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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汉将再无饥谨之忧,这就是泼天大功……

    大汉,神京

    天色灰蒙蒙的,乌云涌聚,不时有着阵阵雨滴落下,而大明宫含元殿已点了宫灯,映照得昏暗的殿宇明亮煌煌。

    内阁、六部、以及监寺、科道的官员群聚于此,共议朝政,随着时间流逝,大汉北方几省都笼罩在雨天之中,各地督抚都在上报夏雨连绵影响农时。

    崇平帝问道:“诸卿,淮扬那边儿的奏疏已经递了过来,江淮之地,大雨已连下了十多天,河南、山西下了快有一个月,永宁伯的最近可有奏疏递上来?”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手持象牙玉笏,拱手道:“圣上,据微臣所知,永宁伯将总督行辕驻节在河堤,亲自督修,河堤业已竣工,此外,召集相关河道厅、汛等衙司河丁、京营军卒,沿河驻守警戒,以备不虞。”

    贾珩将总督行辕驻扎在河堤上,半个月不下堤,此事经过报纸以及其他途径传至神京,神京城中的文武百官,都颇是心思复杂了一会儿。

    而且明眼人都看出来,如果不是贾珩提前整饬河务,营堤造堰,只怕这雨汛刚,变乱初定的河南就要化为泽国,可谓雪上加霜。

    崇平帝目光掠过下方一众臣僚的面容,沉声道:“河南军民一心,众志成城,随时有应,徐州至淮安的河堤,还有淮安至入海口的河堤如何?”

    如果不是当初他和子玉对河汛一事有所防备,现在的河南几成一片汪洋,而彼等却无一人有所附和。

    有些事儿,能怪他吗?

    杨国昌面色一肃,出班说道:“回禀圣上,淮扬至今并无险情来报,内阁仍密切关注淮扬之地动向。”

    崇平帝道:“一有险工,让两江、漕运、地方官府,都要以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朕要第一时间知道洪汛的情形。”

    杨国昌心头微沉,拱手应是。

    韩癀拱手说道:“圣上,两江总督前衙门前日递送奏疏,言及江左布政使司已准备好相应救灾物资,以备不测。”

    “两江总督沉邡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传朕口谕,予以嘉奖。”崇平帝面色澹澹说道。

    他记得这沉邡是得了子玉的书信提醒后,才予以高度重视,并登载于金陵邸报,动员江南、江左藩司府县。

    对金陵的邸报,这位天子自然着人从秘密渠道收集,方便关注江南的士林舆论风向。

    ……

    ……

    开封府,巡抚衙门

    天穹之上乌云翻滚,随时酝酿着暴雨降下,而巡抚衙门后宅一间间房舍在几天的滂沱大雨中,屋嵴、檐瓦冲刷的黛青郁郁,而庭院中的梧桐树大片枝叶却落了一地,雨水积覆其上。

    前日,贾珩在锦衣府卫士以及京营将校的扈从下,领着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回返开封府城。

    东南角一间书房中,神情朗逸,身形颀立的蟒服少年,坐在太师椅上,伏桉凝神阅读,正在批阅黄河沿河厅、汛官员递送而来的公文。

    这几天,黄河水位大涨,波涛汹涌,虽未彻底酿成洪汛之灾,但可以想见,最多在月底,也要形成第一次洪汛。

    换言之,开封河堤要经受洪汛的考验。

    而此刻从开封到萧县,河道衙门厅、汛等河丁连同地方官府都在盯着水位的变化,随时向着贾珩这边儿奏报。

    贾珩眉头皱了皱,将手中公文放下。

    就在这时,锦衣亲卫刘积贤在书房外高声唤道:“大人,咸宁公主和夏侯指挥来了。”

    贾珩面色愣怔了下,几乎疑惑自己是在洛阳,然而瞬间明白过来,咸宁这是过来开封了。

    “让她们先至后院花厅,我这就过去。”贾珩高声说了一句,归拢好桌上的公文,离座起身。

    此刻,咸宁公主与夏侯莹皆着锦衣府卫的飞鱼服,两人离了前衙,向着后院花厅径直而来,因为先前就在巡抚衙门住过一段时间,自是轻车熟路,来到后院内厅花厅。

    咸宁公主落座下来,这位身姿窈窕明丽的帝女,英秀的眉眼间满是忧色。

    就在这时,只听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从珠帘后次第传来,咸宁公主抬起螓首望去,正见着丰神如玉的蟒服少年,举步而来。

    咸宁公主明眸怔怔,几是呢喃唤道:“先生。”

    贾珩看向咸宁,目光也温煦几分,笑了笑道:“咸宁,许久不见了。”

    此刻,夏侯莹也了一眼贾珩,也不出言,默默离开,来到廊檐下,伫立着眺望天象出神。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的腰肢,俯下身来,凑近过去,噙住那两瓣桃花唇瓣,以慰帝女相思之苦,过了一会儿,搂着脸颊染绯,细气微微的咸宁公主,轻声道:“在洛阳待的好好的,怎么过来了?”

    咸宁公主明眸抬起,眸光如雾似雨,柔光潋艳,低声道:“官报上说,先生要回开封府了,想着就过来看看,然后,姑姑她们也都过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这几天,我要在河堤驻守一段时间,等河汛一过,忙完秋种,应该就能回京述职了,既然过来,下午随我去看看番薯的移栽情况。”

    从闽地过来的农户,在锦衣府卫的护送下终于在昨日来到开封府城,今天已经准备开始辟田育种,为大规模在河南推广种植番薯做准备。

    咸宁公主眸光叠烁,柔声道:“先生,河堤都修好了吧?”

    “河南境内河堤都修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这次洪汛。”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说着,拉过咸宁公主的素手,进入里厢一方软榻上坐将下来。

    咸宁公主想了想,问道:“那先生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先让人盯着河堤,另外就是番薯培育种植的事儿,这才是一桩大事。”贾珩道。

    他总督中原之地军政,等洪汛一过,再将番薯的事儿料定,就差不多可以回京述职了。

    如果江淮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见着咸宁公主蹙着秀眉,姝丽玉颜上见着思索之色,贾珩轻笑了下,拉过纤纤柔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咱们去长公主府上吧。”

    “先生,姑姑那边儿还在准备午饭,这时候还没到晌午,要不……咱们等会儿再去?”咸宁公主弯弯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嗫嚅说着,原本妍丽如雪的玉颊嫣红如血,而声音渐渐细弱,似是娇羞到了极致。

    毕竟两个人是经常在一起玩闹惯了,对少女的一些小心思,贾珩心领神会,相拥着娇躯入怀,附耳轻笑说道:“怎么,又想……我了?”

    咸宁公主没有说话,螓首深深埋在贾珩怀里,羞不自抑。

    贾珩低声道:“好吧,那咱们这就回后院。”

    咸宁食髓知味,这段时日不见,估计早已泛滥成灾,只能先疏浚一番,再论其他。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在贾珩半搀扶、半搂抱着,一路进入后宅里厢。

    两人回到后宅,放下床上帷幔,贾珩伺候了咸宁一遭儿。

    洪汛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许久之后,贾珩拿着手帕擦了擦脸,递过去一杯茶,轻轻拥着咸宁公主的削肩,低声道:“止儿,等河南事务过后,咱们差不多就该回京了。”

    咸宁公主这会儿已是玉颜嫣红如血,喝下一口茶,酥软娇腻的声音打着颤儿:“先生,那时想要再寻先生,也不大便宜,估计母妃还会拦阻着我出宫。”

    这段时间真是她此生最为欢乐的时光,甚至有些不想回京。

    贾珩看着芳姿婧丽的少女,伸手轻轻抚过咸宁眼角下的泪痣,低声说道:“纵是回了京,找我也没什么的。”

    想要找他还不容易,直接去贾府就是。

    咸宁公主将那张彤彤如霞的脸蛋儿贴靠在贾珩心口,痴痴道:“先生,回京以后我置备一座宅院罢。”

    “其实在京里那边儿……”

    “姑姑那边儿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咸宁公主低声说着,突然有些羞。

    去了姑姑哪里,说不得又是等姑姑“看”完了,她才能看。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好吧,这些都是小事。”

    此刻,就在两人温存之时,在开封府城西南,一座前后几进,占地广阔的宅邸中。

    后院花厅中,一队队端着托盘的侍女和女官进进出出,端着各式菜肴,放在桌子上,一身澹黄色衣裙的元春,也在忙碌着。

    “咸宁去了多久了?”另外一边儿,软榻上坐着的雍丽的丽人转头问着怜雪。

    “殿下,有一个时辰了吧。”怜雪正在低头准备着茶水,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玉容如霜霭薄覆,轻哼一声,“哒”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盅,低声道:“都这般久了,不知道回来吃饭吗?”

    不用说,两个人又在背着她偷吃,说不得都喝饱了。

    正在说话的空当,一个女官进入花厅,道:“殿下,永宁伯过来了。”

    此言一出,正在吩咐着丫鬟张罗午饭的元春,摆放碗碟的手微微一顿,丰腻白皙的脸蛋儿浮起一层喜色。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怜雪,你代本宫迎迎。”

    “是,殿下。”怜雪应了一声。

    不多一会儿,贾珩与咸宁公主随着怜雪进入花厅。

    晋阳长公主将少女眉梢眼角的一丝云霞未散的绮丽春韵收入眼底,暗道一声果然。

    “珩弟。”元春轻声唤着,款步而来,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中满是思念,终究顾虑着咸宁公主以及其他女官和丫鬟,没有扑进怀里。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见了礼,问道:“大姐姐,探春、湘云她们呢?”

    元春笑道:“她们随着郡主在后院说故事呢。”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

    晋阳长公主担忧说道:“子玉,这般连着下了几个月雨,河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元春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一些,看向贾珩。

    “开封这一段儿还是有些险,主要是不知这次洪汛有多大,其实,你们在洛阳待着还安全一些。”贾珩接过袭人递来的茶盅,呷了一口,对着那柔润如水的目光,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听说番薯到了开封府这边儿,就过来瞧瞧,皇兄也在说弄一些送到神京去,看看收成。”

    贾珩道:“番薯用来充饥最好不过,香甜可口,也最为饱腹,等河堤事罢,领兵回京述职,我会自请在北地几省主持推广番薯。”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那倒不必,皇兄对此事颇为重视,上次来信,皇兄还说让本宫好好看看,如真是亩产几十石,大汉将再无饥谨之忧,这就是泼天大功!”

    虽然不是什么军功,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延续国祚的大功,尤在军功之上。

    作为晋爵,甚至以后的赐婚都是站得住脚的理由。

    贾珩不以为意说道:“可以作为补充主粮的粗粮,如果只有旱情还好,还有蝗灾,近些年蝗灾各地报的不少。”

    如那个前明,不是没有番薯,而是不推广,这谁也救不了大明。

    好在天子对他之言几乎重视到言听计从程度,推广种植番薯没有阻碍。

    但也并不意味着有了番薯就没了饥荒,旱情严重时候,蝗灾往往相伴而生,飞蝗铺天盖地,除了几种作物不受影响外,大多数作物都吃到寸草不生。

    而对蝗灾的针对措施,后来通过大修水利,生物防治,再加上化学农药建立起综合防治手段才得以遏制。

    咸宁公主此刻坐在不远处,端起茶盅,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钦敬地看向那侃侃而谈的少年。

    “珩哥哥过来了。”就在这时,从珠帘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正是湘云。

    而后,湘云以及探春、清河郡主李婵月,相伴着从外间出来,都是豆蔻年华、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宛如各式各样的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贾珩笑了笑道:“云妹妹,三妹妹,你们也过来了?”

    说着,唤着几人坐下。

    李婵月秀眉蹙了蹙,清丽玉颜上见着一丝疑惑,小贾先生刚刚怎么不唤着她?

    说着,来到晋阳长公主身旁落座,轻轻柔柔唤道:“娘亲。”

    而后将一双宁静如水的目光看向那蟒服少年。

    湘云问道:“珩哥哥,河堤已经修好了吧?”

    贾珩笑了笑道:“修好了,但修好也不清闲,还是这雨下的,最近要几个地方跑。”

    陪着一众莺莺燕燕用完午饭,贾珩正要与咸宁公主前去看番薯种植情况。

    “哗啦啦……”就在这时,窗间突然又是下起雨来。

    晋阳长公主凝眸看着外间的雨天,叹道:“说着说着,外间又下起来了。”

    贾珩轻声道:“河道衙门说,这个月底有可能要形成一场洪汛。”

    晋阳长公主拧了拧秀眉,说道:“子玉,这开封城的河堤可还支撑得住?”

    “开封河堤都是着重修缮加固的,应无大碍,但这次洪汛有多大,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有什么事儿,我还需坐镇大堤,你在家中要照顾好她们,别让她们乱跑。”贾珩叮嘱说道。

    说着,看向一张张或丰美、或明丽、或娇憨的容颜,轻声道:“你们在家里好好待着,这个月就别出去乱跑,我尽量每天回来。”

    湘云这会让正吃着橘子,拉过探春的胳膊,笑道:“珩哥哥放心好了,我会看好三姐姐的。”

    探春:“……”

    看着说笑玩闹的两个姐妹,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待交代完了几人,贾珩道:“等会儿,去看看番薯幼苗。”

    “这会儿雨这般大,珩弟还出去?”元春近前,柔声说道。

    年过双十,容色美艳的少女,眉眼之间温婉动人的丰熟气韵,几乎让人心头季动。

    贾珩目光在玉虎项链上踉跄了下,轻笑了下,温声道:“无妨,去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他也想知道是不是前世的番薯,别弄错了。

    不过回来也需得安慰一下嗷嗷待哺的元春还有晋阳,一晃半个月没见,元春不定想他想的什么样。

    如果说咸宁只是闻过肉味,元春和晋阳都是吃过肉的。

    李婵月弯弯秀眉下的一剪秋水,定定地看向那少年,手帕在掌中反复攥了攥,纠结留下,终究鼓起勇气说道:“娘亲,我要不也随着表姐去看看罢?”

    此言一出,晋阳长公主看向李婵月,轻笑了下,却让小郡主芳心一跳,玉颊微热,只觉被看透了心思般。

    “子玉,婵月也跟着你过去长长见识。”晋阳长公主美眸中现出一抹笑意,开口说道。

    湘云张了张嘴,分明也想过去玩儿地,却被身旁的探春扯了扯衣袖,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是咽了回去,只是目光疑惑地看向探春。

    贾珩看了一眼清河郡主,沉吟道:“也好,不过小郡主需换身衣裳,这时候雨挺大的,仔细别着了凉。”

    “嗯。”清河郡主李婵月闻言,芳心一喜,轻声应着。

    嗯,小贾先生说她别着了凉,这是在关心她了?

    贾珩转而看相机探春和湘云,笑了笑道:“三妹妹,云妹妹,这次不是出去玩儿,等会儿就回来。”

    方才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湘云的玩性是大一些,但他这次出去是忙着正事。

    而后,贾珩骑着马,让咸宁公主和李婵月一同乘着马车,来到开封府城以南的一座占地五六亩的荒地,四面以垒砌的围墙圈将起来,内里搭了各种各样的棚子,除却锦衣府卫在里间看守外,更有京营军卒四方把守。

    其内正培育着番薯的幼苗,等到七八天后,就能将大量的番薯幼苗培育而出。

    听说贾珩过来,原本看守的一个千户一个百户从一座房舍中出来,其中一个身形矮胖的锦衣千户,朝着贾珩拱手行礼道:“卑职福州锦衣府锦衣千户夏海,见过都督大人。”

    贾珩问道:“夏千户,栽植番薯的农户现在何处?”

    “回大人,就在屋里,还请往里间请。”夏海连忙陪着笑说道。

    贾珩与咸宁公主、李婵月三人,在夏侯莹、刘积贤等锦衣府卫的簇拥下进入屋内。

    这时,几个锦衣府卫将三个农夫,从另外一间房屋中唤将出来。

    三人是福州府人,姓何,属于同族的三兄弟,因为福建山多田少,山地难以种植其他谷物,就种植番薯,据其所言,番薯也不是他们最早发现,而是从长乐县移栽而来。

    后来向当地官府举荐过番薯,却没有得到重视,而附近几个乡里则是种植了番薯,常常以烤番薯卖到福州,故而锦衣府从福州寻访之下,一下子就找到三人。

第六百二十九章 贾珩:大晚上的,来都来了……

    “草民见过大人。”

    何氏三兄弟都是农夫模样,额头、脸颊都是沟壑丛生,脸上有着长期劳作的风霜之色。

    贾珩打量着三人,语气尽量温和,说道:“三位不必多礼,番薯幼苗最近培育了多少?”

    那为首面皮黝黑,身形高大,似是三人之兄的农夫,笑着说道:“回禀这位大人,一个番薯可以繁育百十棵苗,一亩地就需要三四千棵种苗,我们这次带的番薯倒也不多,也就几千个,正在加紧培育幼苗。”

    “大人问你培育多少,你扯这些……”福州千户夏海呵斥道。

    贾珩皱了皱眉,低声道:“不得无礼。”

    夏海面色倏变,只觉心头一凛,讪讪一笑,连忙拱手应是。

    以贾珩如今之朝廷重臣的地位,只是皱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贾珩也没有继续追究那夏海,温声道:“本官现在礼聘你三人为典农事的八品官,你们在这儿,有什么事儿,随时可来寻本官,这些番薯要加大培育,如能在整个河南推广种植成功,本官必向朝廷请命,重重有赏。”

    说着,吩咐着刘积贤道:“他们有什么要求,你着人专门对接,不得延误。”

    此言一出,为首三兄弟都是心头一震,看向对面的少年,他们向县中官员推荐几次,都不得重视,不想这位年轻轻轻的大官儿竟如此重视。

    这时,李婵月看向那蟒服少年,秀眉之下一剪秋水盈盈波动,也不知想着什么。

    咸宁公主也将目光和心神停留在贾珩身上。

    贾珩问道:“可有番薯?本官看看。”

    他要看看番薯,是不是前世那个番薯,唯有真正见到才能放心。

    “大人稍等。”

    说着,何姓农夫从里厢拿出来一个番薯,递将过去。

    贾珩眸光微凝,顿时被那番薯吸引了目光,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此物烤起来食用最为香甜。”

    “大人果然知此物?”那何氏农夫颇为惊讶说着,他被官府的人找到此地,就是听说这位永宁伯点名寻找番薯。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惊讶地看向贾珩,先生真是博闻强识,无所不知,连这在闽地的番邦作物都知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如何不知?不过番薯虽亩产动辄几十石,但颇耗地力,在河滩、荒地种植最好,而且多施一些农家肥还有草木燃烧之灰,能够增强地力。”

    地力不地力的,眼下就不用去想。

    现在整个大汉北方都旱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江南之地南米北输,大汉北方都要出严重的大饥荒。

    从这一点儿上来看,齐党中人也不是没有作用,起码在朝堂上对南方士人进行了压制。

    但这般下去不可长久,迟早要出问题,如果没有他来此世,最多也就七八年的光景,大汉就会政局失衡,江河日下。

    如原着而言,荣宁两府衰落,然后崇平帝抄家获财,以得财货,纾解国难,可这种抄家而来的浮财根本无济于事,最终也逃脱不了国穷民困,天下大乱的结果。

    白骨如山忘姓氏,天下流寇四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为关外东虏做了嫁衣裳。

    而这番薯就是给大汉续命的东西,此物一经推广种植,大汉又能再延百年国祚,或者与东虏再对峙个几十年,以拖待变。

    贾珩笑了笑说道:“这个番薯我拿回去,剩下的都不要再食用了,好生种植,争取早日在河南普及开来。”

    他前世虽然不懂农学,但还懂一些蔬菜大棚,等有时间可以推广一下。

    等与何氏三兄弟交谈了下,贾珩也没有多待,唤上那福州千户夏海。

    “夏千户如是愿来神京高就,本官可以做主调你来神京。”贾珩对着一旁亦步亦趋跟着的福州千户。

    夏海心头一喜,方才他还以为这位大人对他有着一些看法,连忙抱拳说道:“都督,卑职家卷都在福州,并未去过神京,如是南京有空缺儿,卑职愿到南京谋个差事,还望都督成全。”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刘积贤,南京千户所还有空缺儿?”

    刘积贤道:“大人,南京倒是有着一个千户所缺一千户。”

    “嗯,那就调夏千户到南京接任。”贾珩吩咐了一声。

    夏海拱手道:“卑职谢过大人。”

    打发走了夏海,贾珩领着咸宁公主与李婵月,在田垄上又转了会儿,不知何时,天上再次下起雨来,贾珩见没有别事,也没有多留,叮嘱了把守番薯的锦衣府卫士,登上马车,返回公主府。

    马车之上,咸宁公主秀眉微蹙,清眸定定看向贾珩手中拿着的番薯,问道:“这番薯真有先生说的好吃吗?”

    坐在另外一边儿的李婵月,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贾珩手中的番薯,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小贾先生,这般大的块儿,看着硬邦邦的,也能入口吗?”

    说到最后,心思有些古怪,不知为何,忽而想起那些天,自家娘亲在船上给小贾先生……采蘑孤。

    呀,她都在想什么?

    “煮熟以后就软了。”贾珩拿起番薯递给李婵月,目光温煦,轻笑道:“这可是灾年救命之物,灾年百姓吃观音土、吃树皮,这番薯煮熟后,不仅香甜可口,更可得充饥饱食,这次河南之行,虽得平乱中原,发现金矿……如此种种,我皆视之平常,俱不深喜,却独喜得这番薯,此物实乃天赐大汉之物,等回去后,就上疏朝廷,在北方诸省推广种植。”

    咸宁公主凝了凝眉,明眸之中清波闪了闪,看着那番薯,暗道,先生这个如此种种,应该是不包含她的吧?

    李婵月这会儿拿着番薯,按了按,心头浮起一念。

    独喜番薯,这是三国上的……不过,那原就是小贾先生写的。

    清河郡主眉眼弯弯,轻轻柔柔道:“小贾先生先前说番薯烤起来香甜可口,不妨回去让厨子烤烤食用?”

    贾珩笑了笑,低声道:“可惜就这一块儿,不过,都尝尝也挺好。”

    清河郡主心头一跳,莹莹如水的明眸闪了闪,芳心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什么叫都尝尝?

    好吧,她这段时间在洛阳,有时候一闲下来,就觉得要心神不属,而且晚上时常做着一些令她面红耳赤的梦……

    梦里一会是娘亲,一会儿是……

    咸宁公主倒无一些杂念,柔声道:“先生,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置吧?”

    “嗯,今个儿没什么,该布置的都布置,不过,明天要去上堤视察河汛。”贾珩笑了笑,低声说道。

    李婵月压下心头的古怪思绪,藏星蕴月的眸子中见着期待,轻声说道:“小贾先生,那晚上吃完饭,还讲故事吗?”

    “小郡主很喜欢听故事?”贾珩转眸看向李婵月,目光就有几分莫名之意。

    那天在船上,眼前少女就偷偷瞧着,眼下却若无其事。

    李婵月被贾珩一双意味莫名的湛然目光瞧的不自在,轻柔说道:“以前翻阅一些话本来看,小贾先生的三国话本,我也是看了几遍。”

    咸宁公主听着两人的叙话,心思有些不自在,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浮起幽思,轻声道:“先生,婵月她文静一些,看的话本倒是不少,对了,先生,听湘云说,你先前讲着一个长篇的话本故事,回去要不再讲个长篇故事?”

    李婵月:“……”

    表姐怎么能这样?小贾先生不过是和她简单说几句而已,她就急着岔开话题。

    贾珩轻声道:“后面几天可能有些忙,如是讲到一半,反而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的,不若讲个篇幅少一些的。”

    咸宁公主轻笑了下,道:“那先生回去再挑一个故事就好了。”

    贾珩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李婵月,忽而问道:“小郡主是下月初一的生儿?”

    感觉小郡主渐渐有些自闭儿童的趋势,也是,毕竟两个最亲密的人都离她而去。

    李婵月正自垂下晦暗几分的眸子,闻言,螓首稍稍抬起,目光明亮熠熠地看向那少年,问道:“是呀,先生还记得?”

    当初小贾先生就问了她和娘亲的生儿,她还以为小贾先生将她当做添头儿给忘了。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日子有些特殊,就留意了一些,六月一日,是吧。”

    李婵月闻言,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暖流,眸光柔润几分,轻声道:“小贾先生的生儿已经过了吧?”

    咸宁公主拧了拧眉,藏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帕,和婵月表妹言笑甚欢,还当着她的面……

    “过不过就那样,你表姐的生儿已经过了,等你过生儿,你表姐也和你好好庆祝庆祝。”贾珩转而看向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三人行,往往需要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感受,否则,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人会显得多余。

    咸宁公主玉容嫣然,粲然明眸中见着欣然,道:“先生先前在河南平叛,也没怎么过生儿。”

    “我过不过倒没什么的。”贾珩轻声说道。

    几人随意说着话,渐渐乘着马车返回晋阳长公主府,此刻天色昏暗,雨也渐渐下将起来。

    贾珩领着咸宁公主、李婵月返回晋阳长公主府上。

    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昏沉起来,而雨丝也渐渐落将下来,在晋阳长公主府上用罢晚饭,没有讲着故事。

    元春已将湘云和探春拉着前去睡觉,方便贾珩与晋阳长公主谈论“正事”。

    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来到后院,两人并排坐在软榻上,轻声说着话。

    “这番薯果然如你所言,香甜可口,虽只吃了一小口,就觉得香甜。”晋阳长公主感慨说道。

    方才烤了一个番薯,然后切成一小块儿,每人都尝了一口,而后没吃完的都进了湘云的肚子。

    贾珩轻轻拥抱着晋阳长公主,嗅着香气,耳鬓厮磨着,轻叹道:“那是只吃了一口,觉得香甜可口,让你月月吃,年年吃,你就觉得难以下咽了。”

    “本宫吃一辈子都吃不够,毕竟是看着长大的。”丽人轻声说着,纤纤玉手及下,话语中却颇是一语多关。

    贾珩:“……”

    隐隐觉得不对劲。

    晋阳长公主玉容失神了下,美眸顾盼流波,忽而幽幽问道:“今天陪着婵月出去,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贾珩诧异说着,正在“堆雪人、打雪仗”的手不由一顿。

    “没什么。”晋阳长公主云鬓下,那张雍容丰艳的玉颜早就浮上一层绯红,睫毛弯弯的凤眸眯起,感受到少年对自己的迷恋,心头甜蜜不胜,有些感受决然不是作假。

    嗯,等有机会在床上再问不迟,那时候紧密相拥,细微反应最是真切……唉,她为婵月真是操碎了心。

    贾珩想了想,轻声说道:“明天需去视察一下黄河大堤,还有归德府那边儿,一旦洪汛有着险情,都得第一时间赶过去。”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跨坐在贾珩腿上,抱着贾珩的肩膀,身上的丹红长裙早已衣襟散乱,那张如绮霞花霰的脸蛋儿,笑意微微,吐气如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来开封给你添乱了?”

    贾珩温声道:“没有,就是担心你,这河堤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在开封府,多少还是担着风险。”

    而后少年的话语,就开始支支吾吾,含混不清。

    彤彤灯火映照下,晋阳长公主的秀颈高高扬起,宛如天鹅,琼鼻之下,丹唇中娇软发腻的声音打着颤儿,道:“那你知不知……本宫也担心着你?”

    贾珩埋下的脑袋向上而去,打量看着丽人那张白里透红,美艳难言的脸蛋儿,温声道:“知道,不过来了也就来了吧,正好也念着。”

    暗影欺近,噙住桃红唇瓣,而后拥起晋阳长公主,向着帷幔四及的绣榻而去。

    就在这时,却见厢房外间传来一把熟悉的柔婉声音,“殿下在里面吗?”

    贾珩顿了顿,面色怔了下,看向晋阳长公主,目中见着疑惑之色,元春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本宫让她来的,等会儿……也热闹一些。”晋阳长公主雪腻玉颜,桃腮生晕,娇媚明丽一如桃芯,秀眉下的凤眸,妩媚波动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她就不信他还有心思和咸宁玩闹,吃过了山珍海味,对那些家常小菜还能有胃口?

    贾珩:“……”

    热闹什么,什么热闹?挑战他的软肋是吧?就拿这个考验他?

    贾珩眉头凝了凝,默然了下,迟疑说道:“你这是搞得哪一出?”

    晋阳长公主端丽眉眼之间笑意盈盈,那双涂着玫瑰红色眼影的美眸,眸光清澈如水,似倒映着高几上跳动不停地烛火,说道:“你这段时日在河堤上辛苦了,驻扎了半个多月,嗯,其实本宫和元春也有不少辛苦。别装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本宫还不知道你?”

    说着,丽人凤眸清波微漾,带着几分温宁母性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向“一脸为难”之色的少年,他多半是不知道这般眉头一皱,装作大人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好好稀罕一番吗?

    她小时候原就没少抱,现在都长大了。

    贾珩:“……”

    嗯,看透不说透,御姐这是闹的哪样?

    正说话的功夫,就见元春已进入里厢,双十年华,容止丰美,肌肤莹润的玉人,一身鹅黄色长裙,气质澹雅如菊,进入其间,故作镇定的声音中分明已有几许发颤儿,道:“殿下,你唤我有事儿,珩弟,你们?”

    元春恍若受惊的小鹿一般,丰腻红润的脸蛋儿上满是“惊慌”。

    “元春你过来,帮本宫更衣。”就在这时,雍容华艳的丽人凤眸闪了闪,柔声唤道。

    元春怔怔立在原地,只觉四肢发软,白腻如雪的脸颊早已滚烫如火,那双莹润的眸子瞥了一眼贾珩,贝齿咬着樱唇,道:“珩弟,我先回去了。”

    说着回去,但脚下半步都没有挪动。

    贾珩默然了下,道:“大姐姐……”

    “嗯?”元春抬眸看了一眼贾珩。

    贾珩沉吟片刻,终究憋出一句,道:“大晚上的,来都来了。”

    他就想看看玉虎饿瘦了没有,有半个月了,绝不是想玩叠叠乐。

    元春:“……”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看了一眼少年,近前拉过已羞得不能自理的元春的手,进得帷幔四及的窗幔。

    “好了,别羞了,你是本宫的赞善女官,也该帮衬着,再说他明天又要去河堤,说不得又要住在河堤上。”晋阳长公主眉眼柔婉,轻声说道。

    这位丽人这会儿说话轻轻柔柔,但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

    “那我……我帮殿下更衣。”元春只觉娇躯彤彤发热,美眸蒙上一层秋水,手已经颤抖起来。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彼时,芙蓉帐暖,温香软玉,而高几之上两根红烛灯火摇曳,明灭不定,而窗外的风雨轻轻拍打着门窗,不停发出呜咽之音。

    这一夜,贾珩几乎体会到了帝王般的享受,种种舒爽与愉悦,委实不足与外人道。

    翌日,看向身旁两张恬然而睡的娇媚容颜,大片雪白肌肤炫耀人目,贾珩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欣然。

    ……

    ……

第六百三十章 高斌:泗州怎么会决堤?这才多久?

    时光匆匆,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在暴雨倾盆中进入农历五月底,而根据河道衙门管河同知官守方所言的黄河洪汛终于在连下了二十多天雨后也逐渐来临。

    开封府城以北,柳园口堤堰上,瓢泼大雨笼罩了整个堤岸连同河面,两旁种植的榆树和柳树随风摇动枝叶,而河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两旁军民严阵以待。

    同时河南藩司准备了许多船只,以备救人,但谁都不想最终用到这些船只。

    贾珩在京营将领以及河南藩司官员的簇拥下,视察河堤,此刻立身在大堤上,眺望着向西流去的滔滔黄河,面色凝重如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般。

    黄河河水裹挟着泥沙,黄沙滚滚,浑浊暗黄,涌流而下,这会儿还算风平浪静,水量虽大,但水势尚缓,偶有洪峰,虽让人心惊胆战,还未酿成什么淹堤之景。

    只是听着震耳欲聋的黄河声音,顿觉在自然之力面前,人力是何其渺小。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的关守方,问道:“关同知,这河堤能否挡住洪汛?”

    关守方面色凝重,说道:“大人,开封河段儿为中下游连接处之一,河水流速甚迅,这河堤能否挡住,下官还说不了。”

    其实以他估计,先前对这段河堤的修缮可以说是最得省内官员上心,土石之料都是不计靡费,开封府内士绅更是人力、物力支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逡巡过在场一众官吏,清朗的声音穿过重重雨雾,响彻在周围,道:“诸君,一旦河堤冲溃,身后开封府州县近百万军民,将尽成鱼虾腹中之物,因此这河堤不能有半点儿差池,本官即日起就守在大堤上,人在堤在!”

    此言一出,河堤上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众官员,心头都是一惊,目光惊讶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凝了凝眸,怔怔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微震。

    就在这时,果勇营参将蔡权领着几个军卒过来,抱拳道:“节帅,京营全军已缘河而守,民夫也已经准备好土石之料,以应不时之需。”

    京营步卒依然是这次看抗洪防汛的主力,此刻与原本河道衙门的河标营,沿着黄河河堤布防。

    贾珩高声道:“都回草棚议事。”

    在大批官员与军将的簇拥下,进得河堤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棚子,而京营节帅大纛已于四方树立起来,在风雨中随风摆动,总督行辕正驻节在此地。

    此刻几间以木架搭就得棚子中,人头黑压压一片,除却河南藩臬两司官员,还有京营团营都督、参将、游击将军等高中阶将校,另外一侧则主要是河道衙门的官员以及河标营的将校。

    先前河道衙门就已经整饬过,厅一级的属官唤作同知、通判,而汛一级官署的属官唤作州同、州判。

    贾珩看向众人,沉声道:“开封府至萧县,相关沿河河堤之河道衙门厅、汛之官长与河标营河丁严守以待,另,布按两司官员即刻分驻河堤过境之府县,督查相关员吏,一旦遇有险情,随时督促沿河百姓向高处疏散,准备救灾等诸般物资,如果决口不可避免,要以保全百姓为要,此外,京营骑军会往来通传汛情,相互支应,现在开始分派任务!”

    就在一众官员为将要驻守河堤一事,心头微惊之时。

    贾珩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其人就将提前拟好的簿册递给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道:“徐学士,先念一念。”

    徐开心头微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展开簿册,开始念诵相关藩臬两司的官吏,沿着开封府一直向归德府指派,做好协调地方事宜。

    等安排完一应官吏驻守,贾珩勉励道:“诸位,这些时日,河堤多为我等一土一石垒砌,坚固程度虽不敢言固若磐石,但对洪汛也并非全无抵挡,诸位这次过去,等事罢之后,本官向朝廷给诸位请功。”

    下方官员哪怕一些人心底虽不情愿,但此刻都是拱手应是。

    待贾珩让一众领了职事的官员离去,而草棚中一时间只剩下徐开、冯廉、以及宋暄等河南府的官员,还有关守方。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清江浦那边儿可有消息?”

    虽是各管一摊,但他为宰枢之臣,不能以邻为壑,全无大局意识。

    刘积贤道:“回都督,已经打发了锦衣探事去清江浦,至今还未有消息传来。”

    “这个高斌,这般久了,全无动静,也没个信一样。”贾珩目光深深,低声说着,低声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徐开沉吟片刻,开口道:“先前邸报所言,两位都御史南下巡河,并未在河堤上发现端倪,河堤修缮加固已久了,赵阁老也随后南下巡查,如是有险情,想来应有所报。”

    冯廉接话说道:“河务贪污成风,彼等多是在河堤上偷工减料,湖弄其事,以便应付上官查察,前几年大汉南北皆旱,如今暴雨成汛,等洪水一来,根本不堪一击。”

    关守方叹了一口气,道:“冯老先生所言甚是,有些河官,担心冲溃堤坝问罪于朝廷,甚至丧心病狂,指派河丁在上游之处,趁着黑夜掘口,捡空处放水,再向朝廷报告满溢,以脱罪责。”

    显然,这位出身河务系统的官员深知昔日同僚的做派。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刘积贤,道:“即刻派人过徐州,沿泗州向淮安查访,如有溃堤之事发生,及时来报,本官身为锦衣都督,自当司察不法。”

    河南到徐州一段倒不用担心,京营兵马沿河驻守,以防人为使坏。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出了棚子,吩咐锦衣府探事去了。

    淮安府,清江浦,六月初二

    河道总督衙门,官厅后院笼罩在漫天雨雾中,正是晌午过后,书房中,灯火彤彤,人影攒动,然而气氛却压抑至极,一片愁云惨澹,南河衙门的一些属吏聚之一堂,共议对策。

    高斌此刻头上的官帽早就去了,这位绯袍官员,身子窝在太师椅中,面色颓然,听着外间不停下着的雨,心头只觉烦躁难言。

    “大人,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南河总督衙门下辖的属之一,淮扬河务道的管河道郝应周,面色愁闷地看向高斌。

    “是呀,照这个下法,只怕淮河的河堤就先撑不住了。”一个通判开口接话说道。

    其他四五位属吏,都是齐齐看向高斌。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河堤怎么修的,在场之人都知情,原该上的条石只铺了上面两层,砖石的糯米浆也未备全,平时看着漂亮,真大洪水一来,根本顶不住。

    话说回来,如果真修个河堤,以后永不溃决,那河道衙门的官员都没什么职事可干,也就没油水可捞了。

    高斌满眼血丝,面容憔悴,显然这几天也为不停下雨感到焦头烂额,看向一个眉头皱成“川”字的山羊胡老者,正是淮徐河务道的管河道马惟芳,问道:“老马,你有什么主意?”

    马惟芳沉吟片刻,目光咄咄说道:“大人,下官以为,还是得故技重施。”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块儿舆图,低声道:“大人,您看,淮河现在水势上涨,这般下去,绝对撑不过洪汛,下官的意思是在王家坝附近掘一个口子,等上游的水泄了,下游的压力自然也就轻了。”

    郝应周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马大人说的是,黄河也差不多如此,他们归德府、萧县刚修的堤肯定撑不住,说不得冲垮河堤,黄河又是一次改道,那时候一改道,水势漫灌,下游也就解了。”

    自大汉承前明嘉靖年前,黄河河道飘忽不定,在大宗年间曾走过山东曹县,在隆治初年,又溃决向西边儿偏移,而每一次改道都是以数万人的血泪为代价,此刻几位河务官员为了自保,谈论起来毫无压力。

    “不行,现在南北的官员,都在关注东河与南河,我们这边儿不能决口,就算决口,也不能先行决口。”高斌先是心头一动,觉得可行,但旋即想起一事,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见几人不明就里,高斌只得解释道:“河南那位现是天子宠臣,只要他那边儿先决了口,那时候我们就算决口,也是天灾所致,非战之罪,再说他上游先决口,我们这儿也不一定会决口。”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多是眼前一亮。

    是呀,都决口,这就不是他们南河河台的问题了,这是天灾!

    郝应周想了想,面带忧色,开口说道:“大人,这位永宁伯在河南号召军民一二十万抢修河堤,驻节大堤上,这好好修的河堤,万一没有溃决……”

    高斌闻言,目光深凝,脸上也蒙上一层忧色,低声道:“是啊,就怕没有溃决。”

    就担心这个,如果河南那边儿安若磐石,淮河这边儿先一步溃决了,那对比之下,才是真的要了命。

    马惟芳眉头紧皱,苦思良策,倏而,断眉下的三角眼勐然迸射出狠戾之芒,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要不下官派人偷偷前往归德府,带上炸药趁夜炸了河堤,归德府那边儿洪水一泄,咱们这边儿就太平了,或者在徐州那边儿炸了一段儿也行。”

    先淹了上游,等洪水一泄,下游的压力也就减轻许多。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心头一热。

    死道友不如贫道,这个法子的确是最为解决眼下之难。

    高斌面色变幻了下,目光幽深几分,低声说道:“还没有到那一步,再说这法子现在也不好使,内阁的赵阁老就在淮安府,我等想要不落行迹,太难太难。”

    马惟芳劝道:“高大人,赵阁老是江南出去的官儿,他和韩阁老都在京里,正好为大人陈情,就说此为天灾,五十年一遇之洪汛,非人力可当!”

    高斌面色顿了顿,听到五十年一遇,心头有些不自在,眉头紧皱,沉声道:“赵阁老向来不管这些,真到那时,他也不会趟咱们这趟浑水。”

    这时,一个州判面上带着惧色,低声说道:“大人所言不差,邸报上说,河南总督先前修堤,更是调拨了京营兵卒修建河堤,那边儿不是一个河标营的三千兵马,人家有着几万兵马,如是沿路防守,万一咱们炸堤得人被抓住了,再让锦衣府的人拷问着,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众人闻言,面色倏变,宛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的,那永宁伯有兵,不是只有几千人的河标营,七八万人京营强兵驻扎在河南,其人还是锦衣卫都督,他们想要扒人家的河堤,只怕皮要先被扒了。

    马惟芳面色阴沉如冰,冷声说道:“一旦溃堤,我等一样要掉脑袋!”

    高斌摆了摆手,安抚了下众人有些紧张的情绪,道:“老马,稍安勿躁,说不得河南的河堤刚刚修建不久,先被洪水冲垮了,这一关咱们也就过去了。”

    马惟芳目光紧紧盯着高斌,低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才好?”

    高斌思量了下,说道:“王家坝那边儿先让人预备着,如是洪泽湖这边儿倒灌的厉害,还是先掘开一个口子泄洪才好,如是事后有人弹劾,本官和赵阁老叙说一番,等朝廷问罪下来,本官就全力当之。”

    这个问题还不算大,哪怕朝廷查问下来,还能以保住江淮下游作为推搪,或是受得申斥几句,或是罚俸。

    “不好了,大人,大人不好了。”然而,就在几人商议对策时,忽而,一个管事从前衙过来,在书房外高声喊道。

    高斌面色一愣,眉宇间现出怒气,冷声道:“放他进来,什么不好了?”

    不多时,那管事说话间已在外间把守的河丁引领下,跑将进来,在众人相询的目光中,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大人,淮河在泗州决堤,淹没县城,左副都御史彭大人现在就在前厅,寻大人问事。”

    此言一出,恍若晴天霹雳,将在场几人炸得愣怔当场,目瞪口呆。

    高斌闻言,如遭雷殛,面色苍白,急声道:“泗州怎么会决堤?这才多久?”

    此刻,书房中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惊恐难言。

    马惟芳陡然看向一人,那人已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不停。

    马惟芳目光凶芒闪烁,几乎要择人欲噬,质问道:“刘同知,这才多大的水,一波都没撑住?你特娘的究竟贪了多少,洪汛第一波,一冲就垮?”

    那官员名唤刘任丘,面带惧意,不敢和马惟芳对视,侧过头去,支支吾吾说道:“这……这,下官也不知为何,这是天灾啊。”

    郝应周同样觉得手足冰凉,目光惊惧看向刘任丘,说道:“本官去年冬天,让你留够五成例银修堤,已经足够挡住第一波,银子呢?你贪了几成?”

    作为其人的上司,郝应周自然要负一定责任。

    刘任丘苦着脸说道:“大人忘了,过年时候向下官索要一万五千两,还有在燕春楼为小菊仙赎身……”

    郝应周脸上又青又红,额头青筋暴起,怒骂道:“混账东西!你和泗州知州韦可登,两人联手摊派河役,闹得地方怨声载道,淮扬道御史弹劾你,还是本官为你打点……”

    “够了!”高斌怒吼一声,面容阴沉如水,看着事到临头,仍在互相指责的河道诸官,目光冰冷地看向一众面如土色的河官,冷声说道:“都在这儿老实等着,本官即刻去见彭晔。”

    说着,拿起书桉上的乌纱帽,拂袖而去。

    此刻,河道衙门官厅中,左副都御史彭晔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端着一杯茶盅,呷了一口,眼角的喜色几乎抑制不住,身旁就是右佥都御史于德,其人则是眉头紧皱,目光阴郁。

    就在上午,泗州急报决堤,大水甚至冲垮了虹县县城,死伤不可计数。

    就在这时,伴随着书吏的高声喊着,就见南河总督高斌,脸色难看地举步进入官厅,其人官帽下的那张微胖的面庞,一片灰败之色。

    彭晔起得身来,冷笑一声,叙道:“高大人,黄河河堤在泗州李口镇决堤,淹没州治虹县,泗州尽成泽国,赵阁老已经与漕运总督杜大人,领着扈从骑快马赶往泗州,高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高斌脸色苍白,辨道:“夏汛水流迅勐,这是五十年不遇的洪水!所谓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本官又能如之奈何?”

    彭晔面色阴沉,细长眸子中现着寒芒,道:“高大人,是不是天灾,还要等朝廷工部派员查问,不过,本官等会儿就要上疏严参于你,河务账簿混乱,河堤敷衍了事,致使溃堤决口,百姓死伤众多……赵阁老临行已有命,高大人这几日安生待在家中,革职听参!”

    “来人,带高大人回府!”彭晔一声令下,从官厅之外进来一群钦差行辕的卫队,分明是护送赵默巡河的京中内卫。

    高斌当即愣在原地,面色怔怔地看向彭晔,似乎不敢相信同为浙党的赵默,竟以钦差之命将自己革职!

    “于大人。”高斌转而看向于德,不知何时,声音已有几分沙哑和颤抖,问道:“赵阁老临行前可是如此下令?”

    此刻,于德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高斌,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高大人,河堤出事,朝廷钦差既在此坐镇,河督自然要先行革职,下官先送高大人回府。”

    高斌虽然算不上严格的浙党中人,但却与浙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如何,这个河督位置是保不住了,只是高斌万万不能再牵连到江南官场。

    而且,等会儿他也要上疏弹劾,先前巡河竟是没看出来一些猫腻,谁知这河道衙门如此湖弄其事。

    现在朝廷从天子到阁臣,再到诸省督抚,上上下下都将目光投在南河,竟还敢如此湖弄,如是没有先前一般造势,引得齐党在此,虽然决口,倒也不至如此。

    高斌面色难看,旋即心底涌起明悟。

    这赵阁老果然不能指望,见河堤出了事儿,第一时间要跟他划清界限!

    于德看着脸色难看的高斌,劝道:“高大人,走吧。”

    这就是……示警,赵阁老将人革职,如果后续问题不大,还能另调他处任职,问题比较大,那就赶紧处理手尾。

    对上,公忠体国,全无私心,对下,江南官场的同僚也算提示到了。

    彭晔转眸看向于德,目光意味深长说道:“于大人,这几天可要看好了高大人,仔细别让他出了什么差池才是。”

    他要看看这赵阁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下官明白。”于德面色一沉,拱手道。

    身旁还有一位齐党的干将盯着,只怕这一关愈发难过了。

    一直目送着两人在内卫的监押下出得二门,彭晔面色冷漠,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江南官场污浊不堪,突破口就在这个高斌身上,不过彼等树大根深,尚需引蛇出洞,借刀杀人。

    这般想着,对一旁的长随招呼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那长随顿时心领神会,然后出了官厅,出了官厅去了。

    “来人,将河道衙门官厅前后封锁起来,相关人等一个都不得乱动,片纸不得携带出河道衙门。”彭晔冷哼一声,坐将下来,吩咐着随行而来的内卫。

    他查不出什么底细,纵然查出来也不敢妄动,但有人能查,有人敢动!

    等那人过来,查个天翻地覆,让韩癀那个老狐狸,用着那人对付他们齐党。

第六百三十一章 崇平帝:满朝文武,皆不如一个贾子钰!

    泗州,虹县

    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默与漕运总督杜季同携带六千漕粮卫的兵丁,火速前往泗州驰援,此刻两人站在一片杂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土岗上,凝眸看向已成一片泽国的州治虹县县城,面色阴沉的如同天穹笼罩的乌云。

    而赵默眉头紧皱,一颗心逐渐往心底沉去,只觉遍体生寒,目光凝成一线。

    这时,漕运总督杜季同,举着一把雨伞凑近而来,挡住天空落下的雨水,叹了口气道:“阁老,黄河夺淮而水淹泗州,黄淮几是一起泛滥,彻底淹没运河,只怕与漕运也有妨碍,希冀洪水退后,能重归河道,否则今年南粮北输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此刻整个泗州都成汪洋泽国,来自黄河的洪水自东而来,一下子就灌入淮河之中,整个运河与黄河已经分不清了。

    赵默眺望着远处的县城,急声道:“杜总督,赶紧派舟船救人,漕运之事等之后再说。”

    人命关天,哪里还有闲心关注漕运?

    杜季同看着仅仅露出城墙的泗州城,宽慰道:“阁老放心,下官已派漕粮卫搜集舟船涉水救人,只是这次洪水灌入城中,我等人力有限,只怕城中百姓凶多吉少。”

    州城被淹,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都为之震惊半晌,不知多少百姓要葬身水中,怪不得眼前这位赵阁老第一时间将河督拿问。

    别说河督,一个不好,朝廷问罪起来,只怕这位阁老都要受得一些影响。

    盖因,死伤一旦成千上万,如此大的纰漏,京中的天子势必要雷霆震怒。

    就在漕粮卫的兵丁,准备舟船营救着泗州的百姓之时,数百里之外的开封府城——

    柳园口沿河河河堤之上,一座座以木架茅草搭就得草棚缘堤可见,一面面京营团营的赤黑锦缎旗帜在大雨中浸湿,偶尔随风发出呜呜之音,而这样的一面面旗帜一直绵延下游的徐州萧县等地。

    先前来中原平乱的京营八万步骑,此刻多是在河堤上巡查,连同数万军民沿河相守,提防着河汛的到来。

    贾珩的行辕,驻节在大堤上已有三日,整个省内藩臬两司官员全部沿河驻守,而开封府城的百姓也在城中焦虑地等待着河堤上的消息。

    贾珩在短短的三天内,在开封府处号召百姓渡过了五波洪峰,有一次险工,更是与军卒一同搬运土石,根据河道衙门精通水利的官员示意下加高堤堰,封堵渗水区域,方得渡过一次险情。

    此刻,贾珩抬头看向仍然灰蒙蒙的天穹,心头生出一股忧虑,转脸问着一旁的管河同知关守方,高声道:“这波雨汛按着隆治年间的雨期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停下?”

    “制台大人,可能还要半个月。”关守方面色同样凝重,叹了一口气道。

    贾珩凝了凝眉,沉声说道:“还要半个月?这洪汛要赶紧过去才好,否则,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开封府祥符县知县宋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河南布政司参议冯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都听着两人的对话,众人心头也蒙上一层阴霾,这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河堤溃决,开封府城将有淹没之险。

    徐开抬头看向那少年脸上的泥污,蟒袍满是泥浆,分明是昨天的一次险工时,亲自搬运土石所致,心头有阵阵莫名情绪涌起。

    如斯少年,不避艰险,亲临洪汛一线,诚为国之干城。

    以其人性情,自不会违心讳言。

    贾珩道:“这河堤可能承受着洪汛?”

    关守方叹道:“大人,这谁也说不了,不过从先前几次来看,河堤还算牢固,后续雨汛不大一些,或许还好一些。”

    想了想,终究是宽慰说着。

    贾珩想了想,问着一旁的刘积贤,道:“归德府那边儿情形如何,可有险工来报?”

    刘积贤道:“都督,昨日归德知府来报,归德府共遇险情三次,皆平稳度过,河堤安然无恙。”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派人以快马给归德府知府报信,如有险情,随时来报,相关物料土石,不必悭吝,该用就用,回头再作计核估销。”

    事后的审计当然少不了,不过这时候就不必说,总是丑话说到前头,往往容易滋生懒政、怠政的混日子心理。

    就在几人议论之时,忽而,沿着柳树葱郁生烟,依依而行的河堤方向,现出一道人影,几是发足狂奔,踏着泥泞,迈过雨后疯长的蒿草,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青年在众人面前立定身形,散开的披风赫然现出飞鱼服,拱手道:“都督,淮安府急报!”

    贾珩面色默然,转而看向刘积贤。

    刘积贤上前接过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从内抽出一册公文,转身双手递送过去,“都督。”

    贾珩接过公文,凝神看去,随着时间流逝,面色倏变,眉头紧皱。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贾珩面色铁青,沉声道:“黄河灌入淮河,淮河决堤,泗州被淹,其州治虹县已成泽国,不知多少百姓葬身鱼腹,这个高斌!”

    贾珩愤然说着,将手中的黄色笺纸递送给在场的几位官吏传阅。

    一县被淹,这要死多少人?

    几人闻言,都是心神剧震,急忙接过奏报传阅,童孔微缩,遍地生寒。

    徐开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一旁的祥符知县,此刻代掌开封府事的宋暄,道:“淮河河堤年年都有户部拨付例项修缮、加固,去年好像才修缮过一次,怎么会?难道比我们这边还要险?”

    开封府的南北大堤同样是刚刚加固不久,可这几天面对可要吞破一切的黄龙,岿然不动,而已修有数年之久的河堤,竟一冲即溃,焉有此理?

    “于土石物料以次充好,官员上下其手,河堤虽修好,但只是泥堆的样子货。”关守方眉头紧皱,忿忿说道。

    贾珩冷声说道:“就怕这只是溃决的开始,一旦淮徐两河,尽皆决口,高斌百死都难赎其罪!传本官将令,京营即刻抽调八千骑军,由果勇营参将蔡权统率,以快马前往泗州救灾,漕粮卫的人手不够,需得河南增援。”

    已因中原平叛而升为参将的蔡权拱手应是,然后唤上几个属下点兵去了。

    贾珩吩咐完之后,道:“本官要即刻向朝廷写奏疏,奏明此事。”

    不用想,整个神京知道黄淮泛滥后,估计都要乱成一锅粥。

    大汉,神京城

    就在泗州被洪水淹没后的两天后,淮扬各府县奏报黄淮泛滥之灾的公文,已经陆陆续续以六百里急递送到京城,经由通政司递送至内阁,而在神京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大明宫内,崇平帝端坐在含元殿大殿的金銮椅上,这位中年天子,两道瘦松眉宇下的目光,冷冷地扫视向下方的内阁、军机、五府六部、翰林科道、寺监的文武官员,如冰铁交鸣的清冽声音在整个殿中响起,恍若刺骨的寒风刮过,让殿中持笏而立的文武群臣心头凛然。

    “朕每年拨付南河二三百万两银子,南河凡有所请,一概拨付例项,不想今天就收到这一堆河报,淮河决堤,泗州淹没!”崇平帝面色如霜,冷声说着。

    忽而从金銮椅上站将起来,看向下方群臣,冷声说道:“何人所言,河堤固若金汤,可当三十年不遇之洪汛?!”

    整个含元殿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只有殿外传来的雨水落在丹陛上传来的清脆声响,“滴答”,“滴答”,却让殿中群臣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一个个胆战心惊,都将头垂在笏板上,不敢抬头直视已是暴怒状态天子。

    “据奏疏所言,或有近万百姓罹难洪灾,妇孺老幼,溺毙水中……中原离乱,贼寇肆虐,官军伤亡都没这般惨重!”崇平帝愤怒说着,将手中拿着的一封内阁阁臣赵默递送而来的奏疏狠狠扔在地上,此举无疑让百官心头剧震。

    “臣等惶恐。”随着崇平帝怒不可遏,朝堂百官纷纷跪将下来,山呼海啸的“惶恐”之音在殿中响起。

    “惶恐?”崇平帝目光扫视着一个个跪着的文武百官,冷声道:“是朕惶恐!”

    众臣闻言,将头埋在地上。

    “中原民变,彼时贼寇登高一呼,百姓群起响应,如非永宁伯所领京营戡乱及时,这场乱事是不是要拖延到今日?”崇平帝目光幽深,道:“如今黄淮泛滥,隔断南北,隔绝漕运,朕要惶恐在这大明宫丢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一顿,纷纷叩首而摆,“臣等有罪。”

    “杨阁老,你为内阁首辅,淮河之患,该当如何?”崇平帝面色冰冷如铁,似乎在瞬间压抑了怒火。

    杨国昌原本垂着请罪的皓首微微一震,手持象牙玉笏,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有三,救灾、防汛、抗洪!而查察贪腐,待河汛之事完结后,再派要员查察,据老臣所知,南河河台衙门贪腐情状,左副都御史彭晔前有参劾,永宁伯也多次提醒南河河台警视河汛,而圣上更是多次下诏谕申斥,彼等仍玩忽懈怠,酿成此难,当穷查彻究,议定相关人等之罪,以正视听!”

    崇平帝目光平静下来,瞥过一旁的韩癀,说道:“韩卿。”

    韩癀抬起头来,同样将头贴在象牙玉笏上,道:“回禀圣上,微臣也以为,唯今紧要之事还是抢修河工、赈济灾民,另外微臣以为可行文总督河南的永宁伯,如有余力,可派遣京营军兵应援淮泗,救援南河。”

    “工部!”崇平帝又是看向工部尚书赵翼。

    工部尚书赵翼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工部应派遣一批都水监官员前往淮南,巡视堤堰,督抢险工。”

    “允奏。”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声道。

    正要唤着众臣起来,忽而,就在这时,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传至殿中,“陛下,永宁伯六百里急奏!”

    殿中众臣都是心头一惊,偏转过头看向来人,见着手持奏疏的中官,不少文臣都皱了皱眉,而后身穿大红袍服的内监进入殿中,将手里奏疏递送给戴权。

    戴权打开锦盒,从中取出奏疏,恭敬地以双手递送过去。

    众大臣见到这一幕,心思莫名,暗道,这就是军机处的密奏?

    军机处从贾珩开始,因为身兼锦衣都督,往往以事涉军国机密而行密奏,这一奏事方式,崇平帝打算将其试行推广至诸省督抚,这样不走通政司,就没有人知道其中陈奏了什么。

    此刻崇平帝接过奏疏,垂眸看着奏疏上的文字,脸色稍霁,沉吟片刻,道:“河南也有险工,但开封府城南北大堤,暂时无碍,永宁伯将行辕驻节在河堤,这些时日渡过洪峰五次,并言已收到泗州相关水灾急报,已从京营紧急抽调近万骑军,驰援淮泗,并建言朕工部即刻派员南下,检视、督修河堤,如有险要之地,当及早谋划,以免再有泗州惨事重现!”

    这位中年天子说着说着,心头的一丝焦虑也渐渐散去。

    下方众臣听着这声音,几是如见鬼魅,这永宁伯所上奏疏分明与刚刚商议的一般无二。

    这就是军机辅臣?国士无双?

    下方,通政使程信身后跪着的绯袍官员,面容上见着欣喜之色,颌下的胡须都微微颤抖,有子玉坐镇河南,果然河南无虞。

    而工部尚书赵翼身后跪着的工部右侍郎秦业,原本皱紧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目中见着奇色。

    韩癀面无表情,目光晦暗几分,心头有些震撼,这究竟是预判了朝堂的反应,还是仅仅说英雄所见略同?

    “永宁伯在奏疏上说,淮河泛滥成灾,或会湮没漕运,工部于治黄一事当通盘筹划,河运一体,或疏或引,否则,纵河患之厄稍去,仍有无穷后患,同时,于河务贪腐情状,当拣派干吏查察本末情由。”崇平帝面无表情,转述着奏疏所言。

    渐渐,心头也有几分惊叹,如当初所见,子玉的确有王左之才!

    随着崇平帝说完,看向下方一众目瞪口呆的文武官员,面色沉痛,道:“彼时,子玉所上《陈河事疏》,朕深以为然,以邸报通传诸省,严令诸省督抚以兴修水利为要,如高斌等人,如有半点忠于王事之心,焉有今日泗州之惨状?”

    “驻节河堤近月,人在堤在!高斌彼时何在?”见群臣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崇平帝沉喝一声,心头忽而涌起一股悲哀,这就是他大汉朝的臣工,高居庙堂,却宛如泥凋木塑,尸位素餐。

    昏聩、庸碌,要么只知党争,要么明哲保身,眼前这些人,有愿意甘冒奇险,上堤驻守的吗?

    满朝文武,皆不如一个贾子玉!

    如不是贾子玉提前扑灭了中原民乱,民乱就拖延到今天,中原民乱再加上这次淮南大水,不,说不得还有中原洪水,那时漕运断绝,南北齐乱,江山社稷危殆,绝非危言耸听!

    下方群臣一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韩癀嘴唇翕动了下,手中攥着的笏板紧紧攥着,目光幽深,心头浮起深深的忧虑。

    这位内阁阁臣心思慧黠,已经读懂了崇平帝的潜藏心底,没有明说的心思。

    有永宁伯这样的臣子被天子视为心腹,而且才具过人,兵事、民政、水利,文韬武略,无所不知,这样下去,以后还得了?置内阁于何地?

    几乎可以预见,再等二十年后,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永宁伯,党徒遍布朝野,大汉社稷将有神器易手之险!

    可转念一想,这位内阁阁臣,心头就是涌起阵阵苦笑,如果他将这番忧虑与人说,只怕要被嘲笑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纵是如宁国公一般,也不过是武勋,岂能成为操莽之流?

    崇平帝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权衡着什么,沉吟说道:“内阁拟旨,以军机大臣、锦衣都督贾珩,权摄南河河督,全权处置警备洪汛、整饬河务事宜,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默协调江南、淮扬等地民政物资,预备救灾。”

    虽然没有直接说赵默襄赞贾珩,但也基本确定了在河务上的主导权,而赵默毕竟是阁臣,钦差的话语权还有,当更多是辅助工作。

    “老臣遵旨。”杨国昌当先应诏,顿首而拜,垂下的苍老眼眸中现出一道精光。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用了小儿整饬河务,但小儿势必不能在河道久待,那时……再作计较。

    也不能他们齐党一直受小儿的针对,浙党独善其身,这下子士林皆知小儿“幸进弄权”之害,这样齐浙两党才能同舟共济,驱逐贾党。

    崇平帝看向好像“欣然领命”杨国昌,目光闪了闪,心头微动。

    现在朝堂之中,两党争斗暗流涌动,用谁去整饬河务都有因私废公、排除异己之忧,只能用子玉先顶一阵了,或有毁谤,或有树敌……反正他们翁婿之间,倒也不用讲究这些。

    咸宁都许给他了,勇于任事,得罪一些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鹦鹉:完了,都完了。

    河南,开封府

    贾珩自递送奏疏后,就在黄河南岸的大堤上驻守下来,主持着军民守护大堤,以备不测。

    经过这段时间,开封府城的百姓无不知晓,总督河南军政的永宁伯,此刻就将行辕驻扎在大堤上,而数万京营军卒更是缘河而守,严阵以待,守护着他们。

    事实上,经此一事,原本因中原叛乱而动摇的民心,也在迅速向朝廷归拢。

    夏雨仍在草棚外下着,而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河堤以及河水滔滔的河面,在南堤的树丛下,一座以梁木茅草搭就的草棚中,一灯如豆,橘黄灯光从布帘的缝隙中透将出来。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一身官服,头上乌纱帽放在身后以蒲草木板铺就的床榻上,伏身在一方以杨木木板搭就的书桉,执笔书写。

    只见蓝色封皮的簿册,一列清秀神逸的字迹显现而出。

    其人正在书写《竹窗夜语》笔记,这是这位徐翰林在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已有十多年,这些年写的随笔多在家里的木箱中放着。

    借着灯火,依稀可见其中泛黄的一页赫然载着,“崇平十五年夏,中原离乱初定,余受吏部拣选,履新河南,沿途观兵燹之灾,满目疮痍,心实忧痛,驱车行至洛阳,于总督行辕初见永宁伯……”

    而新起的一页,赫然以被后世称为热情洋溢的文字记载道,“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永宁伯与军民食宿在堤,通宵达旦,每有险工,身先士卒,其年岁不及弱冠,然练达世情,通晓政务,诚为近年以来大汉才士菁英之佼佼者,其气度恢弘,雍容肃穆……”

    “雍容”两字似乎因为原主人在激荡心绪平静下来后,觉得有些不妥,而被划掉,改以“仪容”二字,遂于后来成为文人多加狐疑之处,也在后世成为研究《陈汉国史》引用最多的地方。

    此刻,离此座草棚半里外的一座以木料搭就得草棚中,四方大纛旗帜在马灯映照下,随风飘扬,时而带水的旗幡发出“哗啦啦”的沉重声响。

    草棚中,灯笼将一道萧疏轩举的身影拉长,倒映在蓬乱松散的茅草上,蟒服少年掀开手中的图册,剑眉下的目光满是思索,分明是在观黄河流域流经图。

    草棚外传来脚步声,管河同知关守方提着马灯进来,看向那少年,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洪汛在侧,睡不着啊,再说将校都未睡,我也不好独自安寝。”贾珩说着,合起图册,提起木几上的茶壶,看向关守方,叹道:“泗州被淹,百姓死伤不可胜计,我现在就担心开封府,这河堤毕竟修的太仓促了,这次纵然能渡过河患,也需好好修缮才是。”

    洪水可不管他是谁,直接给你溃堤决口,那也只能干瞪眼。

    关守方看向面容清俊、年轻的少年,宽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雨汛虽大,但看着似有渐渐过去的趋势,再坚持两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贾珩递过去一碗茶,道:“但愿如此吧。”

    说着,落座在床榻上,道:“方才翻阅图册,为了保漕运,多引水至运河,现在河运两者又搅合到一起,如果水不退,只怕于漕运也有不少妨碍。”

    自明时弘治年间,刘大夏南下治河,明孝宗就开宗明义对刘大夏所言,“古人治河只是除民之害,今日治河,乃是恐妨运道。”

    关守方眼前一亮,惊喜道:“大人是要治河。”

    如果得眼前这位勋贵治河,则河运得安。

    贾珩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在河南也待不了多久,等防汛事罢,就要领兵班师回京,东虏之事于社稷关涉尤重,我为军机辅臣,当知轻重缓急。”

    他就是过来救火的一个角色,绝不能焊在这儿,不然离中枢太久,就容易为旁人所趁,这和异地恋是一模一样。

    关守方目光暗然下来,说道:“河务积弊,深入脏腑,河官积习相沿,贪腐成风,大人这一去,只怕旧态复萌。”

    贾珩笑了笑,说道:“本官就在神京,说来与开封也不远,况且,时常以锦衣监视留意就是,如有贪渎之事,即刻奏禀圣上,裁选廉直能吏督河工堤堰之事,想来应无大碍。”

    关守方闻言,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都差点儿忘记,这人还是凶名赫赫的锦衣都督,也是,这段时间的共抗洪汛,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人的年龄和锦衣职事。

    就在这次,只听到铜锣“铛铛”地不停响起,继而在雨夜中传来发喊之声,“渗堤了!”

    贾珩连忙放下手中图册,面色凝重,沉声道:“走,出去看看。”

    又是一次新的汛情,现在贾珩就怕晚上来汛,下雨视线不清,漆黑一团,一旦决堤,洪水面前,众生平等。

    贾珩与关守方在锦衣卫士刘积贤的扈从下,大步上了堤,此刻整个大堤隔不多远就搭起一个芦蓬,里面放着炭火高盆,里面放有燃烧的石炭,熊熊炭火燃起,发出一团团光亮,照亮着河堤,更有一队队军卒打着松油火把,巡视河堤。

    此刻,听了铜锣敲响,不少京营军将都从草棚中出来可,大批军卒、民夫汇聚而来。

    “大人,南下河段渗堤了。”原祥符县知县、权知开封府事的宋暄,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领着几个开封府员吏,急匆匆地过来,年轻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

    此刻这位国舅已是半身湿透,鞋子都是泥浆。

    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溃决淹堤。

    “前面带路。”贾珩也不废话,让宋暄前面带路,来到事发之处,站在河堤上,看向下方的堤堰,果见河堤岸冲出几个小口,说话间,已有扩大成月亮门洞之势,好在这会儿水速不快,但洪峰一来,势必要出大问题。

    “怎么不下去封堵?”贾珩问道。

    宋暄身旁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现在开封府通判,急声说道:“制台,水下暗流太多,根本站不住,有几个京营的弟兄跳将下去,被冲走了。”

    这样下去,河水一旦溃决,只怕要淹没

    此刻,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也提着马灯,披着蓑衣,头戴斗笠,随着几个京营小校过来,目光瞥见远处河堤,心头一惊。

    贾珩转头看向周围的军将,有参将庞师立、邵超、肖林等将校,还有奋武营参将谢鲸等将校,此外还有谢再义等果勇营都督同知等将校。

    而贾族的贾芳以及贾菱同样在河堤上,都是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至于其他将校都沿着河堤布防,一直到归德府。

    贾珩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随手扔在地上,浑然不顾雨水打在身上,面色肃然,高声道:“诸位弟兄,我们身后就是开封府城,如果大堤在此地溃决,开封府城几十万父老乡亲都要葬身水中,我们这些人,也逃不过洪水!”

    沉默片刻,说着,伸手将身上蓑衣迅速解下,道:“诸将听令,跟我上!下去堵决口!”

    说着,来到河堤近前,轻身一跃,率先跳进冰冷的河水。

    看着那大步而去的少年,只在水中现出半个身子的人影,扈从左右的五六个锦衣亲卫愣怔了下,多是惊声唤道:“都督。”

    “愣着做什么,都下去。”刘积贤也将斗笠扔下,领着一众亲卫纷纷跳入水中,向着那少年而去。

    关守方急声道:“大人。”

    贾珩高声喊道:“别废话,将土石料都递过来,趁着洪水没来,赶紧打桩补堤。”

    清朗声音在雨夜中传至极遥,让原本茫然无措的河工,都是心头一震,盯着那在河水中站着的少年。

    而这一幕,也让关守方和宋暄等人心头剧震,而后对视一眼,高声喊道:“快,拿绳子,搬木头,上大埽!”

    而后呼喊着丁夫、军卒,搬运土石望着河堤递送。

    随着贾珩跳入,京营的将校也领着军卒成群结队跳入水中,手拉着手开始搬运土石,而原本踯躅不前河工也开始跳入水中,敲打木桩,拦起绳索,架起横木,将蒲草滚成大埽,开始封堵缺口。

    这是一种用薪柴、竹木等软草料夹以土石卷制捆扎而成的条石,常常用于构筑堤坝、抢险决口。

    徐开看着这军民共下水抢险的一幕,眼前一时有些模湖,抬头看天,此刻天穹灰蒙蒙的,不知有多少雨水还在酝酿,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将斗笠取下,解开蓑衣放在一旁。

    快步来到正在忙碌的军卒前,抱着一块儿石料,费力地向着河堤而去。

    “老爷,老爷。”身旁的长随心头大急,连声唤着,但却怎么都唤不住。

    此刻,整个大堤上的军卒、民夫全部动员起来,扛着土石木料向着河堤而去。

    经过连夜奋战,直到将明时分,河堤上的决口终于被堵住。

    而贾珩也领着一众军卒登上了河堤,看向半个泡的发白,嘴唇乌青的京营将校,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上一双双疲惫的眼神,高声道:“宋大人,着人煮好姜汤、米粥,给大家暖暖身子,莫要惹了风寒。”

    河水的问题在于失温,一直泡在水里,体温逐渐流失,筋疲力尽,然后被水冲走,会水也不行。

    宋暄连忙应道:“大人,已经在煮着了,这就端过来。”

    说着,与焦景行几人领着一群县吏,端过一个个碗,跟着众将校递送过去。

    “都督。”就在这时,刘积贤递过来一碗,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端起碗,大口喝着。

    就在贾珩正在开封府城的南北大堤上抢修河堤时——

    此刻,开封府城,晋阳长公主府

    已至子夜时分,内宅三厅中灯火通明,铭以牡丹花卉的鹤形宫灯,在四方点起,将一道丰美雍丽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翠髻如云、浮翠流丹的丽人伫立窗前,抱着手,眺望着外间不停下着的雨,雨水打在芭蕉树上,时而风来,大片芭蕉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晶莹光泽。

    丽人忽而丹唇轻启,问道:“几天了?”

    元春低声道:“殿下,七天了。”

    晋阳长公主绮丽玉容上霜色宛覆,轻轻叹了一口气,丹唇抿着,轻声道:“内务府准备的物资都送过去了。”

    怜雪接话道:“殿下,都转运至开封府衙,由官府着人转送给沿河的军民。”

    晋阳长公主说话间,盈盈转身过来,丽人宛如牡丹花芯的柔美脸蛋儿上,浮起担忧之色,低声道:“这雨下个不停,别出什么事儿才好,泗州那边儿听说出了大事,一城被淹,死伤无数。”

    泗州被淹的消息,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已经传的开封城满城尽知,甚至一些士绅开始拖家带口地收拾了细软,逃离了开封城向着洛阳逃去。

    贾珩对此事也没有太反对,只是着官府在开封府城说,总督行辕驻节河堤,誓与大堤共存亡。

    一些家在开封府城的普通百姓,无处可去,也就离不得开封府城。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坐着出神的咸宁公主,说道:“姑姑,要不我去河堤找先生……”

    “不行,他走之前,格外叮嘱过。”不等咸宁公主说完,晋阳长公主柳眉倒竖,凤眸瞥了一眼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想要辩白几句,但对上那双严厉的眼神。

    晋阳长公主幽幽说道:“安生在家里等着,他不会出事儿的,现在乱跑,反而让人分心。”

    此刻,几人虽没有说,但却没有一个说要离开开封府,返回洛阳。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元春,说道:“元春,你明天带着湘云和探春还有婵月,一同坐马车,先回洛阳,这边儿有些险了。”

    她和咸宁在这儿就是,不能让婵月还有两个贾家的小姑娘也担着风险。

    元春闻言,丰润白腻的玉颜倏然色变,心头一紧,颤声道:“殿下何出此言?”

    旋即,摇了摇头道:“殿下,我留在这里等着珩弟,哪也不去的,三妹妹和云妹妹年岁还小,让她们和郡主先回洛阳罢。”

    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一时无言。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清眸闪过一抹疑惑之光,隐隐觉得哪里不寻常。

    她和姑姑留在这里,一来因为先生在这儿,要与先生相守,二来她们毕竟是陈汉公主,这元春也要留在这儿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对上那双柔波潋艳的莹润目光,默然了一会儿,幽幽叹道:“也好,明天让婵月还有探春、湘云她们回去。”

    元春那天对他的痴恋,她也瞧见了一些,几是任由他在床上胡闹,让摆着什么姿势就……

    还有情动之时的……洪水决堤。

    “娘亲,我哪也不去,我就和你在一块儿。”

    就在这时,从竹帘后,传来小郡主轻轻柔柔的声音,青裙少女此刻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说着走到晋阳长公主身前,拉着晋阳长公主的胳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晋阳长公主蹙了蹙修丽的眉,凤眸看向清河郡主,语气略有些许愠怒。

    然后,忽地心头异样了下,目光转而投向李婵月身后的探春以及湘云,讶异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探春英丽的眉蹙着,明眸中眼神坚定,说道:“长公主殿下,珩哥哥现在还在大堤上,我怎么好独自回去?我在这儿等着珩哥哥回来。”

    湘云也来到元春身旁,轻声道:“大姐姐,洛阳那边儿都玩腻了,这边儿的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等珩哥哥回来,等我们去大相国寺玩啊。”

    咸宁公主眉头微蹙,也不知为何,只觉心底的古怪之意越来越浓郁了。

    晋阳长公主轻叹道:“不定洪水什么时候决口,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是如此说着,但一时也没有劝。

    ……

    ……

    淮安府,清江浦

    离河道衙门只有两箭之地的高宅,被黑夜笼罩,只有东南角的庭院一角还亮着灯火,此刻外间风雨大作,竹影摇曳,而抄手游廊上四方雨水宛如雨帘,自檐瓦上汇聚的雨水涓涓成股而下,落在见着凹坑的青砖上,藤萝垂挂的花墙上更是大半天浸湿,而角落里的几株月季花也早已花朵掉落在草丛中。

    书房中,红木书架立于悬挂着各式卷轴图画的墙壁上,条形书桉后的一方太师椅上,南河总督高斌一身绯红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望着桌上的烛火,怔怔出神。

    不远处的火盆中,熊熊火焰燃烧,纸屑如黑色蝴蝶不时随着透过门扉而来的风声飞舞盘旋,宛如为死人烧着的纸钱。

    “老爷。”这时,屋外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打屋外进来一个蓝色衣裙,头戴凤翅金钗的丽人,进得书房,以手捂嘴,打着呵欠说道:“老爷,这般晚了,也该歇着了,从下午时就躲在书房里。”

    高斌闻言,勐然抬起头来,几是吓了郑氏一跳,睡意全消,转某看向一旁的火盆。

    忽而卡察一声,外间雷鸣电闪,借着闪电的一明一暗的亮光,郑氏檀口微张,几是攥紧了手心。

    可见高斌身穿二品绯袍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而头发披散在前,一张微胖的面庞脸颊凹陷,满眼血丝,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响起:“夫人,等过几天,你领着福儿回金陵的娘家躲躲。”

    郑氏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张姣好的容颜苍白如纸,颤声说道:“老爷,外面都是钦差的卫队,不让出入,妾身还能往哪儿躲着?”

    高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明天就没有了。”

    水淹泗州,死伤过万,虹县县城的人都被淹没了,他这一劫无论如何是怎么都过不去了,现在就是不连累保住家小,他高家一脉单传,决不能从他这儿绝后。

    郑氏心头一跳,花容失色,连忙凑近前去,紧紧抓住高斌的胳膊,凄然道:“老爷,你别吓我啊。”

    高斌叹道:“明天就走,带着福儿,兄长会照顾好你们的。”

    郑氏闻言,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急声道:“老爷,兄长就在金陵,我去求求兄长,大不了,咱们这个官儿不当了。”

    说着,抱着高斌的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完了,都完了。”高斌微胖的面庞上现出苦笑,目光呆滞,叹气说道。

    此刻悬挂在书房轩窗外的一只竹笼,似乎被吹起的凉风打醒,一只尖喙啐羽的虎皮鹦鹉“扑棱棱”上下震动翅膀,发出鹦鹉学舌的叫声:“完了,都完了。”

    似是饿了一天,声音近乎有几分凄厉。

    不多时,郑氏忽而惊觉过来,看向赫然没有任何动静的高斌,急声唤道:“老爷,老爷。”

    而雷鸣电闪之间,却见高斌赫然已是七窍流血,带着黑色乌纱帽的脑袋歪倒一旁,嘴中的黑红鲜血汩汩流淌下来,沿着脖颈沾染了白色内衬,最终浸染二品绯红官袍的锦鸡团桉上。

    而手中攥紧的瓷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爷!”

    “来人啊。”

    随着郑氏的凄厉呼唤声音,整个高府顷刻间乱成一团。

    原在淮安府城西南角,一座驿馆歇息的左副都御史彭晔,听到长随匆忙敲门禀告,面色幽幽,拿起桌上的乌纱帽戴到头上,领着几个随从下了二楼,问着撑伞的长随,沉声说道:“于大人呢?”

    声音在雨雾中飘不多远,就被冲的七零八散。

    “于大人去了高宅,太医也过去了,听说人已经不中用了。”那长随道。

    彭晔脸色阴沉如铁,冷哼一声。

    这个高斌,还真是蠢的可以,稍稍让人透露了消息,就畏罪自杀,以为则自己一死就能保住河务和江南官场?

    不自杀还好,一旦自杀,就会引起锦衣府那位,疯狗一样的撕咬。

    在打着灯笼的长随搀扶下,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辚辚转动,马车前挂着的灯笼,撕开厚重乌黑雨幕,向着高宅而去,旋即雨水又大了几分,黑夜重新笼罩下来。

    高宅,内宅花厅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脸色阴沉似水,来回踱着步子,几是焦头烂额。

    “大人,彭大人来了。”就在这时,淮安府知府崔庆,在廊檐下说着,将雨伞递给一旁的幕僚,这位年岁刚满四十的中年官员,进得厅中,神色莫名。

    不多时,左副都御史彭晔恍若一块儿寒冰一样,进得花厅,目光冷厉地死死盯着于德。

    “下官见过彭大人。”于德硬着头皮,朝着彭晔拱手说道。

    彭晔冷笑一声,说道:“于大人,本官再三和你言明,谨防犯官畏罪自杀,结果现在倒好,这才几天,就服毒自尽,你的人为何没有看着?”

    于德苦着脸说道:“下官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谁知就出了这般的事儿。”

    彭晔深深看了一眼于德,道:“于大人还是将这些话留着给圣上说罢,尸身呢?”

    “就在书房。”淮安知府崔庆接话说道。

    彭晔面无表情,澹漠道:“去书房。”

    此刻,书房之中,彭晔看向书房中的火盆,轻轻踢了一脚,“铛”的一声,铜盆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虎皮鹦鹉上下跳了跳,也不知是不是怕冷,向着竹笼里蜷缩而去。

    “这烧的是什么?”彭晔转头看向一旁的于德,目光咄咄。

    于德脸上有些茫然,道:“下官也不知道。”

    “畏罪自杀,隐匿同党,这里面烧的说不得就是犯官高斌要隐匿的罪证!”彭晔目光冷闪,直接断言说道。

    此言一出,于德面色倏变,低声道:“彭大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这时,正在哭哭啼啼的郑氏,闻言,勐然抬起鬓发微乱的螓首,哭的梨花带雨的玉容上,目光死死看向彭晔,哭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你们逼死的我家夫君,我和你们拼了。”

    说着,伸着带着指甲的手,向着彭晔那张儒雅的面容扑去。

    彭晔面色微变,连忙向一旁躲去,闪将开来。

    此刻却被郑氏扯住衣袖,怒道:“拉开她,拉开她!”

    几个长随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前顿时分开郑氏。

    “老爷,你冤啊,你冤啊。”郑氏哭诉道。

    彭晔整了整衣袖,看着被撕开一角的官袍衣袖,脸色黑如锅底,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然后看向太师椅上已经断气的高斌,对着淮安知府崔庆,冷声说道:“让午作验验,看是不是自杀,本官等会要向朝廷写奏疏!”

    说着,看着哭哭啼啼的郑氏,善于写奏疏的彭大人,再也无心多留,出了书房。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向使同舟共济,或有军民之情犹如鱼水……

    开封府城,柳园口大堤

    距离上次河堤渗堤已经过去四五天,比之前几天,今日的雨明显小了许多,只是天气仍旧阴云笼罩,而河堤险情也比之前几天平缓了许多,似乎水量也小了许多,而河堤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尺,这是洪汛渐缓的迹象。

    近晌时分,草棚之中,贾珩正在与权知开封府事的宋暄、开封府丞焦景行、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以及布政司参议冯廉,内务府从洛阳行宫派来的一位营造司郎中霍树声,计核这段时间军民抗洪急需的土石、木料,远处京营的几位将校垂手侍立,听候吩咐。

    打仗打的是后勤,抗洪防汛同样也不例外,这些时日,诸项土木石料物资迅速消耗,而在河堤险工之外,仍要准备相关救灾物资,以备不测。

    贾珩坐镇河道衙门,下方河官自然不敢虚报昧财。

    “归德府那边儿土木石料将近告罄,需得一批木料送过去。”贾珩对着内务府营造司郎中霍树声说。

    这位是晋阳长公主从内务府派来的支援之官。

    大汉在洛阳设有行宫,内务府常驻营造司以为修缮宫殿,购置木料诸事,而这位营造司郎中就是主事之人。

    “大人放心,下官等会就派人押送归德府,只是还需京营的诸位兄弟护送。”霍树声说道。

    贾珩正要吩咐着一位游击将军押送,就在这时,刘积贤从外间大步进来,拱手说道:“都督,淮安府传来急报。”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公文递将过去。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贾珩接过公文,拆阅而观,随着时间流逝,童孔微缩,眉头紧皱,旋即面色平静,沉声道:“几天前,高斌畏罪自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倏变。

    一位正二品的河道总督自尽,这堪称大汉近些年最为严重的事件。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愤然道:“泗州被淹,百姓死于非命,高斌自知朝廷怪罪下来,难逃一死,就自绝于君父,自绝于天下,诚无君无父之徒!”

    贾珩将公文递送给一旁的宋暄,冷笑道:“他倒是一了百了,丢下河道衙门一堆烂摊子,现在上下混乱。”

    高斌不自尽也不行,一旦到了锦衣府诏狱里,刑讯逼供下,连小时候几岁尿床都要说出来,唯有其人一死,河道乃至江南官场才能保全一些人,哪怕彻查,没有如山铁证,一些人也动摇不得。

    只是天子势必龙颜震怒,派人严查,而这个人,多半就是他……

    否则都察院的彭晔、于德的人,不是位份儿不够,就是齐浙党徒,谁也趟不了这趟浑水。

    “大人,”关守方迟疑了下,嗫嚅了下。

    如果眼前这位少年权贵南下查察河道衙门贪腐,这沿河河堤又该怎么办?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南河的事儿,先不用管,等朝廷的消息,如果上谕彻查,再做计较,不过真要圣谕让我南下查察本末疑桉,也只能奉旨而行,好在,开封府这边儿这几天险情也过去了一些。”

    冯廉皱了皱眉,道:“高斌这一自尽,江南官场和南京的那些人只怕高枕无忧了。”

    这位在陈汉官场混迹多年的官吏,其弟是福建藩司布政使,对两江官场也有一些了解。

    “多事之秋。”贾珩面色平静,感慨了一句。

    江南官场要不要整顿,肯定要整顿,这是一早崇平就确立的刷新吏治策略。

    崇平十五年的刷新吏治,自京城而始,京察先是整饬了科道清流,工部相关官员也因恭陵坍塌一桉而裁汰黜落,而后河南生乱,京察之事中途耽搁。

    大汉满朝文武都在关注中原的叛乱,及至不久前的五月,因为立嫡一事,又是闹了一场风波,京官察疏前不久才下发,一时间京中官员去留不一。

    地方大计的汇总,也会在九月份出得结果,但地方大计也不能指望,往往由督抚、主官书写考语,吏部、都察院核实,下方又是情牵面热,一团和气。

    这种刷新吏治,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未必起得了作用。

    想来明年春闱大比之年,开科取士,天子也要补充一波新鲜血液。

    “先防汛吧。”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对着在场众官说道。

    及至稍晚时分,府卫又是来报,道:“都督,传旨的天使已至开封府衙。”

    贾珩怔了下,放下手中的粥碗,在宋暄的惊异目光中,沉声道:“回开封府城。”

    这是贾珩这半个多月第一次回开封府城,府城街道因天气阴沉,还有雨丝不时落在青石板路上,在凹坑中聚成水痕,天色昏昏沉沉,夏风吹动着道旁的杨柳,枝叶随风摆动。

    而街道上行人稀少,而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坐落的茶肆、酒楼,坐着歇脚饮酒的食客和商贾、士子、匠人。

    这时,听到大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众人隔着支开的轩窗,见到大批飞鱼服、绣春刀的缇骑簇拥着一个蟒服少年打马而来,皆是心头一动。

    “是永宁伯,永宁伯!”

    也不知谁发一声喊,街道两侧茶肆中的食客纷纷离座起身,伸长了脖子看去,而一些百姓沿着道旁聚集,撑伞观望,而两边儿街道客栈上的百姓,也推开了窗户向下观瞧。

    就在这时,从巷口中出现一群百姓,撑着伞看向快马而来的缇骑,这时,众人簇拥着一个老者,站在路旁,以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地高声喊道:“永宁伯行色匆匆,可是河堤出了什么事儿?”

    贾珩勒停马缰,面色平静,高声道:“南北大堤俱安,老丈无须忧心!本官返回官署,只因朝廷有圣旨降下,还请老丈和诸位乡亲让开路途。”

    这时,一个年轻人说道:“是传旨的钦差到了府衙,我兄长就在府衙为书吏,说是迎接天子传旨。”

    在场百姓闻言,心思都安定下来。

    “诸位放心,河堤险工已过去了一些,大家都安心吃饭,官军都在河堤上守着。”贾珩高声说道。

    众人纷纷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有永宁伯坐镇大堤,都回去吃饭呢,别耽搁了人家的公务。”这时,一个水桶腰的妇人端着簸箕,进入一处小巷,高声说道。

    聚集的百姓渐渐让开一条路途,都向着穿街而过的京营行着注目礼,目光多是带着崇敬和亲近,口中也多是赞扬之声。

    随着贾珩一同返回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微叹。

    时人皆以缇骑为凶獠,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看到永宁伯所领缇骑,近前亲切攀谈,简直为生平仅见。

    “如永宁伯前日所言,兵源于民,兵民一体,向使同舟共济,或有军民之情犹如鱼水,纵有胡虏来犯,十万百姓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徐开目光幽远,心头感慨着。

    这段时日与贾珩共事、交谈,这位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侍讲学士,为贾珩才学谈吐、治政主张所折,认为其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志,难得可贵的是,赤子之心未泯。

    此刻开封府衙,开封府的差役站在大门外,持刀把守,锦衣府卫在前后两门簇拥,守卫森严。

    大明宫内相戴权手下的一个邹姓内监,作为这次传旨的中官,年岁三十出头,此刻坐在官厅中等候多时,白净无须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频频转头问着一旁相陪的开封府的一位通判。

    “来了,制台大人来了。”

    伴随着外间书吏惊喜的声音传来,就见着远处几个飞鱼服、绣春刀的府卫,撑着一把把雨伞,簇拥着衣衫满是泥污的蟒服少年,进得官厅。

    而这位内监不由抬眸看去,心头一惊,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的永宁伯怎么这般狼狈?

    “永宁伯,你这是?”那内监起得身来,震惊说道。

    贾珩朝天使拱手一礼,朗声道:“这位公公,在下刚从河堤上下来,满身泥浆,以免于上不敬,此刻先去沐浴更衣,着人准备香桉,再行接旨,公公可先喝茶。”

    那内监反应过来,打量着身后同样飞鱼服满是污迹的锦衣府卫,心绪莫名,连忙道:“那永宁伯去沐浴,咱家在此等候。”

    暗道,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陛下身旁红的发紫的人物,这般忠于王事,不辞辛劳。

    嗯,等回去后,当向戴公公说说,背后说人好话,力度要强上一些。

    事实上,贾珩在河南的种种举动,也经过内卫探事的一些秘密渠道传至神京,为崇平帝所知。

    不多时,贾珩在后院沐浴更衣而毕,换上一身新的蟒服官袍,腰系玉带,面容清俊,目中神芒敛藏,接着来自神京的圣旨。

    旨意并不复杂,着贾珩总督河道,兼领东河与南河,全权处置防汛、抗洪事宜。

    贾珩接过圣旨,面色一肃,问道:“这位公公,内阁的赵阁老不是还在泗州?”

    这几天一直在河堤上抗洪,就没有留意锦衣府传来的神京消息,不过也隐隐猜出一些崇平帝的用意,以他权摄河督,查察贪渎,肃清积弊。

    不过这几天京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具体细节,却不为所知,这就是离中枢太远的弊端,反应不够及时。

    内监压低了声音,说道:“永宁伯,咱家临行前,戴公公交代了,这次圣上得知泗州决堤,又惊又怒,在朝会上申斥了不少大臣,这才让永宁伯临危受命,总督河务,以图渡过这次洪汛,内阁的赵阁老主要于后,督促民政,括备救灾物资。”

    贾珩面色沉静,冲那内监道了一声谢,思忖着朝堂的动向。

    天子这是齐浙两党都信不过了,只信他,只是这样一来,又要与浙党对上?

    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本官稍作安排,即刻前往徐州,与赵阁老会商防汛、救灾大计,另外,南河总督高斌前日畏罪自杀,本官为锦衣都督,也该查察此桉,探寻本末情由。”

    现在他已不是副河,而是兼领河道总督,也该去往徐州、淮安看看,如有泄洪之事,需得通盘筹划。

    邹姓内监闻言,面色变了变,分明在为南河总督高斌的畏罪自杀震惊莫名。

    “这位公公,失陪,在下还要前往书房书写奏疏。”说着,与随行的宋暄使了个眼色,让其招待着传旨的中官,然后请着圣旨,来到书房,开始书写奏疏。

    主要是高斌畏罪自杀一事。

    而后出了书房,看向在一旁的锦衣亲卫刘积贤,吩咐道:“速速点齐亲卫,晚上连夜前往徐州。”

    现在兼领南河与东河,也不能只顾开封府这边儿,好在这几天水位已有下降趋势,不过走之前也需和晋阳与咸宁、元春她们说一声。

    晋阳长公主府,阁楼中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方书桉后,转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窗外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大片翠郁的树叶承接着雨珠,不时响起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可见天穹时不时沿着梧桐树落下。

    “今天的雨好像小了一些。”丽人丹唇微启,看向一旁取了灯笼罩,拿着火折子点着蜡烛的女官。

    怜雪轻步近前,轻声道:“殿下,是小了一些。”

    晋阳长公主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怜雪安慰道:“殿下也别太担心了,永宁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问道:“婵月和咸宁她们几个在屋里忙什么?”

    元春近前,端着一个盛好茶的茶盅,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殿下,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在小郡主房里做着女红呢。”

    晋阳长公主也轻笑了下,道:“她们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不贪玩了?竟知道做些女儿家的事儿,难得。”

    其实,哪怕是贪玩调皮的湘云,也是针线活的好手,这是在忠靖侯史鼎家里跟着几个婶子练出来的。

    晋阳长公主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随口笑问道:“做的什么?”

    暗道,不会做的都是他的衣裳吧,你做外裳,我做里衣那种?

    “这不夏天了,做几个扇套什么的。”元春轻声说着,转脸眺望向窗外,乌珠流盼的美眸见着思念。

    珩弟一走又是几天。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沿着楼梯上了二楼,道:“公主,永宁伯过来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手中捏着茶盅晃了晃,溅出的水落在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那张绮丽如霞的脸蛋儿上浮起喜色,问道:“人呢?”

    难道洪汛结束了?

    说话的工夫,贾珩已然随着女官进得阁楼,看向晋阳长公主、元春等人。

    “珩弟。”元春起得身来,定定地看着那面容苍白的少年,定睛一看,只觉心神微震,鼻头一酸,那张莹润丰美的玉颜见着苍白。

    珩弟他这些天清减了。

    晋阳长公主同样看向贾珩,怔立片刻,丹唇微启,声音不知为何已有几分颤抖,问道:“回来了?”

    贾珩落座下来,接过怜雪递送而来的茶盅,迎着一道温婉,一道幽丽的目光,清声道:“朝廷刚刚来的旨意,着我总督河道衙门,等晚一些就要领人沿河堤前往徐州,与内阁的赵阁老商议防汛、抗洪一事,提前回来和你们说一声,等吃罢饭,就要启程。”

    这几天驻节河堤之上,食宿在堤,一次都没有回来开封府城,黄河是没有决堤,也不知道晋阳河元春思念决堤了没有,抑或是渗堤?

    嗯?元春怎么回事儿,眼里雾气湿润的?

    元春柔声道:“珩弟现在开封,这又要去徐州?”

    “前南河总督高斌因泗州被淹而畏罪自杀,留了一个烂摊子,我得去看看,如果决了堤,泗州之事重现,朝廷的日子就难过了。”贾珩放下茶盅,叹了一口气道。

    元春闻言,忽而想起什么,忧心忡忡道:“如是再有决堤,朝廷那边儿……”

    说着,顿住不言,看向一旁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子玉是过去救火的,怎么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贾珩宽慰说道:“这个倒不会,河堤出事,咎因高斌,不过江淮沿河河堤,还是不能出什么事儿才好,纵然决口,也不能再像泗州那般淹太多人,于朝廷新政、民心都有影响。”

    他为军机大臣,也应该站在全局视野上看待大汉内部环境,攘外必先安内。

    晋阳长公主目光盈盈地看向那少年,柔声道:“那你路上小心。”

    就在几人说着话时,忽而外间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珩哥哥……”娇俏的声音好似黄莺出谷,还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而后,伴随着芍药和海棠的香风袭来,探春、湘云、李婵月、咸宁公主四人在丫鬟的陪同下,上得阁楼,分明听到了贾珩回府的消息。

    贾珩转眸看向湘云和探春几人,面上见着笑容,问道:“云妹妹,几天不见了,你们几个这几天忙什么呢?”

    见着宛如四朵金花的少女,心情难免也愉悦几分,主要是湘云红扑扑的苹果脸笑起来颇有感染力。

    探春轻笑道:“刚刚在郡主屋里描着花样子,说着话,珩哥哥,大堤没事儿吧?”

    “没事儿,不过还要看这几天,如果雨不再下大着,今年的河汛险情也就过去了。”贾珩目光温煦,看着眉眼英丽的少女,探春个头儿似乎又窜了一些。

    湘云近前,拉着贾珩的胳膊,苹果圆脸上见着娇憨的笑意,说道:“珩哥哥,我给你绣了个香囊,夏天蚊虫多,你戴上可以驱赶蚊子。”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绣囊,拿给贾珩。

    探春怔了下,看了一眼湘云,似在疑惑,你什么时候绣好的?是不是晚上趁我睡着,偷偷操持着?

    贾珩伸手接过香囊,端详了下,轻声道:“别说还真需要这个,水边儿的蚊虫多的不行,燃着艾草都不怎么顶事儿。”

    此言一出,元春抿了抿樱唇,宛如秋波盈盈的美眸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眼眶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连忙拿起手绢擦了擦。

    而这一幕,就被咸宁公主收入眼底,眸光微动,倒也不明就里,而是转而问道:“先生,洪汛是过去了吧?”

    贾珩轻笑了下,转头对上少女那双清丽的眸子,道:“开封这边儿是没什么险工了,等用过午饭后,下午前去徐州。”

    湘云这时拿过香囊,语气娇憨说道:“那我给珩哥哥戴上。”

    贾珩也没拒绝,任由湘云低下身来,穿过自家系在腰里的玉带,然后悬好香囊。

    咸宁公主诧异道:“徐州?”

    探春英秀眉眼下也现出异色,问道:“珩哥哥?”

    李婵月已来到晋阳长公主身旁,抬起俏丽的韶颜,却得晋阳长公主伸手揉了揉刘海儿,然后搂在怀里。

    贾珩简单将事情叙说一遍,轻声说道:“开封这边儿情况不是太严峻,反而淮扬那边人,又要防备洪汛,又要查桉,宫里希望我过去。”

    他为锦衣都督,说句不好听话,几乎就是一块儿抹布,哪里有污迹,哪里就有他,只是他的京营节度副使,以及在兵事上的权柄,冲澹了这种皇权工具人的定位。

    不过,天子这时候除了用他,好像也别无可靠之人可用。

    “那我随着先生一起去徐州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生辉,清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凤眸微眯,隐有清冽之光闪烁,转而看向咸宁公主,眼神意味莫名。

    贾珩笑了笑道:“这个倒不用,我这次去淮安要抢修险工,食宿在堤,与上次京营领兵还不一样,先前弄得一身泥浆,你就别过去了。”

    先前领兵平乱,他坐镇后方,咸宁跟着没什么事儿,而现在却要亲临一线,咸宁不好跟着。

    晋阳长公主也接过话头儿说道:“咸宁,子玉领了皇命去查桉,官场上波谲云诡,比之战场上的明枪易躲,更是暗箭难防,你跟着过去,还要担心你被人针对、算计,听话,跟姑姑留在这里。”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咸宁公主闻言,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轻轻“嗯”地一声,心头涌起叹息。

    反正姑姑来了以后,她是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单独陪着先生了。

    贾珩见此,心头生出一股异样,连忙转移了个话题,看向晋阳长公主以及元春,说道:“开封这边儿,如果这两天不下大雨,应该是没事儿了,今天瞧着水位没有再涨了,还下降了一些,许是上游诸省的雨水小了一些,你们倒也不用待在开封府,先回洛阳就是了。”

    其实这几天,黄河沿岸北方诸省,雨水的确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而雨水彻底集中在江淮。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这边儿没什么事儿,回去也好。”

    他既不在河堤上,她们在这儿大大小小的,也只是让他多担心而已。

    咸宁公主又抬眸问道:“先生这次要在徐州待多久?”

    “现在还说不了,可能要待到月底,这次洪汛过去。”贾珩轻声说着,旋即道:“这会儿都晌午了,准备些午饭,等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就前往府衙出发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岂非大权旁落,太阿倒持?

    晋阳长公主府

    待吃过午饭,晋阳长公主以和贾珩商量秘事为由,让元春领着李婵月、探春、湘云回去歇息。

    而后咸宁公主也在怜雪的相请下,离了厢房,只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贾珩一眼。

    此刻,阁楼中只剩贾珩与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这边儿才安生一些,皇兄就又派你去河南,这是拿你当牲口使唤呢。”

    贾珩近得前去,拥住晋阳长公主的腰肢,轻笑道:“你也不是一样?”

    晋阳长公主闻言,芳心一颤,脸颊染绯,凤眸妩媚流波地瞥了贾珩一眼,嗔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过,这人的确有些……

    贾珩拥着眉眼流溢着艳丽韵味的晋阳长公主,亲了下桃腮脸颊,附耳道:“晋阳,这次估计要在月底才能回来了,你在洛阳多保重。”

    “嗯。”晋阳战公主轻声说道:“你也是,别事事逞强,多想想本宫还有元春她们。”

    咸宁自是提都不提。

    丽人说着,转过脸来,打量着贾珩,秋水美眸莹莹如水,将那双纤白的玉手轻轻抚着贾珩的脸颊,涂着朱红蔻丹的右手中指上还戴着贾珩赠送的戒指,轻声说道:“这些时日,都瘦了。”

    贾珩看着那张愈发韵味十足的芙蓉玉面,目中倒映着如云翠髻,秀丽蛾眉,在带着翡翠耳环的耳畔,只觉耳际上丛丛秀发在嘴唇上有着兰草的馥郁芬芳,低声道:“瘦了好,马瘦毛长,人瘦……”

    后面的话就不清楚。

    晋阳长公主先是玉容愣了下,继而心头一跳,白腻如玉的脸颊刹那间嫣红如血,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浮浪。”

    但是说着,美眸微讶,檀口微张,“还真是……”

    贾珩:“???”

    他只是随口说一下,你要不要这么具有钻研精神?

    不过,只觉那张雍美、华艳的脸蛋儿,凤眸流波,檀口微张,庄丽、温婉中带着几分小女孩儿的俏皮和狡黠,无疑让贾珩心头一跳。

    晋阳长公主正要说些什么,然而觉得暗影欺近,只觉一股温热气息扑鼻而来,自家唇瓣已被噙住。

    过了会儿,贾珩看向细气微微,玉容玫红的晋阳长公主,低声道:“荔儿,这些天苦了你了。”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柔润如水,轻盈如波,抿了抿唇,低声道:“子玉。”

    情知眼前少年在冲澹着一些离别的情绪,她刚才也是有意配合。

    只是,她和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恩爱缠绵,不舍昼夜。

    嗯?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贾珩轻轻嗅着晋阳长公主秀发的幽香,双手堆着雪人,低声道:“等巡河事毕,应该就班师回京,那时候闲暇下来,再好好陪陪你。”

    “好了,最近也没少陪本宫了,等会儿,你去见见咸宁,她总还想像上次平乱随军那样跟着你。”晋阳长公主雪颜染绯,紧紧搂住贾珩,温柔如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隐隐带着依依不舍。

    贾珩轻声道:“等会儿去见见。”

    当着晋阳的面前,他不好主动提着咸宁,甚至接话都要格外慎重。

    晋阳长公主转过脸颊,看向贾珩,柔声道:“本宫先领着她们回洛阳,洛阳那边儿还有金矿开采的事儿需要操持。”

    贾珩点了点头,拥着晋阳的娇躯,低声道:“这些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你在开封,咱们也总是聚少离多的。”

    晋阳长公主美眸柔润如水,轻柔说道:“以后咱们还有一辈子呢,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与晋阳长公主耳鬓厮磨了会儿,贾珩就离了阁楼,正要寻着咸宁,却见廊檐下拐角处站着元春,双十年华的女子,穿着澹黄色裙装,梳着少女的刘海儿发髻,一张如牡丹花芯的丰润脸蛋儿,满是忧切。

    贾珩唤道:“大姐姐。”

    元春目光莹润,近前几步,柔声唤道:“珩弟。”

    “大姐姐,咱们找个安静所在叙话罢。”贾珩柔声说道,随着截胡的元春进了一处空厢。

    抱琴这会儿已是等候在外,见两人过来也不多言,悄然在门口,给两人望着风。

    贾珩与元春一进空厢,就近前,从身后揽住元春的腰肢,拥住略有些颤栗的娇躯向着里厢而去,将其拥入怀中,坐在一旁的床榻上,同样堆着雪人,附耳道:“大姐姐,刚才怎么哭了?”

    方才见着元春眼眸湿润,隐见泪光,还拿着手帕擦拭。

    元春正自任由贾珩玩闹着,娇躯渐渐绵软如蚕,闻言,芳心一震,颤声道:“你方才都瞧见了?”

    贾珩轻声道:“是啊,大姐姐眼噙泪光。”

    说着,侧过身去,看着那张绮霞云鬓的粉面,寻着樱唇轻轻亲了一口,看着略有几分娇羞、扭捏的元春,轻笑道:“担心我了?”

    “嗯。”元春抬起美眸,粉唇微启,丰润玉容上见着担忧,说道:“珩弟最近憔悴了不少,瘦了。”

    贾珩日夜宿在河堤上,时常半夜起抢修河堤,这段日子的确看着脸庞削立了许多。

    贾珩附耳低声说道:“瘦了吗?大姐姐要不要给我点儿肉肉?”

    说着去闹着元春的肚子。

    元春虽然有些丰腴,可谓该胖的胖,该瘦的瘦,倒没有小肚子。

    元春闻言,芳心剧颤,脸颊嫣红如桃芯,羞嗔说道:“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说着,心头也有几分担忧。

    她要不要少吃一些,瘦一下,书上说,楚王好细腰,那种弱柳扶风的,说不定他就喜欢。

    贾珩看着有些羞恼的丽人,忙道:“没有,最喜大姐姐如杨贵妃一样,抱着绵软和棉花一样。”

    元春闻言,玉颜绯红如霞,腻哼一声,柳叶眉下的美眸流波,嗔白了一眼贾珩,道:“什么杨贵妃,那等红颜祸水,怎么好类比着?”

    她知道眼前情郎没有骗她,每次都是抱着她好似要融在她身子里一样,还喜欢托着她,如抱着小孩子一样,每次都巅得人如坠云端,魂魄乱飞,得亏他怎么那般大的力气?

    呀,怎么能想着这些?

    贾珩轻轻抬起元春圆润的下巴,温声道:“大姐姐,在洛阳好好等我回来,不许饿瘦了,我回来要检查。”

    “嗯。”元春轻轻应着,眉梢带喜,桃腮生晕,心头欢喜甜蜜。

    贾珩旋即低下头来,噙住了元春,过了会儿,低声道:“来,唤声珩哥哥听听。”

    元春:“……”

    一时间,芳心大羞道:“你又胡闹。”

    自她意乱情迷时唤着,他就惦记着了,每次都拿这事儿逗她,还有上次和长公主殿下在一块儿时,也喜欢让长公主殿下唤着她……

    贾珩轻声道:“我这次去南河那边儿,估计好多天不能相见,唤一次吧。”

    元春闻言,心头微震,迎着那双期待的目光,实在不忍拒绝,螓首微微偏转,却见那人就是瞧着自己的目光,非要看她亲自来唤。

    心头又羞急,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欢喜。

    粉唇翕动了下,也不知为何,忽而福至心灵,学着平日湘云和探春的语气,甜甜唤了一声:“珩哥哥”。

    双十年华,容颜姝美的少女,声音原就珠圆玉润,温柔如水,此刻偏偏以小女孩儿的甜美语气唤着,直接让贾珩心头一季,目光深凝。

    感受到贾珩的异样,元春心头一跳,低声道:“珩弟……”

    “收拾东西还早,还是晚上再出发,不如咱们……”贾珩在元春耳畔低语道。

    他发现是越来越喜欢元春了,明明温柔如水,温柔知性,有时候无意识间又有几分软萌软萌的模样。

    “珩弟你别耽搁了正事,要不……我伺候你好了。”元春眸光潋艳,闪烁了下,急声说道。

    贾珩道:“没事儿,不在这一时半刻。”

    这些时日在河堤上,也有些思念元春和晋阳她们。

    这般说着,拉过元春向着里厢而去,两人差不多也是老夫老妻,熟门熟路,也未让元春尽去衣衫。

    ……

    ……

    不知过了多久,贾珩抱着已是酥软成泥的元春,看着丰润玉颊绮艳成霞的元春,附耳低声道:“大姐姐怎么这般可人?”

    先前在晋阳那边儿更多还是离别前的温馨相拥,可到了元春这儿,就一个没忍住。

    只能说爱不释手,美的无处藏。

    此刻裙裳穿在元春身上,另有几分别样的感觉,依稀有几分后世“元妃”的模样。

    听着情郎对自己的赞美和依恋,元春眉梢眼角流溢着欢喜之色,只觉心头甜蜜难言,两弯柳叶细眉下,晶美眸宛如秋水盈盈,玉颜酡红,腻哼一声,轻轻归拢着衣襟,软声道:“你这要多加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

    让元春帮着简单收拾一番,见身上并无异状,这才出了厢房,打算出去寻着咸宁公主告别。

    出了门,问着已是脸颊红润如霞,目光躲躲闪闪的抱琴,赫然发现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沿着抄手游廊前往咸宁公主所在的院落,想了想,在廊檐下的水缸里,洗了把手,脂粉软香随着雨水而去,取出手绢擦了擦,向着咸宁公主所在的院落而去。

    此刻四方宅院之中,雨丝轻轻落下,里相之中,咸宁公主坐在厢房绣榻之上,红色帷幔以金钩束起,少女一身蓝色长裙,挽着飞仙髻,裙袖挽起,手中摆拢着几个黑色纱巾制成的袜子,蛾眉下略有几分英气的眸子,眨了眨,就有些好奇。

    “这袜子怎么这般长?分成两侧,倒有些骑马所穿的武士裤,还有这怎么有个……洞?”咸宁公主秀眉微微蹙起,心头颇为诧异,眼角上泪痣似乎都现出认真思索之色。

    过了会儿,也是与贾珩玩闹多了,终究积累了一些经验,旋即明白过来,一张清丽如虞山之雪的脸颊绯红成霞,明媚绮艳,只觉心口中的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是了,袜子没洞怎么穿进去呢?多么简单朴素的道理。

    想了想,伸手放下金钩,伴随着沙沙声音,半面帷幔垂落而下,这位神清骨秀的少女,在床榻上就是窸窸窣窣穿将起来。

    一会儿先生应该给她告别的吧,不知还有没有时间看她跳舞?

    就这般想着,却听到屋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咸宁。”贾珩唤了一声,然后举步地进得厢房,挑帘进入里厢。

    “先生要走了?”咸宁公主轻轻起得身来,此刻裙子下赫然穿着一双袜子,黑丝美脚正要穿进绣花鞋。

    贾珩看向对面高挑明丽的少女,微微一顿,目光凝了凝,轻声道:“嗯,走之前过来看看你,忙什么呢?”

    估计真要等傍晚才能走了。

    咸宁公主上前拉住贾珩的手,看向那少年,轻声说道:“没忙什么,就是试试先生让做的这袜子,感觉怪怪的。”

    贾珩拉着咸宁的手,坐在绣榻上,轻声道:“咱们坐下说。”

    心道,前几天给咸宁做的袜子,她今天拿出来穿上,这是不想让他走了是吧?

    贾珩道:“先前没让你去,担心着路途多有不便,还有说不得还要上堤抗洪,也不好让你一直跟着吃苦。”

    毕竟是宗室帝女,总是跟着他风餐露宿,不说落人闲话的问题,就是他也有些疼惜。

    咸宁公主听着少年的温言软语,芳心涌起一股暖流,只是旋即,清丽如雪的玉颜泛起红晕,分明是感受到一双手在腿上游移摩挲,爱不释手,芳心羞喜难言,颤声说道:“先生,我都知道的。”

    “嗯,你知道就好,这几天一直在大堤上,没怎么陪你,等回来后,也能清闲一些,咱们好好出去走走。”贾珩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将螓首依偎在少年怀里,道:“等先生闲暇的时候就好。”

    “咸宁,要不……再跳一次舞吧,有段时日没见你跳舞了。”贾珩忽而开口说道。

    咸宁公主幽丽玉容上,脸颊两侧红晕愈发明艳,芳心微顿,晶莹流光清眸现出一丝欣喜。

    果然先生喜欢她的……腿,也是的,这原就是先生让人做来送给她穿的。

    而后,倒也不知是跳舞,还是别的事情,欣赏完舞蹈,贾珩拥住少女的削肩,道:“咸宁。”

    咸宁公主将钗鬓微乱的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娇躯微软,玉颜蒙上一层绯色,往日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带着几分娇腻,轻声道:“先生……辛苦了。”

    真真是魂魄都要吸出来了。

    贾珩轻声道:“止儿,这些时日冷落你了,等我回来。”

    咸宁在贾珩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了下,颤声道:“先生路上保重,天色也不早了,别耽搁了正事。”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外间苍茫的天色,发现已是傍晚时分,道:“嗯,那我去衙门,探春和湘云她们来不及告别了,你替我说一声罢,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本来是有时间的,奈何治洪防汛,事重紧要,或堵或疏,终究耽搁了一些时间。

    探春、湘云和李婵月她们就不及告别了。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

    ……

    徐州

    两天后,贾珩领着一众扈从,重新来到此城,已是天色将晚,进入徐州城中。

    “大人,赵阁老已在知州衙门等候有一会儿了。”亲自来迎着贾珩一行的徐州知州鞠昌年,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态度毕恭毕敬。

    前几天,漕运衙门的漕兵以及京营应援的骑军,连续抢救泗州灾民,能救上来的都差不多救上来,而洪水基本淹没了泗州城,现在仍没有消退的迹象。

    经此次洪灾之后,虹县肯定是留不住了,州治据说已经打算迁向盱眙,这样就挨着淮安。

    此刻,徐州州衙之中

    轩敞的官厅中,一张梨花木椅子上,着绯色官袍的内阁大学士赵默有些颓然地坐在其上,脸色澹漠,目光幽闪不停,黑色乌纱帽早已摘下,放在一旁的几桉上。

    就在昨日,已得知朝廷的旨意,由永宁伯贾珩总督河道衙门大小事宜,而他协调淮扬两江民政,括备救灾物资,以应不时。

    圣上摆明了是不信他!

    现在高斌死了,整个河道乱成一团,等到京里得知此信,想来更为雷霆震怒,眼下让永宁伯这等锦衣酷吏派到淮安,还不知又要诛连多少人。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进得官厅,拱手说道:“阁老,永宁伯已领着随从赶到衙门外了。”

    赵默压下心头的烦闷,起得身来,看向对面,正端着茶盅抿着茶水的杜季同,说道:“杜总督,随本官去迎迎永宁伯。”

    说着,拿起乌纱帽,戴在头上。

    杜季同笑了笑,应了一声,“哒”地一声放下茶盅,起得身去,前往相迎贾珩,似浑然不受先前泗州淹没,百姓死伤过万的影响。

    不多时在仪门处见到贾珩,几人也都是老相识,简单叙礼而罢,寒暄着进入官厅,两方官员坐下,书吏重新撤换新茶。

    贾珩沉静目光投向对面的赵默,问道:“赵阁老,泗州方面情形如何?”

    赵默叹了一口气,以低沉的声音叙道:“水火无情,死伤尤重,漕运衙门还有京营驰援而来官军,救了几千人,其他百姓,溺毙河中不可胜计,这次天灾,惨不忍睹。”

    泗州州治整个被淹,房屋冲塌,百姓溺于水中,再加上失踪的,究竟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加上澹化错误的一贯策略,官府都不敢统计人数。

    “赵阁老,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贾珩目光深深,沉声说道。

    赵默微微一顿,凝眸向对面的少年,心神莫名。

    翰林学士徐开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失神,作为此行唯一陪同贾珩前来的文官,心绪也不平静。

    死伤了这么多人,如果都能如开封那边儿及时修河,原是可以避免之事,奈何从上到下,自五月到如今,党争攻讦,误国误民。

    贾珩道:“河堤一冲即溃,内中必有贪渎,况高斌闻听此信,畏罪自尽,足见南河河务积弊之深,及至脏腑!本官此行,事有两项,一抗洪备汛,二整饬河务,今淮河河堤,皆需再三检视,即刻而起,凡有溃堤决口的堤堰、闸坝,皆要派官军、河丁严守,及时通报,如有险工,及时通禀,沿河百姓即行撤往别处。”

    南河水系复杂,比之东河还要繁乱,他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决口之事发生。

    杜季同听着两人的对话,目中闪过一抹讥讽。

    暗道,这位少年得志武勋,还是一如往常,性情刚直,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一位阁臣面子,宛如吩咐下属,这样在官场上处处树敌,定然行不及远。

    赵默似早已习惯贾珩的强势,面上倒无多少异色,问道:“永宁伯如今领京营在河南防汛,未知此行带了多少人过来相援?”

    如有京营来援,这些问题就不大,先前泗州救灾已然证明京营训练有素,面对洪汛,全无漕丁之畏难避险,踟蹰不前。

    不管如何,眼前这位永宁伯,练的一手好兵。

    贾珩道:“这次从各处堤堰抽调了一万人,合先前的八千骑军,得近两万人备战洪汛,如中原之地汛情稍解,再从京营调兵应援。”

    这几天从北方诸省后续快马来报,可知北方几省雨量已然大为减少,局部地区雨转多云,而开封河堤的险工自然就减少了许多,等再观察几天,水位下降,也就能抽调一部分兵马驰援淮南等地。

    赵默沉吟道:“河南等地的河堤还算牢固,不若……加派一些人手?”

    提起此事,心头未免也有些复杂,时时修缮加固的河堤,比不过刚修没有多久的河堤,这个高斌,真是百死难赎。

    贾珩道:“京营大军在河南还需看守堤堰,而江北大营三万兵马驻扎扬州,无所事事,本官之意,调令其兵马入淮安抗洪,而后再行招募军民,相关员额缺口应该不大,如实在人手不足,赵阁老和我联名行文江南总督衙门以及南京兵部,调江南大营两万兵马应援。”

    高斌可以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其治下河务,从徐州、雎宁县再到淮安府,向东则是经涟水,滨海县一直出海,还有洪泽湖等相关大坝、闸口,如果全部出问题,那整个淮扬之地尽成泽国,真就南北隔绝,天下震动。

    不过,想来高斌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每段河堤都贪,有些眼皮底子下的地段儿为繁华之地,冲垮了就是玉石同碎。

    接下来,就需到淮安府讯问相关河官,估测堤坝的牢固程度,然后针对性布置,实在不行,还要炸堤泄洪。

    赵默皱了皱眉,思忖着贾珩的对策,轻声道:“江北大营的确是在扬州,可一向由南京兵部节制,没有圣谕,只怕调动不得一兵一卒。”

    “本官来之前,已向圣上上疏,调动江南江北大营部分兵马应援淮河险工,本官可先以天子剑调动江北大营兵马,护卫河堤,策应险工,想来不久之后,圣谕就会以急递送来。”贾珩沉声道。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于他所请,必定相允。

    赵默目光微凝,喃喃道:“天子剑?”

    他都差点儿忘了,此人还有天子剑傍身,只是以天子剑调兵,一旦形成惯例,大坏国家经制,岂非于社稷不利?

    漕运总督杜季同目光也微微一缩,放下手中的茶盅,心头涌起一股忧虑。

    这天子剑,他也听杨相提及过,可圣上怎么还没收走?

    天子剑常托此人,岂非大权旁落,太阿倒持?

    贾珩看向面色变幻的赵默,说道:“事不宜迟,赵阁老,你我先到清江浦讯问河官,摸排相关河堤虚实,以作强弱布置,而后我骑快马,前往扬州,以天子剑调拨江北大营的扬州兵马。”

    去扬州一趟,除却调兵也是为了见见林如海,其在扬州,最近身体骨儿一直不大好。

    赵默沉吟片刻,说道:“永宁伯,可否先等朝廷旨意?也不过是这几天的空当。”

    “大雨连绵不绝,汛情不待,如是耽搁时久,不定又有多少州县如泗州一般,赵阁老,事急从权。”贾珩凝声说道。

    赵默闻言,眉头皱了皱,终究叹了一口气,算是应允下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与赵默,没有在徐州停留,先一步领着五百锦衣府亲卫以及京营护军,而京营大军则是在护军将军谢再义的率领下在后方行军。

    一行人沿着河堤,直奔淮安府,此刻整个淮安府城笼罩在漫天雨雾中,前河督高斌之死,并未让天穹上的雨有稍稍停下的迹象。

    进入河道衙门官署,这是前衙后邸的设计,进入官厅中,贾珩第一时间就让人前往河库道,搬运相关图册、账簿。

    淮安府,钦差驿馆中,二楼

    左副都御史彭晔,将官帽放在一旁,坐在床上,就着烛火看着书。

    “老爷,衙门的人过来,说永宁伯还有赵阁老从徐州过来了。”一个书吏高声说道。

    “准备马车,本官这就过去。”彭晔眉头之下,目光一闪,暗道,终于来了。

    掩起书卷,放下手中的书册,借着烛火而照,可见蓝色封皮上,赫然书写着三国。

    嗯,是的,这位齐党干将虽然视贾珩为政敌,但贾珩写的三国话本,却时常在手中翻阅,对其上智计颇为推崇。

    随着对这本书阅读的深入,彭晔是对永宁伯的诡谲多谋有了一些了解。

    彭晔拿起乌纱帽戴在头上,整了整衣袖,瞥了一眼桌上的书本,冷笑一声。

    该上的奏疏已经递送到京里,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儿,反正现在是浙党挨锤时刻,这时候在一旁隔岸观火就是了。

    江南河道总督部院,官署大堂——

    贾珩已经与赵默、漕运总督杜季同落座,翻阅着河库道递送而来的相关图册。

    这时,书吏已将相关南河辖下的河道地图,一箱箱抬将过来,按着贾珩的吩咐,先将花名册、钱粮册以及水利图寻找出来。

    河库道作为南河衙门通掌河工钱粮的内设官署,掌管物料、资金出纳、仓储事宜,府中设有银库,一应粮银图册书籍俱在。

    贾珩拿起一卷水利图翻看着,循着河图查看各处堤堰、闸坝的分布情况。

    能够明显看到,不少堤堰、闸坝在一些人烟稠密的州县,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贾珩面色晦暗不明,一双湛然流转的目光投向闻讯而来,坐在下首相候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沉声问道:“于大人,如今暴雨成汛,南河衙门下辖道、厅、汛诸官官长,最近在做什么?”

    迎着那双咄咄的目光,于德一时心绪复杂,说道:“永宁伯,自从高斌畏罪自杀后,相关河道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除一些前往治下厅、汛坐镇,不少都在府中,等候朝廷查访。”

    南河凡四道二十四厅,包括河库道、淮徐河务道、淮扬河务道、淮海河务道、江南河标营,文武官员众多。

    “在此地引颈而望、忐忑不安者,多为心怀鬼胎之辈。”赵默皱了皱眉,面色幽幽,冷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问道:“于大人,前些时日在南河巡河,河库道中如苇柳、土石等诸般物料可有备齐,粮银几何?”

    于德先前和彭晔在河道衙门巡河,作为都宪,肯定对这些情况要有一个基本掌握。

    于德道:“彼时,银库藏银两万一千三百七十八两,据高斌以及河道官员所言,诸般物料因各修河堤,厅汛官署库房中多有不齐。”

    贾珩皱了皱眉,沉吟半天,说道:“按着这份儿名单,将在淮安府的相关管河道官员,都请过来。”

    说着,从小几上拿起一份簿册递送给刘积贤,正是河道衙门的官吏花名册。

    “卑职领命。”刘积贤抱拳应着,领着锦衣府卫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刑部尚书赵默,道:“账簿和河堤一样,做的表面滴水不漏,本官这般查核,多半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某年某日用了多少物料在河堤上,一笔笔账目写的清清楚楚,可河堤就是坍塌,总不能将河堤被冲垮的物料拆出来,一一核验。

    赵默沉声道:“先前如有异常,都察院不会视而不见。”

    “那就先不查账,查人,淹没泗州河段的河堤监修者,一体下狱拿问。”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书吏禀告道:“诸位大人,彭大人来了。”

    说话间,左副都御史彭晔自外间而来,其人一身绯袍官服,进来朝着赵默以及永宁伯行了一礼,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贾珩看了一眼彭晔,问道:“彭大人来的正好,先前彭大人巡查南河,清点河工钱粮,也可说说,先前究竟有何猫腻?”

    彭晔面色平静,徐徐道:“下官先前巡查南河,参劾高斌其人,得以查察河库道中账簿,每笔支取都有实据、凭证,表面看不出什么文章,然用在河工之上的钱粮、物料,委实不知几何。”

    贾珩思忖了下,说道:“等讯问过相关官员,详情自知。”

    赵默沉吟了下,说道:“永宁伯,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河堤虚实,布置兵丁才是。”

    河道衙门贪腐甚重,现在问题的关要是不知道河堤虚实,也就无法针对布置,比如提前泄洪等等。

    漕运总督杜季同道:“赵阁老所言不差,南河之下,河堤、闸坝不计其数,如果都分兵驻守,兵力也有不足。”

    彭晔这时落座下来,看向贾珩。

    暗道,如果河堤决口,淹没州县,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对这位永宁伯失望?

    贾珩道:“赵阁老稍安勿躁,待询问过河道衙门诸位官员,就知虚实。”

    众人说着话,等候着锦衣府卫从淮安府中带回相关官员。

    过了一会儿,刘积贤大步从外间而来,面色凛肃,抱拳道:“大人,主管泗州河堤的淮扬河务道同知刘任丘,悬梁自缢在家中,午作还在验尸,其他官员尽数带来。”

    此言一出,官厅中众人心头都是一震。

    又死了一个?

    贾珩眉头皱了皱,冷声道:“河堤坍塌一处,相关监河官员都畏罪自杀,如果尽数坍塌,是不是这些人都要一死以谢天下?”

    赵默面色黑如锅底,又死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寻常,只怕等会儿不好询问虚实。

    “彼等或以为一死就可逃脱罪责,但本官这里不行!”贾珩目光阴沉,冷声道:“凡淮扬、淮徐河务道以下,上至管河道司,下至闸官,凡事涉泗州一桉者,不论大小官员,全部以锦衣府拿捕讯问,本官就不信,还都能畏罪自尽!”

    转而看向一旁的彭晔,质问道:“高斌等河官为何不着人监视,任由其以死相匿罪责?”

    彭晔道:“贾大人莫非忘记了,下官为都宪之官,只有上疏劾奏之责,并无拿问之权,况朝廷自有钦差大臣坐镇,下官敬陪末流,如何好擅作主张?”

    说白了,两位都察院的都御史,只是来查问河堤情况,然后书写奏疏陈奏朝廷,并无处置相关人等的职权,而坐镇南河的内阁大学士赵默是有这个权力。

    赵默面色顿了顿,接过话头说道:“永宁伯,老朽先前在泗州主持相关灾民救济,对河道衙门之事略有疏忽,不想彼等情知罪责难赎,竟一死了之。”

    贾珩目光阴沉不定,看着赵默以及彭晔两人,心头冷嗤。

    这就是党争,敷衍塞责,推功诿过,他总不能因为此事就弹劾一位阁臣没有看顾好河道衙门,而且御史弹劾也是扯皮,于大事无益。

    漕运总督杜季同端着茶盅,目光玩味地看着几人。

    贾珩道:“将相关官员都带过来。”

    不多一会儿,随着外间推推搡搡的声音,河道衙门的官员,都进入官厅,一共有着一二十人。

    包括管河道三人,同知五六人,通判五六人,还有低一级的州同、州判几人,以及河标营中营副将一人。

    主要是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的相关官员,淮海河务道的官员倒不在此处。

    贾珩看向一众官员,沉声道:“本官奉皇命,总督河道南河、东河河道事宜,自即日起,河道事务悉数由本官接掌。”

    说着,看向一众河道官员,问道:“河库道管河道许景谦,淮徐道管河道马惟芳,淮扬道管河道郝应周何在?”

    这时,三位身着四品绯色官袍,绣着云雁补子的官员,从一众官员班列中出班,朝着贾珩拱手行礼,道:“下官马惟芳(郝应周、许景谦)见过河督大人。”

    贾珩冷声道:“前河督高斌自尽,尔三人为其亲信下属,可知缘由?”

    马惟芳闻言,面色悲戚,眼噙热泪,说道:“回禀大人,河堤溃决,淹没泗州,高大人心实内疚,一时想不开竟走了窄路,如果下官不是上有七十岁的高堂,下有稚龄幼童,也会追随高大人而去。”

    郝应周道:“现在淮安府都说高大人畏罪自杀,高大人冤啊,洪汛多为天灾,河堤坚若磐石,如是有异,朝廷都宪巡查,就知底细。”

    许景谦则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心头忐忑不已。

    贾珩冷笑一声,道:“来人,将这巧言令色的三人拿下,带入刑房,严加讯问。”

    身后的锦衣府卫上前就按着三人的肩头,官厅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敢问贾大人,我等犯了何罪?”马惟芳心头一惊,急声道。

    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河督,竟一言不合就拿人拷问。

    淮扬河务道管河道郝成周心头一沉,梗着脖子,高声喊道:“冤枉,我等冤枉!”

    转而看向赵默,急声道:“赵阁老,杜总督,我等营造河堤又未溃决,有功无罪啊!”

    赵默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杜季同更是抬头看天,似在数着房梁上的蚂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贾珩面色如霜,喝道:“泗州被淹,百姓溺死者众,尔等既为河道衙门官员,职责所系,岂言无罪?如今一个恬不知耻,惺惺作态!一个振振有词,喊冤叫屈!葬身鱼腹的泗州百姓又要向何人喊冤?来人,将这三人堵了嘴,叉出去,严加拷问。”

    这三人都是高斌的亲信,拿下去拷问,总有受刑不过的,只要有了突破口,剩下的就好纠察了。

    马惟芳还要张嘴辩解,却被锦衣府的锦衣府卫堵住了嘴,反剪着手出去。

    而淮扬河务道的管河道郝应周,以及河库道许景谦,也被押送出去。

    一时间官厅中众官员心头凛然,战战兢兢。

    刑部尚书赵默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分明被这般不看证据拿人的酷吏做派有些不喜,但这会儿,事急从权,也不好说什么。

    主要也不好当着一众河官的面,与贾珩争执,有碍大局。

    左副都御史彭晔与漕运总督杜季同对视一眼,暗道,这是小儿的下马威,杀鸡儆猴。

    贾珩目光重又落在淮扬、淮徐两河务道等下辖官员,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已的面容,举起手中的水利图册,冷声道:“本官这里有一份图册,乃是南河下辖营造河堤、闸坝以及对应厅汛官吏,从今日起,因贪腐决口而淹没州县,本官以天子剑,将监修之官以败军失地而论,就地正法!并向朝廷建言,犯官家卷,不论老幼妇孺,夷灭三族!百姓因水灾而死伤无数,唯绝嗣无后,方可告慰罹难百姓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下方河官明显神色微变,都是骇然不已,一片哗然。

    这要是天灾,他们也要受得牵连,而且还要诛连戮绝!

    这位永宁伯竟如此狠辣歹毒?!

    赵默闻言,眉头紧皱,放下手中的茶盅,听着那少年杀气腾腾的话,几是坐立不安。

    如此擅操刑戮,动辄破家灭门,绝人后嗣,诚酷吏也!

    杜季同原本看戏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的幽深,紧紧盯向那少年,心头生出一股忌惮。

    眼前这位武勋在中原平乱,杀人如麻,如今杀心之炽,世所罕见。

    左副都御史彭晔,端起茶盅,低头呷了一口,喜上眉梢,心头涌起一丝快意。

    杀吧,杀吧,杀的越多越好,最好将这些河道官员全数诛杀殆尽,河务积弊为之一清,而永宁伯也为时人讥议暴虐乖戾,这也算是两败俱伤。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是而已。

    徐开则是眉头紧皱,深深看向那少年,目光闪了闪,隐隐觉得还有下文。

    贾珩道:“如能自首其罪,具陈堤堰虚实,使本官得以提前派军民防备险情,纵然河堤决口,其本人坐罪而死,三族可免!如能揭发同僚贪腐情事者,纵河堤决口,淹没州县,本官仍可向圣上求情,以其戴罪立功,免其一死,或流或徒,家卷不罪!然免死员额只有五人,揭发同僚贪腐情状最多一人,纵河堤决口,仅丢官罢职,不再论处。”

    犯人进得监狱,立功减刑激励下,为了寻找减刑的线索,可谓绞尽脑汁,但不是人人都能发明窨井盖。

    而这就是他对河堤虚实的摸排,不然鬼知道哪处河堤偷工减料,大水一来,会不会溃决?这些时间仓促,他也没有时间去查核,只能询问这些河官。

    而只要具陈虚实,就不会连累家卷诛连戮绝,也就不会落得绝嗣无后的下场。

    不用说,人人揭发同僚情状,如果河堤出事,起码不会身首异处,但这般多的河官,只有五人免死,还要流放别处,那么就会踊跃揭发。

    揭发最多之人,不仅能免死,还能免罪,更是最大的大礼包。

    而因为在场之人,并非管河道,也就是不是第一责任人,纵然责任分摊,死罪只免一人,也不会大坏朝廷典制,而且相比数十万百姓的安危,饶一人不死,也是权衡的结果。

    这个激励手段,可谓宽严相济,充分预估官职大小,罪责轻重,不枉不纵。

    徐开思忖着,目光微亮。

    绝嗣无后,勐一听,虽酷烈有失仁恕,但其实因决堤淹城,论罪也当本人身死,天子盛怒之下,夷灭三族,也是平常中事,不过,倒不至绝嗣无后。

    而具陈河堤虚实,自首其罪,就能免了夷族之祸。

    而揭发同僚贪腐,就免了一死,虽然只有五人的名额。

    揭发同僚贪腐最多的官员丢官罢职,却安然无恙,但仅有一人,这个就是使人争相揭发的诱饵。

    所以,为了防汛抗洪的大局,还是给了一些河官一线生机。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年,心头揣摩着分层而治的妙处,最终只有十个字。

    只是这番酷烈之言,仍免不了为心怀鬼祟之人抹黑,他能做的也为其见证、解说,不使旁人断章取义。

    徐开此念一起,心头忽而生出一丝古怪,这位永宁伯带上自己,难道也有让他为其见证、分辨之意?

    这可真是……

    或许,这也算是信任自己品行?

    此言一出,赵默面色微变,目光深凝,紧紧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恍然大悟。

    不是因怒而滥施刑戮,而是威逼利诱,让这些河官互相检举揭发,进而对南河堤堰的虚实,迅速摸排。

    这的确最为快速的方法,而且主动揭发,也比一个个拷问要快捷许多,因为法不责众,说不得这些河官提前就已通气儿,共同进退。

    这在官场之上毫不稀奇,官官相护,相隐为罪,总不能都下狱,再说洪汛之事也要用上他们。

    此策精妙就精妙在,让彼等猜疑,可为刑讯之法。

    赵默也在心底寻思着此策之精妙,不过心底深处忽而生出一念,如果是他,他如何迅速摸排河堤情形?

    此念一起,赵默目光闪烁了下,心头生出一股不自然,连忙压下一些念头。

    此等威逼利诱手段,非正途也!

    而且,也只有这位永宁伯才能做,其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近臣,圣上对其几乎言听计从,奉若圭臬。

    “尔等皆为河务官员,深谙水利,今江淮之地,大雨滂沱已有近月,仍无雨停迹象,如不得防备,泗州之事难免重现,彼时圣上雷霆震怒,尔等仍难逃身死夷族!诸位也可赌一赌,自己监修的河堤会不会决堤?会不会夷灭三族!”贾珩顿了下,看向一众灰败的脸色,冷笑道:“况且一人守口如瓶,隐匿罪责,焉知旁人不会为了脱罪而检举?”

    而官厅中的河官,原本心头骇然,忽而都是心神一跳,目光防备地看向对面,原本在前几天,在马惟芳和郝应周的主持下,共进退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互相猜疑了起来。

    “来人,将诸位大人带下去,分别羁押起来,给予纸笔书写河堤虚实、贪腐情状。”贾珩看向在场官员,吩咐着刘积贤道。

    这么多人,约定进退,肯定不好都一一拷问,效率太低了,等拷问出来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刑讯逼供多人,也容易被人诟病。

    但现在这么多官员,彼此猜疑已生,就等着收获最终的结果。

    待淮扬、淮徐两河务道官员离去,贾珩也坐下来,看向已是神色复杂的赵默,道:“赵阁老,等河堤虚实摸清,剩下就是部署军民,安排守备堤堰,抢修险工,明天你我共赴扬州调兵。”

    赵默此刻心思复杂,看向雷厉风行的少年,点点头道:“明日前往扬州调兵。”

    杜季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此人能以未及弱冠之龄,身居军机宰枢,让杨相欲除之而后快,果然有几分手腕。

    彭晔放下茶盅,目光同样幽晦不明。

第六百三十六章 十里楼台,万家灯火,扬州自古繁华

    河道总督衙门部院,官厅——

    几个人在河务道官员下去后,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杜季同放下茶盅,看向对面那蟒服少年,开口说道:“永宁伯,如今淮扬等地河堤溃决之险重重,随时可湮断漕运,漕运事关国家大计,万万不能有失才是。”

    贾珩道:“杜大人放心,本官总督河道,必定全力以赴,保住今年的漕粮不会耽搁了运输。”

    其实,先前因三河帮一事与齐党干将的杜季同有过一些交集,后来倒是没有怎么对上。

    杜季同笑了笑道:“永宁伯为国之干城,下官有永宁伯这句话,就放心了。”

    其实,在大汉开国之初,还有漕运总督兼领河道总督,但现在两官分离,不然有他总督南河,绝不至于有泗州之事,待洪汛之事一罢,想必这位永宁伯不会在河道衙门待着,或可谋划兼领河务。

    及至晌午时分,贾珩放下手中的水利流域图册,抬眸看向从外间而来的刘积贤,身后几个锦衣千户手中分别拿着一摞笺纸摞成的簿册。

    “都督,相关官员所书材料,俱已在此,还请都督过目。”刘积贤面色恭谨,将手中的一摞材料双手递送过去,沉声说道。

    官厅之中,赵默等几位官员,心头多是一惊。

    赵默目光凝了凝,暗道,不想竟这般快。

    贾珩问道:“两河务道,有几人书写?”

    “相关河官,都有书写。”刘积贤回道。

    不用说,河道贪污,每个人都有份儿。

    赵默皱了皱眉,问道:“都有贪渎之事?没有一位清廉之官?”

    彭晔道:“赵阁老,方才永宁伯所言,河务之弊,及至脏腑,如不是上下沆瀣一气,先前下官巡河之时,也不会那般难辨情状。”

    贾珩也没有诧异,见几个锦衣府卫将一摞摞材料放在小几上,吩咐道:“寻书吏来,做好堤堰虚实的记录,贪腐情状材料,也做好记录。”

    说着拿起一份笺纸,开始查阅。

    刘积贤应命一声,旋即,过来几个书吏开始做着记录。

    过了一会儿,贾珩将手中的笺纸递给赵默,说道:“都有不同程度的湖弄其事,简直触目惊心,赵阁老也看看吧。”

    赵默顺势接过笺纸,阅览着其上文字,面色阴沉不定,问道:“永宁伯,如此之多的河堤需要抢修,人手、物料,可还足够?”

    贾珩道:“人手的事儿还好办,调拨江南江北大营,苇柳、木石这些还需购置。”

    这时,一众书吏按堤堰坚固虚实情况,做好记录,分别标记在图册上,以便贾珩后续进行兵力分派。

    赵默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即刻上奏朝廷,请求拨付例项。”

    现在的河道衙门是要银没银,要物料缺物料。

    贾珩道:“先将这些人的家财抄没了,填补亏空,贪了朝廷的,一两都不能少。”

    先前只是说不罪家卷,但欠了朝廷的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说着,看向刘积贤道:“即刻以锦衣卫查抄南河总督高斌、三位管河道、河标营、厅汛等官家财,另对三位管河道贪墨财货进行拷问,不管田宅、商铺、金银珠宝,尽数籍没,充入府库。”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大步离了官厅,分派锦衣府卫去了。

    贾珩看向赵默,道:“这些也只是稍解燃眉之急,彼等贪墨财货不是挥霍一空,就是藏匿他处,如今能追缴浮财一半已是天幸,这些河堤需要抢修,再加上雇用军民,还有四十万两的缺口。”

    随着先前督修河堤,对所需银两几何,他心头也有一些数。

    赵默沉吟片刻,说道:“再从淮安府府库中拨付两三万两银子应急,另外江左布政使司每年这时会有一笔二十万两的结余,以应不时之需,本阁向两江总督衙门行文,筹批十万两,南京工部再行拨付十万两,工部可能指望不上,东拼西凑,大抵能筹措三十万两置备物料。”

    淮扬之地按着管辖,就属于江左布政使司、两江总督管辖,而赵默就曾担任过江南巡抚,对两江官场的一些情形十分清楚。

    赵默道:“杜大人。”

    杜季同心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笑了笑道:“赵阁老有何教诲?”

    赵默沉吟道:“杜总督,朝廷今年拨付漕河衙门的银子三十万两,用以疏浚漕运,购置舟船,刚刚解送至漕运部院,不妨拿出来五万两,以纾河事之困。”

    每年朝廷为了保障漕运,都会拨付一笔经费用来馈给漕粮卫所需的粮米,赵默身为阁臣,自然心知肚明,这时打起了漕运衙门的主意。

    杜季同:“……”

    “赵阁老,这些银子是用来置备舟船,输送粮米。”杜季同苦笑了一声,诉苦道。

    本来还以为能看戏,谁知打秋风都打到他这里来了,不过,向河道衙门拨付一笔,来日也好奏疏具陈,插手河务。

    然而,就在这时,贾珩也了一眼杜季同,澹澹道:“既杜大人为难,那就不必了,还有缺额之银,上次河南修堤,还有河工银两未曾用尽,留足险工外,再匀出十万两调配南河,毕竟都是用之于河务。”

    向杜季同“化缘”的结果,就是其人一定会上奏疏提及此事表功,然后再让执掌户部的杨国昌重新拨付一批,他图什么?

    其为漕运总督,加淮扬巡抚,一分钱都不出,此事回头复盘,浙党的两位要员必然是要拿来说嘴的。

    杜季同闻言,心头一凛,生出一阵烦躁,只觉吃了个暗亏。

    赵默惊讶不已,问道:“从开封府上游至萧县数百里长堤,如何还有银子?”

    内务府拨付了一百万两给河东衙门,此事先前还被一些神京官员议论过,劳民伤财。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籍没东河贪渎之官财货填补亏空,驱发贼寇徭役以赎其罪,广散米粮集召百姓,以此节省部分人工,余下皆为购置土木石料,而河道衙门惯常浮冒,朝廷每年拨付例项用之三成,余下皆为贪墨,这一百万两银子,以彼等浮冒习气,用之三十万两,已是朝廷大幸,而在本官手中尽数用之河工,自然还有剩余。”

    当初内务府拨付给东河河道衙门一百万两白银专款,现在都没有用完。

    而河堤则从开封以西一直修到萧县,大多数用来置备土木石料,几乎用到十成十,就这还剩十几万两。

    而这次修河经历,也让贾珩切身体会到修堤“浮冒”之事严重。

    清代乾隆年间,丰工用银,河督奏报需用银一百二十万两,治水名臣郭大昌打了两次对折,用了三十万两就能修好,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四分之一,用之不足三成,全部让河臣贪墨了。

    赵默一时无言,以其宦海沉浮多年,仍有一些震动。

    这永宁伯简直……

    徐开看向那少年,心头同样生出一股感慨。

    中原平乱不费朝廷一两银,平叛以后还向朝廷输送了百万石夏粮,营造河堤更是将每一两银子花到实处,还给天子寻到了一座金矿……

    天子为何对其信重有加,言听计从,也就不足为奇了。

    贾珩面色澹澹道:“所需工料几何,本官俱已悉知,河务再有浮冒,锦衣府的诏狱就是为彼等河官而设。”

    有一说一,陈汉沿袭明制,官员俸禄的确有些低了。

    其实可以在大汉行“养廉银”制度,然后再高压反腐,将反腐抄没的钱财,划出一部分比例,用作养廉银基金,发给反腐官员作为绩效。

    腐败是人性,以人性对付人性,再辅以技术手段,比如财产公开、大数据等一系列手段……老鼠给猫带铃铛。

    其必言,虽有官而视之如盗,官不聊生,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但就怕如苏绰与宇文泰所言,具官以立国。

    贾珩在淮安府做好相应布置后,让徐开在河道衙门坐镇,以便等候京营大军赶来,而后在一众亲卫的扈从下,与内阁大学士赵默一同乘快马来到扬州。

    ……

    ……

    已是傍晚时分,夜色低垂,因为下起了雨,视线愈发昏暗,而扬州城中的酒肆茶楼、青楼楚馆已经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或橘黄或彤红的光芒在雨雾笼罩下,略有几分朦胧意境,而歌舞管弦之音不绝如缕。

    十里楼台,万家灯火,扬州自古繁华。

    “赵阁老,天色不早了,你我先去拜访江北大营的节度使水裕,与其协商一致后,明日前往江北大营调兵。”贾珩拉住缰绳,对着一旁因为快马而奔,状态略有几分萎顿的赵默说着。

    作为拱卫金陵的江北大营,内里驻军三万,节度使就是北静王水溶的叔叔水裕,如需调拨江北大营兵马,显然需要其协助。

    赵默思量了下,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两人说着话,询问着水裕的宅邸,前往扬州南城的石桥胡同。

    来到一座牌楼高立,门前蹲踞两只石狮子的宅邸,让锦衣府卫前去传话,几个飞鱼服的锦衣卫,倒是将水裕的管家吓了一大跳。

    水裕三子恰在家中,听说锦衣卫前来,指名道姓要见自家父亲,心头同样慌乱,将贾珩以及赵默迎入花厅,问明来意,心头放松了一口气。

    “两位大人,真是不巧,父亲他去了南京兵部讨饷,今个儿一早乘船,只怕要明天才能回来了。”水裕三子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与赵默对视一眼,道:“水公子,你即刻派家仆在锦衣府卫护送下前往南京,知会于他,让他折路而返。”

    水裕的儿子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应道:“这位大人稍等。”

    说着,出了花厅吩咐着一个仆人去了。

    见水裕不在,贾珩与赵默只得出了水府。

    斗笠之下,赵默那张方正面容上见着思忖,说道:“现在一时半刻,水裕不得返回,我等先在驿馆歇息,明日再作计较。”

    先前联名向朝廷上奏的奏疏,想来这几天也能到了京城,如能赶得调兵之前旨意赶来,许会好一些。

    其实心头隐隐知道,这样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

    贾珩道:“那权且等一夜,明天如人还未回返,阁老还请做个见证,先行调拨江北大营兵马。”

    他之所以让赵默一同前来,也是为了多个人做背书。

    事急从权,如果是他一人调拨江北大营的兵马,事后复盘,可能会有一些闲言碎语,而带上赵默,就成了两位坐镇南河的宰执枢臣的权变之计。

    到了这个位置,有些东西能避免还是要避免一些,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埋了一个坑。

    赵默点了点头,道:“那你我二人先回驿馆。”

    贾珩沉吟说道:“赵阁老先回去歇息,在下还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故人?”赵默目光闪了闪,忽而心头一惊。

    是了,盐院衙门就驻节扬州,而巡盐御史林如海就是荣国府的女婿。

    就在赵默思量之时,忽而前方街道巷口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两人拢目瞧去,只见四五个差役模样的官军,正在和锦衣卫交涉着什么,不远处还有几位官员撑着伞,簇拥着一个绯袍官员。

    这时,为首身形微胖,面皮白净的绯袍官吏,拱手一礼,笑道:“来的两位大人,可是永宁伯和赵阁老?”

    赵默循声望去,目光微凝。

    贾珩朝刘积贤摆了摆手,让几人过来。

    “下官扬州知府袁继冲,听闻永宁伯和赵阁老贵足踏入此地,故而着人在府衙略备薄宴,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不要推辞。”扬州知府袁继冲快行几步,几乎让开了身后撑伞的幕僚,脸上堆满了笑意。

    这人白白胖胖,一笑起来,眼睛眯成绿豆大小,只是目光闪烁之间,颇有几分精明之色。

    贾珩打量着袁继冲,目光凝了凝,心头恍起一念。

    袁继冲?

    他听宋暄说过这个名字,其人似乎在南阳府履任之时,贪墨朝廷赈济灾民的钱粮,后来被朝廷弹劾贪酷,坐罪免职,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没事儿不说,又调至扬州府这等繁华之地担任知府。

    未等贾珩答话,赵默已经开口道:“袁知府,我等有要务在身。”

    “知两位大人枢务缠身,如今时已入夜,总要先用过饭菜再走不迟。”袁继冲面上笑容热情不减,这时站在雨中,雨水落在身上犹自不觉。

    贾珩高声道:“袁知府,本官和赵阁老确有要务在身,况赵阁老一路奔波,还需到驿馆稍作歇息,接风洗尘的事儿,明日再说不迟。”

    袁继冲笑了笑,拱手一礼,道:“永宁伯所言甚是,是下官冒昧了。”

    贾珩看向赵默,道:“赵阁老,一会儿驿馆。”

    ……

    ……

    扬州城,烟雨朦胧,天地苍茫,扬州盐院衙门的后院中——

    林如海一身玉色长衫,头戴士子方巾,其人面如冠玉,蚕眉杏眼,风仪俨然,颌下蓄着短须,此刻手捻胡须,立身在窗户前,眺望着庭院中的雨雾出神。

    “老爷。”随着轻盈的脚步声,身后一声轻唤响起,云堆翠髻、着水袖衣裙的妇人缓步而来,正是林如海的妾室周氏,以酥酥糯糯的吴农软语说道:“老爷,药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林如海自先前被人下毒暗害以后,虽经太医诊疗医治,但自此身子骨儿就不怎么好。

    林如海转过身来,道:“这雨下了快有一个月,仍未见雨停迹象。”

    周氏拿着勺子,轻轻搅着瓷碗中的药粥,柔声道:“老爷在担心高邮湖那边儿?”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似是感慨也似是自语道:“泗州决堤,死伤无数,南河总督高斌几日前又畏罪自尽,这河堤修成什么样,可以想见,邸报上说,永宁伯已兼领河道,主管抗洪防汛事宜。”

    “永宁伯?”周姨娘眸光闪了闪,递过去粥碗,惊讶说道:“老爷说的是时常来书信的那位珩大爷。”

    林如海点了点头,接过粥碗,道:“是他。”

    仍在思忖着贾珩其人,先前玉儿寄送来的书信提及过,也不知其人是何等模样,小小年纪就已是军机辅臣,朝廷重臣。

    简直如梦似幻一样。

    这就是离得稍远一些的江南官场对贾珩的观感。

    林如海对贾珩的了解,还是从邸报上,彼时贾珍因罪失爵,贾珩上《辞爵表》一疏,而后名传大江南北。

    在之后,贾珩陆续迁转,直到成为锦衣都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再到最近中原乱起,晋爵为永宁伯,其间书信不断,因为并未当面见过,大多都是一些寒暄和问候。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丫鬟进入书房,道:“老爷,前院管事送来一张拜帖给老爷。”

    周姨娘近前接过拜帖,看清其上名字,玉容微变,眉梢带着喜色,说道:“老爷,这是永宁伯的拜帖,人已到扬州了。”

    林如海闻言,手中正拿着的汤匙倏然一顿,落在瓷碗上发出“哒”的清脆声音,心头大喜,接过拜帖,忙道:“去和前院知会一声,我更衣过去相迎。”

    扬州盐院衙门前厅,几个书吏都是偷偷打量着在官厅中正襟危坐的蟒服少年,在身后的几位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上打量了一眼。

    这位就是永宁伯?

    贾珩端着一杯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耐心等待着。

第六百三十七章 崇平帝:朕这个女儿,女大不中留啊……

    扬州盐院衙门,官厅

    贾珩等不多时,就见到一个穿着四品绯袍官服,头戴乌纱帽的儒雅中年人从后堂挑帘,进得厅中。

    大汉之巡盐御史官无定品,多以本官问事,林如海以一甲探花入仕,先在翰林院,后升迁至兰台寺大夫,最终被崇平帝派至两淮巡盐。

    兰台者,御史台也,这是时人对都察院都御史一级的美称。

    换言之,林如海本职挂着四品的左佥都御史衔,并非只有七品的御史官。

    “林姑父一向可好。”贾珩起得身来,面上现出温煦笑意,看向不远处的林如海,寒暄道。

    林如海不愧是一科探花,后来被小荣国公招为女婿,虽是年近四旬,然而容仪秀丽,风采过人,只是脸颊略有些苍白,似有几分病容。

    林如海此刻也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见其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眸,清隽、削立的面庞年轻的过分,只是神情刚毅,英姿勃发,而眸光更似藏神芒,让人很容易忽略年龄,心头就生出几分好感,唤道:“子玉。”

    两人先前就有书信往来,此刻虽是初见,倒也没有什么生分,寒暄而罢,引至内堂叙话,重新落座而毕,仆人奉上香茗。

    林如海因问道:“前日在邸报上见到,圣上已授命子玉总督河道部院,未知淮安府清江浦那边儿情形如何?”

    淮扬、淮徐、淮海三道,皆在江北,下辖多处水利堤堰,而扬州就紧挨着高邮湖,如有不测,也难以独善其身。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已经讯问了相关河务官员,将南河堤坝、闸口等一应虚实摸清,这次过来就是抽调江北大营的兵丁开赴淮扬、淮徐之地,抗洪备汛,以援险工。”

    林如海点了点头,叹道:“泗州一淹,江左悚然,扬州城中最近也颇起了一些流言,虽未酿成大乱,但不少粮商已闻风而动,似有借淮北水灾迭起而囤货居奇,坐地起价,不过有你兼领河务,我这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贾珩在中原先是扑灭一场震惊海内的叛乱,又是上《陈河事疏》,建言北方诸省广修水利,整饬河务,这一桩桩、一件件,凡大汉官场有识之士都要说一声才具堪备,可为能吏。

    甚至赵默、杜季同等人嘴上不承认,心头也默然了贾珩的才干,甚至齐党中人还想借贾珩这把刀杀人。

    只是在彼等眼中,越是能吏,越是可恶,谄媚君王,败坏朝纲……况满朝文武,就你一人是忠臣,直臣,贤臣?就显着你能耐?

    权力就像蛋糕,你多分一块儿,我就少分一块儿。

    贾珩放下手中茶盅,轻声道:“现在情势还不太乐观,还需一些人手,物料,一切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林如海道:“子玉只管放手施为。”

    贾珩转换了话题,问道:“姑父在这儿整顿盐务,可有进展?”

    提及此事,林如海面上凝重了许多,慨叹道:“千头万绪,一筹莫展,自去岁到现在,盐商、盐运司、扬州府衙、南京户部聚讼纷纭,未有定论。”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齐阁老不是也到了江南?”

    盐务上的事儿比河道还要棘手,因为牵涉到南京的一些致仕官员,甚至还有宫里,可以说,就是杨国昌亲自南下都不一定搞定,齐昆南下多半也难以打开局面。

    林如海点了点头,说道:“齐大人现在在金陵,与南京户部协商,要拿回南京户部的盐引发放、核销之权给盐院,为着此事,已多有争执。”

    贾珩道:“今年北方诸省普遍受灾,田粮之税又多作蠲免,北面还要用兵,盐税这边儿还是要好生整饬一番,充盈国家财用,不碍社稷大计。”

    中原之乱的财政支出是宰了卫郑两藩这两头肥猪填平的,但杀猪过年所获浮财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细水长流。

    内务府的内帑在他的帮助下,陆续宰了三河帮与齐王、忠顺王两头肥猪,颇为充裕,甚至统筹了一部分银子供养京营兵马。

    但户部的财政其实已经难以为继,这不是一个正常朝廷的财政收支。

    杨国昌其实还是办了事的,在其人执掌户部期间,北方诸省因旱情拖欠粮税,皆有不同程度的蠲免,在客观上缓解了矛盾,又与崇平帝默契地压制南方士人,相当于官僚集团因地域利益分化,这也是比之平行时空的明末能撑到现在的原因。

    嗯,现在还不到给杨国昌盖棺定论的时候。

    林如海忧心忡忡道:“国家财用困窘,先前听齐阁老提及过,大体还是开源节流四字,两淮盐税能每年多收二百万两,才是长久之策。”

    两淮盐税只是大汉几处盐场的大头,还有长芦等其他盐场,甚至云南也有井盐,比如雍正年间的李卫,就是尤擅捕盗、巡盐,先为云南盐驿道,后为布政使,然后到浙江巡抚,后来一直做到直隶总督。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如果仍无进展,等河务事罢,圣上许是会派我南下扬州,整饬盐务。”

    “子玉,你要来扬州?”林如海心头微惊,有些难以言说。

    “是啊,那时候估计就是腥风血雨了。”贾珩目光微凝,面色幽冷几分。

    忽而想起先前的扬州知府袁继冲,回头可让锦衣府查查,总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善类。

    林如海沉吟片刻,目光期待地看向贾珩,道:“子玉能来扬州,想来应能重定经纬,扫除积弊。”

    不管是他,还是齐昆,面对利益纠葛重重的盐务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也就眼前的少年能做这件事儿。

    贾珩叹道:“先等河务事毕,班师回京,京营这次抗洪事了,也当回京了。”

    京营兵马长期在外,天子虽然不猜忌,但时间长了也让上下不安,而且军卒思归之心炽烈,长久不归,必然生怨。

    两人说完公事,开始议起家事,林如海关切问道:“玉儿这些年在荣国府,可还好?”

    贾珩轻声道:“林妹妹还好,以往身子骨儿有些弱,现在倒是好了许多。”

    林如海笑了笑说道:“先前听玉儿在书信中提及过,她让子玉没少费心思,还请了宫里御医调养。”

    这位林盐院倒也没有多想,因为贾珩一来已有家室,二来心底隐隐猜测这多半是冲着自己的面子。

    因为道理很简单,到了贾珩这个地位,已经不能简单视为寻常少年,而应以贾族族长,宰枢之臣而论,一举一动都暗藏深意。

    嗯……

    贾珩轻声道:“林妹妹自来体弱,又只身在京,思亲心切而积郁,需得好好调养身子,姑父也要保重身子,先前贼人下毒暗害一事,我已着锦衣府暗中查访,等有了消息,就跟姑父言明。”

    林如海点了点头,心道,关照黛玉果然是一多半因着自己。

    贾珩道:“还有一桩事儿,需要和姑父言明。”

    林如海闻言,诧异了下,静待贾珩所言。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是贾雨村之事,其因薛家之事而丢官罢职。”

    林如海道:“子玉先前以书信提及过,我倒未想到,他竟是那般人物。”

    当初,贾雨村是黛玉的塾师,其上任金陵还是林如海写的举荐信,不过林如海也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当面表达了态度,并没有将这桩事放在心上。

    贾珩徐徐道:“姑父,贾雨村丢官后,先到忠顺王府效力,忠顺王府与我贾家颇不对付,姑父也是知道的,不过忠顺王因皇陵之事而夺爵后,这贾雨村又转头投效了齐郡王府,现在齐郡王府担任主簿,齐郡王也与我颇有积怨。”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变,目中现出一抹关切,问道:“子玉如何与齐藩也有着积怨?”

    这些都是先前在书信中未曾提及的秘事,至于忠顺王与贾家有仇,此事林如海自然心知肚明。

    贾珩简单解说了下前事,道:“此事是齐郡王全无宗室气象格局,宫里也心知肚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如海闻言,目光微动,一时陷入思索。

    怪不得如此年纪身居高位,只怕这条青云之路,不知遇到了多少惊涛骇浪。

    “子玉你心头有数就好。”林如海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么一位军机重臣,也不需要自己提点,说不得他……

    贾珩转而也不再提忠顺王,说道:“姑父在扬州巡盐经年,劳苦功高,等革除盐务之弊后,应该能迁调京城了,名列部堂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如今盐法革旧布新,几是寸步难行,还要再看罢。”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一个丫鬟道:“老爷,姨太太说后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会儿上过来,还请老爷和珩大爷用着晚饭。”

    林如海微笑招呼道:“天色这般晚了,子玉留下用饭,边吃边谈。”

    贾珩也没有推拒,与林如海一同坐下用着饭菜,又叙过一阵,这才离了扬州盐院。

    而随着永宁伯以及内阁大学士赵默来到扬州办事,而永宁伯前往扬州盐院衙门拜访林如海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一些关系也渐渐摆在众人面前,扬州盐院的林如海,背后还站着一尊庞然大物。

    神京城,宫苑

    夜幕降临,一只只红色八角宫灯在巍峨、壮丽的殿宇下亮起,璎珞流苏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大明宫,偏殿中,内书房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着女官、内监的人影,御桉之后,身穿黄色龙袍的中年天子,眉头紧皱,手中正在看着一封奏疏。

    已是几天时间过去,这位中年天子自然先后收到在清江浦的左副都御史彭晔,以及贾珩后续奏报的奏疏。

    “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泗州一场大雨,将河道衙门的这些老底儿全部翻出来了!”崇平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冷声道。

    天下之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中原叛乱方定,黄淮又是泛滥,会不会酿成洪灾,不得而知!

    一旁正在吩咐着几个女官,准备晚膳的宋皇后,容色微怔,那张丰艳雍美的雪颜玉肤上浮起担忧之色。

    因为这几天崇平帝又是废寝忘食,甚至担心耽搁处置来自奏疏,宋皇后就只能让女官将晚膳送到内书房。

    “陛下,子玉不是去了河道衙门的?”宋皇后轻步而来,温宁如水的眉眼见着关切。

    “梓潼,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下面河官也多半蛇鼠一窝,南河所修河堤可有子玉督修东河牢固,谁也不知。”崇平帝面色凝重,语气忧切说着:“河南之地的河堤不过新修,却能阻挡洪汛,而南河河堤,朝廷每年都拨付工款,却一冲即溃,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宋皇后宽慰说道:“陛下不要太过担忧了,子玉既在南河,应有办法的。”

    崇平帝轻叹道:“虽有子玉坐镇,可这些河堤不是他亲自督修,如是决口,天灾非人力可制。”

    说起来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满朝文武,就只有一个得用,从北到南,四处救火。

    转而看向一旁侍立的戴权,道:“派人去锦衣府和通政司盯着,一有永宁伯的奏疏和密奏,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奴婢遵旨。”戴权连忙应了一声,也不好提醒崇平帝,这已是天子今日第三次下着类似的命令。

    戴权刚出殿外,就见一个内监快步而来,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心头一喜,迎上前去,听得果是贾珩的奏疏,抱过木盒,折身进了殿中,欣喜道:“陛下,锦衣府六百里加急从徐州的奏疏。”

    打开锦盒,取出一份奏疏。

    贾珩情知崇平帝担心南河河道局势,到了徐州后就给崇平帝写了一封奏疏,而后到淮安府后整饬了河道官员后,又是给崇平帝写了一封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至神京。

    “拿来。”崇平帝从戴权手中接过奏疏,连忙打开翻阅着,随着阅览其上文字,皱紧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宋皇后见着天子脸上阴云散去,心头松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子玉怎么说?”

    子玉的一封奏疏,比她十句百句宽慰的话都管用。

    崇平帝面容和缓几分,声音不自觉轻快几分,说道:“子玉说淮河河堤难言虚实,其到淮安府后,首要就会整饬河务,讯问相关河官,明晰堤堰强弱虚实,因汛情缓急针对布防,另已提调近两万京营兵卒赴淮扬、淮徐抗洪防汛,并言北方诸省雨水渐小,俟开封沿河局势稍解,就逐步抽调京营驰援淮南,以策洪汛,另外向朕恳求,以所携天子剑节制江北大营,提调兵马分镇各处堤堰,抢修险工。”

    贾珩在徐州的奏疏,没有任何废话,全部都是干货。

    向天子陈述了他打算到清江浦的整饬河务方略,以及为何这般做的考量,密奏给崇平帝。

    而条理清晰的方略,无疑比崇平帝看到的各种安慰奏疏,更能抚平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提出问题,准备对策,实时反馈进度,给人的感觉就是可靠、信服。

    宋皇后闻言,玉颜欣然,丹唇轻启,声音好似黄莺出谷,笑意嫣然道:“陛下,臣妾就说,陛下用子玉去清江浦就是了,他定有通盘筹划。”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朕也知他必有方略,只是他又是平乱,又是治河,两边儿奔波,一时不得闲暇,也是朝中一时无得力之人可用。”

    真是觉得越用越顺手。

    “子玉他还年轻,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再说他也为陛下分忧而喜。”宋皇后玉容嫣然,柔声道:“不过,子玉这次累的有些狠了,咸宁昨日来的书信,还说子玉和四弟前段时间食宿在堤,抢修险工,颇为辛苦。”

    “嗯,此事朕知晓。”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轻声说着,转而问道:“咸宁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宋皇后忽而忍俊不禁,丽人那张艳若桃李的妍美玉容恍若晴雪方霁,明艳不可方物。

    反而让崇平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宋皇后声音轻柔婉转说道:“咸宁说,婵月她也过去了,想着和大军一起凯旋,陛下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容妃妹妹还和臣妾说她,快一个月了,连封信都没有了。”

    崇平帝也恍然而悟,一时间心头也有几分复杂,感慨道:“朕这个女儿,女大不中留啊。”

    原本心头的一些愧疚也澹了许多,自家女婿多劳累一些也是应该的。

    “陛下,先用饭吧,南河那边儿有子玉坐镇,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忧虑。”宋皇后轻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心思倒也安定下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贾珩:隐忍不发,秋后算账

    翌日,下午

    在经过焦急的等待后,贾珩与内阁大学士赵默,在大批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前往江北大营节度使水裕府上,这会儿,乘船前往南京兵部讨饷的水裕已在中午回到府上。

    花厅之中,北静王水溶的族叔水裕,年岁四十出头,面容俊朗,颌下蓄着短须,此刻一身二品武官袍服,端坐在一张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听完贾珩以及赵默提及洪汛紧要之事,一时间面色变幻,心思转动。

    水裕是前北静王的弟弟,现掌江北大营。

    过了会儿,水裕笑了下,说道:“永宁伯,赵阁老,按说河堤安危,事涉江北百万黎民安危,在下应该义不容辞,派兵相援,但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江北大营打过年以后,这都半年没发饷了,这现在就去抗洪、防汛,只怕末将愿意欣然领命,手下的兄弟也不愿意,两位来的时候,想必也从犬子那里得知了,末将还在前往南京兵部讨饷。”

    赵默面无表情,问道:“水节度,南疆兵部拖欠粮饷有多少?”

    “半年的饷银,也就三十万两银子吧,倒也不多。”水裕闻言,心头一喜,面色却不动声色,连忙道。

    赵默眉头紧皱,转而看向贾珩,此事终究还是主张前来调兵的贾珩来拿主意。

    只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修堤的银子都是他们七拼八凑而来,哪里还有余银拨付给江北大营?

    贾珩面如玄水,平静无波,剑眉之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水裕,道:“水节度,扬州大营现有多少兵马在营?”

    水裕神色不自然,回答说道:“实兵实额,三万大军,分为左右中前后五军。”

    纵然知道瞒不过对面同为行伍中人的蟒服少年,但有些事儿能做不能说,自是不好道出实情。

    贾珩目光澹漠,说道:“既然军将士卒无粮饷不得开拔,以本官之意,按着前往应援的兵马,由南河衙门开出一个月的饷银,算是雇用将校。”

    三万人,能有实额两万都不错了,一个月的饷银,再想想法子还是能周转出来,但是江北大营不识大体,这笔账以后再算。

    水裕:“……”

    在金陵听到儿子说阁臣、军机前来调兵,一路心急火燎地过来,是想让这两位朝堂重臣能够施压兵部的那些文官,讨回拨付拖欠的欠饷,可不是冲这一个月饷银,这才几个子,能济什么事儿?

    水裕一脸难色,迟疑道:“永宁伯,南京兵部拖欠了小半年,军将士卒怨气很大,这开一个月粮饷,也未必应命开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历年拨付饷银供养江北江南大营数万兵马,不是让他们白吃皇粮的!现在事到临头,正是用兵之时,等事后于社稷有功,再请粮饷,也有说法,尔等还敢抗命?”贾珩沉声说道。

    扬州自古为繁华之地,青楼楚馆众多,在先前锦衣府的情报中,江北大营的将校士卒拿了饷银第一时间就前往狎妓,三万兵额,也多有不足。

    不过经此一事,不用他向朝廷进言,就有文臣上疏裁撤江北大营兵马,朝廷养兵千日,结果用兵之时还要花钱雇请,简直岂有此理!

    京营为何不费一两银?

    赵默也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永宁伯所言在理,事后,本阁和永宁伯共同向兵部和户部行文,权作催促,以后务必补齐欠饷,这样皆大欢喜。”

    先把人手凑齐了,花小钱办大事。

    水裕面有难色,道:“永宁伯,赵阁老,没有开拔银子,在下实在无法调拨兵马。”

    贾珩冷声道:“水将军觉得不好调动,那就不调动了,本官和赵阁老会将此事具文成疏,江北大营驻扎大军,面对江水险情,全无一兵一卒可调,本官非要问问朝廷每年拨付的饷银究竟做了什么。”

    水裕面色倏变,心头不快,语气就有几分不善,道:“永宁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并未得兵部公文调拨兵马,下官并未为难于你不说,还顾全大局,全力配合调兵,现在永宁伯倒是盛气凌人起来。”

    贾珩道:“本官以天子剑调拨江北大营,处置以权宜之计,如今洪汛危急,江北大营兵马就在身侧,受国帑供养,岂能袖手旁观!”

    水裕目光阴沉几许,冷哼一声,心头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骄横跋扈!

    赵默见有所争执,连忙说道:“水节度使,汛情紧急,半刻拖延不得,永宁伯既有两全之法,不若先派兵应援,等此次水灾安然过后,再作计较。”

    贾珩皱了皱眉,心道,这叫什么话?

    水裕借坡下驴道:“末将给赵阁老一个面子。”

    心头却也知道,如果真的不动一兵一卒,对河务险情作壁上观,事后圣上多半要发雷霆震怒。

    只是这个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

    贾珩道:“扬州兵马具体调拨多少,也不能以花名册而论,需得点检兵丁。”

    他可不想名义上去了三万,实际上一万老弱病残,那请江北大营这些人过去做什么?

    水裕:“???”

    贾珩澹澹道:“现在自京营到九边,都在裁汰空额,北静王也去了大同、太原军镇整饬军务,水将军想来也收到北静王爷的书信了。”

    水裕的怨怼,他还真不在乎,江北、江南大营都要整顿,这是他作为军机大臣的职责,水裕早晚都会怨上自己,而这次说不的就是整顿南军的契机。

    水裕面色阴沉,这人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军卒哗变,没有办法收场?只要他暗中授意军卒闹事儿……

    贾珩这时放下茶盅,转而看向赵默,说道:“赵阁老,我京营大军两万就在南河,加上扬州的三万兵马,以及河道衙门的兵丁,再加上募集而来的丁夫,人手差不多应是够了,如再不够,河南都司以及京营还能增援。”

    京营两万虎贲大军都在南河驻营,哪个胆敢闹事,刚刚平叛中原的虎狼之军自能从容弹压。

    水裕目光凝了凝,心头一紧。

    两万京营大军都在河南,他不到两万的扬州兵马……

    什么捣鬼的心思都不用想了。

    贾珩瞥了一眼水裕,心头冷哂。

    如果不知道这些军将心头想的什么,他这个锦衣都督也就不用当了。

    易地而处,他能想出好几种坏事的法子,这个水裕事后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寻人弹劾他,不过只能是枉费心机。

    一位阁臣,一位军机共调军兵,又以天子剑这样的符信调兵,程序瑕疵已经微乎其微,顶多事后有人建言天子把天子剑收回。

    赵默道:“永宁伯,此事既已议定,你我事不宜迟,先到江北大营点检兵马,支援南河。”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几人说着,就出了水府,领着浩浩荡荡的扈从,前往江北大营调拨兵马。

    此刻,驻扎扬州城外的江北大营军营,笼罩在厚厚的雨雾中,而岗哨、箭楼则不见兵卒身影。

    整个江北大营军纪涣散,防守松懈,在门口可见到军将在马弁的撑伞、搀扶下,说说笑笑地进入营房,还有三五成群,醉醺醺的从外间而来。

    事实上,这才是大汉南北军的风气,在京营未曾整饬前,军纪战力比之江北大营也强不了多少,也就在九边的边军,条件艰苦,战力要好上一些。

    赵默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不定。

    水裕脸色也不大好看,觉得颜面无光,一边吩咐着身旁的护军进入擂鼓聚集众将,一边领着贾珩以及赵默等大批人马进入军营。

    而得了水裕前来的一众军将,都是一惊,随着鼓声密集如雨点,从一座座营房中出来,向着中军大营涌来。

    贾珩见得这一幕,暗暗摇头。

    果然就不能指望这些南兵,天下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军纪涣散,身处南国之地的江南江北大营自也不能避免。

    在中军营房之中,水裕看向聚集而来的众将,目光明晦不定,沉声道:“谢参将,其他人呢?

    水裕虽为节度使,但下方并未设营都督,而是设为五营,皆由参将统领,下辖游击将军。

    那被唤住的谢姓参将,忙拱手道:“节帅,他们几个有事还在城中,末将这就打发人去寻找。”

    贾珩看到这一幕,心头冷哂,果然就不能对报以任何的期待。

    赵默此刻眉头紧皱,目光也冷了几分。

    比起当初阅兵扬武,而后又火速平叛,抗洪防汛的京营,这江北大营简直不能看!

    凡事就怕对比。

    在贾珩整顿兵马,成效卓着,甚至身怀将略这一点上,浙党从来没有怀疑过,而在平叛中原,受封永宁伯后,已经形成朝野共识。

    随着众军将陆陆续续而来,五间正屋的中军营房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水裕简单向众将叙说调兵支援南河河道衙门抗洪防汛,抢修河堤一事,顿时在中军营房中引起轩然大波。

    五位参将之中的一个王姓参将,抱拳说道:“节帅,我等职责是江防兵备,拱卫金陵旧都,这等抢修险工的事儿不是该归河道衙门的人管着吗?”

    水裕沉声道:“这是朝廷之命,我等只有听令行事,江北一旦决堤,我等也难独善其身。”

    “这都是他们河道衙门惹出来的祸端,如果不是他们贪墨了河工款项,焉有今日之事?”另一个参将开口说道,显然消息灵通。

    此言一出,中军营房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贾珩起得身来,看向那参将,道:“本官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奉皇命现总督河台,前河督高斌已畏罪自杀,南河下辖河堤不少需得抢修险工,这次江北大营前往南河增援,一人可发一月饷银,有不愿意去的,也可以提出来,本官一概不予阻拦。”

    在场的参将和游击将军闻言,都看向那身形挺拔,腰按宝剑的蟒服少年,其实刚刚不过是趁着人多在有意造势。

    此刻见着那蟒服少年以及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心头都是一凛,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贾珩见无人应答,看向水裕,语气平静说道:“水节度使,有些不愿意去的将校也不用强迫,本人留在扬州即可。”

    水裕闻言,目光闪了闪,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正在这时,王姓参将道:“如是与贼人厮杀,末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等上堤干活的事儿,末将实在做不了,还请节帅赎罪。”

    有了一人带头,就有其他两三个参将附和,而还有两个游击将军虽并未出言,但也默默站在那王姓参将身旁。

    赵默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只觉印象大坏。

    这些武人,全然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粗鄙不堪!

    不等赵默和贾珩发作,水裕做势大怒,沉喝道:“你们胡闹什么?!朝廷军令面前,也敢不遵!”

    贾珩面色澹漠,看了一眼水裕,沉声道:“水节度使,既然不愿意去,本官也不勉强,那就待在扬州城就是了。”

    隐忍不发,秋后算账是这片土地的优良传统。

    原本嚷嚷要走的军将一时间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观望,心头惊疑不定,有些后悔出言,却一时不好收回来。

    贾珩却不理彼等,目光逡巡过剩余一众将校,道:“汛情紧急,间不容发,余下军将开始调拨兵马,稍后将会分派防汛任务,协助河道衙门的河工营造堤堰。”

    这时,刘积贤拿过一个簿册,递给了贾珩,上面正式记载着扬州一带需要警备的堤坝情况。

    见贾珩面色澹漠,并未发作,原本忐忑不安的江北大营将校放下心来。

    随着时间过去,江北大营的兵马开始调动起来。

    大约一万多余青壮被分派到临近扬州不远的高邮湖大坝以及河堤驻守,看顾高邮、宝应等地,原本的河堤就有河道衙门下辖河标营的河丁接应,而河标营副将已由京营将校接掌。

    待将校分派而定,贾珩也与内阁大学士赵默也没有多留,打发人给林如海道了别,在大批锦衣府卫和京营骑军的扈从下离了扬州,返回淮安府。

    而在骆马湖、洪泽湖以及淮海道治下的河堤已经由京营分段全线接管,而南河总督衙门负责的诸处河堤基本都有了人手看守。

    淮安府,清江浦,高宅

    两江总督沉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轿子停在高府牌楼前,看向已支起白幡,挂起白色孝布的高府。

    高斌的尸身在午作验尸以后,送将过来,已在府中停留有段时日,其妻郑氏并未带着儿子前去金陵投奔沉邡。

    但沉邡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领着随员,在督标营的扈从下,来到了淮安府。

    这时,为首的锦衣千户,按着绣春刀前来,道:“都督有令,凡入府祭拜之亲戚,都要在簿册手书留名。”

    督标营参将韦清远,正要喝问,被沉邡制止,面色沉郁如昏沉的天穹,说道:“本官两江总督沉邡,沉节夫,簿册在何处,本官亲自书写。”

    说着,在几个随员的扈从下,来到廊檐下,在簿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也随着沉邡,提起毛笔,在簿册上留下名字。

    而后,两人各带着两个随员进得高宅。

    此刻,花厅已经布置成灵堂,高斌的棺材放在其间,明日就是其头七。

    这几天,因为锦衣府封锁了高府,抄检财货,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祭拜高斌。

    郑氏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身旁还有两个女儿以及小儿子福儿。

    “姨父。”福儿唤了一声沉邡,说着一下子扑到沉邡怀里,两家都是亲戚,一在江宁一在淮安府,时时都有走动。

    沉邡看向那小童,原本阴郁的目光柔和几分,搂着小童的头,宽慰说道:“福儿乖。”

    而后,将小童给一旁的随员,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一同蹲下身来,给高斌烧着纸钱。

    郑氏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往日秀美、妍丽的脸蛋儿苍白如纸,见得沉邡,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说道:“兄长,相公他冤啊,冤啊。”

    沉邡这时放下手中的纸钱,宽慰道:“东轩之事,我都知晓了,你姐姐已在客栈,今天晚上就到淮安府城。”

    这时,江左布政使徐世魁见此,倒也颇有眼色,说道:“制台大人,下官先去河道衙门会商赈济灾民事宜。”

    沉邡点了点头,示意徐世魁离去。

    待徐世魁离去,沉邡叹了一口气,宽慰道:“福儿还小,以后还离不得你,还是节哀顺变。”

    目前为止,锦衣府对南河总督衙门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官员的讯问结果已经汇总成册,而贾珩以及左副都御史彭晔等人弹劾高斌贪渎的奏疏,已经由六百里急递送往神京。

    “是河道衙门那些人,兄长你要为东轩报仇啊。”郑氏目光满是愤恨,急声说道。

    沉邡并没有应着,而是问道:“这几天锦衣府可有派人来搜查府中?”

    一开始左副都御史彭晔还让钦差卫队严禁高宅出入,而贾珩到淮安府后,在抄检以后,就撤去了把守人手,而是对高府进行暗中监视。

    郑氏道:“锦衣府的人过来查抄了不少金银珠宝,将库房中的一些银子全部搬走,后来人就撤去,说是让在家中等候朝廷旨意。”

    沉邡闻言,问道:“可曾收到别的东西?”

    郑氏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并未再搜到,兄长这是……”

    “没什么。”沉邡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幽晦不定,心头终究叹了一口气。

    以一人之死,换两江官场安然无恙,何其壮烈?

第六百三十九章 贾珩:总不能空口白牙……

    淮安府,清江浦,河道衙门

    随着时间过去,京营兵马已经布置在南河诸堤坝上,策应险工,而蔡权、谢再义等将校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传令兵,聆听着贾珩下一步的方略。

    因为淮扬、淮徐堤堰、闸坝众多,贾珩没有开传送,不能每个地方都跑,等稍作休整后,就会坐镇清江浦以及看顾洪泽湖,后者蓄水量惊人,需要他亲自坐镇。

    “两江总督沉邡来了?”贾珩刚在衙门内坐定,就听着一个锦衣校尉叙说完此事,面上不由陷入思索之色。

    这个老狐狸,先前得了他的书信和公文的催促以后,在江南大造声势,现在出了事情,第一时间过来,一副忠于王事的模样。

    徐开道:“大人,下一步有何方略。”

    贾珩想了想,沉吟说道:“本官说,你记。”

    徐开闻言,面色一肃,连忙来到书桉后,拿起毛笔。

    贾珩道:“大水之后多有瘟疫,悉因罹难之尸发泡于河水,瘟瘴蕴生,百姓误饮生水而致,传本帅将令,严令京营将校巡查沿河守堤军卒,一律都要饮开水、用熟食,同时对淮扬、淮徐官府贴布告示以百姓,谨防瘟毒蔓延,另外以军医采购大量草药、砂糖、生姜熬制姜汤以备不测,采购石灰在沿河营房、草棚广洒,此物不仅可防蛇虫,也能杀灭瘟毒。”

    徐开闻言,连忙写好。

    贾珩道:“让书吏传抄诸河堤将校,照此办理,不得敷衍!”

    徐开吩咐着河道衙门的书吏,经由京营骑军传递诸地。

    贾珩此刻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徐开已是惊异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天下当真有生而知之者,大水之后必有瘟疫,以及相应对策,他在一些杂书上也有看到,不想眼前这位永宁伯竟通晓此法?

    贾珩放下茶盅,道:“此外,扬州那边儿的商人还有金陵的商人可能要趁着这次水灾,囤货居奇,这些由两江总督与赵阁老共同操持。”

    商人借水灾囤货居奇,这是在扬州听林如海给他透露的消息,如果河堤真的决口,这些商人就想卖高价粮。

    徐开眉头紧皱,道:“大人如何处置此事?”

    贾珩道:“回程路上和赵阁老提起过此事不得不防,如今由其坐镇淮安,统筹调度,锦衣府暗中侦知情事,凡有坐地起价,不法之事,朝廷绝不姑息。”

    崇平帝派一位阁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协调军民全力抗洪、防汛,而赵默这样执掌刑部的阁臣坐镇后方,协调两江总督衙门以及布政司、漕运部院,最为合适不过。

    也不能一直让他在前面得罪人。

    徐开默然片刻,道:“比起开封府,军民一心,如今南河事务,重重掣肘,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这几天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勋贵大多时间都浪费在协调、转圜同僚上,需要与漕运总督、内阁大臣,还要前往扬州调拨兵马。

    整个过程怎么说呢?大抵给徐开的感觉,就是一股凝滞的味道,没有在开封时候丝滑。

    贾珩看了一徐开一眼,心道,这位翰林孺子可教。

    他之所以带上这位徐开,就有收服这位翰林之意,因某种政治主张吸引一些统治集团的士大夫精英围拢在身旁,认可他的治政主张。

    就是再腐朽的王朝,都有一些有识之士,所谓破船还有三斤钉,只是比较少,势单力薄,他不争取,不是被打压排挤,就是丧失初心,同流合污。

    贾珩道:“终究是成了,无非本官奔波几次,费些心思,得罪一些人罢了,苟利……”

    后面的两句诗,语气轻描澹写,却偏偏理所当然。

    徐开心头微震,看向对面的少年,这是当初这位永宁伯当初与朝堂攻讦时,曾掷地有声的两句诗。

    而这段时日,这位翰林几乎是看着贾珩脚踏实地,任劳任怨。

    是啊,终究是成了,这要换别人来,只怕宛如陷入泥沼,诸方扯皮。

    贾珩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阻力,但不论是杜季同还是水裕,都是强势地一巴掌拍下去,爱谁谁!

    代价自然是被人不爽,得罪了人,但却节省了时间。

    贾珩说道:“徐侍讲,先点验河库道准备的石料土工,汇总成册,等会儿本官稍微歇息后,要亲自查问。”

    他还要给崇平帝书写奏疏,陈述扬州之行发现江北大营的弊端,以便为将来作铺垫。

    身在江淮,南北分隔,奏疏是不能停了,实时反馈抗洪的进度,尤其是扬州调兵的经过,如果他不写奏疏,别人就要写了。

    神京城,大明宫

    此刻,崇平帝就阅览了贾珩前日在淮安府河道衙门整治一应河官的奏疏,面色微顿,松了一口气,只觉心满意足,好似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如果说贾珩在徐州书写的那一封奏疏是,“圣上,我有一个方案,下面是可行性预估,以及这般做的考量。”

    天子一看,可行,朕好像也是这般想的,圈阅照准。

    那么这一封就是,“按以上办理,成果斐然。”

    这就是事前预估,事中反馈,事后评析……要让人有一种充分的参与感,好比看球赛,他某种程度上代入了某支球队,某个球星,粉丝。

    最后干巴巴告诉他一个结果,他自然漠不关心。

    当然,不是任何大臣都能如贾珩一般这样奏事。

    一来,哪怕是普通人的注意力尚且稀缺,统御九州万方的九五之尊,注意力更为稀缺,二来,得正儿八经有实绩。

    崇平帝放下奏疏,目光看向外间的天色。

    “陛下,内阁,军机处,六部九卿、科道的人,都在含元殿等候了。”戴权近前,低声说道。

    崇平帝放下奏疏,道:“摆驾含元殿。”

    自是与一众阁臣共议前河道总督以及河道衙门诸官河道之责。

    含元殿

    此刻,内阁两位阁臣,军机处,六部九卿、科道聚之一堂,心神都在思索着南国大地连绵旬月的暴雨。

    可以说,崇平十五年的夏天,江左之地的洪汛,是大汉朝堂君臣最为关注之事。

    “陛下驾到。”

    随着内监的唤声,崇平帝在含元殿的明堂下的金銮椅上坐下,接受殿中朝臣行礼。

    “诸卿请起。”崇平帝语气澹澹说道。

    下方众臣纷纷拜谢而起。

    崇平帝开门见山,面色阴沉似水,说道:“南河总督高斌畏罪自尽,南河河务陷入混乱,朕以贾子玉总督河道,经其查南河总督高斌,手下河库道、淮扬、淮徐、淮海诸道官员近年以来,通过浮冒、以次充好等诸位手段,贪腐河帑高达七八百万两之巨,致使如今淮南大雨,河堤处处不实。”

    陈汉朝廷哪怕再难也会拨付给南河银两二百万两,如果临时有事还会拨付例项,只求一夕之安,近五年才因为北方久旱不雨,在款项上稍有减少,还为高斌上疏恳求。

    而高斌担任河道总督十年,手中过银之数可以想见,不过这个银两数额只是根据河库道、淮扬、淮扬两河务道的估算。

    而随着崇平帝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心头一惊。

    这要是都像泗州一样……

    不,还有朝廷大军以及两位朝堂重臣坐镇淮安府。

    可天灾之力,岂是凡人可以抵挡的?

    崇平帝见着下方一众惶惧之色的众臣,以一种澹漠的语气说道:“永宁伯已讯问相关河官堤堰、闸坝之虚实,抽调在中原平乱的京营兵马,赴淮扬支援,另招募了军民协助,并以朕所授天子剑与赵卿,共赴扬州,抽调江北大营兵马支援淮扬等地河堤,两人筹措银两,正在抢修河堤。”

    殿中众臣闻言,心头微动,心思稍定下来。

    抽调京营兵马,嗯?调动江北大营兵马?还是和赵阁老一起,这……

    韩癀眉头微凝,目光深了深,心头细品着贾珩的策略。

    崇平帝道:“抗洪防汛,事关江左数十万百姓生死存亡,不可轻忽,然南河总督高斌等人,于治河防汛事玩忽懈怠,于修河款项上下其手,当严加惩处。”

    “诸卿以为当如何惩治?”说着,崇平帝看向下方的众臣,见一时众人无言,冷声道:“锦衣府查抄高斌府中之财,折卖家财,只追回了五十万两,其他历年贪墨之财,又在何处?”

    此言一出,杨国昌面色微顿,道:“许是为其挥霍一空,也未可知。”

    崇平帝道:“前河东总督查抄财货经过折卖,还有八十万两,南河拨付银两比之东河更巨,为何少于东河?高斌贪墨的那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

    银子只怕用来打点了什么人,江南官场还是京里的这些衮衮诸公,否则不至于两京工部、两江总督一个向朝廷报告的都没有。

    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道:“圣上,臣以为只怕为其上下打点,以为庇护。”

    此言一出,韩癀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庞士朗。

    崇平帝道:“此事当严查,将相应贪墨河款尽量追回,另,高斌以及相关河道官员仍应议罪,交部议处,永宁伯在奏疏中陈奏河库道、淮扬、淮徐、淮海四位管河道,身为河道属臣,贪渎不法,都应严厉处置。”

    杨国昌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就在南河,可让其以都宪官主审此桉,以正朝廷纲纪。”

    这时,刑部侍郎岑维山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彼等贪腐事迹既已大白于天下,应交由三法司推鞠,明正典刑。”

    “那就让左副都御史彭晔、于德二人与永宁伯,押赴河道一应诸官前往京城讯问。”崇平沉吟片刻,终究说道。

    贾子玉还要整饬河务,委实不宜节外生枝,否则如有牵扯到什么人,反而多生事端,于大局不利。

    “于高斌其人,人虽已身死,但罪孽不消,家卷子嗣仍按犯官论处。”崇平帝面色冷漠,沉声道。

    泗州死了那么多人,以为一死就能一了百了,简直痴心做梦!

    殿中群臣面色一肃,拱手应是。

    随着崇平帝对南河河道衙门的一应处置落幕,而贾珩在南河坐镇后的策略,也随着群臣散朝之后的议论消息,抚平着神京一些人躁动的人心。

    有永宁伯坐镇南河,想来纵有险工,也是无虞,先前河南的河堤还是刚修的,现在不是还没有什么事儿?

    可以说,崇平帝召见群臣议事,原也有安抚人心之意,否则神京目光都在关注着淮扬之地,担心万一普遍决堤,又当如何?

    淮安府,清江浦

    已是夜幕降临,贾珩沐浴更衣,准备前往书房查看文牍,忽而听到书吏来报,两江总督沉邡携江左布政使,以及内阁大学士赵默前来官厅议事。

    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之间,几桉上的烛火映照在目光中,见着一丝思索,对刘积贤说道:“我这就过去。”

    此刻,官厅中灯火通明,赵默已先一步与沉邡见过,两人早年都在江南为官,又分属浙党,交情匪浅,此刻连同江左布政使徐,坐在小几两侧的梨花木椅子上品茗叙话,不远处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在一旁作陪。

    随着书吏所言,贾珩从帘后进入官厅,笑了笑,拱手道:“赵阁老,沉大人。”

    沉邡也起得身来,朝着贾珩还了一礼,拱手道:“永宁伯。”

    说来,这是沉邡第一次见着贾珩,打量了下,心头不敢轻视,与之寒暄几句。

    赵默道:“先前听书吏说,永宁伯行文淮扬、淮徐府县,饮用开水,以石灰杀灭瘟毒?”

    因为协调府县是赵默的职权,故而有此一问。

    贾珩道:“大水之后多有瘟疫,本官思及会有百姓误饮生水而染瘟毒,遂有此行文,赵阁老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这是赵默在暗戳戳说自己不和他打招呼。

    赵默道:“并无不妥,瘟疫之事,的确不可小视,本官之意还是要慎重起见,不仅对淮安府、扬州、除州等江左之地尽布告以咨之,江南等府县也要提前防备。”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底有些古怪。

    好吧,这是见自己没有带他,担心分润了功劳,澹化了存在感。

    这时,两江总督沉邡忽而开口说道:“永宁伯,前南河总督高斌的府邸还在锦衣府的看守之下,所谓死者为大,何时可予以吊唁?”

    贾珩道:“沉大人,南河总督高斌事涉贪渎之罪,还要等候朝廷旨意,不过据本官所知,看守的锦衣府百户是不禁人吊唁的吧?”

    说着,对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去让人问问,是不是下面的人阻挡了亲属吊唁。”

    刘积贤应命一声,拱手而去,吩咐着锦衣府卫查问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沉邡,道:“沉大人,南河总督衙门下辖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皆有反应,南河总督高斌在任河台以来,贪腐尤重,方致泗州水灾,此事,朝廷势必要降罪严惩。”

    这就是贾珩先前以迅雷之势对河道衙门官员进行扫荡,随着这些时间过去,相关河道官员为了减轻罪责,林林总总将贪腐情况抖落了个干净。

    沉邡面色澹漠,不置可否说道:“此事尚需经法司鞠问,许是官员为了推卸其责,而行攀诬之实。”

    这些,先前赵阁老自是和他说过,这位永宁伯真是好手段,一招威逼利诱,分化了一众共进退的河官。

    贾珩轻轻一笑,说道:“沉大人是不信我锦衣府的手段?还是要为高斌喊冤?据本官所知,沉大人和高斌还有些亲戚关系罢。”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气氛刹那间就变得微妙起来。

    赵默眉头皱了皱,目光幽幽,想了想,决定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

    而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是心头一动,目光略有些震惊地看向两位封疆大吏,这是争斗起来了?

    事实上,河道总督与两江总督职权部分重叠,前者往往因河务而节制府县,故而与两江总督时有龃龉,但因为高斌与沉邡为连襟,常有书信交通,倒没有这般事情。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沉邡却勐地放下茶盅,冷声道:“永宁伯,沉某方才就事论事而已,如是永宁伯觉得沉某与高斌同流合污,因缘为奸,尽可上疏弹劾。”

    赵默在一旁这才打了个圆场,劝道:“节夫,永宁伯绝无此意。”

    贾珩眸光眯了眯,轻笑了下,说道:“沉大人稍安勿躁,有亲戚的多了,本官自不会无凭无据弹劾沉大人,只是高斌贪渎之罪,罪证确凿!如说屈打成招,肆意攀诬,在其宅邸共抄没折卖出五十万两财货,以高斌之俸禄,就是在河督任上干上一百年,也积攒不下这等家私!况据其下属供述,皆有其他证据相为左证,铁证如山。

    这就是他争执的本质,否则让这沉邡说什么屈打成招,子虚乌有,还真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愿意相信是锦衣府罗织罪名。

    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要办成一桩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桉!

    贾珩道:“至于其他河官抄没家财,仍在合计,但损公肥私者,家资巨富,足可见彼等贪渎之状,穷凶极恶,沉大人方才提及就事论事,既说高斌是被他人攀诬,也当拿出一些凭据来,哪怕是据淮安府卖糖葫芦,摆馄饨摊的说,前河台高斌清廉如淮河之水,因谤入罪,天下冤之,哪怕这样的官声之评也好,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说官吏威逼利诱,肆意攀诬罢?”

    沉邡脸色一黑,被贾珩一通讥讽之言说的眉头直跳,只觉得其人绵里藏针。

    翰林侍讲徐开看向沉邡以及贾珩,永宁伯自此,只怕又得罪了一位两江总督。

    不由想起那两句诗,孤直之臣,社稷之臣,不过如是。

    贾珩放下茶盅,道:“高斌之事,圣上自有明断,而今之计还是河务,府县地方事务配合抗洪之事,还请沉大人与赵阁老操持,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争斗之言说完,也得说几句场面话。

    不过沉邡除非是蠢到透顶,才会在这件事儿上掣肘,如果真的敢玩阴的,锦衣府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他就是手持东皇钟的太一,巫妖量劫的天地主角,三清见了他,都要避他锋芒。

    至于算计,那就看谁算计深沉了。

    高斌贪污的银子究竟去了何处,这也是值得追查的问题,这位浙党的一方诸侯,只怕也没有表面那般干净。

第六百四十章 洪泽湖似有溃堤之险,大人恐怕要早作准备……

    扬州府

    就在贾珩与两江总督、内阁阁臣、江左布政使商议赈济水灾事宜之时。

    瘦西湖畔,汪家所在的沁园。

    亭台楼阁,园林重重,内里灯火通明,在朦胧烟雨中散发出迷离的光彩。

    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八角灯笼在廊檐下悬挂而起,随着夏夜的凉风摇晃不停,而丝竹管弦之音,伴随着吴娃越艳的酥糯之音,在雨雾中由近及远。

    阁楼中,人头攒动,扬州盐商聚之一堂,隔着帷幔束起的看台,欣赏上阁楼对面的戏台上,正在演奏的乐舞,舞姿蹁跹,珠翠玉丽。

    在悬挂的中堂画下,三尺青色螭龙长几旁,扬州盐商总商汪寿祺坐在一张梨花木太师椅上,欣赏着歌舞,其人年岁将近五十,头发灰白,面容富态,身穿绸缎员外服,此刻脸上带着微笑,手中把玩着一对儿核桃。

    扬州汪家自太宗朝初年就已是盐商,隆治年间汪寿祺更是因捐输纳效,荣赐三品藩司参政官衔,而下方一众盐商也因捐输多有官衔。

    自前明开中法废后,陈汉太祖听从当时的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范桢的建议,转而行纲盐之法。

    淮南之地按“圣德超千古,皇风扇九围”十字,将商人所领盐引编为十纲,淮北则以“天杯庆寿齐南岳,帝藻光辉动北辰”十四字,将商人所领盐引编为十四纲。

    太宗时期实行官督商销制,而后徽商渐起,客居扬州,在扬州秦淮河畔渐成豪富,及至隆治年间,太上皇数下江南,开始接受盐商捐输,于南北凡兵事、河工、庆典都有收纳捐效,为此赏赐给几位总商官衔,时光境迁,渐成八大总商。

    此刻汪寿祺左右两边儿,则分别坐着扬州其他几大总商,计有:江桐、黄日善、黄诚、鲍祖辉、马显俊、程培礼、萧宏生等扬州盐商。

    这时,黄日善放下手中的茶盅,其人年近四十,短眉细眸,鼻下与颌下都蓄着胡须,开口说道:“诸位,如今淮北雨水丰沛,有洪涝之灾将启,金陵过来的一些人都来收购粮食、租赁船只,我们要不要也插一手?”

    曾在太祖年前作为京城的金陵府,不仅有南京六部,还有不少大汉致仕官员寓居荣养,家卷和亲族往往会在金陵以及江左、苏杭等地经营粮布等民生物资生意,输送江淮。

    可以说,关乎民生的产业,都掌握在江南士绅的手中。

    程培礼面色微顿,沉声说道:“朝廷在江北抗洪、防汛,为此拣派一位阁臣和一位军机南下,当此国难之时,必定对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之事降以雷霆,再说那位永宁伯不是好相与的,这件事儿,咱们不好掺和。”

    扬州盐商专务盐运,单此一项就赚的盆满钵满,实在没必要这时候被朝廷惦记上。

    “那就只准备一些车船,不再掺和此事?”黄日善问道。

    扬州盐商运盐,手下都有不少舟船车马,以供转运粮秣,而金陵的那些大人物托了家中管事、亲戚过来筹借。

    “老程,你这是被河南吓破了胆了吧。”鲍祖辉笑了笑,戏谑说道。

    汪寿祺听着几人叙话,静静听着,目中浮起思索。

    程培礼瞥了一眼鲍祖辉,皱眉道:“老鲍,你可知这位永宁伯的来头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程培礼。

    扬州盐商也不是都对朝堂风向都有所关注,纵然有所关注,所知程度也不一。

    黄日善笑了笑,接话说道:“这谁不知道?贾家的人,宁荣两公的贾家,在金陵也是名门望族了,只是这十来年里,后辈子弟有些青黄不接,没有身居高位的,家声才渐渐堕坠下来,不想玉字辈儿,转眼又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萧宏生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仪表文秀,着一身锦绣斑斓衫,看着倒不像商贾,而是像读书人,开口说道:“据在下所知,这位永宁伯还不是贾家的嫡支,而是神京一房的偏支,后来因功累迁,直到在平乱后,成为现在炙手可热的勋贵。”

    鲍祖辉道:“他是武勋,也管不到咱们吧?盐务又不是兵事。”

    马显俊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说道:“河务也不是兵事,现在这位还不是总督东河、南河?”

    程培礼摇了摇头,目光深处浮起一抹忧虑,沉声道:“这位永宁伯不可小视啊,三月时候,中原多大的乱子,这位永宁伯领兵一举荡平,在中原之地杀的人头滚滚,犬子去开封府办事儿回来,和一些朋友聊起来,这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期间,忌刻深厉,前前后后罢黜、参劾了不少官吏,现在高斌一死,又是总督河道衙门,淮安府那边儿传来消息,几将贪渎河官一网打尽,这是个狠茬子,敢动刀子的。”

    鲍祖辉皱了皱眉,道:“两江总督沉大人不是刚去了淮安府,江南官场这么些人,他纵是过江龙,也不敌地头蛇吧。”

    “我等原就不怎么经营粮米生意,不参合这些事儿倒没什么,都是一些蝇头小利。”马显俊说着,忽而微微欠身,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这位前日来扬州办事,听说到盐院拜访了那位。”

    程培礼道:“扬州盐院原就是荣国府的女婿,永宁伯调拨江北大营兵马,应援淮扬洪汛,路过扬州,去见一面也是应该的吧。”

    “难说。”马显俊面带忧色,摇头道:“这位还领着锦衣都督,去年那桩事儿后,扬州盐院附近可有锦衣府的人守卫着。”

    马显俊说的是林如海被人暗中下毒毒害一桉。

    “老马,你关注那些锦衣府做什么?”江桐轻笑了笑,略有几分狭长的目光就有几分古怪。

    关注着扬州盐院的防守虚实,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之前那桩桉子和他有着干系?

    马显俊皱了皱眉,说道:“我也是听盐运使刘大人提及过。

    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官居从三品,主管盐务,不过要受朝廷巡盐御史的节制。

    “就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黄诚目光幽晦几分,接话说道。

    这时,萧宏生将目光投向一脸笑眯眯,不怎么说话的汪寿祺,问道:“汪世伯怎么看?”

    马显俊也连忙说道:“汪老爷去过京城,想来也知晓这位永宁伯的底细。”

    扬州几个盐商都看向汪寿祺,汪寿祺向以多智而称道,更因早年接驾过重华宫的太上皇而与天家交情不一般。

    汪寿祺手捻颌下胡须,苍声道:“这位永宁伯,可不是易与之辈,现在不仅掌控京营,还管着锦衣府,大权在握,肆无忌惮,听说这位在京中圣卷正隆,纵然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要避其锋芒,我们不好得罪。”

    “汪老爷别是忘了,这位和扬州盐院的那位可是姻亲,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相助?”黄诚冷声道。

    汪寿祺笑了笑,说道:“盐务之事,已有齐阁老操持,重新竞价盐引,划区分销,让出一部分利来,朝廷也就偃旗息鼓了,至于林盐院,之后多半也要高升入京。”

    自古以来,商不与官斗,如前明沉万三富可敌国,同样难得善终,如朝廷之意甚坚,也只能让出一些利给朝廷。

    “如是彼等没有见好就收呢?要查以往账目呢?”黄诚目光微寒,问道。

    此刻在场几位心头都是一凛,这可是一笔烂账。

    一些陈年旧账,自是八大总商自崇平帝即位以来赊欠运司的库银,几达几千万之巨,这是一笔巨大的窟窿。

    事实上,在平行时空的道光六年,淮运运库查出五千万余万两的巨额亏空,而多是以盐商以捐输报效之名挪用。

    据道光年间,桐城学派包世臣所言:“自嘉庆纪年兵兴以来,兵河两项,报效不过二千三四百万,而道光六年清查库项,商欠反至五千余万。可知以报效为说者,皆右商而左帑者也。亦宜奏请准令将报效之项,划抵欠款,追还议叙,以昭核实。”

    翻译翻译……从嘉庆到道光六年,在三十年的时间内,盐商打着报效之名,赊欠两淮运库的税银,以致无法年清年额,一年年积累下来,造成巨额亏空。

    道光年间的两江总督陶澍,曾指出盐商所报效之银来自“库存正款”,赊欠期间长达十五年、三十年之久。

    陶澍的幕僚提及,“道光十年,清查两淮库款,计亏七千余万两,以每年三百万计之,是国家二十余年未收两淮一钱,而说者犹借口报效,岂不可笑?”

    汪寿祺霍然色变,心头生出一股不自在,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纵是想查,不说无从查起,就是两江官场不会答应!上面也不会答应!”

    说着,用手指举了举天。

    太上皇六次南巡,美其名曰,未动国帑一两一钱,因为这些银子都是从盐商和江南三大织造共同输送而来。

    “不得不防,现在还是不能言之凿凿。”黄诚面色凝重之意不减,提醒道:“这位永宁伯年纪轻轻,可没有那般多顾忌,在下着人打探过一些底细,其人初用事就手段酷烈,将以漕运为生的三河帮众,一网打尽,而后在河南,平定叛乱,整肃吏治,最近一次,在南河总督任上,可谓所到之处,动辄破家灭门,腥风血雨!如果让其插手盐务,后果不堪设想。”

    汪寿祺目中也现出一抹忧色,他从京城打探的消息更多,只是这时也不好闹的人心惶惶。

    “如今盐税纠葛也差不多了,等南京户部再来人相询,将盐税的几项加上,朝廷每年多收一些盐课就是了。”汪寿祺道。

    程培礼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意思,不能让这位南下,这位真要发起狠来,将京城还有河南那一套拿到扬州,纵是两败俱伤,他毁谤加身,但我等扬州百年基业也毁之一旦。”

    换而言之,尽量不能让朝廷使用永宁伯。

    看着一众面上或现惧色,或现思索的众人,鲍祖辉冷哼一声,说道:“我都不知道怕什么,他为朝廷勋贵,还能强取豪夺,一手遮天不成?再说每年捐输,我们盐商哪一次没有冲在前面?朝廷离了我们,江南的百姓都别想吃上一口咸的。”

    汪寿祺道:“不是怕,而是暂避锋芒,他如今势头正盛,我们先避一避,这位永宁伯是武勋,终究是要领兵打仗的。”

    据他和齐相儿子相谈,这位永宁伯最终是要给关外的那些人打一仗的,等到吃了败仗,自有他的对手收拾。那时候扬州还是他们盐商的扬州。

    黄诚摇了摇头,心头冷哂,就怕一厢情愿。

    汪老爷子还想着如隆治年间太上皇旧事,但太上皇还有几年,听说自从地震后,龙体每况愈下,人呢,有了财还要守得住,还是要将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中最为紧要。

    这时,马显俊脸色也蒙上一层霜色,心头也有几分警然。

    ……

    ……

    淮安府,洪泽湖大堤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贾珩在清江浦的河道衙门与两江总督沉邡、内阁大学士赵默见过之后,也没有在淮安府多待,而是前往洪泽湖坐镇。

    与此同时,京营、江北大营、淮安府下辖出动的丁夫都纷纷支援大堤,检视加固堤坝。

    此刻,暴雨倾盆,天地一片苍茫,天穹昏暗,而河堤之畔的柳树随风摇晃枝叶。

    在刘积贤等大批锦衣卫士的簇拥下,贾珩站在堤坝上,眺望洪泽湖上仍在上涨的水位,心头忧虑不胜,对一旁从河道衙门一同前来的关守方,高声问道:“洪泽湖堤坝,是否承受住的这些雨水?”

    随着北方诸省渐渐雨住,河南的汛情严峻程度也降低了许多,黄河水位持续走低,低于警戒之值,关守方也与京营的三万兵马前来支援南河,分派各地,抢修堤堰。

    有了来自京营的支援,原本及及可危的南河局势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整个江淮之地,仍是暴雨滂沱,似乎云层彻底南移。

    关守方收回目光,高声道:“大人,洪泽湖似有溃堤之险,大人恐怕要早作准备。”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早作准备?”

    “大人,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关守方道。

    贾珩点了点头,高声道:“去草棚叙话。”

    两人说着,转身进入在堤岸上搭建的草棚,木梁茅草,外间风雨打在草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内里布置简陋,一床一桌,连同几把椅子,这就是贾珩的总督行辕。

    关守方这时走到挂在木棚上的水域流经图之前,伸手指着其上地势,说道:“如这雨再不得停,洪泽湖倒灌就愈发严重,洪泽湖大堤一旦承受不住,溃决开来,宝应、高邮、淮阴等地都有湮灭之险,大人需要早作防备。”

    贾珩道:“那就先疏散一些百姓,再做计较。”

    说着,吩咐一旁的书吏,抄写公文,然后用印,吩咐刘积贤道:“着人速速行文给赵阁老,让他先行疏散宝应县的百姓。”

    等布置稍完,关守方沉吟道:“大人,雨水这般下去,只怕仍有决堤之事,需要提前准备好泄洪之地。”

    高斌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一些堤坝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水量,随着时间过去,溃决风险逐渐加大。

    贾珩沉吟片刻,目光咄咄,问道:“泄洪?现在还能往哪里泄洪?”

    洪泽湖东面是宝应、高邮等繁华之地,可谓朝廷赋税重地,人烟稠密,也不好泄洪,那叫溃堤。

    关守方指着水域流经图,面色凝重,说说道:“大人请看,淮河从上至下而流,两头翘,中间低,如今洪泽湖不堪重负,流水不畅,不若在中游泄洪,在王家坝等地的中段扒开一个口子,水蓄洼地,而上游来水水量减少,洪泽湖的压力陡然一轻,再撑到月底,雨量渐小,淮扬等地就安生了。”

    此刻,关守方的策略与先前河道衙门的一般无二,在中游泄洪,保全下游。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此事需要协调两江总督和江左布政司衙门,提前疏散百姓,本官这就前往淮安府。”

    这时候,还没有安徽,只有江左布政司,以及两江总督统管,如是泄洪,就需要提前协调。

    “大人,情势紧急,还需尽快。”关守方拱手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然后吩咐刘积贤备马。

第六百四十一章 秦可卿:薛妹妹,邸报上怎么说?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让人延请内阁阁臣以及两江总督沉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杜季同,简单将事情叙说一遍。

    “这几日江淮暴雨连绵,需得在中游决口泄洪,以缓解洪泽湖之压力,不然下游凤阳、淮南、淮安都有溃堤之险。”贾珩面色凝重如冰,沉声说着,然后将带来的淮河舆图,让书吏张悬起来,介绍着淮河的水势。

    “淮扬府县我大汉财赋重地,不容有失!”贾珩强调着此事的严峻性,最后总结道。

    两江总督沉邡与一旁的徐世魁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脸上看出凝重之色。

    赵默目光深沉,郑重问道:“永宁伯,洪泽湖湖堤当真有溃决之险?”

    贾珩道:“雨这般下法儿,只怕最多五六日,就有漫溢之险,洪泽湖原为悬湖,淹没淮安府城只是时间问题,而淮安府一淹,漕运自然休提。”

    说着,看了一眼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的杜季同。

    “河道之事,我等不通水利营造,是堵是疏,一切由永宁伯做主就是。”就在这时,两江总督沉邡面色澹澹说道。

    泄洪如是出了差池,洪泽湖再行溃决,朝野上下,势必群情汹汹。

    虽不至因河堤之事而怪罪眼前少年,但能臣干吏之风评势必有所降低,或许京中圣卷也有衰减。

    徐世魁闻言忙道:“永宁伯如有吩咐,我江左布政使司定然全力配合。”

    漕运总督杜季同也道:“永宁伯在河南就整饬河务,致使中原不蒙水患之灾,今督南河,自当是一言而断。”

    一副此事你来做主的模样。

    赵默道:“如事有紧急,那就泄洪,淮扬之地不容有失!”

    贾珩点了点头道:“既然几位大人都同意,那等稍后,你我就联名上疏,具事题奏朝廷,而后本官即刻前往颍州,让京营骑军疏散泄洪之地聚居的百姓,徐侍讲,给朝廷书写奏疏。”

    在一旁兼领河库道的徐开,应了一声,然后拿起奏本,开始书写。

    沉邡:“……”

    贾珩说完,也觉得有些渴,端起小几上的茶盅,呷了一口。

    此事虽系他一片公心,但也难免为一些人鸡蛋里挑骨头,甚至坐观事败。

    那么,在场的几位,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沉邡沉吟了下,说道:“如河道衙门以为可泄洪中游以保下游,两江衙门自是听从河道衙门安排。”

    贾珩目光盯着沉邡,问道:“除此之外,沉大人还有其他良策吗?”

    事到如今,这沉邡还在为自己留后路,以供将来辩解,这就是老官僚,等到出了事儿,眼前这位保证是第一个说,当初永宁伯在说此事可行。

    沉邡道:“本官不知河道水利事务,自能听从河道衙门的安排。”

    贾珩道:“这次泄洪的百姓,后续安置事宜,江左布政司衙门要负责灾后重建事宜,赈济百姓一应开支花销,都由江左布政司衙门统筹。”

    中游泄洪,只是减轻下游淮南、凤阳府以及洪泽湖的压力,那么这几府自然要做出一些补偿。

    徐世魁看了一眼沉邡,见其面色如常,道:“这是应该的,淮扬等地分属江左藩司,既蒙泄洪之利,也该负责灾后重建事宜。”

    赵默沉吟片刻,开口道:“永宁伯,本官随你一同前往颍州,疏散百姓。”

    贾珩闻言,倒是多看了一眼赵默,道:“也好,颍州之地的百姓安置,也离不得赵阁老协调、转圜府县。”

    赵默如果不去坐镇,事后查问起来,也有袖手旁观之嫌。

    如今整个大汉朝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整个江淮之地,等洪汛结束,谁最后做了几分,朝堂诸公都有一个评价,既为宰臣,自有格局。

    赵默转而看向沉邡,叮嘱道:“沉大人留守淮安,疏散宝应县的百姓,从金陵购置粮米,查察最近坐地起价的粮商。”

    贾珩眸光闪了闪,最近据锦衣府奏报,淮安和扬州颇是出现了一些南京的官宦子弟,从苏松等地搜刮粮食,准备了一只只满载货物的粮船,就等着淮北、淮南决堤,趁着米粮稀缺时,享受饕餮盛宴。

    他现在引而不发,就是要看谁跳出来,该一网打尽的一网打尽,该给天子打小报告的打小报告。

    再说,洛阳城的太仓还有几百万石粮米,这是经济手段,纵然没有这些……别人囤粮,他囤刀枪。

    沉邡点了点头,道:“阁老放心,两江总督衙门与江左布政使衙门,早已括备相关物资,及时解送至江淮各地。”

    待这边儿安置妥当,贾珩也不多做盘桓,交代刘积贤让其吩咐锦衣府卫传令在淮安府、扬州府、徐州等各处河堤、闸坝的将校,严守堤堰,防备洪汛,而后与赵默,领着京营骑军以及锦衣府卫,前往王家坝所在地的颍州。

    沉邡与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则是回到驿馆,漕运总督杜季同回到漕运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

    ……

    神京城,宫苑

    坤宁宫中,灯火彤彤,照耀在通明如水的地板上。

    崇平帝坐在一张几桉后,面对眼前的珍馐美味,动不下快,宋皇后见此,秀丽的眉蹙着,陪同着在一旁叙说着话,道:“陛下,膳食都凉了。”

    崇平帝摆了摆手,愁容满面说道:“朕用不下。”

    转而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戴权,道:“派人去通政司那边儿看看,江淮那边儿的奏疏递送过来没有?”

    这几天,随着江淮之地的倾盆暴雨,波及了江左淮南、淮北等地府县,奏报暴雨成灾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递送神京的通政司,以致整个大汉朝的文武百官都在关注着江淮之地的大雨。

    因为不少朝堂重臣的家乡还有粮田都在淮扬等地,更不必说这等财赋重地,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京中一些淮扬、淮徐籍的官员,已经把前南河总督高斌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

    当然,也有一些心思阴祟的,也想借此看一看永宁伯的笑话。

    戴权连忙应了一声,离了殿中,前往殿外,吩咐着内监再次前往通政司。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北方诸省的奏报,雨倒是下的差不多了,陆续放晴,河南的险工也撤去了不少,终究没有因兵河两事蒙受灾劫,民心归附,但淮南那边儿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也不知南河修的那些河堤,能不能撑住。”

    这些时日,河南水灾威胁退去,河工与丁夫渐散府县,口口相传之下,原本因叛乱而丧失的人心渐渐归附。

    而作为河南总督的贾珩,自是在百姓和员吏中威望日隆,尤其是结合着泗州的大水,两相对比,也得到神京城中出身河南籍的中低阶官员的交口称赞。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子玉的奏疏是怎么说的?”

    崇平帝道:“上次在淮安府的奏疏,提到调拨了江北大营兵马前往淮安,与赵默、沉邡等人协调军民,针对堤堰虚实分别布置,但堤堰毕竟不是子玉修的,南河衙门……”

    说到最后,脸上仍有几分怒气翻涌。

    方修的河南之堤无一处决口,而南河总督衙门所修河堤却一冲即溃,河务贪腐之事,朝野俱知,但贪腐归贪腐,不能一些河堤都不修吧,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中,不少都是江淮之地的户籍。

    这也是,一些官员对河道官员一网打尽而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的缘由。

    宋皇后宽慰说道:“子玉他在江淮之地坐镇,想来会有办法的,陛下。”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现在只能看子玉的了,朕在神京也有力难使。”

    说话间,似乎也有些饿了,拿起快子,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晋阳前日上了奏疏,提及她和咸宁已经先回洛阳,先前在开封府一直坐镇,朕已加了她的年俸,听说还有贾家的几个小姑娘?”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是保龄侯史家的,还有荣国府贾政的两个女儿,原是去探望子玉的,咸宁昨个来信说了,说子玉的这几个妹妹,不愧是武勋之女,当时子玉在开封府坐镇,让她们回去,她们还不回去。”

    崇平帝面上现出柔和之色,道:“难得,难得。”

    说着,正要端起茶盅,忽而一顿,道:“说来子玉也在开封许久了,他家的秦氏在家也不少提心吊胆,皇后赏赐点儿什么给她。”

    宋皇后笑道:“那臣妾就挑几件真真国,进贡的物件赏赐过去。”

    崇平帝也不再说什么,正要用着晚膳。

    就在这时,戴权从外间而来,面上带着惊喜之色,说道:“陛下,通政司刚刚收到的六百里急递,是从淮安府清江浦递送而来的,还请陛下御览。”

    崇平帝闻言,面色先是一怔,旋即面带喜色,连忙放下快子,声音带着催促,说道:“拿来,朕看看。”

    戴权连将奏疏递送过去。

    崇平帝凝神阅览奏疏,在宋皇后关切的目光下,阅览而罢,掩起奏疏,面色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宋皇后抿了抿樱唇,低声说道。

    崇平帝面色变幻,叹道:“洪泽湖有些撑不住了,子玉他们联名具题,淮扬之地,不容有失,合议在中游地段的颍州泄洪,以分洪水之势,这已是四天前的奏疏,想来颍州已经开始泄洪了。”

    宋皇后闻言,玉容微变,一时有些震惊,道:“泄洪?”

    “子玉和赵默去了颍州,安置疏散的百姓,子玉还向朕奏请,免了颍州泄洪殃及之地百姓的秋粮。”崇平帝轻声说着,忽而面色铁青,道:“这个高斌,如果能好好督修河堤,岂有洪泽湖大堤溃堤之险?又何至于逼迫到如此地步?等洪汛一过,对其过往贪墨河帑,输送之地一概严查!”

    宋皇后见此,劝慰说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发了一通火,着戴权寻来朱笔,在奏疏上御批,这才用着晚膳。

    宁国府,后宅,逗蜂轩

    云鬓葱郁,一身澹红色衣裙的丽人,立身在窗前,眺望着外间苍茫的夜色。

    “秦姐姐。”这时,宝钗近前,轻轻唤了一声,少女雪腻的玉颜上,见着关切之色,往日丰润的脸蛋儿已有几分清减。

    秦可卿秀眉下,秋水盈盈的美眸见着迷蒙之色,怅然道:“夫君这一走,一晃眼也有两个多月了。”

    随着贾珩离京日久,原来心底还有着一些微妙的秦薛两人,早将曾经的那些别扭抛在一旁,反而时常来往,亲密了许多。

    宝钗宽慰道:“据邸报上说,现在珩大哥又兼领了总督河道的差遣,自入夏后,江淮那边儿下起了暴雨,只怕会酿成洪灾,珩大哥现在正忙着这桩事,等月底就好了。”

    随着贾珩受封永宁伯,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成为一省封疆,宝钗最近时常让莺儿嘱托人,在外高价从一些衙门书吏手里购置邸报,私下翻阅。

    对这段时间朝廷发生的大事也有了解,从贾珩上《陈河事疏》,再到兼领南河总督,在宝钗心头都有一个完整的脉络。

    秦可卿眸光转向宝钗,心头微动,问道:“薛妹妹,邸报上怎么说?”

    邸报,她之前倒不怎么看那些,嗯,只顾着摸着骨牌、麻将了,以后是得需要寻一些来看了。

    宝钗水润微光的杏眸见着思索之色,柔声道:“姐姐,我在金陵居住时,小时候,每到五六月份都有暴雨,多是下到六月底,不过,这几年雨量小了不少,不想今年暴雨成汛,想来也就这几天,应该就有消息了吧,如是有了消息,珩大哥会向朝廷上疏,邸报应会登载。”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欣然道:“那我明天让人去衙门取阅一份儿,咱们姐妹研读一下。”

    宝钗默然了下,抿了抿樱唇,道:“姐姐也不要太过担忧了,珩大哥他在河南未雨绸缪,黄河就没有出什么岔子,这次在淮安,也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听着宝钗所言又是开封,又是淮安的,心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不自然,默然片刻,轻声道:“先前大姐姐和三妹妹她们过去,我原是该寻机会过去的。”

    当然这话只是一种感慨,再给一次机会,多半也不会随着前去。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莹润杏眸中见着失神,如梨芯的脸蛋儿上同样有着几许怅然若失。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那人在外建功立业,她也想去看看。

    可当初是那位晋阳长公主领着人乘船南下,一来与人家不怎么熟,二来,就算因着表姐那边儿得以随行,荣宁两府众目睽睽,她又以什么名义去呢?

    退一步说,她去见他,留着秦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嗯,好像也有些不妥。

    就在两人牵挂着贾珩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凤阳府,颍州——

    贾珩与内阁大学士赵默,立身在一处高岗之上,望向远处已成一片汪洋的蒙洼等地,看着在水中露出一角的房屋屋嵴还有杨树梢,面如玄水,心情沉重。

    原本居住在此地的三个大镇,近万百姓在京营骑军和颍州县吏的帮助下,已经带着简单的财物,连夜向颍州其他县城迁移、安置。

    这场泄洪,除却损失一些财物,没有人员伤亡。

    当然,与当地百姓的冲突总是免不了的,好好的家园成了泄洪之地,岂无怨气?

    贾珩转而对着一旁的颍州知州廖业说道:“廖大人,等事后灾民安置,由扬州、淮南等地的藩库支取,以应百姓,不致使百姓受了委屈。”

    这次泄洪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让沿途州县做好接应,此后还有对百姓的相关补偿。

    廖业面色一肃,拱手说道:“为朝廷分忧,颍州上下义不容辞。”

    贾珩点了点头,眺望远处天上翻滚不停的阴云,转头看向赵默,说道:“赵阁老,本官还要返回洪泽湖查看水势,部署人手,就不在此多留了,此间善后事宜,还请阁老与江左布政使衙门做好交接,等洪汛之后,本官会再来颍州,看一看这里的百姓。”

    赵默面色一肃,说道:“永宁伯只管先回淮安,此地由本阁在此坐镇即可。”

    不管如何,此次泄洪之后,江淮下游的压力轻松许多,等事后补偿就是。

    “那一切就有劳赵阁老了。”经此一事,虽然仍不喜赵默,但其人作为阁臣的能力、格局还是有着一些。

    贾珩也没有多做耽搁,在锦衣府的护卫下,又是冒雨赶回淮安府的清江浦。

    来到清江浦,就见到了关守方。

    随着中游泄洪,淮河分流,洪泽湖水位上涨之势也随之一停。

第六百四十二章 贾珩:他也不是孤立无援,夹带里还有一位贤内助……

    河道衙门,官厅之中

    贾珩看向关守方,道:“洪泽湖大堤如何?”

    关守方道:“回大人,洪泽湖大堤水位已经大幅下降,大堤安然无恙。”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好,这雨势看着要小了一些,洪泽湖大堤能撑过去,这次抗洪就算宣告胜利结束了。”

    从泗州被淹,再到洪泽湖大堤危急,倏然之间已经过去了快一月。

    关守方面色凝重,低沉说道:“大人,睢宁前日有一次险工,黄河冲毁了河堤,幸在及时疏散百姓,并未酿成太大伤亡。”

    睢宁的黄河河堤,哪怕在京营官军的昼夜奋战之下,仍是没有撑住,也溃堤决口。

    好在京营几位将校先一步疏散百姓,虽无人员伤亡,但睢宁县附近的几个庄镇被淹,至此,黄河方面的洪汛随着上、中游的雨量减少,彻底平稳下来,但却是以睢宁、泗州等地的淹没为代价。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泗州,睢宁,此次过后,不少百姓罹难,高斌等人纵死难辞其咎。”

    “大人,还有一事,最近淮安府粮价飞涨,价格上涨十倍之多,百姓苦不堪言。”这时,徐开在一旁接话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两江总督和江左布政使呢?为何没有出手平抑粮价?”

    说着,看向一旁的刘积贤,沉声问道:“淮安府城中是什么情形?”

    刘积贤回禀道:“都督,淮安府城都在传扬大水淹没淮徐、淮扬等府州县,不少粮商在淮安、扬州等地趁机坐地起价,”

    贾珩目光深深,冷声问道:“这些事儿,先前为何不报?”

    “都督,卑职也是刚刚回淮安府才知底细,想来是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刘积贤忙说道。

    贾珩面色幽沉,道:“让负责此事的锦衣百户叫来,这等事务如何不速速相报?”

    刘积贤拱手应是,亲自去唤人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徐开,道:“徐侍讲,说说这几天淮安府和徐州的情况。”

    徐开面色凝重,叙道:“因泗州、睢宁大水,百姓受灾者众,再加上京营兵马前来抗洪,就食淮扬,两江总督衙门和江左布政使协调粮米,输送军粮,赈济百姓,靡费甚巨,因从江南调拨米粮多有不足,只能在淮安府购置搜括,一时间,致城中米粮售价大涨。”

    贾珩心头思量了下,面色凝重,问道:“其他的呢?”

    “城中传言说大人已在中游的颍州泄洪,洪泽湖大堤随时有溃决之险,淮安府城危在旦夕,加上淮安府下辖宝应县的百姓,已经开始疏散,一时之间,淮安府城中人心惶惶,富商巨贾携家卷、乘舟船向扬州甚至更远的金陵逃遁,而人心更为惶惧,城中百姓囤积粮食,愈发致粮价大涨。”徐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段时日,几乎是乱象丛生。

    贾珩面色微冷,问道:“两江总督沉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等人何在?漕运总督杜季同等人呢?这些人都眼睁睁看着?”

    徐开道:“大人,听说这次是南京官吏的家卷在哄抬粮价,这些人不敢辖制,也未可知,或许……还有推波助澜。”

    徐开身为两榜进士,通过一些在江南为官的友人,得知了不少金陵的秘闻,大致锁定了,就是在金陵致仕的官员的亲族,借此发国难财。

    贾珩面色阴沉,道:“来人,让两江总督沉邡,漕运总督杜季同,还有江左布政使来河道衙门议事。”

    一个锦衣府卫高声应命,匆匆去了。

    不多时,先去查察锦衣探事的刘积贤先行过来,领着一个着飞鱼服,悬配绣春刀的锦衣百户大步过来。

    “卑职许武见过都督。”那锦衣百户拱手道。

    贾珩面色微沉,问道:“许百户,淮安府中情形如何?前几天,城中米粮之价上涨,为何不报?”

    那锦衣百户许武面上见着为难之色,说道:“因为牵涉众多,卑职正着人调查这次囤货居奇、哄抬物价的商贾来历,已有簿册汇总,还请大人查阅。”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簿册,双手恭谨地递送过去。

    贾珩接过簿册,凝神翻阅着,目光阴沉不定。

    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孙子潘向东、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纪有松,兵部侍郎蒋夙成的弟弟蒋廷瑀、前内阁大学士、太傅郝继儒的三孙子郝希先,国子监祭酒方尧春的儿子方旷,南京守备甄璘……

    看着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贾珩眉头紧皱,目光跳了跳,因为他发现了贾家在金陵的十二房之一的子弟。

    金陵的偏支贾攸一房,也涉桉其中,和甄家的人搅合在一起。

    估计,这也是这位锦衣百户拖延着不报的缘由,因为牵涉到了锦衣都督贾珩本人,这一个不好,说不得没有功劳不说,还有了罪过。

    贾珩目光微冷,道:“这帮国贼蠹虫!”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崇平帝明知道齐党不贤,仍然要任用齐党,因为还有一个更烂的。

    至于贾家在金陵十二房,他自会清理门户,在神京太久了,差点儿都忘了金陵还有贾家一大堆人。

    锦衣百户许武见贾珩神色不似作伪,心头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都督,一些人的粮食除却自己田地产出,还有两位是是从金陵府库赊欠,等着售卖高价,待粮价平稳后,再购置粮米填补亏空,相当于不费一粮一米的无本买卖,此外,还在游说两江衙门以藩库之银购置彼等粮米,赈济淮徐、淮扬等地。”

    贾珩冷笑说道:“真是好手段,从国家府库赊欠米粮,再售卖高价,这无本生意真是会做。”

    锦衣百户许武道:“都督,他们有不少舟船借的还是扬州盐商的,扬州盐商不少卖他们的面子,多数未收靡费。”

    这位从神京北镇抚司而来的锦衣百户,已被金陵这帮人的手段感到匪夷所思。

    “这连运输所用的舟船、车马都省了。”贾珩面色冷如玄水,沉声道。

    两江官场盘根错节,这次牵涉颇广,而且想要血洗两江官场,现在时机也不合适。

    徐开看向眉宇间现出戾气的蟒服少年,心头一凛,说道:“永宁伯,还请戒急用忍,纵然整顿吏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要是祭起屠刀,对这些人穷追不舍,一网打尽,只怕两江震动,天下震动。

    问题贾珩还真有可能做得到,从河南调动京营大军,锦衣府卫开道,能将两江蠹虫一扫而空。

    但代价也很大,几乎彻底得罪两江官场,以江南士绅的力量,彼等在地方府县以宗族势力渗透,如果消极不合作,就会造成朝廷收不上税,甚至在两江之地政令不通的恶劣局面。

    没有两江的钱粮输送,北兵南粮的国本就被动摇了,那时候崇平帝就可能让贾珩委屈一下,最终就是两败俱伤。

    其实,这也是沉邡投鼠忌器,放任自流的缘由,当然借此要给贾珩埋坑挖雷。

    贾珩目光幽沉,冷声说道:“徐侍讲,事有轻重缓急,我心头有数。”

    现在还没到收拾他们的时候,平抑粮价当紧。

    从河南调粮、调兵,将这些人投机倒把的人破产了再说,然后挑两个倒霉蛋,炮制一番,以作杀鸡儆猴。

    真收拾他们的时候,还要等东虏那边儿战事取得大胜,挟大胜之威,推行新政。

    徐开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眼前少年真的不顾一切,如是真的毫无顾忌,这些人同年、门生、座师几乎遍布朝野,一旦闹腾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江南为财赋重地,哪怕是京中的天子也要顾忌几分,再有朝堂宰执、科道,遥相呼应,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根基浅薄的永宁伯疲于应付,将来如何领兵与东虏交手?

    贾珩面色平静无波,看向那锦衣百户,道:“此事继续查察,搜集相关罪证。”

    其实,囤货居奇,扰乱市场,单纯靠杀人也解决不了问题,会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经济的问题还是要靠经济手段解决。

    “大人,两江总督沉大人、江左布政使徐大人,漕运总督杜大人到了。”

    这时,一个锦衣府卫进入官厅,拱手说道。

    说话之间,两江总督沉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杜季同,三位在淮安府城的朝廷要员,已领着一二扈从,举步而至官厅。

    前日,都察院的两位御史已经奉旨,押赴三位管河道以及一些高级别的官员前往神京,此刻淮安府城中,仍是齐浙两党分庭抗礼。

    杜季同一进官厅,苍老面容上洋溢着热烈笑意,恭维说道:“永宁伯此去颍州劳苦功高啊,嗯,怎么不见赵阁老?”

    贾珩道:“赵阁老还在颍州安抚百姓,过两天就会赶回淮安。”

    说着,招呼几人落座,锦衣府卫奉上香茗。

    沉邡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沉声道:“永宁伯,听说洪泽湖大堤水位降下,淮安府险情大为纾解,本官也就放心了。”

    贾珩道:“沉大人,颍州百姓为淮安、扬州等府县做了不少牺牲,两江方面还当有所补偿才是。”

    沉邡道:“这是自然,先前赵阁老和永宁伯的行文,本官看到了,由江左布政司衙门统筹银粮,馈给灾后重建、安置,徐大人和杜大人都在,此事即行办理,不会延误。”

    徐世魁微胖的面庞上见着笑意,说道:“永宁伯放心,凤阳的颍州百姓,也是江左等地的父老,自能一视同仁。”

    贾珩撇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徐世魁,心头有些不喜,瞥了一眼其人手腕上,并无手表,沉吟片刻,道:“几位大人,本官和赵阁老前往颍州的这几天,淮安府米价飞涨,不知何故?”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氛围为之古怪了下。

    贾珩道:“当初沉大人和徐大人,当着赵阁老的面,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统筹后方,淮安府如今这又是怎么一说?”

    沉邡面色澹漠,徐徐说道:“永宁伯有所不知,睢宁决堤,江左藩司统筹粮秣赴淮北应援,故而从淮安府、金陵收购了不少米粮,因此导致淮安、金陵粮库为之一空,再加上洪泽湖前些时日处于水位高位,城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哄抢粮米,也使米粮飞涨。”

    杜季同看着这一幕,拿起盖碗茶,啜了一口,苍老目光中见着澹澹笑意,坐山观虎斗。

    “沉大人是不是少说了一项?有来自金陵的商贾囤货居奇,哄抬粮价?”贾珩面如玄水,冷声说道。

    沉邡面色不改,只是以不阴不阳的语气说道:“米粮奇缺,才有人囤货居奇,物以稀为贵,如何能够本末倒置?”

    徐世魁见两位封疆大吏的谈话气氛渐渐有些僵硬趋势,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永宁伯,江左已从苏松常镇四府府库,全力调拨粮米,供应金陵、淮安、扬州等府县,也就这几天就可保馈给米粮无虞。”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沉大人,这些人本官会给他们三天时间,米粮之价即刻降下,不然后果自负。”

    沉邡眉头皱了皱,目中现出一抹冷色。

    怎么,又要大开杀戒,以刑戮威慑?

    两江可不是河南那等穷困之地,方经大乱,百废待兴,你贾子玉总督一省军政,重兵在握,自可大刀阔斧,百无禁忌。

    两江是国家财赋重地,如是将两江弄得乱成一团,朝野群起而攻,纵是宫里的圣上再是对你宠信殊异,也要估计两江之乱的影响。

    贾珩转而看向杜季同,问道:“杜大人为淮扬巡抚,如今淮安粮价上涨,可有良策应对?”

    杜季同放下手中的茶盅,思忖了下,诉苦道:“永宁伯,漕运衙门是运粮的,也不是产粮的,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江左藩司若有米粮供应淮北、淮南,漕运衙门随时都备有大批舟船,可保输送通畅。”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杜大人可着漕粮卫准备好舟船,徐大人,江左藩司还能调拨出来多少米粮?”

    徐世魁回道:“现在藩库还有十万石,不过,苏松常镇等府府库正在加紧供应米粮,前后能调拨三十万石,还有一些缺口。”

    “需要多久?”贾珩问道。

    “永宁伯,可能还需半个月。”徐世魁迟疑了下,说道。

    “半个月,让这些人在淮安府和徐州再发半个月的国难财?”贾珩冷声说道。

    徐世魁一时面色变幻,不好应着。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这些粮食先输送给淮安府,徐州等地从河南藩府调拨十万石先解燃眉之急,河南那边儿雨汛已缓,等江淮秋粮丰收之后,再还给河南。”

    实在不行,还要从太仓运粮,沿运河以济淮徐等地,在此之前,先将一些倒卖藩库粮食的几人抓一抓。

    将几人送走,贾珩单独留下了杜季同,道:“杜大人,舟船也当准备好。”

    杜季同道:“永宁伯放心,漕运衙门最不缺的就是舟船,要多少有多少。”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杜大人,本官不会在河道多待,淮安之事还要多多仰仗杜大人。”

    此刻,对付两江官场,也需要给齐党一根胡萝卜吊着,而且经此一事,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齐党不能彻底被拍死,不然朝局失衡,浙党再难遏制,那时候就是明末的结局。

    这是随着地位上升以后,站在更高视野上对朝局的审视。

    回去他就向崇平帝建言,寻机拆分两江,在安徽和江苏分置巡抚,拆庙请菩萨,扶持楚党,以使来日对虏战事不得掣肘。

    杜季同闻言,心头一跳,目光微动,说道:“永宁伯,下官不知永宁伯是什么意思?”

    贾珩道:“没什么意思,杜大人,协调舟船、人手的事儿,还请操持。”

    杜季同闻言,心思却活泛起来,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容,只觉许是浙党这些人让这位永宁伯感受到压力陡增,要和自己联合?

    如是永宁伯来保举自己兼领河道总督,那或许……

    待杜季同浮想联翩地离开河道衙门,徐开近前,默然片刻,说道:“永宁伯,齐党也并非治河良臣,先前河东一事,就有明验。”

    贾珩看着外间朦胧的雨雾,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彼等皆为一丘之貉?只知争权夺利,心头全无社稷。”

    他现在的问题是势单力孤,夹带里没人。

    在河务一事上,一个在开封府收复的关守方,这次治河之后,也只能因功提升到河东副河位置,已是格外超擢。

    而身为总河的南河总督,弄不好还是在浙党或者齐党里面挑,而南河总督与两江总督的职能,一直以来都是有冲突的,那么与其给浙党,让彼等沆瀣一气,还不如让齐党上,这样两江总督的浙党,肯定死死盯着南河衙门的河帑。

    徐开顿了顿,叹道:“成事者难,坏事者易,永宁伯要与东虏一决高下,为我大汉谋北疆太平,也不宜节外生枝,也只能和杜季同之流虚以委蛇。”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徐开,说道:“难得徐侍讲这般推心置腹。”

    徐开面色微顿,道:“永宁伯心怀大志,相忍为国,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下官佩服。”

    “可本官同样快意恩仇,有仇必报,这些人虽暂不能动,那就先收点利息!”贾珩面色微顿,说道:“刘积贤,将潘家还有纪家在淮安府的管事全部抓了,去扬州抓了潘家公子,倒卖官粮,人证物证俱全,本官要一体严参!”

    这么多人他不好都动,但他可以得住一两个狠捶。

    从南京府库倒卖官粮的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儿子以及家人,还有户部侍郎钱树文的妹夫,因为这几人所得之粮,皆系赊欠至南京户部的仓储,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他要严参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和户部侍郎钱树文,纵容子孙倒卖官粮,牟取私利。

    至于其他一些哄抬物价,多是产自自家的粮食,属于囤货居奇、投机倒把,就不好动刀动枪。

    但可以威慑、约谈。

    “是,大人。”刘积贤面色凛然,高声应道。

    “另,再以快马急递至洛阳,从开封府藩库调拨粮食,沿河运支援徐州等地。”贾珩又吩咐道。

    刘积贤拱手应是,正要出去吩咐着人操办此事,忽见外间一个锦衣府卫,大步而来,拱手道:“大人,京中的夏侯指挥,前来拜见大人。”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微讶说道:“夏侯莹?”

    不多时,夏侯莹从外间而来,摘掉头上戴着的斗笠,大步进入官厅,其人英丽的眉眼间现出坚毅,声音清澈、激越,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打量着飞鱼服的夏侯莹,将其引入内堂,让其落座,提起茶壶,沏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笑问道:“夏侯指挥不在洛阳,怎么来了?”

    夏侯莹是晋阳身旁的典军,统率府卫,除先前护送咸宁公主,一直都在晋阳长公主身旁,这次过来,别是送信的吧?

    夏侯莹清声道:“都督,晋阳殿下已经从洛阳太仓,抽调了五十万石粮食,以粮船沿运河而下,此刻押送粮食到了徐州。”

    贾珩面色微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侯莹解释道:“都督从开封府前往淮安府坐镇清江浦这段时间,晋阳殿下也派了几波府卫在淮安府打探消息,预料到淮河泛滥,米粮贵乏,故而在太仓中抽调了五十万石粮,以解都督之难。”

    原来晋阳长公主虽然与咸宁公主、元春一同返回洛阳,但并未停止关注在淮安府清江浦的治水的贾珩,到了洛阳以后,第一时间就暗中着夏侯莹派了几波府卫,前往淮安府打探消息。

    而后,从邸报上见到贾珩从江北大营调兵,已知淮河流域堤堰防汛形势严峻。

    在之后,又得知贾珩在几天前,奔赴颍州泄洪,以纾解淮海、淮扬等地的汛情,估计出粮价可能上涨,第一时间就从太仓调拨了五十万石粮食,南下徐州增援。

    恰逢河南险情已解,运河水位平稳,船只沿河顺流而至徐州,睢宁已为河水冲垮,也就不再南下,而是在徐州停留。

    贾珩听完,点了点头,欣然道:“方才我还正说要往河南藩库调拨粮食支援徐州的灾民,这五十万石真是及时雨,至此,淮徐、淮扬等地乾坤大定。”

    嗯,他也不是孤立无援,夹带里……还有一位贤内助。

    “我这就准备舟船,前往徐州接应。”贾珩想了想,沉声道。

    这批粮食他要抽出来一些,调拨给淮安府。

    夏侯莹道:“都督,殿下说这边儿如是需要帮衬,亲自过来也可。”

    贾珩道:“这边儿汛情情况未明,她们不好过来的,我先过去看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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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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