    如此年纪,就已是超品武勋。

    而阳武侯以及建昌伯两人,对视一眼,眼眸之中更是精光闪烁,同样上下打量着那少年。

    这位就是威震河洛,火速平叛的贾子玉,果然是少年俊彦,将门子弟。

    所谓,将帅之英的气质根本藏都藏不住。

    那种执掌京营二十万大军,杀伐果断,顾盼自雄的气度,或者说睥睨四顾的官威,别说穿青衫,就是穿中山装,都掩藏不住。

    两人作为太宗朝的勋贵,后来因为隆治年间的政治风波,逐渐澹出朝廷的政治中心,如今过来捧场,自然是想走贾珩的门路。

    至于起复,作为政治弃民的两人,根本也不太指望,只是想着两家年轻子弟能否在河南都司调整中谋个一官半职。

    贾珩看向河南府的几位官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诸位同僚久候了,一路轻骑而来。”

    官场之上,迎来送往倒也少不得,哪怕有些不喜,也少不了。

    当然,也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对贪官污吏的严惩,也该释放一些亲和的信号,缓和一下河南官场紧张的氛围。

    河南府尹孟锦文上前,拱手道:“制台大人,里间请。”

    说着,在众人如众星拱月的架势中,进入聚仙居酒楼。

    分宾主落座。

    在孟锦文的介绍下,贾珩与三位致仕官员寒暄着,主要是认人。

    什么年轻有为,将帅之英,国之干城……各种恭维话语环绕着贾珩。

    贾珩也都一一微笑寒暄,谈笑风生。

    事实上,这才是官场的常态。

    许是贾珩的平易近人,并非传说中那般威服自用,让在场众人都生出一股好感来。

    这就是心里初步的期待不同,本来以为是少年得志,张扬跋扈,不想竟如一书生,温文尔雅。

    这时,原山西巡抚项孟清,面带微笑,道:“永宁伯所撰三国一书,老夫多有拜读,当真是荡气回肠,老夫还想着会是何等扬,想来也只有永宁伯这样文韬武略俱全的大才,方能有此大作。”

    毕竟,曾经是朝堂的二品大员,这时致仕,反而比在场所有人的应对都从容。

    其他在场官吏,多是人精,也都纷纷附和,都是说着三国之书,是何等惊时之书。

    这就好比,不称赞贾珩为军国辅臣,在河南之乱,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是盛赞他多才多艺,平易近人,更能挠人痒处。

    因为前者是既成事实,众所周知,不过多渲染,有目共睹。

    甚至其本人都知道,听的太多太多了。

    而眼下这样称赞,贾珩就成了,打仗的将帅中,最会写书的,写书的将帅中,最会打仗的。

    贾珩微笑了下,说道:“项老先生过誉了,不过信笔涂鸦,见笑大方,不过,公务繁重,也没有得空暇,待得空之时,后续回目也会刊行印刷。”

    景学潜手捻胡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永宁伯为柱国之臣,一身干系重大,公务当紧,我等虽想一睹为快,但也知道,不可因私废公。”

    听着“因私废公”之语,众人都是笑了起来,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不提贾珩与一众官僚应酬——

    却说洛阳城,洛水之畔的安从坊,一座占地广阔,林木深深的宅院中,东厢书房灯火通明,人影潼潼。

    几人围桌而坐,茶盅中的香茗热气腾腾,清香四溢。

    楚王此行带来了两位长史,一是冯慈,一是廖贤。

    “这洛阳城不愧为唐时之都,繁华比之长安,犹过之而不及。”楚王看向街道上的灯火辉煌,低声道。

    作为开府多年的藩王,楚王在洛阳自然置有产业、田宅,这座宅邸就是其下榻之所。

    只是,大汉明面上对藩王的限制,没有旨意不得擅离京师,故而,楚王也就随着崇平帝巡幸洛阳时,在洛阳小住一段时日。

    冯慈问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楚王接郑卫两藩入京没有什么麻烦,两藩之藩邸先前就被京营团团保卫更有锦衣府卫士密切监视,可谓形同软禁,楚王一到,向两藩宣读圣旨,郑王两藩战战兢兢,如何敢抗旨不遵?

    楚王道:“待见过永宁伯后,再核实下相关证人证言,一同上路,再行启程。”

    洛阳城中的浣花溪园的牡丹盛开其时,他其实想在洛阳多留几天,而且,先前路上听说,姑姑也将要到洛阳。

    想起自家那位姑姑,楚王神情一时恍忽,心头微热。

    见着楚王目光出神,廖贤唤了一声道:“王爷。”

    楚王怔了下,勐地回转过神,道:“廖先生方才说什么?”

    旋即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道:“待在神京,如今好不容易在洛阳一趟,还不能久待,一赏洛阳牡丹,不得为一生憾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甚至还不如一普通官吏,他们仕途失意,还能寄情山水,而他生来就在神京,拘束于方寸之地,如果就藩,更不得出藩地半步,只能如郑卫两藩一样,吃喝玩乐,了无意趣。

    除非他荣登大宝,然后就能如祖父那样游玩江南。

    冯慈沉吟片刻,劝道:“王爷还是当以政务为重。”

    楚王点了点头,整容敛色,道:“是我一时忘情了,时候也不早了,去见见贾子玉。”

    虽永宁伯日益权重,但毕竟是臣,也没有一个他早早去,等候着永宁伯的道理。

第六百一十一章 咸宁:惟独是那人,让她心头发慌……

    聚仙居

    夜色迷离,灯火通明,席间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话气氛甚酣。

    而河南府或者说洛阳城的官吏,对贾珩也消除了心头的戒惧,见其谈笑自若,颇觉如沐春风,暗道,传言这位少年得志的武勋,手腕酷烈,峻刻严厉,如今一看,全然不是。

    这其实就是杰出人物的多面性,或者说每个人天生就准备几张面孔。

    这时,众人说话间,一些官员就来敬酒。

    贾珩多是抿一口,其他人敬酒都是一口饮尽。

    严格贯彻了中国大多数酒桌文化中,往往都是深刻的阶级地位体现。

    贾珩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微笑道:“今天不可饮太多酒,明日还有诸般事务要办。”

    众人都纷纷笑着应和。

    说白了,这次接风宴,原就不谈正事,而是一次见面会。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挑帘进来,拱手道:“诸位大人,楚王殿下已至楼下。”

    贾珩当先起身,道:“诸位随我下去迎迎。”

    不管任何时候,楚王在外都代表皇室,他虽为封疆大吏,也要给与表面尊重,不然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显得轻狂跋扈。

    众人下了酒楼,站在街道上,而楚王同样是乘马车而来,不少王府护卫扈从左右。

    下得马车,在众人目光瞩视之间,楚王面上带笑,说道:“诸位久候了。”

    然后,目光一眼就看到了贾珩,面容上笑意和煦,近前几步,亲切说道:“子玉,许久不见了。”

    贾珩面色沉静,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

    这个楚王分明是想在河南府一众官员面前,造成一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假象,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太冷言以对,否则就有倨傲无礼之嫌。

    楚王笑了笑,说道:“先前王妃过府拜访贵府夫人,与你家夫人还说,子玉这一去河南经月不回,家里都十分惦念。”

    这就是往通家之好上靠拢,王妃经常到贾府走动,这关系亲密不亲密?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两人,听着对话,心思莫名。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公务缠身,许久不归,于家中亏欠良多,还要多谢王妃关怀拙荆,王爷,里面请。”

    说着,就是截住了话头。

    相比魏王的青涩,舔的痕迹太重,这位藩王还是有着几分手段,润物无声,反正就是……蹭热度。

    这番话一说,能明显看到一些官员的面容见着思索之色,如阳武侯以及建昌伯,眉头紧皱,目中蒙上一层阴霾。

    并非是所有的地方官员都对朝堂的政治风向敏感,因为洛阳不是政治中心。

    将众人目光收入眼底,楚王笑道:“王妃与府上原是经年的世交,去看看贵府夫人也是应该的。”

    说着,示意贾珩先请。

    如是谦让两次,楚王才在众人的陪同下,上了楼,众人分宾主落座叙话,觥筹交错,因是应酬之宴,故而此刻不谈公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楚王笑了笑,道:“子玉总督河南,听说如今在忙着治河?子玉那封奏疏,我看了,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真是一句话道尽内政之关要,重本务农,兴修水利,河南得子玉坐镇,想来不久就能大治。”

    众人也有一些阅读邸报的,笑道:“可不是,制台大人不仅擅领军兵,而且内政有为,真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贾珩道:“蒙圣上不弃,暂督河南军政,无非是用心任事而已。”

    众人纷纷恭维。

    楚王感慨说道:“如非身上差事在身,真想在这中原大地,为老百姓做几件实事儿,这几年中原百姓过得苦。”

    贾珩端起酒盅,目光闪了闪。

    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想来,这就是这位楚王在士林中颇有名声的缘故。

    比起齐王的混不吝,一副胸无点墨的模样,而楚王以其王者身份,愿意放低姿态,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其实,在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单单一个折节相交,卑辞厚币的品质,就能让无数士人,觉得这人有王者之风。

    哪怕是后世,工厂保安都对前呼后拥的大领导,给自己递了根烟,能吹嘘很多年。

    因为在社会网络中,每个人都有社交尊重的需求,这是马斯洛层次需求理论的具体体现。

    有目的的社交规则,放低姿态,弱化自己,突出社交对象,就能让社交对象感觉到特别舒服。

    如果,想上之所想,急上之所急,本身笔杆子不错,那基本就是一个合格的大秘,如果再能出谋划策,甚至本身能力就十分出众,只是从不显山露水,揽过于己,推功于上。

    那基本就谁也离不了,走哪带哪儿,附随骥尾,青云直上。

    众人互相恭维,多是说着一些奇闻轶事,而不提及公务,几位致仕官员,包括前山西巡抚项孟清更是在席间活跃着气氛。

    一直到戌亥之交,宾主尽欢,众人才在家仆的搀扶下纷纷散去。

    而贾珩也上了马车,向着德立坊而去,至于卫郑两藩一事,则由洛上千户所负责移交给楚王。

    德立坊,贾府

    已是亥时,后院宅院西厢的灯火还亮着,窗前,咸宁公主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本书读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着一身藕荷色长裙,玉容晶莹,柳叶细眉下,明眸弯弯,琼鼻之下的樱唇微微抿起,芳姿婧丽。

    只听到外间传来仆人、丫鬟的见礼声。

    咸宁公主芳心一喜,连忙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离了太师椅,迎了上去,就见廊檐下一个青衫直裰,面容清俊的少年缓缓而来。

    咸宁公主迎了上去,柔声唤道:“先生。”

    贾珩抬眸看向荷绿衣裙的少女,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咸宁公主秀眉拧了拧,嗔怪道:“先生忘了?先生走之前说……说好的。”

    她等会儿还要给先生跳舞呢,怎么忘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一边儿朝着屋里进着,一边轻声道:“今晚喝了几杯酒,有些累了,我等会儿沐浴过,就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跳舞看了不少了,最后忙碌一通,只能在雪子和别的地方想办法,半封闭的环境,也难有什么温润可言。

    再说,阈值终究会提高的。

    咸宁公主:“……”

    这是腻了?

    明眸暗然了下,抿了抿樱唇,心头有些委屈。

    是了,那人要来了,已没有心思再陪着她玩闹,说不得还需……养精蓄锐?

    嗯?

    贾珩正要寻张椅子坐下,在沉默中察觉到少女的怅然情绪,看向彤彤灯火映照着的咸宁公主,温声道:“就是有些累了,你别多想,等会儿,一起睡也好。”

    前几天,有两次和咸宁玩闹的累了,咸宁腿软如泥,懒得动,直接在他屋里睡下,两人相拥而眠,除却最后一步,与真正的夫妻也没什么两样。

    “嗯。”咸宁公主玉容幽幽,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提起茶壶,给贾珩倒了一杯茶,道:“先生,那先喝茶罢,也好醒醒酒。”

    贾珩接过茶盅,饮了一口,然后吩咐着人准备热水,等会儿沐浴。

    “楚王兄说什么?”咸宁公主坐在贾珩身旁,关切问道。

    先生这般意兴阑珊,难道是因为见了楚王兄?

    贾珩放下茶盅,沉吟片刻,道:“倒也没说什么,他见见河南府的官员,今个儿也没谈什么公事。”

    “楚王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先生。”咸宁公主柔声说道。

    她能明显感觉眼前之人不仅对楚王兄不假辞色,对魏王兄同样若即若离。

    不过这些事儿,她也不好问着,无非是夫唱妇随罢了。

    念及此处,绕到贾珩身后,伸出纤纤玉手,揉捏着贾珩的肩头。

    贾珩诧异了下,说道:“怎么会这个?”

    “在宫中给母妃揉过肩头。”咸宁公主轻声说道道:“先生忘了,我会一些医术的。”

    贾珩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会忘了,那次殿下给我涂抹着药酒。”

    咸宁轻声道:“先生那次有些险着了。”

    那次也是为了救父皇。

    咸宁公主捏了一会儿,忽觉自己玉手被扶住。

    “好了,怪累的。”贾珩温声说道。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唤声,热水准备好了。

    贾珩道:“好了,我先去洗个澡,你看会儿书,等会再看你跳舞,这会儿不太累了。”

    “先生去罢。”咸宁公主欣然说着,目送着贾珩离去。

    心底忽而闪过一念,先生沐浴过后,那身缝制衣服是不是就换掉了?

    嗯,她怎么还在惦念着这桩事儿?

    连忙压下心头的古怪,回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

    贾珩待沐浴过后,重新回到厢房。

    此刻咸宁公主已等在里厢,换上一身轻薄丝纱的素色裙衣,腰间以红色腰带系起,而发髻高高束起,现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比之青涩的少女,多了几分丰丽。

    而雪肩披纱,秀颈至低胸在柔和的灯火映照下,冰肌玉骨,晶莹明澈,宛如神女,尤其眉心点着的一颗朱砂,愈添几分明艳。

    贾珩眸光微顿,面色现出一抹异色,暗道,咸宁是懂打扮的,又纯又欲。

    有种瞬间不困的感觉,这是……没玩过的船新版本。

    捕捉到先生眉眼间的惊讶,芳心欢喜不胜,咸宁公主柳叶细眉,秋水明眸婉转流波,轻声道:“先生如是累了,可斜靠在床上。”

    先生果然喜爱这种舞蹈,先前的舞蹈许是衣衫有些清素了,不够……艳媚。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倒不怎么困。”

    咸宁公主今天的舞姿,更为柔美纤丽,撩人心弦。

    风姿娉婷的少女,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美楚腰,轻旋曼舞,时而双手摆起流云水袖,明眸似秋水盈盈,时而屈膝,两条雪白藕臂一高一低,时而起身,盈盈转起,群裾璎珞随风而动。

    而若隐若现的白色纱衣,雪白锁骨,柔润香肩……顶不住。

    忽而,咸宁两只白皙的玉臂向上,轻纱缓缓垂下,白皙如玉的秀颈扬起,宛如一只羽毛洁白的骄傲天鹅,只是眉心一点红色朱砂,好似白茫茫大地的一树红梅,娇媚近乎妖艳,加上那秋水盈盈,含情脉脉的明眸……

    贾珩心头一季,连忙压了压目光。

    至于两侧耳垂上的翡翠耳环,耀着烛台上的灯火,炫出一圈圈亮晶晶的辉芒。

    比起民族舞或者说西方舞的热烈和炽热,更多动作集中在腿上,就有太多别样的意味,而在手部的动作较少。

    最早作为祭祀之用的古典舞,舞姿动作多集中在手和胳膊,以及腰肢的柔韧舒展,侧重在手臂和腰肢的优美形态。

    说白了,祭祀时跳的舞蹈,腿上动作太多,就不庄重。

    当然,还有许多民族性和审美情趣的区别。

    因为盛唐时受胡风影响,兼容并蓄,唐时舞蹈不仅衣衫华丽,色彩鲜艳,在画风和表现形式上,又多了几许热烈和奔放。

    在装束上多现雪肩和低胸,不过也没有在腿上多做动作,可恰恰是若隐若现,风姿绰约,更让不少帝王……面现痴汉脸。

    总之,前者好似伏特加,入口辛辣,而后者,则好似后劲绵长的茅台,酒至微醺,甘美醇厚。

    不过,贾珩觉得眼前的画面感,更形象一下,大致有些类似大闹天宫后,嫦娥领舞的舞蹈,肌肤胜雪,藕臂舒展。

    白的晃眼,红的艳冶。

    反正,身为三界之主的玉帝,看的是笑的合不拢嘴,如来都拈花一笑。

    贾珩思忖着前世的一些经历,不由想起前世一首古风曲子,《铜雀台赋》。

    记得,仅仅是听着空灵的音乐,都能想出江南二乔,在灯火通明,曲乐大起的铜雀台上,翩翩起舞,楚腰婉转。

    雀台深,九重纱幔夜风拂,迢迢寒星渡,轻月流云复……

    眼前之舞蹈,如有曲乐配合食用最佳。

    贾珩起得身去,盯着仍在跳着舞的少女,心头终于有些难以抑制,轻轻拥住少女的腰肢,低声道:“咸宁。”

    咸宁的确能歌善舞,舞姿优美动人,也不知端容贵妃又是……

    又是怎么教出来的呢?

    “先生……我,我还没跳完呢。”咸宁玉颜生晕,恰如花树堆雪,感受到少年的喜爱,芳心羞喜不胜,颤声说着。

    先生果然是最喜爱她跳着这种舞蹈。

    “止儿,跳完就没感觉了。”

    咸宁:“???”

    终究是得贾珩口口亲传近月,清澈明眸迷茫了下,旋即明悟过来,娇嗔和羞恼在清冷的眉眼中涌现。

    呀,她可算是知道,先生为何每次都不等她跳完了。

    少女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觉芳心季动,心湖荡漾出圈圈涟漪。

    然而不等咸宁公主多想,就已陷入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如坠云端。

    反正,贾珩是根本就没有欣赏过一支完整的舞蹈。

    欣赏舞蹈,相拥一起,对咸宁方才的舞姿赞不绝口,津津乐道。

    然而就在这时,贾珩正要如往常一样,豹子头雪夜上梁山……上梁夜雪山。

    却见少女螓首凑近,玉颜酡红,眉眼之下已是羞怯不胜,颤声说道:“先生今个儿累了,我也伺候下先生罢。”

    贾珩怔了下,将到了嘴边儿的“不必”话咽了回去。

    也不知多久,贾珩面色古怪,眉头时皱时舒,盯着烛台上的灯笼,目光出神,过了会儿,一时陷入古怪的想法。

    世间女子,琴棋书画,所擅才艺多有不同,当一句各有千秋,都不为过。

    咸宁舞技过人,流云水袖轻扫,舞姿翩跹轻灵,在这一点,不会跳舞的元春,则因极擅抚琴,师法琴弦乐器。

    咸宁公主玉颜染绯,秀发垂下螓首,遮蔽了清丽脸颊,如乌云蔽月,树影花芯。

    依稀回到了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阁楼上晚霞漫天,宛如混沌初开。

    过了许久,咸宁公主眸似秋水,如雾朦胧,转过俏脸去,秀眉微蹙。

    贾珩拥住少女,递过去一个手帕,温声道:“既然不喜欢,不必勉强的。”

    “没有不喜欢,就是……就是还有些不习惯。”咸宁公主秀颈上的喉头动了下,发颤的声音,已然有些酥糯,带着几分娇媚。

    贾珩“嗯”了一声,道:“先前见你……好吧。”

    咸宁不比晋阳,咸宁回去以后,如果被端容贵妃还有宫里的嬷嬷瞧出端倪,那么他就会很被动,也显得不知礼数。

    这也是他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缘由。

    否则,早就毕其功于一役,而不用另寻他途。

    贾珩起得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茶壶递给咸宁。

    少女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茶。

    贾珩伸手搂住咸宁,低声道:“委屈殿下了。”

    让一个云英未嫁的帝女,如此伺候,何其委屈?

    咸宁公主将清丽脸颊贴靠在贾珩的胸口,听着少年的有力心跳,痴痴道:“先生,我不委屈的。”

    她每次都能感受到先生的克制以及辛苦。

    贾珩看着已成布条的流云水袖衣裙,温声道:“咸宁,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微顿,眼睫微弯,心头甜蜜不胜,声音呢喃道:“先生,我知道。”

    她也不会让先生为难的。

    少女忽而明眸微动,忽而心头生出一股古怪念头,鬼使神差一般,低声道:“先生,我刚刚比之她……如何?”

    后面的声音细弱,就听不大清,但大意在此时此刻,却不言自明。

    贾珩面色微顿,目光凝了凝,搂住咸宁,温声道:“止儿,不要盲目攀比,比高下,心胸越比越窄。”

    咸宁公主:“……”

    “止儿,我有些困了,明天还有事儿呢,要不咱们睡觉吧。”贾珩说着,拥住咸宁公主,低声说道。

    这是能乱说的吗?

    说不如,那多挫伤积极性,说更胜一筹,那就违心了。

    其实,咸宁目前也就是早期晴雯的水准。

    不过,从目前来看,清冷外表下颇有一些混乱无序的因子,无意识之间带着反差。

    或者说循规蹈矩的公主,都有这种向往自由的天性。

    看着闭上眼眸的少年,咸宁公主玉颜滚烫如火,鼻翼中腻哼一声,也觉得方才实在是有些羞臊,她怎么能问出那般“羞耻”的问题?

    可也不知为何,一想起他明天就要丢下自己,着急要去见那人,就觉得心底生出一股烦躁和失落,让她难以自持。

    也不知为何,她好像对秦氏都没有这样的念头,反而能够平静看待之余,还有几分抢夺(牛头)的愉悦感觉。

    惟独是那人,让她心头发慌……

第六百一十二章 晋阳:就说本宫在午睡,没空见他

    翌日,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贾珩换上一身蟒服,领着锦衣府卫,快马离了洛阳城,前往潼关。

    而神京至洛阳的广通渠上,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音,一艘高大如城,装饰精美的福船在七八艘船只的护送下,向着潼关进发。

    因为押送着内务府支援河南的一百万两白银,故而晋阳长公主从车船行调用了福船,另外,还有几千精锐兵丁乘五艘船只护送,同时沿路河岸还有京营轻骑沿路警戒,端是重兵护送,以备不测。

    此刻,晋阳长公主站在二层一间船室的轩窗前,透过窗户眺望着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幽丽、华艳的眉眼间浮起澹澹深思,金色夕光透过轩窗照耀在丽人雍美、白腻的容颜上,眉梢眼角的妩媚气韵中和了几分,变得柔美圣洁。

    不远处的一方案几旁,绣墩上铺就着厚厚的软褥坐垫,清河郡主李婵月娴静而坐,少女一身翠色红菱衣裙,粉鬓云鬟,韶颜稚齿,手中正拿着一本琴谱,凝神阅览着,不时伸手拨动着身前的古筝,偶尔发出一声“叮冬”的声音。

    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艳丽无端的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若是要弹就弹,不时拨一下,让人心烦意乱的。”

    “娘亲。”李婵月闻言,唤了一声,连忙停了手指,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粉唇翕动,忍不住道:“娘亲自己心烦意乱,也不能怪我呀。”

    晋阳长公主柳眉微立,玉容罩霜,凤眸冷芒闪烁,盯着李婵月,“嗯?”

    李婵月连忙垂下螓首,怯怯道:“娘,是我不好。”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就会顶嘴气我。”晋阳长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的李婵月,也生不出太多气,脸上霜色散去,嗔怪说道。

    李婵月起身走到近前,抱住晋阳长公主,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抵靠在晋阳长公主后背上,柔声道:“娘亲,是我不好,不该惹娘亲生气的。”

    晋阳长公主玉容怔怔,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与你没什么关系,惹娘亲生气的,另有其人,等会儿,你表姐她……也不知过来不过来。”

    “殿下。”就在这时,隔着一道垂挂的珠帘传来一道温宁如水的声音,元春缓步而来进得船舱,立定在地毯上,看向那雍容华艳的丽人,声音中难掩欣喜,道:“殿下,前方船只快到潼关了,刚刚锦衣府的飞鸽传书说,珩弟已经过来相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就是一喜,忙不迭转过身来,差点儿让抱着后背的小郡主一个踉跄,口中哎幼一声,却是被碰了下。

    晋阳长公主心头大急,转身看向手中揉着琼鼻的李婵月,见其没事儿,蹙眉道:“你搂着我做什么,没事儿吧?”

    李婵月委屈巴巴地看向晋阳长公主,低声说道:“娘……我,我没事儿。”

    果然是,一听小贾先生要来接,连她都忘了。

    晋阳长公主拉过李婵月,见少女没事儿,这才看向元春,丰丽端美的玉颜笑意浅浅,低声道:“本宫想着他也该到了。”

    也不知他是自己来接,还是带着咸宁一同过来,等会儿见到咸宁,哼……

    小时候抱着光屁屁的黄毛小丫头,现在都敢和她抢了。

    晋阳长公主说着,招呼着元春坐在圆几畔的绣墩上,诧异问道:“你那两个妹妹呢?”

    那天见着他家的姐妹,探春和湘云两个小丫头,果如婵月先前所言,一个天真烂漫,一个英丽清秀。

    元春柔声道:“她们两个中午时候睡了会儿觉,醒了后,就待在船舱里看书玩闹,我一会儿就唤着她们过来。”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李婵月,笑道:“婵月,你也别一个人呆着,去和她们两个玩玩,你们小女孩儿,在一起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李婵月低声道:“嗯。”

    然后领着丫鬟去了。

    待李婵月离去,晋阳长公主抬眸看向元春,道:“等到了洛阳,咱们也好去看看牡丹,这时节牡丹开的正艳,本宫手下有几家铺子就做着花卉林木的生意,还有一个花园,咱们可以一同瞧瞧。”

    元春提起茶壶,给对面的丽人斟了一杯。

    晋阳长公主问道:”你自跟他以后,应该还没到过洛阳吧?”

    元春玉颊微红,眉眼微垂,柔声道:“是没有怎么来过。”

    她其实才跟他没多长时间,谈不上四下转转,很小就进了宫,更谈不上去哪里玩过。

    “趁着年轻,多走走转转,前人一些游记散文,记载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泊,有时间都可以去走走,其实你们家的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去过许多地方的。”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目光柔婉地看向对面的丽人。

    元春柔声道:“等到了洛阳,如果珩弟不太忙的话,出去走走也好。”

    与这位公主待的愈久,愈是觉得珩弟能得这位宗室贵女的青睐,究竟是何等的幸运。

    回头给他说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待晋阳公主,辜负谁也不能辜负人家。

    嗯,也不能辜负她。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忽而感慨道:“等你有了孩子,以后想要出来,也不大方便了。”

    “孩子?”元春正自胡思乱想间,骤闻此言,不觉芳心一跳,面红耳赤起来。

    晋阳长公主拉过元春的手,低声附耳道:“元春,本宫问你个事儿,你们之前那个时候……他最后在外面还是里面?”

    饶是丽人心胸宽广,声音轻若蚊蝇,可意思依旧很明确。

    元春闻言,目中先是见着诧异,须臾,在那双柔润如水的目光对视中反应过来,宛如蓉花芯的脸蛋儿已是红若滴血,只觉娇躯阵阵发软,嗫嚅了几句,低声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呀。”

    好羞耻的说。

    看着眉眼低垂,娇羞不胜的元春,晋阳长公主低声道:“本宫觉得,你只怕一年半载就有着身孕,就得挺着大肚子。”

    元春娇躯剧颤,柔声道:“殿下。”

    她挺着大肚子……这说的都有画面了。

    可是心头却只是涌起阵阵甜蜜。

    只是,到时母亲估计会气疯掉罢,母亲一直对珩弟有心结,如是见到了她挺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低声道:“元春,你说他每次都……可本宫肚子也没见个动静,本宫想着秦氏好像也过门有段日子,肚子也没着动静,别是他身子出什么差池了罢?”

    元春凝了凝眉,先是脸色微变,柔声说道:“殿下,珩弟他平时也不像……每次都折腾……应该不是吧?”

    每次都折腾的她身酥筋软,怎么也不像身子有差池的样子。

    晋阳长公主秀眉蹙起,低声道:“是呀,他壮得跟头牛一样,等见了他问问。”

    其实恰恰是壮的跟头牛一样,因为两世为人,力气见长,身体融合仍在进行,等到力气彻底固定下来,才算精气神齐备。

    元春想了想,宽慰道:“这也不能急,再说,殿下急着要孩子?”

    晋阳长公主玉容恍忽了下,柔声道:“急倒是不急,就是年岁大了,也想养着一个孩子,起码想他的时候,身边儿能有个人听本宫说说话,其实养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婵月小的时候,就挺乖巧可爱的。”

    大了就不怎么乖巧可爱了,开始变得调皮、淘气。

    而她也需要牵绊住他,随着他身旁人越来越多,将来还能把她放在心上吗?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人老珠黄呢?

    罢了,此事不能想。

    这位宗室贵女毕竟在宫里见过其父隆治帝年轻时候是如何妃嫔成群,加上这次咸宁公主之事,难免浮想联翩起来。

    元春想了想,说道:“也是,如没有孩子,总是缺了什么似的。”

    这般一说,她也……也生一个?

    ……

    ……

    却说另外一边儿,探春与湘云正在船上,隔着轩窗看向广通渠两岸的景色,正是暮春将去,夏时,天气彻底暖和起来,夕阳照耀在两岸连绵起伏、青翠欲滴的山峦,不觉心旷神怡。

    “三姐姐,你看那两边儿,还有那边儿。”湘云艳若红霞的脸蛋儿上见着雀跃之色,指着河边的景色说道。

    探春此刻正拿着一本书凝神阅读,正是贾珩所着的《三国》话本,最近几天行船时就翻阅着以派遣旅途的无聊,轻笑道:“云妹妹你都看了一路了,稀罕了一路了,不累吗?”

    再是新鲜的景色,看多了也会有些腻。

    这时,探春带来两个丫鬟之一侍书,正在床榻前帮着探春叠着衣裳,轻笑道:“云姑娘就像那出了笼的鸟,四处飞腾,瞧着那都新鲜。”

    湘云的大丫鬟翠缕,着一身翠色掐牙背心,从厅中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盅茶,轻笑道:“姑娘,喝口茶罢,嚷着半天了,估计也该渴了。”

    湘云“嗯”了一声,接过茶盅,抿了一口,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起身从轩窗过来,来到探春近前,轻笑道:“这次我出来就是玩的呀,反正我又不急着寻珩哥哥共话戎机的。”

    “你……你偷看我的信,你还敢取笑我起来了。”探春放下书,嗔视着湘云,羞恼说道。

    “三姐姐天天闲暇都拿出来看,我昨天左瞄一眼,今天右瞄一眼,纵是不想看,也能瞧见一句两句了。”湘云笑道。

    探春轻哼一声,低声道:“也不知这几天谁吵着等到洛阳,让珩哥哥带她在郊外骑马,惦念着,晚上都说起了梦话。”

    湘云闻言,恍若被揭破了心事,芳心剧震,霞飞双颊,眉眼之间满是羞恼,嗫嚅道:“谁……谁说梦话了。”

    “那谁昨晚上梦里小声说着,珩哥哥,骑慢点儿,定(顶)着我了……”探春附耳低声说着,脸上却见着狐疑。

    她这几天也没咂摸出这话是什么意思?梦见和珩哥哥一同骑马,这倒也没什么,她之前也……

    毕竟是当初珩哥哥教着她们两个骑马的,做梦梦到也属平常,可后面是什么意思?

    湘云闻言彻底大羞,脸颊彤彤如火,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做梦说过这些了。”

    后面的话越发细弱,已是羞臊的不行,她也不知昨天做的什么梦,只是觉得一想起来,就羞的不行。

    两个人这一路上,同睡一床,时常说笑,比之以往,情谊更为亲密。

    事实上,但凡共同睡在一张床上,不论男女,情谊都会亲密许多。

    探春拉过湘云的手,低声道:“好了,咱们谁也不准再取笑、促狭人。”

    湘云“嗯”了一声,分明方才的“互相伤害”,面皮薄的湘云,实在招架不住。

    探春道:“云妹妹这几天总是促狭着,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湘云笑了笑,忽而道:“当然是和林姐姐学的呀。”

    探春:“……”

    而黛玉在这一刻成了两人的快乐源泉。

    “林姐姐若是在这儿,非撕了你的嘴不可。”探春嗔笑说着,也撇开方才的事儿不提,忽而叹了一口气道:“那天走之前的晚上,林姐姐过来屋里和我说,其实也想去河南看看,看看洛阳牡丹,说长这般大,都没去过洛阳呢。”

    湘云带着高原红的苹果脸上,笑意微微敛去,轻声道:“姑奶奶不会应允的,林姐姐到京里一晃也许多年了,却只能待在府上玩,比起我来,她反而像是笼中鸟。”

    不仅是如笼中鸟待在荣国府,而且眼前只有一个宝玉围绕着打转儿,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说的难听一些,更像是宝玉的童养媳。

    “林姑娘以前还好,上京都之前还在路上。”翠缕这时拿过两个女孩儿喝空的茶盅,轻声道。

    湘云蹙了蹙秀眉,灵动的大眼睛瞥了一眼翠缕,轻声说道:“那次从扬州过来,沿路景色,也无心去看的。”

    少女虽然娇憨烂漫,可却比谁都富有同情心,当初黛玉因母亲辞世,只身上京,也谈不上什么游玩的心思。

    侍书将手中的衣裳叠好放在一旁的衣柜中,这位性情爽利,被凤姐所言有其主必有其仆的丫鬟,轻声岔开话题道:“不仅是林姑娘羡慕,府中几房里的哪个丫鬟,哪个不羡慕这趟我们能出来走走,这次,还要多亏了大姑娘。”

    身为伺候的丫鬟,也能出来见见世面,游玩东都洛阳,自然引起其他几房丫鬟的羡慕。

    而这次随着探春而来的是侍书和翠墨,而湘云身旁的丫鬟则是翠缕。

    探春英丽眉眼中,晶莹明眸现出思索,低声道:“云妹妹,你说珩哥哥他现在到哪儿了。”

    心底不由想起那封书信,待事罢凯旋,西窗共话戎机。

    湘云脸上难得见着认真之色,说道:“应该是往潼关这边儿赶了吧,先前听那位怜雪姐姐说,珩哥哥是派了飞鸽传书的,隔着半天就互传着讯息的。”

    探春道:“那想来快到了,侍书,你去和翠缕去看看。”

    待两人一走,船舱中空将下来。

    探春见左右无人,方凑近湘云耳畔,英秀的眉眼中带着几许好奇,压低了声音说道:“云妹妹,你说这位长公主和珩哥哥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对此事也颇为好奇,那位身份高贵的长公主,感觉对珩哥哥十分器重一样。

    “什么怎么回事儿?”湘云秀眉弯弯,眨了眨眼,轻声道:“这两天听那位小郡主时常提及珩哥哥。”

    显然少女也并非只惦记玩闹,对外间之事全无关注。

    探春英秀的丽眉蹙了蹙,低声道:“是有些不寻常,我和她说着三国话本的事儿,她句句不离小贾先生。”

    珩哥哥有着嫂子,那位郡主纵是过来,府里也没她的位置。

    不知为何,这也是这几天不怎么找那位小郡主玩闹的缘故。

    湘云苹果圆脸上罕见地见着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让珩哥哥操心就是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道帘子挑起,现出一个上着浅紫灰底子刺绣镶领绯红比甲,下着澹青长裙,脖子上系青莲色绣花汗巾的少女,正是袭人。

    袭人笑道:“三姑娘,云姑娘,小郡主过来寻着你们呢。”

    这次,元春出来,身为元春屋里的丫鬟,袭人是主动请缨,和抱琴一同过来照顾元春。

    贾母也知道袭人是素来妥帖周全的,特意叮嘱着元春务必带上袭人,方便照顾着湘云和探春两个。

    不多一会儿,小郡主李婵月进入船舱中,看向探春和湘云。

    两个小姑娘纷纷从床上起来,看向对面的少女,盈盈见礼道:“见过郡主。”

    李婵月轻笑了下,说道:“两位妹妹,私下里不用多礼。”

    毕竟是与国同戚的武勋之女,不比寻常百姓之家,与皇室宗女私下里亲密相处者比比皆是,并无太多繁文缛节。

    李婵月坐将下来,轻声道:“马上要到潼关了,等会儿小贾先生应该来接了。”

    探春点了点头,明眸闪了闪,暗道,又是一句小贾先生。

    之后,与湘云陪着小郡主闲聊起来。

    ……

    ……

    时光匆匆,如水而逝。

    这一日,正是午后时分,春和日丽,杨柳依依,广通渠上一艘福船乘风破浪,沿河而行。

    而潼关前一座渡口旁,数十骑列在一株上了年头的杨树下,鲜衣怒马,旗幡猎猎,眺望着远处。

    贾珩端坐在马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在眉下搭起凉棚,抵挡着夏日略有些刺目的阳光,极目眺望远处,但见廖阔的河面上空荡荡,不见一个船影。

    放下手,收回目光,思忖着等下要如何给晋阳解释,或者说怎么应对。

    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说来,当初还是他主动让咸宁公主随行的,如今荔止俱全,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身后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是潼关守将参将刘福存,面色恭敬地看向那少年,低声道:“大人,潼关已收拾了驿馆,可供朝廷钦差驾临留宿。”

    内务府于外的沿路公文通报中,只说是朝廷钦差过境,并未提及晋阳长公主。

    贾珩面色顿了顿,沉声道:“公事当紧,京中的官船就不停留,我等会儿护送着船只,沿河而下,直抵洛阳。”

    刘福存也知道潼关诸般招待太过简陋、寒酸,闻言也不纠结,笑道:“那末将就恭送钦差还有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道:“刘参将有心了。”

    刘福存笑道:“大人折煞末将了。”

    “大人,船队来了。”就在两人叙话之时,先前在三五里外登高而望的锦衣千户刘积贤,领着数骑从榆柳成荫的河堤快马扬鞭而来,高声说道。

    贾珩闻言,再次拢目眺望前方河面,面色微怔,只见浩渺的视线尽头见着数个小黑点隐隐约约,不多一会儿,渐渐放大,分明是数艘船只破水而来,心头欣喜,对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去打旗帜,示意船队。”

    刘积贤应命一声,然后拨转马头,“驾”的一声,催动胯下战马,领着几个锦衣卫士,向着福船策马而去。

    彼时,晋阳长公主正在福船船室中,独自一人坐在轩窗前,就着午后的阳光,翻看着手中的图册,借着一缕柔和日光,依稀可见泛黄图册上描绘两个姿势古怪,紧密贴合的人影,一男一女,栩栩如生。

    这位丽人手不释卷,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怜雪在外间隔着珠帘唤道:“殿下,永宁伯到了,此刻就在堤岸上。”

    晋阳长公主先是一愣,心中飞快闪过一念,永宁伯是谁?

    许是因为贾珩封号中的某些意义,让这位丽人不喜,在心底深处还没有建立起永宁伯和贾珩等同的条件反射式联系。

    不过,待晋阳长公主反应过来,容色微顿,连忙将手中的书册合拢起来,放到船舱一隐蔽所在,整容敛色,向着大厅而去。

    刚来到大厅,就见元春从另外一条廊道迎面而来,那张丰润、粉腻的脸蛋儿,笑意繁盛,声音难掩激动,说道:“殿下,他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螓首,容色竟是平静几分,甚至宛覆一层雾霭清霜,幽声道:“就说本宫在午睡,没空见他。”

    说着,也不多言,盈盈转身,竟是又回了船舱。

    元春:“……”

    愣怔了会儿,醒悟过来,这应是给珩弟的一个态度。

    “大姐姐,珩哥哥来了?”这时,湘云的声音将元春从一种古怪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分明是,其他厢房中的探春以及湘云,也听到贾珩过来相迎的消息,也领着丫鬟,纷纷离了舱室,来到福船的大厅中迎着。

    过不多时,从福船上派了一只小舟,载着贾珩驶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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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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