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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天破了(下

    蔡国庆先前还有几分期待,指望肛毛抓住了薛向的什么痛脚,要报料,哪知道这家伙竟是告什么李拥军、韩东临,最后居然发了疯,要告全村人。这么猖狂的话,他蔡国庆都不敢说,这肛毛何德何能。

    蔡国庆紧走几步,到了门边就把肛毛往外推,嘴上还嘟囔道:“你狗r的在靠山屯憋傻了是不,还告一个屯子的人,去去去,堵着大门,吹得老子直哆嗦。”

    “蔡哥,蔡哥,你听我说完呀…..”

    “说个球啊,你他娘的,要整人也想个好点的理由,脑子被驴踢啦,还他娘的敢以个人告组织。”

    “不是,他,他,他们把地分了。”

    “什么分地不分地的,谁爱分谁分去,反正又没老子的份儿….”蔡国庆一边不耐烦地推搡肛毛,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忽然耳膜像炸开了一般,嗓音瞬间拔到最高,近乎尖叫一般喊出声来:“分地!你说靠山屯的把地给分了?你再说一遍!”蔡国庆一把揪住肛毛的羊皮袄,满脸狰狞,双眼却满是喜悦。

    蔡国庆这一嗓子嚎出来,正吃着喝着的蔡高礼如中了邪一般,本来坐着的身子,如火箭一般原地直冲而起,急速朝大门奔来,到了近前,就拖着肛毛到了炉边,二话不说,按着肛毛,就给盛了满满一碗狗肉,塞进了肛毛手里:“小刚,走这么远的路饿了吧,先不着急说事儿,吃肉吃肉,暖暖身子,你放心,不管你有多大的冤情,不管涉及到谁。你蔡叔一定替你做主。”

    肛毛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稀里呼噜开始胡吃海塞。这会儿众人都在消化肛毛带来的那惊人的消息,谁也没心思下箸。就连心神激荡得快晕过去的蔡高礼这会儿也直在心中大喊冷静,而不敢呼喝肛毛马上分说缘由。

    肛毛一路行来又冷又饿,这会儿竟连吃三碗,被众人盯得不好意思,才歇了筷子。肛毛擦擦嘴,恨声道:“狗r的李永军,婊子养的韩东临。老子不就是偷偷出去玩儿了几天吗,他娘的,年底竟然给老子扣了八十多块的工分钱,凭什么人家都分一百多。老子就拿几十块,娘的,我家的老鬼也不争气,没抢着单亩高产状元,却回来打老子。说什么都是老子懒,不给他帮忙,mb的,过个年也不叫老子安生,把老子钱全部收走不说。连收录机也搬他房里去了,娘的,你们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不让你们好过…….”

    肛毛说了半天,尽是说他在生产队受到的待遇是如何不公,分到的钱是如何的少,李永军、韩东临还有自己家人如何欺负自己,看不起自己,总之是絮叨个没完,动情处好似这大冬天之所以下雪,恐怕就是老天爷觉察到他肛毛的冤屈,而洒的泪花。

    蔡高礼实在是不耐烦听这个,挥手打断肛毛的单口相声专场,沉声道:“你刚才说他们把田分了,是不是真的?”

    “这个,呵呵,这个……”这会儿,肛毛反而吱吱唔唔说不出口了。

    要说这肛毛又不是傻子,这分地的罪过有多大,他多少还是知道点儿的,再说,今年的日子比往年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往年一年忙到头儿,一毛钱别想见,还得欠公家的钱,今年不仅不欠钱,还往回拿钱。两厢对比,肛毛忽然有些后悔了。

    蔡高礼人老成精,立时会意,笑眯眯道:“要我说,小刚你在屯子里可是正儿八经的一条好汉子,壮劳力,先前我听你说,他们就为你请几天假,扣你那么多工分,这个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我可是听说有些老头子老太太都分了不少钱,这明摆着是不公平嘛。说来,也是我和国庆连累了你,李拥军和韩东临这俩小子是在给你穿小鞋呢。”

    蔡高礼几句话一扇呼,肛毛先前熄了不少的心火立时蹭蹭上蹿,一口喝干蔡高礼给他倒的半缸子酒,骂道:“就李拥军和韩东临最不是玩意儿,娘的,你们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说罢,肛毛又压低声道:“这个蔡主任,蔡队长,我虽然年轻,你们二位也别骗我,那个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啊,如果真把田分了,那是多大的罪过?”

    肛毛这般遮掩,越发显得欲盖弥彰,蔡高礼心中激荡得快要沸腾了,强忍着心潮,亲热地拍拍肛毛的肩膀:“小刚,你放心,就算分地,也是领导干部的责任,和你们社员无关,你算是揭发有功呀。”

    肛毛舒了口气,小声道:“那,那薛队长会不会受罚?”

    蔡国庆一跃而起,抢道:“会,当然会,我知道那小子第一天来,就把你,我还有猛子给揍惨了,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这回老子们一准儿给你报仇…….”

    “什么,要牵连薛队长,算了,算了,我还是不举报了,我,我先回去了。”肛毛竟是起身要走,搞得众人莫名其妙。

    蔡国庆一把按住他,满眼好奇,问道:“肛毛,你刚才是没听清我说的话,还是跟我说反话?我说帮你报仇呀,你怎么?”

    肛毛一擦鼻涕,说道:“抱什么仇啊,要说薛队长还真是好人啊,从来不贪不占,虽然人懒点儿,不爱管事儿,却从来不折腾人,你别看我被他打过,可我服气他,要是没他,我哪里能有饱饭吃,能有楼房住啊,我就是气不过韩东临和李拥军整老子,老子要报仇….”

    肛毛一番自白,听得蔡高礼脸上火辣辣得烧,没想到薛向在靠山屯如此得民心,就连肛毛这种出了名的坏分子也心服口服。

    肛毛一看蔡高礼老脸通红,慌忙解释道:“蔡队长,哦不,蔡所长,我先前不是说您啊,就是说别的大队的队长好贪好占。”

    这一解释,整个儿跟骂人没啥区别。

    蔡高礼无心纠结这个,这会儿,他只想把分田的事儿坐实,“小刚,还把你叔当外人呀,你和国庆亲如兄弟,我早拿你当自个儿侄子了,你这孩子,还跟你叔外道。来,接着吃肉,喝酒,今儿个我可得好好陪陪我侄子。”

    说完,蔡高礼便将肛毛的酒杯满上,蔡国庆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立时满脸堆笑,似乎真如亲兄弟一般,和肛毛勾肩搭背,互诉衷肠,你一杯我一杯,对饮起来。

    半个小时不到,肛毛就借着酒劲儿,将靠山屯分地的事儿,里里外外交代了个通透。

    肛毛喝的酒酣耳热,不一会儿便迷糊了,寻了个麻包便倒地睡了。原先吃饭的四人,这会儿,却是久久无语,他们万万没想到薛向竟是胆子包着身,敢在靠山屯搞分田到户,最难得的是,人家竟然搞成了,还一瞒就是大半年,若不是有肛毛这等不经事儿的小子,说不准就永远瞒下去了。

    “爸,叔,你们说这,这是不是要,要掉脑袋,这,这要是掉脑袋,这得杀多少人啊。”蔡国庆这会儿酒意全消,浑身扑棱棱得直哆嗦,此刻,内衣已是全湿。

    蔡高智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先前蔡氏父子套肛毛的话,他就没掺合,不是他不屑使这种手段,实乃是他心中已经被惊得倒卷起百丈巨澜。这会儿,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要怎么收拾薛向,而是想着如何把自己给摘干净。

    薛向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出这等大事儿,全公社班子成员,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别想洗清自个儿。这是多大的罪名,浩劫虽然已过,可稍微有一点政治敏感性的官员,都知道分地意味着什么。

    “杀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薛的这回是自掘坟墓,天王老子也别想保住他。”蔡高礼眼珠子通红,这会儿,他已经激动得快炸了,最恨的人要倒大霉了,靠山屯那金山银海眼看也要成为自己的嫁衣裳了,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儿么。

    蔡高智沉声道:“五哥,你不会是想把这事儿捅出去吧?”

    “怎么,老七,你还想保那小子?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沾包儿对吧,你放心,有郭主任在,我保你无事儿,更何况你和那小子的斗争,在社里谁不知道,到时,就是反对走z派的英雄。”

    蔡高礼这会儿连七弟都懒得称了,显是志得意满之极,一想到将来有可能成为反对走z派的悲情英雄,他膀胱就抽抽得直涨。

    蔡高智并不会为蔡高礼这点安慰,就放松警惕,这种捅破天的事儿,一爆出来,中央一准儿下来调查组,到时是黑是白可不是自己说了能作数的,“五哥,我看等事情坐实了,再报上去不迟?”蔡高智还是不愿拿仕途开玩笑,他宁肯不当英雄,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怎么没坐实,小刚这半年都只在在家地头儿忙活能假?靠山屯今年的粮食任务竟是一点折扣没打,就都交齐了,要知道他们可是在忙活猪场的,若不是分田到户,鬼才信这帮磨洋工的有这么勤快。”

    “可说破天也是空口无凭,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老七,你想维护这帮乱臣贼子?”

    “五哥,您误会了,我怎么会维护姓薛的呢,我是怕您操之过急,毕竟那顶顶重要的按了手印的合约,还在那小子手里呢。”

    “老七,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不过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谁说了错?”

    “郭主任!”

第八十九章 天下第一村

    蔡高礼阴恻恻的一句“郭主任”,蔡高智立时哑了火。

    说完,蔡高礼急走几步,抓过桌上的电话就摇了起来。按说以他的级别是不可能配上电话的,可这全社唯一的粮仓太过紧要,因此才装了电话,以备应急。

    电话很快就通了,蔡高礼竭尽全力压下心中的激荡,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从始至终,郭民家没有插话,听完,一句“严格保密”,就把电话撩了,蔡高礼却知道郭民家和自己一样激动了,不,是比自己还要激动,因为听筒传来的喘息声几乎快赶上自家新买的那台破二手电扇了。

    …………………………

    长宁街西北三十米处有一片小院儿,院内遍植乔木,听说是当年领导此机关的领导,名字中含着这个字,尤喜在春天的时候,看着它们烂漫盛开,就预示着他自己的政治前景一般。

    尽管这小院儿设在这部委遍地,高楼林立的权力机关中心显得有些碍眼,可却没谁敢因为这一片小院儿低矮,就看轻几分。恰恰相反,此处实乃是天下瞩目,高层聚焦的紧要所在,因为此地就是杂志的编辑部。

    杂志乃是和、鼎足而立的党报喉舌,可以说是总天下风宪,引领思潮的主阵地。从这小小院落,不知发出过多少份重要纲领性报导,可以说,这里掌握着整个共和国六七十年代的相对真理。至于绝对真理在谁手中,非你我所能言道。

    今天,已是腊月初八,编辑部早已齐装满员,最繁忙的素材科已经喧腾一片,因为明天就是发刊的日子。这会儿,众编辑或忙着写稿子,或忙着搜集各地上报的素材。选择有标志性的,加以提炼、概括。载上头版。

    “时科长,我觉得江汉省的这篇新闻稿挺有轰动性,放在咱们头版,一定会产生非常好的宣传效果。”

    一个穿着粉色棉衣的女郎将一份报纸,递给了正埋头书写的时剑飞。女郎容貌秀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时剑飞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看得有些痴了。

    “哦。谢谢,小江,小江……”

    时剑飞伸手来接的时候,那女郎依旧痴痴看着他。手里攥得紧,时剑飞抽了几下,没抽动,便出声轻唤,那女郎回过神儿来。一张素净的鹅蛋脸立时布满红霞,将报纸往时剑飞怀中一塞,转身就逃了出去。

    “时科长,我看小江对你有意思。”

    “小王,别胡说。小江虽然不错,却是万万配不上时科长的。”

    “哎哟,李哥,您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咱时科长的身份,该打,该打…”

    “行了,你们俩小子别跟我这儿一唱一和的了,中午东来顺涮羊肉,这总行了吧。”

    “科长仗义!”

    “时老大厚道!”

    “…………”

    时剑飞差不多和薛向是同一类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为焦点人物,套句后世周星星电影里的台词,这两人都该是黑夜中的萤火虫,总是那般耀眼。

    时剑飞放下报纸,募得,想起那欣长婀娜的身段,如瀑的黑发,宝石一样的眼睛,完美无暇的脸蛋儿,那仙子一般的人物该是何等凛然不可犯,可她的手却在他的手里,一念至此,时剑飞忽觉胸口抽抽得难受。

    猛灌一口茶水,驱走心中的绮念,时剑飞埋头看起那篇报道来。单看板块竟是在农业版,他先就丧失了一大部分兴趣,杂志可是突出理论研究的,这农业方便的成就,无论如何挨不上。

    再看看标题,时剑飞渐渐有了兴趣,便接着往下读了下去,谁知这一读,便是一个多小时,短短一千五百多字,时剑飞看了不下五遍,因为文中的报道实在是太震撼了。

    一个小山村去年还欠着公社历年欠款一千多元,短短一年内,竟然实现了上交公社收益三十二万五千多元,人均收入由原来的不足十块钱,到现在的一千三百元,足足翻了十三番,今年秋季稻的产量更是五十万斤,是1955年到1976年的总和,现如今该生产队有一个五千头级的养猪场,一个五千吨级的饲料厂,一个蔬菜大棚种植基地,全体社员都住上了楼房,通了自来水……

    时剑飞越看越激动,这篇报道,他读了五遍,并非是这稿子写得有多激动人心,而是时剑飞在根据稿子中的具体数据,默算收入和支出,评估有无水分,或者水分多大,可看了报上那养猪场的黑白照片,那如海似浪的肥猪,再加上他自己的估算,基本判定这篇稿子上的靠山屯是实打实地做出了成绩。

    如此美妙的素材,以自己的生花妙笔,一旦上刊,那效果一定是轰动性的,指不定又是一个大寨村。时剑飞一边在心中组织材料,一边思忖该如何突出重点:江汉晚报上是吹的那个队长如何了得,我得别出机杼…不对,队长,京城,18岁,薛向……

    一连串的关键词组织到了一起,时剑飞越想越不对味儿,该不是真是那小子吧,再一想,年前,那小子也说“下放到了地方“,没准儿就是下去当官儿啊,该死!

    时剑飞暗骂一声,拿起桌头的电话就摇了起来。时剑飞兜兜转转,发动关系,甚至连他远在江淮省作一把手的二叔都动用了,终于确认了那靠山屯队长的身份,正是薛向!

    时剑飞正咬牙恼恨之际,那江姓女郎又折返进来,轻声问道:“时科长,那篇稿子看完了吧,怎么样,如果可以,我们那边是原文转发,还是重新组织材料,提炼新的论点?”

    “先放放吧,下面的人最爱好大喜功,上面的这数据太过惊人,我看还是核实一下为好,毕竟咱们不比那些地方小报,严肃性,正确性第一。”

    “嗯,时科长说得真好,好吧,我再去找找别的素材。”江姓女郎展眉轻笑,说话,就要离开。

    “小江,中午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嗯…”

    “还有小王和小李,东来顺,涮羊肉”

    “那行,我一准儿到。”

    “不用,到时一起走,我有车。”

    …………………

    时剑飞不愿意替薛向鼓吹政绩,按下了材料,可如此轰动的新闻,岂是时剑飞能按下的。当天下午,薛向就在的头版头条,看到了关于靠山屯的报道,接着、、全部刊登了,皆是加黑加粗的重磅报道,尽是溢美之词。

    要说这三分报纸的影响力虽然稍逊两报一刊,可那也是全国范围内的鼎鼎有名的大报。这三份报纸一出,还不是举世咸闻。薛向搜集完各大报刊,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淡黄的光晕下,他持笔伏安,逐字逐句地将报纸上的有关自己的报道划上横线。

    这一划,竟发现,所有的报刊都在鼓吹靠山屯取得的成就之余,将功劳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算给了自己,各种名号,帽子,铺天盖地地飞来。薛向盯着这一个个“青年劳模”、“奋斗标兵”、“社会主义的造梦者”的称号,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叮铃铃,叮铃铃,堂屋的电话响了。

    “大家伙,出来接电话啦,是那个头发又光又滑的伯伯打来的。”

    薛向奔出门来,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招呼她接着看电视,便接过了电话。

    “小薛,你小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到哪儿都不消停,谁能想到靠山屯这小小山沟,竟让你小子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儿,哈哈……”

    安在海声带欢喜,他现在已经完全把薛向当了自己的子侄,对薛向能将靠山屯折腾得如此红火,很是与有荣焉。

    薛向面沉如水,低声道:“二伯,那几分大报上的稿子都是您……”

    “傻小子,你二伯我出手岂是等闲,你也太小看你二伯这堂堂中宣部常务副部长了吧,在我面前,那几分报纸,能称得上大报?等着瞧好戏吧,你二伯可没这么小气,方才刚加印了一版,你小子还没看吧,哈哈……”

    安在海是个性情中人,薛向极让他中意,这不,一听说,薛向弄出了成绩,立时拼死力帮手,誓要送薛向份大礼。

    薛向一听连都掺合进来了,心中忐忑更甚,顾不得和安在海细看,更不能透露他在靠山屯做下的“大事儿”,连要求安在海别帮倒忙的话都说不出口,就把电话撂了,撒腿就往外奔。

    刚奔至大门,便和康铜撞了个满怀。

    “三哥,好消息,好消息,你看,你在靠山屯的事儿都见报了,而且还上了。”康铜满面喜色,手里托着一摞报纸,竟是一改往日沉默本色。

    薛向不及细话,找出百姓日报,便摊了开来,头版头条竟刷着五个黑色楷体大字“天下第一村”,字字如耀精光,闪得他快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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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千里返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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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惊雷!

    薛向顾不得细看报纸,猜也猜得到里面的内容该是如何的极尽夸赞之能事,毕竟安在海连“天下第一”都替他吹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薛向又折身奔回堂屋,拽了电话就往房里走,砰的一下,拍死了房门,看得正看着电视的薛林几姊妹莫名其妙。

    电话接通了,是打到靠山屯的,他走前怕众人打电话来拜年,怕人多嫌麻烦,就没留下他在京的电话,这个电话还是他腊月二十一回京,到今天正月初八,近二十天的第一个电话。薛向刚通了姓名,那边说话的人竟是老姜。

    “哈哈,原来是大队长啊,你可真贼,电话也不留一个,害得咱们想给你拜年道喜,也找不到人,大队长啊,不得了啊,你高考成绩下来了,全县第一啊,我的个乖乖,文曲星下凡啦,哈哈,还有一喜,咱们靠山屯火了,真的是火了啊,咱们全村在收音机里都听到中央台播了,荣耀啊,我老姜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荣耀过啊,大队长,您是不知道啊,县里的,地区的,省里的,大报小报,大车小车,天天来,这个采完,那个访,您还别说,我老姜这几天烧火,烧得膀子都是酸的,还是李队长从红庙村把苏大勺借了过来,才勉强顶住,不过,这点儿累咱不怕,怎么说也是咱屯子十几辈子难得的喜事儿啊。这不,明天听说还有外省的领导过来参观,我可得多弄些蔡………”

    老姜看来不是憋了一天两天了。逮着机会,上牙打着下牙。竟跟缝纫机似地,密密匝匝,让人没插嘴的地方。好在薛向也没打算插嘴,老姜交代的虽然琐碎,确实将这些天靠山屯的变化交代了个清楚。

    其实薛向能想到靠山屯这几天会有多热闹,毕竟一个山村上了,那是多大的政绩。各级行政区能放过才怪。

    “只盼你们现在抢得起劲儿,到时莫要后悔才好。”薛向心中苦笑,好容易等老姜松了口,才出声道:“老姜。找老李过来说话。”

    “李队长不在。”

    “那就找老韩。”

    “韩队长也不在,就连铁队长,小孙书记都不在,都被请到县里去作先进事迹报道了。”

    “什么时候去的?”薛向心头陡然浮现一丝阴霾。

    “哟,您还别说。有两天了,前天就去了,县里办公室打来电话说,还得到邻县去参加报道会,恐怕得等些日子。”

    薛向听完。心中陡然绷紧,虚应了几句,打发完老姜,一个电话拨到耿福林办公室,电话却是秘书小马接的,说是耿主任和县砖瓦厂的廖厂长去了省里,谈买机器的事儿,末了,又加了句,是郭主任点的将。

    薛向草草结束了和小马的电话,又把电话打到了陈光明处,接电话的居然也是秘书,说是地区党校开学,陈主任进修去了。

    薛向悚然大惊,这浩劫时期中断了许久的党校,才开张不足三月,怎么就相中了陈光明,若说是巧合,那靠山屯的整个管委会班子,外加耿福林这第一副主任都联系不上了,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薛向几乎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抬头似乎能看见一张大网正朝自己盖来。

    薛向当机立断,打开房间,将电话抱了出来。这会儿,薛安远已于正月初五去了岭南军区,因着薛向预测的那场必将发生的战争,薛安远忙着整训部队,也就没带小家伙前去。

    而初三那日,薛向在家宴请过赵国栋三人,又带着在满四九城的景点游览一番,第二日领着三人登了许子干的门儿,初五那天,三人便告辞回江汉去了。是以,这日就薛林领着三小在家。

    薛向压住步伐,悄悄拉过薛林,说了自己要提前回靠山屯。薛林不爱看报,这会儿还不知道靠山屯出名了,但知道薛向是屯子的当家人,自不好拦他,又担心小家伙知薛向要走,多生变故,应下后,让薛向悄悄走。

    薛向交代完薛林,又拉过康桐,让他这几日就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就是下岭南军区报到,也等过了十五以后。康桐性子木讷,从不多问,却坚决执行薛向的指示,当即便点头应了。

    薛向安顿好家里,披了军大衣,又回房拽出一沓钱、票,塞进了兜里,顺着墙根儿悄悄溜了,三小被电视上精彩的节目吸引,竟是谁也没觉。

    ………………

    薛向到靠山屯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九深夜。一路行来,他是昼夜兼程,到了江汉,顾不上应酬胡黎明的相请和夸赞,直接要了胡黎明的司机,深更半夜就杀到了靠山屯。

    薛向到时,靠山屯的一干党员竟齐齐在他办公室开会。

    原来,韩东临、李拥军一众离开屯子已经足足五天五夜了,竟是连个消息也没有,这几天屯子外,隐隐约约有不少老虎皮窥视,先前,众人只当是保护来参观领导的,可后来屯子里派去的人回来说,邻县压根儿就没搞什么先进事迹报道大会。

    这下,众人慌了,到公社要人,谁知道公社蔡主任不阴不阳地说李拥军几人去了省里作报道了,这下,众人哪里肯信,当下,就要闹腾,亏得老成持重的回过味儿来,将人都劝了回来,回来之后,党员们就自发召集起来,开起了大会。毕竟,谁也不笨,这会儿靠山屯形势一片大好,大队干部却集体不见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联想那件事儿。

    薛向从天而降,众人大喜过望,齐齐让开座位,摆出炭火,让他取暖。薛向顾不上寒暄,稍稍弹了弹身上的雪花,问道:“分地的事儿,是不是漏了。”

    钟原抢道:“大队长,我们也在怀疑,不然就凭咱屯子眼下的成绩,谁敢挑理儿,我猜一准儿是哪个王八蛋走漏了消息,叫县里的人知道了,才偷偷把李队长他们几个给诓走了。”

    “上面下来问时,你们就一点儿没漏?”薛向再问一句。

    “大队长,谁都不傻,泼天的干系,大伙儿都省得。”

    “老苏,我看未必吧,正月初五那天,郭主任亲自到靠山屯召开表彰大会,鼓动大伙儿讲靠山屯取得农业大丰收的先进经验,还说就是做了什么出圈的事儿,只要增产了,说出来未尝不是先进经验,到时全国推广也说不定。当时,咱们都没回过味儿来,现在想来,姓郭的是在套话儿啊。那天你老苏似乎就吱吱唔唔说了不少,怕不是就漏了。”

    “老陈,瞎咧咧什么,老子只说生产队将农田划定好责任,大伙儿比,帮,赶,超,干劲儿足,什么时候说过一个字的分田单干?”

    “老苏,你那句划定好责任就不该说,说不定…”

    “什么不该说,你老陈也好不到哪儿去……”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给老子扯犊子。”薛向不耐烦听二人掰扯,话已至此,他哪里还不知道,分田的事儿是真的漏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薛向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这会儿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开,思想领域还处于僵化状态,就是小岗村爆出分地的消息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那会儿改革开放的思潮已经成了主流,就这样,当时对分地单干的争论也是爆炸性的。毕竟这分地单干,从根子上和当时的集体经济相左,在一些老派干部眼里,无异于否定社会主义,是断断容不得的。

    薛向正百思不得良法,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暴风骤雨似地拍门声,众人齐齐变色,以为县里来拿大队长了,人人抄板凳,寻棍子,就待拼命,暗自打定主意,说什么也得叫大队长逃出去。

    “是我,铁勇家的,我听说大队长回来了,有急事儿找他。”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村民多熟捻,听声儿便知是铁勇的老婆孔桂花,立时有人上前把门开了,门外果然是孔桂花。

    大半夜的,天上还飘着雪花,孔桂花似乎是刚从床上起来,披头散发,花棉袄也没系上,手里抱着个黑布袋,在门外冻得直哆嗦。

    众人知道薛向不待见铁勇,也不招呼孔桂花进屋。薛向却是不会跟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妈的妇女为难,开口招呼他进来烤火。

    孔桂花刚进门,便吱吱唔唔地要大家伙儿都出去,说有大事儿和薛向说。薛向挥手笑道:“桂花同志,这里都是村子里的党员同志,都不是嚼舌头根子的人,再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事儿,说吧。”大冬天的,薛向自然不能讲众人轰到寒风暴雪里。再说,孔桂花也不过三十七八,颇有几分容貌,他这大队长无论如何得注意影响。

    孔桂花也不再多言,将怀里的布袋递了过来,说道:“半年前,俺当家的就和俺说了,若是有天他不在了,就让俺把这个布袋亲手交到大队长手里,如今,俺当家的不见已经五天了,我寻摸着该把东西给大队长了,里面是两个本子,俺也不识字儿,不知道里面记的什么,反正就俺当家的话办了,行了,俺走了。”

    孔桂花倒是干净利索,说完,开门,就一头撞进了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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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班子会决议

    孔桂花去后,薛向交待众人这段时间闭紧嘴巴,又安抚几句,便将众人送出门去,接着,独自在火盆边坐了,翻检起那灰布袋来,布袋里倒是比先前孔桂花交待的多了一样东西,是个信封,拆开一看,正是铁勇写的信,且是写给薛向的信。‘

    薛向就着烛火读了起来,信不长,不足五百字,前半部分主要讲薛向给靠山屯带来多少变化,和他学习了那本的感悟,以及反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觉得非常惭愧,想向薛向承认错误,又没有勇气,所以就用信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前半部分皆是自遣,后半部分,才真正让薛向动容。铁勇在心中交待靠山屯几乎每年都超额向社里交粮食,可超过定额的那部分并没记录在案,而是悄悄被用来冲抵往年亏空,具体的数据,这十多年的每笔账,都在那两个笔记本上,又说蔡氏父子,曾经找他要过账册,都被他拒绝了。

    信的末尾,又说如果哪天他意外失踪或死亡了,一定是蔡氏父子下的手,要薛向千万给他报仇。

    薛向看完正文,再看最后的日期,九月十八日,他一掐指,正是铁勇再次当选副队长的那天。现在想来,这信,铁勇是感动之余写下的。

    阅罢信,薛向翻开两个笔记本草草浏览了一遍,差点儿没惊得跌进火盆里。这小小靠山屯,十年间,竟被蔡高礼以远超国家规定的标准多收了近十万斤,折合下来就是每年近一万斤,靠山屯一年才产多少粮食,这帮家伙真是黑了心肝儿,再联想知青和社员们饿肚子的事儿。薛向哪里还有怀疑。

    薛向收拢起笔记本,正待熄火回房,忽然。门外又是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大队长。快开门,我是彭春。”

    薛向打开大门,彭春急道:“大队长,快,快跑,县里的公安下来了,来抓你的。赶紧跑。”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今天晚上下来坐小汽车,被在村里埋伏的老虎皮看见了,多亏老钟多长了个心眼,在屯子外留了人警戒。赶紧跑,车都到屯子外了,从后山走,娘的,那帮兔崽子就是见不得老子们过好日子。”

    薛向知道这会儿不识呈匹夫之勇的时候。当机立断,拍拍彭春的肩膀,招呼他保重,带上那灰布袋,折身进房。取出压在箱底的那按满手印的分田合约,打开后窗,便跳了出去,逃出去不到两百米,便听见办公室方向传来一片喝吗声。

    薛向知道这是乡亲们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更不回头,埋头便朝山里奔去。

    ……………

    时近凌晨三点,承天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灯火通明,承天县县革委主任郭民家竟连夜在此地,召开革委会班子会议。

    会议从十二点起,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了,这会儿轮到郭民家做会议总结:“整个会议气氛很好,各位都做了自我批评,也统一的看法。总之,对靠山屯生产大队管委会班子这种无法无天,掘社会主义坟墓的犯罪行为,咱们要进行坚决斗争,对以薛向为首的靠山屯生产大队管理委员会班子成员要严惩不贷。当然,靠山屯出了这种泯灭党性,罔顾国法的坏分子,我这个承天县一把手也有责任,会后,我会向地区,省委作检查,请求处分。明天,照先前班子会上的决议,各宣传部门统一口径,一定要扭转当前的鼓吹风,一定要将靠山屯分田单干,罔顾法纪的事实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挖掘、报道,争取消除此前鼓吹风造成的不良影响,打一个宣传上的翻身仗,先就这样,散会!”

    一众班子成员刚散去,满身雪花的何进钻了进来,见了郭民家立时立正,敬礼,说道:“主任,那小子贼滑溜,一个不注意,让他逃了。”

    郭民家白皙的手指不住敲打着会议室的桌面,头也不抬地道:“逃了好,抓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招呼他,这一逃,我就不用七报八报地折腾,直接给他开除党籍,按逃犯论处。”

    郭民家尽量压着声音,可依旧显得尖利,听得何进头皮发麻,只得连连点头道:“主任高明,主任高明。”

    二人正说话之际,蔡高智,蔡高礼,蔡国庆三人走了进来。蔡高智紧走几步,来到郭民家身前,弯腰道:“主任,我们无能,辜负了主任的信任,那几个家伙都是死硬份子,任凭我们好说歹说,死活不签字。”

    何进最瞧不得蔡高智这副窝囊相,哂道:“我当什么呢,在老子的地头儿,还没听过有撬不开的牙口,掰不断的指头,等着,半个钟头,一准儿拿下,计时开始。”说话,何进迈步就往外走。

    “老何,站住!”郭民家叫停何大莽夫,斥道:“我说过多少回了,这几个人是重要犯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中央就来调查组提人,弄得遍体鳞伤,好叫人家反咬一口,说咱们屈打成招不成,幼稚!”

    何进老脸一红,连道:“是是,主任叫训的是,我幼稚…..”

    郭民家挥手打断何进的罗嗦,扭头吩咐蔡高智道:“把他们关到一起,外面也别站人,在门边悄悄放个录音机,其余的都别管了,好吃好喝的照顾,他们几个可是要唱大戏的。”

    浩劫时期,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郭民家不知使过多少,这会儿说出来,直若喝水吃饭一般,简单自然,可众人瞧得直打寒颤。

    蔡高智领命去后,郭民家懒得理何进三人,自顾自拿起那张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百姓日报,怔怔盯着头版头条的“天下第一村”出神。其实这两天郭民家脑子里,总会冒出“若是不将分田到户的事儿捅出去,就凭这篇报道,自己就该高升”的想法,可一旦他尿意来了,上趟厕所,瞅见那永远软塌塌的物件儿,心火腾得又冲了出来,将先前的可惜烧了个一干二净。

    蔡高礼见郭民家盯着报纸出神,小声道:“主任,还得说您高瞻远瞩,智谋无双,起先,我报告给您姓薛的分田到户的事儿,您让县里的报纸尽宣传姓薛的成绩,我还不理解,这会儿,看了百姓日报也宣传了,我这榆木脑袋才开了窍,主任您这是要在他摔下来之前,先把他捧得高高的呀,这不,眼看姓薛的小子一家伙飞到了云端,主任您在底下把绳子一剪,吧唧一下,姓薛的粉身碎骨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郭民家横了蔡高礼一眼,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是一点好敢也欠奉。

    蔡高礼马屁拍到了马脸上,挨了训斥,立时立正,微躬,摆足了挨训的姿势,准备接受炮火的洗礼。

    果然,郭民家又想起了件窝心的事儿,冷声道:“那个铁勇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去年,他还帮着你和国庆一起逃出来,还来过我家,怎么这会儿,连他也不配合,是怕背黑锅?没事儿,你大可拿我的话向他保证,只要他签字,并答应作证,我保他无事。”

    郭民家话音方落,刷的,蔡高礼的老脸红得像染过一般,怯懦半天,才小声道:“那,那个铁勇,鬼迷心窍了,竟,竟是铁了心大跟姓薛的走,我看他就是被姓薛的小恩小惠给迷惑住了,我……”

    “够了!”啪的,一声巨响,郭民家一巴掌印在了桌子上,狭长的眼睛冷冷盯着蔡高礼,只把后者盯得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蔡高礼这猥琐模样,郭民家恨不得飞起一记窝心脚将他踹死,“算了,反正是坐实了,有没有签字一个样儿,他要找死,就让他去死!”骂完,又冷道:“你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吧?”

    “没,没,主任,您请放一百二十个信,他绝对没有我任何把柄。”

    哪知道蔡高礼话音刚落,沉默了半天的蔡国庆忽地发言了:“不对,爸,你忘了每年弄粮食的账本可都在姓铁的手里呢,上回他来公社,咱们找他要,他说被他家婆娘引火时当柴烧了,这不是糊弄鬼么。”

    这父子两真是绝配,一个搭台,一个拆,老子刚搭好台子,转瞬就被做儿子的拆了个精光。此刻,蔡高礼心中怨气直冲起千万丈,恨不得一榔头夯死这个脑筋缺根弦的儿子!

    郭民家闻言,一屁股坐回了椅子,双手吊在半空,脑袋朝后仰起,似乎连摆手的力气也没了。

    唉,说来郭民家也是苦命人儿,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姐夫,都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蔡高礼迟迟没等他预料中的炮火,小心一瞥眼,见郭民家面现颓然,心中竟生出几分尴尬,小声道:“主任,主任,您,您放心,我马上赶回屯子里,把那账本儿拿回来,保准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会牵着到您,您绝对…..”

    这会儿,办公室内,何进还在,办公室外,不知道还有谁在值班,这蔡高礼居然当众晒起了阴私,听得郭民家险些没一头载到。

    “滚!!!!”

    郭民家浑身颤抖,蹭得站了起来,操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下去,砰的一声,杯碎水溅,那响声好似发令枪一般,蔡氏父子同时一弹腿儿,旋风一般跑了个没影儿。

第九十二章 薛向夜遁逃

    这是一间二十来平的监狱,却没有寻常号子的阴森、幽暗、潮湿,似乎是关押特殊犯人而设,有床有被,还有独立卫生间,若评五星级号子,这间恐怕够呛,若是三星级,一准儿有它的份儿。

    李拥军四人被带进来有些时间了,从先前的惊恐,到镇定,再到沉默,这会儿又开始集体骂娘了。

    “老铁,没想到啊,实在没想到,事到临头,你竟然…算了,以前是我老李看走了眼,你他娘的是条汉子,回头出去以后,老子一定要跟你好好喝上几杯。”

    韩东临哂道:“老李,没睡醒吧,出去?这辈子只怕是别想出去了,这狗r的郭民家真他娘的阴险,说好了是让咱们介绍先进经验,还保证不搞秋后算帐,mb的,谁知道这王八蛋连秋后都不等,翻脸就不认人。”

    铁勇道:“说到底,是咱们幼稚,是这帮当官的心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介绍先进经验,要把县革委班子成员都找来,先前,我还安慰自己是以示隆重,这会儿才明白,这是郭民家要让整个革委会班子会作证啊,现下好了,虽然咱们硬抗着没签字,可这分田到户的话可是当着全体各位班子成员面儿说的,那是铁证如山啊,唉!”

    小孙接道:“咱们陷进去就陷进去了,没什么,毕竟靠山屯是生咱养咱的地方,咱们虽然遭了难,可屯子里的乡亲们终究是享了福,可大队长多冤啊,人家从京城下来,劳心劳力地带领咱们给屯子里致富,书上说白求恩如何全心全意,我不知道。可大队长那才是真的全心全意,连屯子里给他盖大楼都不要,你说说。就这么好的人,还他娘的得不到好报。”

    屋里的四人正热烈而激愤地替薛向叫屈。而我们的主人公薛向却正在风雪里漫行。

    此刻,离薛向从靠山屯进山,已有近四个小时了,山里的冬天,尤其是夜里,最是难熬,白毛风一刮。当真是百兽俱伏,草木凋零,最最可怖的是,一边刮着白毛风。还一边下着大雪,若非经年老猎手,此时入山,十有八九得丧了性命。

    薛向虽然对这金牛山已经惯熟,可终究只是熟悉路径。地理,而对这野外求生,辨别天时、地理的本事,差之老邓头这样的老炮手何止道里计。这不,一进山。没行半个小时,薛向便迷了路。

    按说,薛向对这金牛山熟悉的已如自家后院,又怎会迷路呢?原来,这冬天不比其它三季,暴雪一堆,往常极其醒目的路标,特殊地带,这会儿全是一个样,连往常山民们踩出的小道儿都被遮掩得没了踪迹,如何还能辨识道路。

    穿林的北风,呼呼直叫,时不时得摇落枝头的堆雪,混着鹅毛大的雪花一同砸落下来,薛向整张脸几乎已经塞进了大衣里,只露出眼睛,裤腿和袖口也已在山中寻了麻藤扎紧,可他还是能觉察体内的热量在飞速的流失。

    薛向知道不能这般没头苍蝇似地走下去,越走热量流失得越快,这会儿双脚已经湿漉漉一片,那是汗水捂化雪花混成的冰水,脸也冻得没了感觉,是得想个办法避风取暖了。

    薛向干脆脱掉鞋袜,提在手里,赤了脚在雪地里迎风急行,此刻,他非是在寻出路,而是在搜寻干柴。这种迎风辨雪的法子,还是从邓四爷打猎的故事中听来的,这会儿却是派上了用场。

    未行几步,薛向便在一片银针松附近,发现了未被雪花覆盖的烂杨木。薛向知道今夜是生是死,恐怕就着落在这堆杨木上了。双脚已经冻得通红,薛向再不敢耽搁,奋起勇力,踹断几根枝桠,扯烂身上的内衣,寻了背风的地方,拿手摊出一片空地,便用衬衣裹了杨木,拿出打火机,蹭得一滑,冒出一团幽蓝的火花,薛向像护着婴孩一般,护着这小小的火焰,凑近了衬衣,渐渐的火焰迅速变大,薛向已冻得发木的手掌此时才有了知觉。

    薛向小心得护佑着这堆柴火,待火焰稳定后,再不敢耽搁,又起身踹断数根烂杨木,扯出一堆羊毛藤,全堆在火堆旁炙烤。

    火,幽蓝的火,通红的火,炙热的火,温暖的火……

    薛向从没觉得火对他有像今天这般重要过,他贪婪得享受着这火焰赐予的温暖,一双手和一双脚恨不得伸进火堆里去。身子逐渐有了温度,漫天风雪,薛向也不担心老虎皮们深夜追进这山里,便把身子缩成一团,思考起自己的出路来。

    薛向能想到自己这一逃,郭民家会给自己安个什么罪名,也能猜到明天承天县的报纸该怎么写,大概到下午的时候,国内大报就该收到消息,疯狂声讨自己这个叛国叛党份子了吧。即使薛向知道有如斯后果,可他还是得逃。

    不逃,必死无疑!逃,则有一线生机!

    薛向精研党史,知道此刻高层两股力量、两股思潮正在做剧烈碰撞,而恰好自己这时爆出了分地的事儿,且是先被作为正面典型在全国宣传,如今新闻变为丑闻,无论如何是盖不住的,这无疑又给那边提供了一个大爆点。

    “爆点就爆点吧,用得好,未必不能成为一颗战略导弹!”

    薛向暗忖,既然逃了,就不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回京,去省城,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先不说他料定这会儿,车站,码头,一定遍布眼线,而省城和京城未必就是存身之地,说不定那边早张好了网等自己,为今之计,说不得还是直趋承天县城,套句废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薛向打定主意,正要和衣而卧,忽地一团白影朝他扑来,薛向挥手就要去格挡,熟料那白影跳上他格挡的胳膊立住,不动了。

    “小白!”

    这立在胳膊上的不是小白虎又是何物?原来小家伙去岭南的时候,小白虎刚好回了山,就没跟去,这一来二去,薛向就慢慢淡忘了这小东西。熟料,在这茫茫风雪之中,再次相逢,薛向当真是喜不自禁。

    小白身形还是初见时一般模样,光滑如缎的毛皮,炯炯有神的虎目,优雅的身姿,四爪莹莹如玉,昂首立在薛向的胳膊上,很有几分雪山之王的风采。

    薛向托着这小白虎,募得,想起分开已有数月,这小白虎怎么还如初见时一般大小,别说身长,就是体重也未有丝毫增加。

    薛向边暗道怪异,边抚摸着小白虎的背脊,忽地,小白虎冲他低吼两声,跳下他的胳膊转身去了。薛向心中虽然好奇,却并未阻它,自顾自地埋头睡了。睡了不知多久,忽觉脑上多了一个柔软的物什么,薛向不用睁眼,便知是小白虎又回来了。

    薛向伸手将小白虎从头上提溜了下来,睁眼一看,地上多了三四只死去的野鸡,再去看小白虎,嘴角处隐隐有血迹,便知是它的杰作。

    风雪夜奔,薛向初八下午从家里出发,眼下已经初九深夜,不,应该是初十凌晨,这三四十个小时,一直在奔波,几乎就未怎么进食,这会儿,早已腹鼓如鸣。若是以往入山,以薛向的本事自不会饿着,可现如今大雪漫天,北风如刀,又是深夜,叫薛向空有十成本领,也使不出一成来。

    见了这四只野鸡,薛向再不迟疑,拔去鸡毛,用手剥开鸡腹,掏空内脏,穿了树枝便架上了火堆,片刻功夫,鸡身便被炙烤得酥黄,诱人的肉香立时飘了过来,薛向早饿得狠了,顾不上烤至十成熟,抄起两只烤鸡,一只递给了小白虎,一只便朝嘴里猛塞。

    尽管没有任何佐料,薛向去吃上了生平最香的一顿饭,小白虎吃完一只烧鸡,便跳进薛向怀里睡了。剩下三只烤鸡被薛向一鼓作气,塞进了五脏庙。

    吃罢晚饭,薛向将身边的鸡毛,已经炙烤的没了水分的干柴全部加进了火堆,这是他最后一次加柴,因为手腕上的手表显示时下已是凌晨五点半了。

    薛向依着树根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冻醒了,原来身边的火堆已早灭多时,薛向抬手看表,已近八点,昨夜的风雪已停,天空虽未放出朝阳,却是大晴了。今次不同昨晚,薛向的身体,力量尽复旧观,抓一把雪,擦了擦脸,立时神采奕奕。

    “小白,你是跟我进城,还是待在这金牛山?”薛向摸摸肩头小白的脊背,竟和这小老虎打起商量来。

    其实,薛向知道此地一别,怕是再没机会回靠山屯了,即将到来的大博弈,败了,他薛某人死无葬身之地,胜了,那几位恐怕也不会放他下来折腾,只怕是留校念书,终归是和这靠山屯诀别了。

    小白虎虽然聪慧,到底不通人言,依旧立在薛向肩头,昂首送目。

    “得,我还是带你进城吧,到时候,寻着机会,给你找个管吃管住还送童养媳的地方,你小子算是逮着喽…..”

    薛向长啸一声,抓过小白虎,塞进怀里,便在雪地里奔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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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安老爷子的态度

    耿福林推开房门,扯下门边的灯绳,刷的一下,屋子亮了,眼帘刚映入景象,耿福林便难以置信得揉了又揉,看着书桌边上闲坐的那人,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来这儿等你。”说话的正是薛向。

    今天一早薛向奔出金牛山,寻了顶破草帽,混在乡亲们的牛马车里,便进了城。要说这承天县的戒备,远不如他清晨溜出金牛山时来得森严,那阵势似乎是整个承天县的武力都出动了,几乎将整座山林封死了。

    得亏小白虎头前引路,寻了条绝道,顺着雪坡才溜下山来。或许是料定薛向就在山里,又或许是量薛向没那么大胆子进城,是以,城内与平日一般无二,只不过主干道四侧的墙壁填满了通缉、声讨他薛某人的大字报,就连县里的广播电台也一刻不停地播报着他薛某人在靠山屯犯下的累累罪行。

    薛向听了会儿,竟是连他薛某人好逸恶劳的事儿,都被扒出来,加以“修饰”,成了强索社员肥鸡数百只,后面更有和女知青如何勾搭的事儿,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县革委的广播电台,而非大英帝国的太阳报。

    薛向听得直倒胃口,索性在城墙根儿寻了个向阳的地方,拿破草帽遮了脸,闭目闲坐,这一坐就坐到了夜幕降临。天一擦黑,薛向寻着空当,就翻进了革委大院儿,悄悄潜进了耿福林家,因为,他料定耿福林看了今天的报纸,一准儿得回来。

    果不其然,就等着了。

    耿福林紧走几步,和薛向抱了抱。又招呼他坐下,转身出了书房,未几。捧回一个托盘,盘里一锅四碟。尽是吃食。

    “老弟啊,你受苦了,郭民家真不是个玩意儿,初四那天,县里忽然开始宣传你们靠山屯儿,我还以为老小子想通了,顺带着宣传你的成绩。他好捞点儿政绩,哪知道这王八蛋趁机把我和光明给支出去,转眼就图穷匕现。”耿福林也是在汉水瞧见了报纸,立时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薛向也是饿急了。顾不上搭话,将杂七杂八地四盘菜,倒进了盛饭的小锡锅里,用筷子一搅拌,三口两口就下了肚。

    见他吃得狼狈。耿福林还待出去寻摸吃食,却被薛向一把按住:“饱了,耿老哥,有没有今天的报纸。”

    耿福林招呼一声,转身出门。未几,捧回一大摞,薛向抽出当天的,头版头条登的不是批判靠山屯的文章,而是郭民家代表承天县革委会做的检讨书。

    薛向草草浏览一遍,笑道:“郭主任好手段!”

    “他就这点本事,当年还不就是靠打闷棍,揪辫子起的家。”耿福林嘲讽完,又道:“老弟,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我看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把你送到岭南去吧,那边紧靠着港岛,走走关系,就出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耿福林还能这般说话,薛向心中实有几分感动:“耿老哥莫非料定这一仗,我必输无疑?”

    尽管耿福林如此表态,且说得情真意切,可值此危难之际,薛向不敢弄险,也不敢尽信人言,是以他必须亮出底牌,让耿福林看见希望,坚定信心。

    果然,耿福林一改先前颓唐,又惊又喜,“莫非你老弟还有后手。”说完,又自语道:“不对呀,分地的事儿,被老郭定成了铁案,翻不过来了….”

    薛向摆手,笑笑:“耿老哥,用不着翻案,没准儿老郭定的铁案,会忽地竖起来,化作一面新的红旗!”说完,薛向抬手指天,耿福林霍然色变!

    薛向自不会继续和耿福林分说高层的思潮碰撞,只要坚定耿福林信心就好,“耿老哥,家里有没有电话。”

    “有,有,你稍等。”

    耿福林起身转回客厅,接着便是几声呵斥,把家里的人撵了个精光,又转回房内,“薛老弟,电话线牵不进来,出来打,浩男和你嫂子,都被我打发出去乘凉了。”

    “大冬天的,乘哪门子凉。”不过,此刻,薛向也无心指出语病,拿起电话,就摇拨起来。

    电话是打去松竹斋的,很快就通了,那边传来的是安在海的声音,嗓音有些沙哑:“喂。”

    “二伯,是我。”

    “小薛???”

    “是我!”

    “好小子,你知不知道,这回,你小子把天给戳了窟窿。”安在海语气激烈,“你现在在哪儿呢,从中央到地方,遍地都是你的通缉告示,你小子跑什么,就是出了篓子,跑也解决不了啊,唉,你…..”

    安在海话如急雨,薛向压根儿插不进嘴,忽地,那边传来苍老的声音:“叨叨什么,电话给我。”

    未几,听筒里就传来安老爷子的声音:“还好吧?”

    “挺好。”

    老爷子不问其余,先问安危,薛向心中陡然一暖。

    “这回乱子比较大,是出去,还是留下,随你。要出去,我老头子能把你送走;要留下,恐怕就得隐姓埋名。”

    “老爷子,事情不到这一步。”

    “你恐怕不知道,我刚开会回来,选你下乡的许子干已经被停职检查了。”

    这下,薛向彻底被惊着了,许子干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吴系大将,一想到许子干的遭遇,薛向立时想到了薛安远,便急着追问了出来:“那我伯父….”

    “有南老在,再大的风,自然也吹不着他。”

    “老爷子,振华首长什么态度?”

    薛向知道今后十来年,振华同志的份量特别重,且这位是第一个隐约露出赞同包产到户的重量级首长。

    “振华同志主张先稳一稳,大家先议一议,那边几位反应太激烈,最终没有通过。”

    薛向听罢,长长舒了口气,只要这位还像前世那般支持,这件事儿就还有转机,“老爷子,我需要您的帮助。”

    “说!”

    “我写了篇稿子,我这边念给您听,您那边找人记一下,看能不能发出来,实在不行,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念!”

    薛向急忙从军大衣内侧掏出一张信纸,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这正是他等耿福林时,在书房临时写就的。

    “自白书,本人薛向,系执政党党员,1977年三月十八日担任靠山屯大队长以来,虽无衣宵食旰、呕心沥血之奋斗,但亦算全心全意,尽心尽力为靠山屯全体社员兴福谋利,我性本鲁钝,才智亦平庸,幸耐靠山屯全体党员奋勇,干部尽心,社员用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历时十一个月有余,总计取得成绩如下:年产粮食…………..”

    “……成就虽不高,功劳亦不大,尚且称不上致富,但我总算是带领靠山屯全体社员甩脱了贫穷的帽子。m主席指示我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在钟主席、党中央英明领导下,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群众运动蓬蓬勃勃开展之际,我带领靠山屯全体社员,从客观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走出了一条新型农业化道路………………..”

    “完了?”

    “完了!”

    “你小子还敢学革命先烈,写什么,我看你纯是自吹自擂,登上报去,保准被群起而攻,你违反中央规定,偷摸把地分了,还有理了,死不悔改,还敢狡辩?”按老爷子话语舒缓,不带感情,虽是斥责,却让人觉不出他是何肺腑。

    “老爷子,跟您我就不藏着掖着,我这,就是用来吸引火力的,我就是要他们吵,要他们骂,不把这把火撩旺了,怎么丢炸弹?”

    “你小子嘴上跟我老头子说什么不掖着藏着,怎么话说一半儿,糊弄老子呢。”老爷子人老成精,知道薛向恐怕还留着后手。

    “都这会儿了,我哪儿敢啊,对了,老爷子,恐怕眼下,大风将起,您老还是别装病了,赶紧把位子站稳了,这会儿,可不能踏空了。”薛向确实有后手,可这会儿却是不能说透,一切还得看局势的发展而定。

    “废话,这还用你小子交待,老子不去开会,能知道你小子又把天给戳了个窟窿?”

    “得,您老早歇,我这儿还得打几个电话。”薛向担心通话太久,耿福林的老婆和耿浩男突然杀回来了,再说,他确实还有几个电话得打。

    “我老头子这会儿能睡得着么,行了,要挂就挂,罗嗦个甚!”老爷子说完,先自把电话撂了。

    此刻,松竹斋大堂内灯火通明,除了安老爷子外,安在海、安在江、左丘明、陈道、老王,竟是赫然在内。原来,薛向来电话之际,安老爷子正在召开家庭会议,毕竟事关薛向,老爷子不敢怠慢。而陈道趁着春节拜年,逗留京城,也就恰逢其会。

    安老爷子搁下电话,道:“老王,记全了么,记全了给他们传传。”老爷子指的是薛向口述的。

    “记全了。”说话儿,老王便把稿纸递给了年长的左丘明。

    左丘明四人,除了安在江外,都是和文字打老了交道的人,看书阅文皆是一目十行,况且文章也不长,总计不过千余字,片刻功夫,三人都看完了,将稿纸交到了安在江手里。

第九十四章 两个会

    “爸,文章我看完了,都是些自夸之词,您该不会答应薛小子往外登吧,是的,我承认小薛才智一流,对咱们安家也算结有恩义,我也一直把他当子侄刊,可这件事儿,上面都定了调子,咱们不能逆潮流而动啊,毕竟,毕竟…..”安在海照例抢在了左丘明前边发言。

    安老爷子横了他一眼,一顿拐杖,“毕竟什么,是不是毕竟咱们有一大家子,不能跟着薛小子瞎折腾,淌浑水?”

    安在海老脸一红,似被老爷子说中了心思。

    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老二啊,你最大的问题不是眼光不准,也非才智不足,而是你从来就没有自己政治立场,或者说你的政治立场就是哪边风大,你就往哪边倒,目光短浅之辈,能成的甚气候。更何况你作为一个党员,心中可有过国家,可想过老百姓。当然,斗争不是不可以,但不能为了斗争而斗争,至少,心里得有一杆称,知道跟谁走,为什么跟他走。现如今,小薛悄悄把田分了,你想过他为什么分田么,是为他自己么,靠山屯不分田能有眼下的成绩?你都不去想,只想着又刮大风了,得赶紧摇摆舵盘子,更何况,你连风向都没辨清,就稀里糊涂地自个儿先忙活开了…..”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不少,全是斥责之词,安氏兄弟并左陈连襟全站直了身子恭听教诲。安在海虽然常挨老爷子训斥,可从未像今天这样,老爷子说出了对他的整体看法,一句“墙头草”的评语,让他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安在江见兄长这般模样,心中不忍。出言道:“爸,二哥又没说不管小薛死活,只说上面都定了调子。硬抗总不是办法,我的看法与二哥一致。要不给薛小子送国外去,要不改名换姓,塞我部队里,总之不叫他遭罪就是了。”

    安在海感激得瞥了眼这个弟弟,正要接茬儿,老爷子又发飙了:“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谁跟你说高层定了调子。我老头子就不是高层?振华同志、老吴头,南老就不是高层?枉揣上意不说,且自以为是,幼稚!”

    安老爷子一开会回来。就召集了众人,只说了会议的决议,却没说会上的争执,众人没资格列席zz局,自然不知道会上是怎样光景。这会儿,听老爷子的口气,会上竟似还有波澜。

    “爸,莫不是不只您出言给小薛辩护了,您先前提的振华首长他们也…..?”左丘明一脸惊诧。在他看来,薛向干的绝对是大逆不道之事,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之罪,那个层级上,怎么还有人力挺呢,太莫名其妙了吧。

    安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子,自顾自端起茶杯喝茶,却是不理左丘明的问题,弄得左大部长好大个没脸。

    陈道暗哂左丘明问得幼稚,难怪老爷子不爱搭理你,想想也知道,分田单干的事儿刚爆发,在坚持集体经济就是坚持社会主义的大环境下,谁会愚蠢到第一时间站出来出言力挺薛小子?老爷子只怕也是含糊几句,不赞成不反对,而老爷子先前举出的振华首长,吴老,南老只怕都是没有明确表态的。很明显,在这个大是大非发问题上,不明确态度的,那就是有想法的。只是事发突然,反对派气势如虹,老爷子这伙儿人没形成合力罢了。

    一念至此,陈道悚然大惊,再回想薛向那近乎自吹自擂的,立时明白了薛向引火烧身,举火撩天的意图:薛小子这是要掀起讨论大潮,讨论的越多,批判的越多,反思就越多,这,这到最后,聚溪流成江海,未必不能引出真正的赞成派。

    “好一个薛向,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生而知之者!”

    陈道这边对薛向暗赞不已,安老爷子又开腔了:“是非曲直总有一把尺,说实话,我老头子也不知道薛小子分田到户,做的对不对,我只知道靠山屯富了,社员们日子过好了,而那个屯子的地不是哪个私人的,还是国家的,这就够了。”说完,老爷子又冲安在海道:“老二,明天登报!”

    安在海先前挨了重斥,这会儿还没缓过气来,小声道:“爸爸,因为前次登了靠山屯的消息,现在两报一刊,被时主任盯得很紧,就是我这边走通了崔部长,只怕也越不过他那边的坎儿。”

    安在海口中的时主任,正是八月份刚复出的时老爷子,也是时剑飞的爷爷。此次,时老复出,分管的正是意识形态。

    老爷子摆摆手:“没叫你在两报一刊上下功夫,破阵还讲究个从薄弱点下手,打舆论仗就不讲究个策略?找个全国性的报纸就行,你看着办吧?”

    “就阳光日报吧?”

    “说了你定!”

    终于应付了老爷子交办的差事,安在海如释重负,忽地,一拍额头,急道:“爸,薛小子这是自白书呀,作者名一定也得是他,可他现在正被通缉,阳光日报怎么能登,能登一个在逃犯的文章呢,这登上去就得负政治责任啊!”叹完,又抱怨道:“薛小子也真是的,不逃多好,这一逃,有理也没地儿说了,唉!”

    “叹个甚,还不逃多好,不逃,薛小子现在能开得了口?”老爷子是真有些灰心了,这个二儿子看来是真的撑不起门户了。

    安在海自觉怎么说怎么错,想闭了嘴不说话,可老爷子非要他安排薛大通缉犯的自白书登报,这无论如何得想个变通的法子,“爸,我看,咱干脆匿名登,把这自白书的形式改一下就成。”

    安在江生怕安在海又遭喝斥,抢道:“二哥,薛小子只怕就是要用他这个亲历者的告白,来挑起轰动,还是不改的好。”

    “不改,怎么登,难道拿枪逼着人家登?”安在海有些恼羞成怒。

    老爷子一顿拐杖:“党员就不能在阳明日报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啦?”

    “可薛小子如今被通缉,恐怕已被开除党籍了。”

    陈道笑道:“二哥,您也说是‘恐怕的’嘛。”

    安在海回过味儿来,老爷子这是耍奸啊,意思是反正薛向被开除党籍的事儿,没有通报,宣传部选刊党员的文章无论如何不能算错,最多,到时再打嘴仗,说不知道这位已经被开除党籍了,却是挨不上政治责任。

    安在海一抹额头汉水,再看看老爷子那不动如山的坐姿,混浊的眼眸,一脸忠厚相,谁称想人家竟能使出这样的损招儿来!

    …………………………….

    京城西坊的杨柳胡同因着紧邻大内,因此被收归政府所有,辟出许多院落,大宅,专供首长和老干部居住。时家大宅就座落在杨柳胡同的西北角,紧邻着什刹海。松竹斋内结束安氏家庭会议的时候,时老爷子才刚从大内返回。

    时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二,却是乌须乌发,显是保养有道。老爷子原是四方面军的,因为四方面军的历史原因,一直不得重用,虽然资历极老,但一直未在党内担任要职,浩劫爆发时,又受到冲击,下野,年前才刚刚复出。这次复出,时老爷子不只干回老本行,还更进一步,入了局,担任分管意识形态的主要首长。

    本来,今晚散会后,老爷子就待回家,却又被那位招去,会谈了许久,才得返家。这不,老爷子的专座一到家,堂屋里便涌出一群人来,将老爷子接了进来。这许多人皆是老爷子的家人,留京过年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庆贺老爷子重新获得政治生命。

    时老爷子素来喜静不喜闹,草草应付几句,便招了在江淮省作革委主任的二儿子时国忠,在编辑部挂职的大孙子时剑飞,在财政部财经司锻炼的孙女婿郝昭,进了书房。

    其实,即使老爷子不号召开内部会议,时剑飞也会主动凑过去打探消息。非是他定力不足,实乃是薛向这遭惹出的乱子,太过惊人,简直快聚成风暴。十年前,就热衷政治、被下放的时剑飞,这会儿见又起了风浪,怎能不热血沸腾?更何况,他和薛向之间,还插着一根拔不出的刺儿,非为兄弟韩八极,只为仙子柳莺儿。

    如果说江歌阳的书房奢华,安老爷子的书房老旧,那么时老爷子的书房就显得极具个性。同样,书房乃是凝神静心的所在,没几个人愿意设计得很大,时老爷子的也一样,不过横四纵五,二十来平的样子,说其设计个性,非是指别处,是指房内的格局。

    这一方小小书房内,除了一个书架,就是一个大大的环形沙发,沙发沿墙而建,环形内,摆着一张圆桌,极具特色。老爷子在圆桌中间描白的位置坐了,跟进来的时国忠,时剑飞,郝昭,外加陪伴时老多年的机要秘书宋庆,生活秘书张澜,各自寻了位置坐了。整个过程极其有序,显然类似会议,开过不是一回两回了。

第九十五章 时老爷子的态度

    时剑飞刚一落座,便忍不住发问了:“爷爷,怎么回来这么晚,八点半的时候,我就见季爷爷的车打门前过,您可是比他晚了个把钟头呢。 ”

    时老爷子开会,讲究个畅所欲言,气氛极好,且时剑飞极得老爷子宠爱,言谈向来无忌。

    时老爷子满脸慈爱,笑道:“散会后,被那位叫了过去,指示我老头子掌控好宣传方向。”

    “爷爷,今晚开会,是讨论靠山屯的吧,对靠山屯大队长薛向,首长们有什么意见。”时剑飞到底忍不住了,迫不及待想听见薛向倒霉的消息。

    想来也是,四九城内,敢犯他时剑飞的压根儿就听说过,可薛向偏偏就是例外。对付一个声势,手段都不逊自己的人物,时剑飞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好手段,熟料老天爷帮忙,眼见着薛向就得粉身碎骨,怎不叫他痛快。

    “怎么,那个年轻人,你认识?”时老爷子起了好奇,不答反问。

    “嗯,见过几回,是个刺儿头。”时剑飞不明白老爷子怎么对薛向起了兴趣,追问道:“爷爷,你还没说会上打算怎么处理他。”

    “一个毛孩子罢了,难道还值得我们整夜的讨论?无非是严惩不贷罢了。”

    听到期盼已久的消息,时剑飞大喜过望,从兜里掏出一篇稿子,“爷爷,这是我连夜写的,明天准备登上,您给看看。”

    时老爷子接过稿子,一扫抬头的标题“分田到户是资本主义复辟,坚决反对分田到户搞单干”,又大略扫了几眼,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剑飞,这真是你写的?”说完。又把稿子递给了左手边的时国忠。

    时剑飞被问得莫名其妙,先前不是说了是自己写的么,老爷子怎么还问。不对,多半是里面的内容不讨老爷子欢喜。可整篇稿子是自己精心修改过的,理论到位,逻辑严密,层层推进,保管驳得姓薛的抱头鼠窜,且文笔立意俱佳,老爷子又怎会不欢喜呢。

    时剑飞心念电转。依旧猜不透老爷子何意,却坚信整篇文稿在政治上的正确性,点头承认了。

    “那你说说,那个叫薛向的年轻人错在哪里?”时老爷子居然问了最简单的问题。

    时剑飞张口就要答“分田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转念一想,老爷子要的绝不是这么浅显的答案,可不是这个又是什么呢,难不成。真像承天县的报纸上那样,说那小子如何贪污腐化,好色如命不成。

    时老爷子见孙子僵住了,笑道:“就按你稿件上说的吧,犯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错误。可不管你怎么证明这分地单干,是违反集体经济,是如何错误。可人家把田地的所有权分了吗?没有吧!可为什么一分田,今年粮食的产量是往年十多年的总和,难道你要证明资本主义比咱们社会主义更能提高生产力不成?”

    老爷子一连串的反问把时剑飞问得哑口无言,他脑子里此刻不是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老爷子的问题,而是惊讶老爷子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会有觉得“薛向分田到户也许是对的”的想法,连老爷子都有了这种想法,那其他首长又会怎样想呢。

    这会儿,时国忠已经看完了稿子,并传了下去,拍拍这个满脸沮丧的侄子的肩膀,笑道:“别灰心,稿子写得很好,只是时机不对。”说完,又扭头冲老爷子道:“爸爸,恐怕你们今晚的会议,既激烈又沉闷吧。”

    时国忠足智多谋,向来能见微知著,从时老爷子先前反问时剑飞的话中,他就判断出了老爷子的倾向,再以常理揣度,即使这会儿,有人认为分田单干未必大错,也不会马上跳出来声援,毕竟谁也敢作那出头鸟。进而猜到会议必是一部分人声讨,一部分人沉默。

    时老爷子对这个二儿子的大局观和智谋向来是欣赏的,见他几乎将今晚的会议情形,猜得丝毫不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其余人等的格局自是不到二人的程度,皆是看得一头雾水。

    时国忠笑笑,接道:“爸爸,那位交待您把握好宣传方向,您打算怎么做,您现在的位置可以说是一半冰山,一半火焰,一个不好……”

    时老爷子挥手打断时国忠的话,笑笑:“不动不摇,立场坚定,不求人人满意,但求无愧于心,我吃过压制舆论的亏,总不能我上台后,还搞这一套吧,大方向把握住了,出现些杂音也是允许的嘛。”

    ……………………………..

    “来,小白叫几声。”薛向从怀里拎出小白虎,把话筒对准了小白虎的嘴巴,听筒那边传来小家伙的声音后,小白虎立时撒欢地叫了起来,一人一虎隔着电话好一阵闹腾,薛向才把电话挂断。

    这是薛向打的第二个电话。

    第一个自然是打给了薛安远报平安,薛安远那边也收到了薛向被通缉的消息,老爷子倒是没责备薛向瞎折腾,却是怒火高涨,连声叫骂,嚷着要派兵过来,把薛向接走,说实在不行就送梅园去,让关大炮看着,看谁他娘的敢动。薛向好说待说才把老爷子劝住,商定一周之内,若是形势还不逆转,他就去岭南,老爷子这才作罢。

    挂完老爷子的电话,第二个自然是往家里报平安,电话是康桐接的,这两兄弟相对无言,没说几句,薛林就抢过了电话,又是一遍叮嘱,薛向听得电话那边还有三小的笑声,又问薛林,才知道家里并没来过人,三小不看报纸,还不知道他的事儿,薛向跟薛林报完平安,又和小晚,小意聊了几句,电话才交到早已急得不行的小家伙手中。

    初八下午,薛向偷跑,小家伙还没和他算账呢,小家伙刚要再电话数落薛向的不是,薛向早把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说是担心小宝贝太想小白了,特意回靠山屯给它接到京城来,小家伙一听薛向是给她去接小白了,立时转怒为喜,笑嘻嘻地和他聊起了闲篇儿,末了,又问接到没,薛向这才把小白虎拽出来,和她“对质”。

    薛向刚放下电话,门外传来了响动,他猜到一准儿是耿福林的老婆和耿浩男回来了,立时一个闪身,溜进了书房,弄得耿福林一脸尴尬。

    果然,薛向刚关上书房的房门,便听见耿福林抱怨二人回来的太快,这下,耿夫人怒了,骂道:“我说老耿,你是不是被晚上的二两猫尿灌迷糊了,哪有大冬天的,还是晚上,把老婆孩子往外赶的,还让老娘出去乘凉,我看你个老鬼是…….”

    熟料,一向患有轻度“妻管严”的耿主任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发出比耿夫人耿狂暴的吼声,边骂,边扬扬着巴掌,作势欲打,反倒把耿夫人的气焰给压下去了,耿夫人不知自家老头子发得哪门子疯,刚想说几句软话,熟料,耿福林变本加厉,又拿耿浩男撒起火儿来,两母子憋了一肚子气,懒得理这老神经病,拎了包,叫了楼下的司机,一道烟儿回娘家去了。

    “耿老哥,过了,过了啊,我在里面躲躲就好,你看你,大晚上的,还害得嫂子和浩男折腾。”薛向自然知道耿福林这是在给自己制造方便,怕窝在书房里,屈着自己了。

    耿福林摆手,笑笑:“没事儿,老娘们儿在家,整天也是聒噪,好容易和你老弟有时间聚聚,怎能让她坏事儿。”

    先前,薛向先后给安老和薛安远电话,就故意没背着他。电话里的交谈,被耿福林听得真真的,又听薛向念了稿子过去,说是要在明天的某个报纸上登。差点儿没把耿福林听傻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舆论,那可是中央都下了通缉令的,薛向还能把自白书登上去,这是何等能量,这说明高层也未必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啊。

    一念至此,耿福林怎能不热血沸腾,若是真叫薛向把盘子翻过来,说不得将来就是擎天玉柱,自己现下救他于危难,那结的情分可大了去了,说不得几代人受用。这回,耿福林却是没想错,直到半个多世纪后,耿福林不再人世了,已经八十高龄的薛向回靠山屯时,还特意接见过他孙子。耿氏一门,富贵绵长,几乎皆耐耿福林今晚之助。

    撵走娘俩后,耿福林知道薛向饭量惊人,方才恐怕没吃饱,又回厨房鼓捣了一个火锅,捧了出来,和薛向就着一锅肉,干了两瓶酒。当然,小白虎也没饿着,半盆子老母鸡拌饭,也让它吃了个肚儿圆。吃罢饭后,薛向被安排进耿浩男的卧室,奔驰数十个小时,总算挨了枕头,纵算薛某人身上正担着天大的干系,奈何睡乡路稳,数息就到。

    一夜好睡,睁开眼时,看看手表,已是上午十点半,薛向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刚穿上衣服,小白就从床上,跳上了肩头,眼下,薛向有急事儿,不及和它戏耍,抬手就扔回了被窝,惹得小老虎不住咆哮,却是无人理会,只得摇摇尾巴,又钻回被子里困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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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郭民家的毒计

    薛向推开房门,但见耿福林正撒着拖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

    耿福林听见门响,扭头笑道:“醒啦,担心你这几日没睡好,早上就没叫你,早餐温在锅里,我这就去拿。”说罢,就起身去拿。

    薛向这会儿注意力全集中到耿福林面前的一沓报纸上了,却是没细听耿福林说什么,冲他笑笑,紧走几步,拿过报纸,便一屁股坐回沙发,翻阅起来。

    耿福林知道这几日,薛向最关心什么,因此,大报小报买了一堆,且县委办公室的招呼,他早就打好了,中央、京城和省里的报纸一到,就被接到指示的小马第一时间送了过来。

    这会儿,薛向怀里的报纸可谓齐全至极,除了影响力巨大的几份大报外,还有江汉省省报,不知什么原因提前两年复刊、且同样影响力惊人的岭南省的等等,几乎国内所有叫的响名号的报纸全被耿福林找齐了。

    薛向草草翻阅几遍,便在的头版二条,见到了自己的文章,文辞不知被谁修饰过,去掉了较为老旧的文言词句,变成了标准的豆腐块儿模式,文章大意却是丝毫没变。

    看见文章登上了报,薛向彻底松了口气,至于那些大报上的批判性文章,他看都懒得看,毕竟那些人这会儿恐怕刚发现薛某人大言不惭的文章,许是正伏案挥毫,炮制大作,准备炮轰呢。

    “薛老弟,来来,酸菜馅儿包子,热乎乎的,赶紧吃。没买着豆浆,我就熬了点稀粥,配着香油小咸菜。保准不比豆浆滋味儿差。”耿福林依旧端着昨晚的托盘,从厨房里钻了出来。今早看到了薛向昨晚口述的文章果真登上了报纸,让他振奋不已。

    耿福林这边振奋不已,可此刻,不知有多少人,见着薛向的文章,几乎拍烂了桌子。

    ……………………………….

    承天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郭民家盯着眼前的这张。已有足足两个小时了,而原本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何进何大局长在一边“罚站”,也站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了。虽然何大局长甚感郭民家的知遇之恩,这会儿。也不免埋怨郭主任鸠占鹊巢,把自己的办公室快弄成革委办公室了,一连几次会议都在此地召开,整得自己这堂堂局长,快成端茶送水的小厮了。

    此刻。郭民家心中又惊又恐。他万万没想到薛向竟有如斯能量,犯的几乎是天条,居然还能请动最高层为他张目,这该是何等背景?一念至此,他后脊背就阵阵发凉。心中越发坚定了要将薛向弄到手,再不能让他开口,或许,或许在他反抗的时候,出上那么点意外,未尝…..

    想着想着,郭民家嘴角竟泛起笑来。何进看着郭民家这张越来越白皙的国字脸,陡然露出这种笑容,怎么看怎么鬼气森森,忍不住抱了抱膀子,似乎这架着火盆的房间,阴风阵阵。

    “主任,主任,大事不好了,那账本不在那婆娘家,都搜遍了,没有!那婆娘也说是引火烧了,鬼才信,那本子是我当时批了五毛钱买的,精贵着呢,谁舍得拿它引火,我猜,一准儿是被姓薛的弄走了,这可麻烦啦,大麻烦啊……”蔡高礼撞开房门,急冲冲地边走便说,似乎生怕身后的蔡高智和蔡国庆抢功一般。

    郭民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蔡高礼,一言不发,瞬间,整个办公室的空气方佛凝固了,只听见几道沉重的呼吸声,未几,似乎那呼吸声也受了惊吓,陡然停了,整个屋子只剩下郭民家手表的秒针在咔咔的走着,那清脆的咔咔声,宛若咚咚巨锤敲得人心头发寒。

    这会儿,郭民家是真的出离愤怒了。方才还惊恐薛向势力通天,转眼,这边就汇报薛向可能抓住了自己的把柄,郭民家自觉能坚持不爆血管,已经算能挺的了。

    “老何,出动所有警力封锁主干道,把在金牛山搜山的武装部民兵也全部撤回,封住通往县城外的所有大路小路,坚决不能放薛向过去。”郭民家久历风浪,知道这会儿发火,于事无补不说,怕是会吓得眼前的几头猪更加惊慌失措。

    “主任高明,只要封住整个县城,不让姓薛的出去就成,在不在山里又有什么打紧,巴不得这小子就在山里困死才好。”

    何进出口,头四个字一准儿是“主任高明”,这会儿都登了薛向的,何大局长居然还大言旦旦,判定薛向有可能在山中,莫非山里埋了发报机不成?

    郭民家已无力斥责眼前的这几头猪,挥手让何进立马消失。

    打发完何进,郭民家又亲自起身把门关上,弄得侧立一旁的蔡高礼父子并蔡高智惶恐更甚,生怕是郭民家暴怒的前奏。

    熟料,郭民家坐回原位后,竟换上了笑脸,让三人坐下说话。这会儿,三人已先前被郭民家那阴狠的眼神给吓住了,成了惊弓之鸟,闻言,立时各自寻了椅子,挺胸并腿,规规矩矩地坐了。

    “放松点儿,先前是我情绪不好,大伙儿都放松点儿。”郭民家有大事儿要嘱咐三人,自然不希望这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紧张上了,是以出言安抚。

    要说郭民家极看不上这三人,怎么还要交办大事儿了?原来,这要办的事儿,还非得这三人不可。

    郭民家待三人颜色稍缓,说道:“账本丢了不怕,可咱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咱们不妨假想账本真在薛向手中,且他已经交给了上级领导……”

    扑通!

    郭民家话没说完,蔡高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蔡高礼和蔡国庆也听得面无人色,实乃是郭民家说得太怕人了。

    郭民家强压下心头的厌烦,竟起身亲自将蔡高智搀扶起来,按回了座位:“我说的只是假如,何必惊慌?再说,就算姓薛的把账本交了上去,我这假如之后,也还有应对的办法嘛。”

    蔡高礼三人一听郭民家有了应对之法,心头稍稍一松,齐齐盯着郭民家,静待下文。

    见三人注意力集中了,郭民家再不废话,接道:“单有账本不能构成证据链,我们大可说那账本是伪造的,瞎记的,可快活铺公社的仓库的粮食,那可是实打实地,瞒不过去的…..”

    “主任,您的意思是咱们把亏空的粮食补齐?不行啊,可不只咱们一个屯子亏了,全公社的屯子都被多收了,要补那可得近三千吨粮食,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就是找来了,这仓库也堆不下啊,难道要扩建仓库不成。”蔡高智不汲取教训,又插话了。

    蔡高智听得发笑,补齐粮食的蠢招儿都想的出来,那不是变相承认了亏空,再说,到时候,人家根据账目来查,你这边粮食都堆不下了,不是不打自招么。

    一念至此,蔡高智笑道:“五哥,用不着补齐,总不能姓铁的账本上记多少,咱就补多少吧,这也太实在了,我看就把今年亏得填好,往年的一概不认。”

    蔡高礼正要分辨,郭民家挥手道:“补什么补,根本就没有亏空嘛。”

    蔡高礼三人听得莫名其妙,郭民家又轻声道:“元宵节那天,仓库失火……”

    “这元宵节还没到啊?失火?这,这郭主任竟是要毁仓灭迹啊!”

    蔡氏父子并蔡高智这会儿彻底被惊着了,纵是三人想破脑袋也不敢往放火上想,这得多大的胆儿啊!

    “怎么,怕了?”

    郭民家脸色转寒,阴恻恻得看着三人。

    “不是不是,我们知道主任这也是为我们好,何况,不过就是放把火的事儿,有什么好怕的。”蔡高智赶紧表态。他知道郭民家堂堂一县主任连这种阴私都说了,他要是敢后缩一步,保准最先没有好下场,且他又不似蔡高礼父子和郭民家还有姻亲,自然得警醒些。

    “舅舅,放火没事儿,可仓里还有小三千吨粮食呢,烧了就可惜了,不如咱们把粮食先弄出来,填进稻草再烧。”

    “小兔崽子,大人说话有你插话的份儿么,榆木脑袋啊,稻草烧完和粮食烧完是一样的灰烬么?”

    蔡国庆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不接茬,反问:“那吴秀才怎么办,这小子大冬天整天都呆在仓里,得想法把他骗出来,才好下手啊。”

    郭民家嘴角浅浅,道:“骗出来作甚,不就是他贪杯误事儿,不小心打翻了蜡烛,才失得火么?”

    “那吴秀才…”

    “自然是…”

    …………………………………

    耿福林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冲进来抢道:“薛….老弟,好消息,小马才送过来的,这几份大报今天傍晚都加刊了,整版整版的都是你那事儿,都快吵成一锅粥了。”耿福林一个“薛”字出口,陡然想起薛向此时的逃犯身份,立时压低了声音。

    ps:刚传,被打返修改,删除了许多内容,恐怕三更不了了,对不起大家了,好茫然。

第九十七章 第二篇

    薛向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闻听耿福林话音,扭过头来,“不是吵成一锅粥,是把我骂成一锅愁了吧。”

    耿福林不好意思笑笑,先前他确实是给薛向脸上贴金了。

    想想也是,这会儿加刊的报纸,肯定都是严把质量关的,肯定枪口一致对准了薛大逃犯。

    耿福林递过报纸,便说让薛向慢慢看,他去准备晚饭。小白虎这会儿正在案头的台灯下,玩着一个毛线疙瘩,似乎闻到了厨房的肉香味儿,刺溜一下,叼着毛线疙瘩跟了出去,正好留下薛向安静看报。

    薛向草草浏览几篇文章,尽是盖世鸿言,煌煌大论,满篇的口号和空洞的理论,没有一篇能用马列理论和经济学分析他在靠山屯所作所为的。

    薛向正看得无趣,耿福林敲门,说晚饭好了。

    吃罢晚饭,薛向又给松竹斋去了电话,这回照例是奉上他方才写就的第二篇稿子。

    …………………

    “…………我认为分田到户,只是一种具体的生产方式的变更,就好比烧一只鸡,用炖,用炒,用蒸,怎么做都没有关系,毕竟这只鸡最终还是落到了人民群众的嘴里。分田到户就好比是我选择了一种能将这鸡做出最美味道的烹饪手法,让人民吃的更香,更饱…….我领导全体社员,一不给国家添乱,二不给组织加烦,却在一年之内生产出较之往次十余年还多的粮食,既富了社员,也对支援国家建设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我认为,mzd思想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mzd思想是一门不断前进、发展的科学,而不应该一味的教条化……总后,我认为在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前提下。衡量是非得失的标准应该是:是否有利于发展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完了?”

    松竹斋大堂内,老爷子闭着眼睛,躺在紫藤椅上,待老王住嘴许久,才开了腔。

    “完了!”老王应道,脸上竟满是喜色。

    老王方才念的正是薛向口述、他记录的。

    老王万万没想到薛向理论知识,竟是这般扎实。论点明确,论据充分,条理清楚,有事实。有例证,在综述马列理论的同时,竟然能别出机杼,提炼出新的观点,简直是一篇完美的论文。较之第一篇近乎自吹的自白书,强出不知几许。就连老王这拿老了笔杆子的老文秘,读起来,也宛见江河之下,一泻汪洋。气势极盛,到平坦处,忽又奇峰迭起,峰回路转,真个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安老爷子睁开混浊的眸子,笑道:“我看臭小子这是东施效颦,还效上瘾了。先一篇劳什子自白书,就是效仿革命烈士陈然同志,这会儿,又打上了李大钊先生的的旗号。起个文章的名字,还得捎上两位先贤,这是变着法儿地在向咱们诉委屈,表抗议呀。我看今晚的有一点倒是说对了,这小子就是不学无术,顽劣油滑。”

    老爷子说得白眉直抖,虽是批评,可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欢愉之意。

    左丘明躬身道:“爸爸,要我说这小薛真是不简单啊,年纪轻轻,文韬胆略都是一流,将来成就怕是不可限量啊。”

    安老爷子眉头一皱,哼道:“好端端地说这个作甚,一个毛小子不过是卖弄些笔杆子,耍些花活儿,值个甚?”

    坐在左丘明下首的陈道,暗忖这个大姐夫口没遮拦,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偏好拿出了说道,吃瓜落了吧!

    安在江道:“爸爸,小薛打电话,不会是又叫登稿子吧,今天恽主任都亲自去二哥办公室,和他打招呼了….”

    安在海早在电铃响起的那一刻,就想夺路而逃,奈何大门关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提着全副身家跟着薛向胡闹,今晚的报纸他可是看了,满天的枪林弹雨,冷箭飞刀,他是万万不想再出这个头,生怕刚一露头,就被射了个粉身碎骨。

    安在江就是看见安在海一脸苦涩,才壮着胆子替他出言的。

    安老爷子不理安在江,沉声道:“老二,说说,你什么意见?”

    安在海闻言,脸上苦色更甚,老爷子明摆着逼宫,非要赶鸭子上架,“爸,我承认这篇文章写得极好,可我也实话跟您说….”

    “你的意思是不行?”老爷子眼皮儿也不抬一下。

    老爷子这种语气,反弄得安在海心中一掉:“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就好比下棋,折损一两个车马,算什么!弃子不下了,那才是输个精光!”

    老爷子说得沉重,安在海亦沉沉地点点头,没再吭声。

    ……………………….

    转眼又是五天过去了,如果说,是薛向往公厕扔炸弹,引起公愤(公粪)的话,那一出,更是举世滔滔,各级党校,知识分子,民间学者,几乎是炒开了锅。一时之间,各大报纸变成了斗骂场,先是一起骂薛向胡说八道,哗众取宠,后来骂着骂着,又有那好挑刺儿的,想出名的,把目光对准了对那驳斥薛向的著名学者开了火,一时间整个报界,战成一片。

    谁称想,报界这边还未熄火,文化界又兴起了批判风,率先出击的自然是那帮自认为掌握着真理的御用文人。结果,那帮人一个用词不当,惹着一帮老泰斗又出马了,就连已经荣养有年的沈雁冰、李尧棠、谢婉莹都被惊动了,各自撰文发表观点。这三位大腕儿一搅合进来,立时整个纸质媒体,吵成了一锅粥。

    文化界如一潭死水,已有多年,谁成想就因为一篇不合时宜的文章,竟成了导火索,思想领域尚未破界,文化领域倒是先冲破了封锁。

    短短五天内,整个纸质媒体在一片喧嚣中,销量也是节节攀升,带动全社会的大讨论,就连始作俑者薛向也未曾料到。骂薛向的多了,反思的也就多了,渐渐地,有大胆的竟然开始持中而论了,客观的评价起薛向的那篇文章来,虽然依旧贬多褒少,可对敏感度足够的政客来说,其中意味已经够了。

    ………………………

    “伯伯,我要吃那个小红果果。”小家伙站在桌边的小板凳上,依旧是那身迷彩装,只是腰间还多了条粉色的武装带,腰带上还别着那把粉色的小手枪,束缚的小身子英姿勃发,活脱儿一个迷你般的未来战士。此时,小家伙端着小碗,问许子干要八仙桌最中的那盘草莓。

    按说,时下季节哪里会有草莓,自然得自于靠山屯的大棚蔬菜。虽然薛向没了音讯,可靠山屯却有人惦记着他。这不,瓜果蔬菜刚一成熟,钟原和彭春就不远千里上京,给送来了不少。多亏是冬季,虽然路途遥远,却是依然新鲜。

    薛家得了这稀罕物件儿,自少不得康桐几家,七七八八一分就没了多少。尤其这草莓最是精贵,靠山屯就没产多少,一股脑儿全给薛家送来了,也不过三五斤。三小自己还没尝着味儿,就送了还剩斤把多。薛林刚要和几个馋嘴猫享用,薛安远的电话来了,要薛林去许子干家拜年,并表示感谢。

    薛林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许家表示感谢,既然薛安远交待了,她自然要去。可听说许子干是作大官的,一时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挑来拣去,就相中了这最后的草莓和韭菜,菠菜之类的反季蔬菜。

    这不,许家家宴刚摆开,小家伙就站上了凳子。本来,薛林在此,小家伙不敢这般放肆的,可许子干见了三小,尤其是小家伙,早宠得不行,生怕他人儿小,够不着桌上的蔡,竟是要把沙发移到桌边让小家伙专用。薛林一听,这哪儿行,才勉强让小家伙站在小板凳上吃饭。

    “来来来,乖女莫急,给哥哥姐姐碗里赶一些,剩下的都是你的喽。”许子干端起中间那一大钵子草莓,就给小晚和小意,倒了满满一碗,剩下的大钵子竟直接带到了小家伙面前,让桌上的许翠凰、许翠凤兄妹看得直翻白眼,心中大叫,没这么偏心的吧,冬天的草莓多稀罕呀,人家可是一个没尝到呢。

    “我只要半碗就够了,剩下的给哥哥姐姐吃,嗯,伯伯,婶婶也吃。”小家伙只是馋得狠了,非是霸道不讲理。

    “好好,小适真乖。”说着话,许夫人夹了大鸡腿放进了小家伙的吃碟里。小家伙这精致的脸蛋儿,洋气野性的打扮,早把爱心泛滥的许夫人给萌翻了。

    许子干也乐得喜笑颜开,红光满面,哪里有一丝被罢官的颓唐。

    许子干刚往小家伙面前的红木碗里扒了一碗草莓,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许翠凰不待招呼,便主动起身把门打了开来,见了来人,立时惊声叫道:“振华伯伯,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振华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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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振华同志要接力

    书房内茶香袅袅,许子干端起紫砂壶给振华同志兑上一杯,“雨前的龙井,这会儿喝虽然有些陈了,却比毛尖儿,普洱更醒神。”

    振华同志端起小茶盏咪了一口,笑道:“我对茶没什么嗜好,也没什么研究,要说偏好,我还是最喜欢的还是抗战那会儿,在老乡家喝的大碗茶,三伏天里,一碗灌下去,再到老槐树的破凉席上躺了,敞开肚子,那股痛快儿劲儿,这辈子我也难忘记。”

    振华同志来得巧,恰好赶上许家的饭点儿,吃罢饭,许妈妈抱了小家伙出去买菜,非要再留吃晚饭,许翠凰兄妹则领了薛林三姐弟去楼下大院儿消食去了,正好留振华同志和许子干说话。

    “振华首长怕不是来和跟我谈古论茶的吧?组织上要我作检查,我作了,但是个别同志要在检查上找茬儿,恕不奉陪,当初选薛向下乡,并没有违反组织章程,现如今薛向出了问题,顶多算是用人失察,要把别的帽子扣给我,我是不接的。”许子干是个直性子,茶没喝两口,就开门见山了。

    振华同志摆手,笑笑:“看来子干同志心中还是有怨气啊,那正好,我今天过来,你大可向我诉诉嘛。”在z组部,许子干雷厉风行的作风,颇得振华同志看中。

    振华同志论年纪大许子干近一轮,论资历更是高得没边儿了,许子干还在跟李父学艺的时候,人家振华同志已经是晋察冀军区的政委了。何况振华同志素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工作作风尤其硬朗,许子干素来对振华同志自然没什么不服气。许子干这会儿是有心火,却不是对振华同志,也不是对薛向。而是对吴老。他被停职检查的时候,吴老竟没有替他说一句话,这让许子干分外受伤。

    “我倒是没什怨气。好容易有机会清闲下来,读读书。看看报,也挺快活。”许子干好面皮,自不会在振华同志面前诉苦。

    振华首长笑道:“看报好,最近报纸热闹得快赶上大集市了,上回我去党校上课,那礼堂快赶上会场了,谈的都是那小子的两篇文章。既然说到那小子了。你这个当年选派他的首长,不会对这两篇文章没看法吧。”

    “看法自然有,恐怕是个党员,就会有看法。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小毛孩子瞎读了两本书,就敢胡乱理论联系实际,发些无病呻吟的歪理邪说罢了。”

    “子干同志说这话,可就有些口不由心了,那是胡乱理论联系实际么。我看是那小子在给前年在梅园说的国王的故事,进行具体实践呢,先不谈对与错,至少验证了那个故事,原来国王分地后。粮食果然增加了。”

    振华同志的话,让许子干迟疑了,莫非这振华同志是支持那小子的,“您别看我是苦出身,对这些个种田犁地的事儿,我还真不太懂。可那小子的自白书和实践观,我还是读得懂,通篇强词夺理,不着边际。”许子干决心再试试振华同志的态度。

    振华同志摆手,笑道:“你呀,这是你书房,就咱们俩人,还用得着跟我这儿试来探去的么。实事求是,那小子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夸功耀名的,看了,让人直倒胃口,忍不住就想喝骂;可第二篇文章,那就见了真功夫,吐故纳新不说,这小子还能推陈出新,若不是知道现下的风头正紧,没人敢顶风而上,我还真得怀疑是不是有人捉刀代笔,这完全是吃透理论的老书蠹才有的水准嘛。尤其是那小子的‘烧鸡说’,现在大有发展成鸡论的趋势…….”

    振华同志这个表态,让许子干心中常舒了口气。尽管这会儿,主流舆论不再是一边倒的喊打喊杀,可支持的且敢发出声的,到底有限。而如果能有振华同志这样的领导力挺的话,那声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振华同志愿意冒这个风险么,许子干拿不住脉。

    振华同志心思机敏,见许子干沉默不语,便猜中七八分,笑道:“我今儿个过来,除了来看看你外,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小家伙的联系方式,这小子神出鬼没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着他。

    振华同志此话一出,许子干心头最后的阴霾也给驱散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那小子倒是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不过这会儿也收到我回家的消息了,恐怕不会往那里打。听说那小子的文章,都是在海同志力主发出来的,在海同志一定有,怎么不找他要?”

    “在海同志,今天早上被撤职了,现在在松竹斋呢。”振华同志言下之意,在这个关头,他不方便去松竹斋,甚至连主动联系,恐怕都会引起不必要的连锁反应。

    许子干大惊失色,没想到安在海竟步了自己后尘,又一想,难怪一连五天,报上都没了那小子的新文章,原来是断了发稿渠道。那,这个时候振华同志来要薛向的联系方式,显然非是随兴之举,怕是要接过安在海的接力棒了。

    忽然,许子干有些感动,眼下,是什么情势,为了薛向两篇文章,一连倒了两个大部的重量级大员,振华同志还要只身蹈险,这,这…….

    振华同志拍拍许子干的肩膀,后者腾身而起,拨通了松竹斋的电话。

    …………………….

    电话响的时候,安在海正在院子里走圈圈。

    这会儿,安在海心里是烦躁的不行,不敢冲老爷子发火儿,就只有围着花池绕起了圈子,这一绕就是好几个小时。想来也是,任谁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好容易熬到了正部级,眼看再进一步,就有可能一步登天,谁成想,反手被打落尘埃,换谁谁都得得郁闷。更何况安在海比许子干更倒霉,他是被老爷子别着顶风作案两次,组织给的结论是罔顾党纪国法,一错再错,给的处分就更显严厉,是撤职而非许子干的停职。以后,安在海就算复出,恐怕也坐不回原来的位子了,怎不叫他烧心。

    叮铃铃,叮铃铃…..

    这会儿,安在海听见电铃声就心惊肉跳,立时拔腿就朝外走,刚走没几步,便被老王叫住了:“在海同志,找你的,是许子干同志。”

    安在海一听是许子干,立时停住了脚步,虽然曾经为薛向被调职的事儿,和许子干吵过一架。可这会儿,听见是许子干打来的电话,安在海心中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这或许就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吧!

    …………………………….

    “主任,嗬嗬,嗬嗬,成了!”蔡高礼一张圆脸挣得通红,喉咙里不住地呵气,不知道是在为那冲天大火激动,还是对生平第一次杀人而恐惧。

    “成了就好,来来,姐夫,高礼,国庆,过来坐。”心头大石落地了,郭民家难道露出了好脸色,竟起身相迎,拉着三人落座。

    哪知道蔡高礼三人屁股还未坐稳,第二件喜事又降临了。

    “主任英明,查清楚了,果然是耿福林在捣鬼!”何进猛地将刚关上的大门撞开了,紧走几步,就冲到了郭民家跟前,汇报了这么个消息,说完,又一指身后跟进来的军装青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这大老粗也说不清楚,还是小赵这玩机器的跟您汇报吧。

    那军装青年对郭民家敬个军礼,道:“报告首长,按照您的指示,我们重点检查了耿福林主任家,陈光明主任家、徐队长办公室、东风砖瓦厂廖厂长办公室等若干电话,最后在程控中心的交换机上,检测到了耿主任家的电话最近频繁和京城通话,偶尔还有往岭南省的电话。”

    要说这郭民家当真是心有七窍,玲珑百结,硬是从薛向能在京城登报和承天县各大交通要道严防死守必定逃不出人,这两点上,推断出薛向一定是通过电话和京城取得了联系,因为邮寄信件,绝对没有这个速度。再把目标锁定在承天县内和薛向有过交集和交情的人的电话上,通过检索程控中心,果真就确定了薛向的所在。

    此刻,郭民家也不由得惊叹薛向的胆量,竟然就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和自己住一个大院儿里,却累得自己满世界寻他,哼,好在老天有眼,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精明的猎人。

    ………………..

    薛向万万没想到形势竟然急转直下,转瞬就微弱累卵了。先前,报上有了持中之论,有了隐约的赞扬,几乎已经让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坚信这第三篇稿子问世,保准不逊在舆论界投下一颗核弹。因为这第三篇稿子在后世就已经大名鼎鼎,被誉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即使它提前近八个月问世,有了前两篇文稿的铺垫,产生的轰动,料来绝不亚于后世。

    可谁成想,就在薛向自认为时机成熟,舆论的准备已经足够,兴冲冲地拨过电话,准备口述第三篇稿子的时候,那边老王传来消息,安在海被撤职了。

第九十九章 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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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要说安老爷子位非不高,薛安远权非不重,可眼下的博弈,真正能一柱擎天,使上全力的唯有安在海这中宣部的二把手。安在海,薛向这在宣传领域唯一能依仗的大树,忽然倒了,简直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会儿已是晚上九点,薛向和耿福林相对而坐,两人一支接一支的抽烟,面前的红漆木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烟灰缸边上,摆着一张淡黄的信纸,信纸上依旧写满了蝇头小楷,正是薛向的第三篇文章。

    耿福林这会儿跟着抽烟,倒不是和薛向一般新生烦闷。因为薛向中午给松竹斋去电话的时候,他出去订餐去了,是以不知道安在海被撤职的消息。他不断地吞云吐雾,其实脑子里不住地在回味薛向这篇文章。

    这世上总有些文章,能动人心魄,阅完,叫人忍不住掩卷沉思。

    可那都是哲文、散文、美文,抑或小说,通常理论性文章很难达到这个高度。而耿福林认为薛向的这篇文章就达到了这种高度,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文中的两句话。而这两句话又很有意思,恰好在这篇文稿的一头一尾。

    第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第二句,“综上所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要说这两句话,能让老官油子耿福林掩卷沉思,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先说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本来是几年后,由八十年代开一代风气之先的诗人顾城所作的一首诗的全篇,诗名叫。全诗虽短。可就是这短短二十来字,却是道破了一代人的心声。表达了那个年代的人们向往着冲破禁锢,对光明和自由的追求。

    薛向拿来用在全文的第一句,几乎是开宗明义,在这个时候道出,简直比那首佛家著名的禅诗“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封锁。 一朝尘尽光生, 照破河山万朵”。更加响亮,端的是发人深省,当头棒喝。

    而第二句,也就是文中收尾的这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几乎是提纲挈领,总揽全篇地对以往错误思潮,进行了最有力的回击。且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论述,文中不是蛮横,突兀的提出。而是从大量的马列毛的著作中引申,归纳,总结出的,在理论上,在政治正确上。逻辑严密上,就先天不败,无懈可击。

    阅罢这等雄文,怎不叫耿福林一咏三叹,沉湎难拔。

    就在薛向烦恼、耿福林神游之际,叮铃铃,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薛向冲耿福林丢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提起电话,还未出声,那边便传来温润浑厚的男声:“我是振华,叫薛向听电话。”

    两人齐齐大惊失色,实在难以相信来的竟是振华首长的电话。

    耿福林几乎是哆嗦着嘴皮子对着电话吱唔了几句,便慌忙把电话丢给了薛向。

    “首长好,我是薛向!”

    “知道是你小子,没工夫跟你扯闲篇儿,念吧,我这儿笔和纸都备齐了。”振华同志上来就开门见山。

    薛向大喜过望,有振华首长一臂之力,天倾亦可挽!

    “……….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且是唯一标准。mzx说,真理只有一个,究竟是谁发现了真理,不依据主观夸张,而依据客观实践…….”

    薛向前世研究党史,对这篇名文几乎是倒背如流,这会儿又加入自己在靠山屯的一些实践作为作证,几乎是不看着稿子,就能默诵出来:“………革命导师们不仅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且亲自作出了用实践去检验一切理论包括自己所提出的理论的光辉榜样……….”

    薛向正念到第三处论点,忽然,砰砰砰,有人拍门,接着遍传来低沉而短促地叫喊声:“主任,主任,我是小马,快招呼薛队长快跑,刚才我看见县里机电班的车,进了公安局的大门,接着又有不少民兵涌进公安局了,怕是那边通过电话查到什么了,马上就得过来。”

    小马正是耿福林的秘书,乃是心腹中的心腹,耿福林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知道总让小马往家里送这送那,对他瞒着不如敞开了,虽然事关重大,但他小心小马拎得清轻重,因此就没瞒着薛向在他家蜗居的事儿。且交待小马暂时不坐班,每天就在公安局斜对面地食堂盯着,没想到这一步闲棋,在这个时候,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耿福林紧走几步打开门,放进小马。先前小马在门外生怕隔壁听见,就压着嗓子,这会儿进得门来,又将前因后果急速说了一遍。薛向和耿福林何等心思,立时就知道电话漏了线索,那边的振华同志似乎也听到这边出了变故,急道:“小薛,怎么了,是不是出了变故,把电话给我,我跟他们讲…….”

    薛向可没功夫跟振华同志解释他在承天县内的恩恩怨怨,这会儿,他早清楚了自己和郭民家一伙儿是不死不休了,怎么可能让郭民家抓住自己,把主动权交过去。

    薛向当机立断把稿纸和电话塞给了耿福林,让他接着念稿,正待奔行出门,楼下已经喧腾成一片,窗外,各种车灯探照灯,照得整个大院儿恍如白昼。

    耿福林正磕磕巴巴念着稿子,听见响动,脸色大变,他知道若是薛向这会儿在他家被抓住,自己会有什么后果。耿福林急得汗出如浆,薛向看在眼里,冲耿福林打声招呼,抓起沙发上的小白虎,塞进怀里,开门就奔了出去。

    这会儿的官员远没后世的那般福利,虽然住的也是福利房,可这县委大院也就是一座三层小楼,而非是后世的别墅群。耿福林家就在二楼,薛向一出门来,便听见楼梯道上,噼哩叭啦,如急雨般地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快”、“郭主任说了抓住了奖五百块钱”、“别放跑了反革命份子”之类的呼喊。

    薛向抬眼看看楼梯道上已被扯亮的灯泡,抬脚勾起一块碎石子,挥手接住,对准了灯泡便投掷了过去,但听砰的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声,楼梯到陡然一暗。

    “他娘的怎么回事儿?”

    “灯泡好像破了!”

    “不好,姓薛的要跑!”

    “…….”

    一楼拐角处立时喧哗声一片,灭灯前,薛向就瞅好了楼梯下的清空,一个纵身,就凌空跳了下去,立时将刚打开手电、转过拐角处的四五人,全踢倒在楼梯上,接着又抓又掷,将人不断地往后扔,一时间,整个楼道里漆黑一片,喊声、叫声,乱作一团,不断有人飞下楼去。

    薛向稳住身子,扯开嗓子就喊:“姓薛的逃了,快,快,五百块钱啊,楼下的追,追,千万要堵住口子。”

    这会儿,四五个人往下滚葫芦,后面一堆人,黑灯瞎火地又看不清楚,只知道确实有人不断在往后退,往后钻。众人又叽咕着挣那五百块重赏,压根儿无人沉心分辨刚才是谁出的声,一窝蜂地往楼下奔去,生怕别人抢了先手。因着争功的人实在太多,楼道口立时挤作一团,反而挤得水泄不通。

    薛向在不迟疑,瞅准空当,借着黑暗,轻轻一纵,伸手勾住上层楼梯道的扶手,一个翻身就翻了上去,转身朝三楼奔去。

    …………………….

    砰的一声巨响,耿福林家的大门被撞开了,满脸横肉的何进大步当前,领着一帮老虎皮气势汹汹地奔了进来。

    这会儿,薛向已离家而去,耿福林心头大定,听见响声,头也不回地继续蹲在原地念着稿子。

    此刻,在何进看来,耿福林窝藏薛向,定是罪责难逃,是以,再不将之看作承天县的二号人物,而是瓮中鱼鳖。这鱼鳖见了自己这捕鱼的居然敢不慌张逃遁,还敢大模大样地通电话,怎不叫何进愤怒。

    何进进来的刹那,耿福林刚好念完了稿子,毕竟薛向先前差不多就念了一多半,耿福林接力的时候,知道来了人,语速更快,哪里要得许久。这会儿,耿福林之所以没挂电话,是因为电话那边的振华同志特意要求的。

    却说电话那边的振华同志可是真被被气着了,薛向的这篇稿子,在振华同志这党内大理论家看来,简直就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谁成想正听到精处,录到妙处,那边突然停了声音,接着二话不说,就换了人声,换的那人语速却是如同打机关枪一般,片刻功夫就念完了,差点没把他这几十年的老笔头的给累坏了。

    振华同志哪里还有心情边沉湎,边记录,好心情简直被破坏殆尽,是以,就招呼耿福林别挂电话,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张狂。

    耿福林有了振华同志在后面戳着,自然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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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大势已去

    何进见耿福林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自己,头也没转,就连那秘书小马也坐在沙发上假装看书,简直把自个儿当了透明人儿,心火陡然高涨,紧走几步,一把夺过耿福林的电话,冷笑道:“耿主任,跟谁通风报信呢,说吧,姓薛的藏哪儿了,我劝你还是自己招了吧,若是搜出来,嘿嘿….”

    “何进,你这是在跟我说话!谁给你的权力,敢把一县革委副主任当罪犯审问?我看你是要造反!”耿福林一掌拍在桌子上老脸陡黑,沉声斥道:“快把电话给我,我正跟领导汇报工作,耽误了,领导怪罪下来,你付不起这个责任。”

    何进这会儿哪里还把耿福林放在眼里,冷笑道:“还领导,还汇报工作,我看你是在通风报信,我倒要看看是跟哪个反革命份子在密谋。”

    说完,何进大咧咧地对着话筒说起话来:“喂,对面的,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明天上午八点半,自觉到县公安局报到,别等老子上门抓你。”

    在何进简单的大脑想来,耿福林哪里是在和领导通话,一准儿是在给徐队长等心腹报信,安排逃跑线路,这不,恰好就被自己堵住了口子,来了个一网成擒。

    “你这个同志是怎么说话呢,好吧,按你的要求办,看来我得先地做个自我介绍。本人男,五十八岁,执政党z央zz局委员,中y组织部部长,至于姓名你自己去查,另外,你们承天县太远,要逮捕我。还是你亲自带队上门,我在家等你。”振华同志是真被何进那自顾自猖狂的话语给激怒了,说话竟难得用上了讽刺。

    想来也是。何曾有党员、干部敢在振华同志面前这般说话。何况,振华同志还兼着中央党校校长的职务。总揽党风党气,最见不得这种颐指气使、脱离群众的干部。且就凭何进方才的恶声恶气,振华同志就能猜到这是个怎样的干部,何止是脱离群众,简直就是土匪恶霸。

    听筒里那苍老沉郁的男声,几乎是裹着浓浓气势扑面而来,何进听得浑身一个激灵。他可是知道耿福林家的电话。这几天,经常和京城联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zz局委员、z组部部长。zz局委员、z组部长那是何等人物,在何进看来。就是伫立在云端的神祗啊!

    要说何进并未站在振华同志当面,且振华同志也没喝骂,说粗话,然而何进却是毫不怀疑电话那头那人自报的身份。因为那人说话的口气竟比他见过的省里大官还要强烈,那种强烈。何进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许,或许这就是官威吧。

    “噢,不不不,首长。您好您好,您误会了,我是在和我对面的同志们讲话,他们抓到一个盗窃犯,在向我请示,我在安排下面的工作任务,怪我声音太大,让首长误以为在跟您讲话了,对不起,对不起……”何进的猪脑袋惶急中竟然也生出了小聪明,让他找出个相当蹩脚的借口,好歹把谎圆上了。

    “你是谁,我和福林同志正说话,电话怎么突然到了你的手里,你给我说说。”

    “我,我,我是县里维护治安的同志,听,听说耿主任家的房子漏雨,领着同志们给主任家修…修屋顶的….”何进边说,边冲身边的老虎皮打着手势。

    有机灵的会意,立时喧腾开了,叽喳着“小王扶好梯子”,后面立时有人明白过来,于是跟着“老李把瓦扔几块上来”、“大赵小心让让,小心灰”全出来了,活脱一个施工现场。

    这会儿,何进几乎都要忍不住赞美自己,老子怎么就这么聪明,想出这等完美无缺的说词。

    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振华同志,可振华同志总不能和何进这等浑人较真,没得自降低身份,二话不说,便把电话挂了。振华同志虽然一句指示没下,他相信这个电话,就算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若是地方上的人够聪明,就该知道有些事儿是做不得的。

    听筒中传来嘟嘟的忙音,何进知道那边断了线,一把把电话拍飞,冲满屋子的老虎皮吼道:“给老子搜!”

    “老子看谁敢!”耿福林大喝一声,脸色已经紫青一片。他万万没想到何进竟然张狂至斯,和振华首长都通过话了,还敢玩儿愣的,更何况他耿福林可是堂堂一县首脑,这被公安局长搜屋子,是完全拿他当犯人待啊。

    “怎么,你要阻挠办案。”何进不阴不阳地说道。虽然方才受了点惊吓,可郭民家下的死命令,他无论如何得执行,在他心里,z组部再大,也不如郭主任大。

    “你tm的办得什么案,当老子这里是烂茶馆儿,说搜就搜,谁给你的权力!”耿福林简直被气疯了,连官员体统都不要了,张嘴就骂。

    耿福林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阴柔的男声:“清者自清,搜一搜有什么打紧?”

    忽然,众老虎皮纷纷避道,郭民家大步走了进来。

    郭民家不理耿福林,扭头问何进:“人抓住了么?”

    “主任英明,您放心,一准儿没跑,已经确定那小子就在这儿了。先前,那小子在楼梯道里耍簧,想制造已经趁乱逃脱的假象,可惜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看得死死地,立时就识破了他的奸计。再说,四面都封死了,我料定他没地儿逃,一准儿就在这屋里。这会儿,耿主任又拦着不让搜,这不是欲盖弥彰嘛。”眼见薛向就要引颈就戮,何进欢喜得拽起了文。

    “郭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搜我的屋子,只怕你还没这权力吧,要搜可以,拿地委王主任的搜查令。”耿福林乃是承天县的二把手,是地管干部,自然不是郭民家就可以下令处置地。而耿福林口中的王主任,正是荆口地区监察委员会主任(这会儿还没纪委呢),就相当于后世的纪委书记。

    郭民家坚信薛向已是瓮中之鳖,再听方才何进的报告,心中已信了九成九,料定薛向必藏在这屋中。

    郭民家丢个眼神儿过去,何进一声吆喝,一堆老虎皮立时四散而入,翻箱倒柜地寻了起来。这会儿,耿福林反而不阻止了,坐回了沙发,翘起二郎腿开始喝茶。

    郭民家看得眉头微皱,未几,便有老虎皮返回报告没有搜到人。耿福林的房子本就不大,二三十老虎皮片刻功夫就搜了个底朝天,又过半支烟的功夫,所有人都来报没搜着人,郭民家和何进呆住了。

    “郭主任,今天的事儿,我会写成报告,报告给地革委,希望你好自为之。”耿福林先前地推三阻四,等得就是这个时候杀郭民家个回马枪。

    “耿主任,你别欺人太甚,我敢打赌姓薛的就在这屋子待过。要不你厨房里怎么摆着两个没洗的碗,还有你的老婆孩子为什么突然回了娘家,一住就是好几天,你怎么解释?”何进几十年警察,到底不是白干的,立时发现了破绽。

    “我用的着和你解释么!”

    耿福林一句轻飘飘的话,噎得何进直翻白眼,却又毫无办法。耿福林说得没错,他确实用不着和谁解释,只要没在他家搜着薛向,他就有一百个理由向地委汇报,相信赵国栋会给何进个解释的。

    “你...”

    何进还待再辩解,被郭民家挥手打断。

    郭民家深知这会儿不是和耿福林争辩的时候,他此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经请示批准,就搜耿福林家,就是做着最后一搏的打算。报纸上这些天的变化,郭民家都看在眼里,深深对薛向背后强大力量震撼之余,自然也嗅出风向隐约已有不对。

    眼下,郭民家唯一的希望就是抓住薛向,取回他手中的笔记本,或者有可能,再制造个追捕事故,将之灭口。其余的什么组织纪律、党性原则,已经全不在他眼里。若是此次,叫薛向逃脱,郭民家知道自己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去讲什么组织纪律,守党性原则了。

    郭民家一言不发,心中不住地祈祷,希望外围守卫的民兵会传来好消息。

    可惜,老天爷这回似乎听不见他的祈祷了,不再眷顾他。

    就在满屋子鸦雀无声之际,又有人冲了进来:“局长,姓薛的怕是从三楼跑啦!”

    …………………………….

    却说薛向制造完混乱,翻身上了楼梯,几个大步,就上了三楼,这会儿大院里灯光晃照得恍如白昼,三楼的家家户户却紧闭房门,关窗息灯,似乎一点也不想和外边的热闹扯上关系。

    薛向伏低身子,快步急行,他知道自己制造的混乱,阻不了多久,必须尽快脱身。早在楼梯道上,他便想出了脱身之策,无他,跳楼尔。想来也是,这会儿大院里都被封死了,不跳楼也没别的出路。

    要说这会儿的家属大楼都不高,三层也不过十一二米,当然,即使薛向身手过人,却也不是能像蜘蛛侠那般,稀里糊涂就往下蹦的,必须得有策略。

第一百零一章 胡黎明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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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不,薛向的主意就打到了楼梯道的晾衣绳上了,他一边向楼尾弓腰蹿行,一边挥手扯断一根根绳子,在手里不住地打着结,也不管身后掉了一地的衣服。

    薛向刚把绳子绕在过道尾处的立柱上拴住,便听见身后急速地脚步声,和呼喊声,追兵近了。咣,几只手电筒亮了,耀眼的灯光直直打在薛向的身上。

    “姓薛的,你跑不了了,给老子站住”那人说着,手就往腰间探去,似乎要掏家伙。

    “五百块钱,你狗r的这下没地儿跑了吧,大伙儿追啊,谁逮住了就是谁的。”这位已经激动地忘了薛向姓什名说,只知道追的这人就等于五百块钱。

    “…………….”

    薛向却不搭话,纵身就跳了下去,眨眼的功夫,薛向就到了半空,忽然他手中的绳子陡然绷紧,立时一股剧痛传来。薛向丝毫不为剧痛所扰,却是头清脑明,双脚猛地朝墙上一蹬,落地山凹,立时一个前滚翻,就滚到了花坛边上,接着,便弹身就跳了起来,一个加速,就到了院墙边,飞腿蹬在墙面上,身形陡然一高,双手暴涨而出,抓住墙头,一个大回环就翻了过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点生息也无,满院子的灯光,几乎都来不及朝这边晃动,人就翻过墙去,如果非要有什么声音的话,那就是薛向怀里揣着的小白虎,不住地低声咆哮,可惜那声音实在太低。又被军大衣捂住,就薛向能听见。

    薛向刚跃过墙头,三楼上一梭子子弹射了过来。噼里啪啦,打得墙上满是弹孔。却没伤着薛向一根头发。枪响声提醒了满院子的老虎皮,也惊动了整个楼层。此地可是县革委家属大院,住的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先前来了军车,再加上天也晚了,没人愿意生事儿,就各自紧闭了门户。可这会儿。居然响了枪,立时各家齐齐拉亮了灯泡,涌出门来,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一群老虎皮,吵成了一锅粥。

    却说薛向翻过院墙,刚奔过拐角,就见一辆军用吉普急速奔来,探照灯开得晃眼。薛向冷笑一声,还真有不怕死的,迈开腿就对冲了过去,他打算夺了这辆车跑路。

    一人一车眼看就要撞上了,薛向正待出手。那吉普的车门突然打开了,从窗外探出个头来:“薛老弟上车。”说话间,车身急摆,打了个拐弯儿,车门对着了薛向。

    “徐队长!”薛向又惊又喜,一弹腿,就跨上车来,把门拍死。

    徐队长扭头笑笑,急打方向盘,油门儿一踩到底,车身猛地向前飙射而去。

    徐队长接过薛向丢来的烟,叼上,“薛老弟,你可真不够意思啊,瞒得我好苦啊。”

    薛向知道徐队长这不过是客气话,那种情况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自然不会当真,但依旧抱拳笑笑:“怪我,怪我。”又问:“徐老哥怎么这么巧就撞上我了?”

    徐队长笑笑:“薛老弟这话就小看老哥我了,我在武装部这些年又不是白混的,郭民家想背着老子玩儿阴的,这不,他刚一动,老子就收到消息,知道你老弟暴露了,就开车在外边守着呢,里面有我的人,那几声枪响,就是给老哥我发信号呢。听见枪响,这才守着你老弟,要不咋能这么巧。”

    薛向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已经翻过了墙头,那边还打枪呢。现在想来,自己结识的几人,人人都有后手,还真没一个简单的。

    车又行出一段路程,徐队长又问:“过二道庙了,再有几分钟,就该出城了,薛老弟,想好去哪儿没,回京,还是到哪儿寻个地儿,继续猫着,老哥我保准一送到底。”

    徐队长虽然看不出报上的博弈,却是知道耿福林都舍得下注,自己有何不敢搏的!

    “去省城!”

    “薛老弟,那地儿可危险,我劝……”

    “正是危险,我才去。”

    “你这是?”徐队长皱了眉毛,拧过头来。

    薛向笑笑,轻声道:“自首!”

    …………………….

    胡黎明这几天过的很颓废,几乎是醒了吃,吃了睡,睡了再醒,就这么玩儿循环。就连新进家门没半个月的电视机,也再难让他提起兴趣。本来前个把星期,胡黎明不是这样的,而是整天对着一堆报纸如癫似狂,精神亢奋得宛若神经病,整宿整宿不睡,念来叨去,弄得胡夫人和女儿胡明明几乎要叫医生。哪知道没亢奋两天,胡黎明彻底懒散下来,整个人就好似和床合二为一了。

    可谁又知道胡黎明心中的烦恼呢,好容易搭出一架天梯,转瞬这梯子就塌了,换谁谁都郁闷。本来,胡黎明半个月前,还去京城拜会过薛向家人,高官将军也见了不少,最让他得意的是,竟是能登上z组部副部长的大门,还与之亲切交谈,在部长家吃了饭,这该是多么美妙的奇幻之旅。

    哪想到,刚回家,就爆出靠山屯大发展的消息,胡黎明正想着怎么替薛向出力鼓吹,转眼薛向成了逃犯。本来以为,这回薛向犯下的是天条,必死无疑,哪知道薛向竟然使出惊天手段,在报上开始了论战。这让胡黎明沉下的心又跳了起来,那几日如癫似狂,就是在研究每一份报纸,每一篇论文,每一个论点,希望能找出薛向胜利的可能。

    眼见着,有了持中之论,有了力挺之说,胜利就在前方,黑夜已现曙光,忽然,又没了薛向的消息,一连五天,再没了薛向的文章。后来,几经辗转打听,得知z组部的副部长许子干居然被停职了,z宣传部的安在海被撤职了,这二位可都是他在京城见过的,都是顶儿尖儿的大员,他们都倒了,薛向还有希望么。

    是以,胡大主任彻底颓废了,广播不听了,电视不看了,报纸送来,就被垫了桌子,当桌布,连班也不去上了,反正他是一把手,职务也早超出了定时坐班的限制,每天就是不断地睡,睡,睡。

    这天中午,胡黎明又睡到自然醒,饿得胃有些抽筋,挣扎着爬起身来,到了厨房,寻了几根油条,就转了出来,打算吃完再睡。

    忽然,叮咚一声,门开了,胡夫人提着菜篮和刚放学的闺女胡明明一起回来了。母女看着胡黎明蓬头乱发,拿着根油条往嘴里猛塞了模样,齐齐心中一惨。

    胡夫人放下菜篮,就到了沙发边上,拉着胡黎明的手就劝了起来。她一个女流,不关心政治,胡黎明也从不和她谈工作,她自然不知道胡黎明的心病,劝来劝去,尽是那几句话,什么“知足常乐”、“活着是福”,压根儿不得要领。

    胡黎明知道夫人这是好心,虽然满心不耐烦,却也舍不得喝叱她。

    胡明明见了爸爸这个模样,心中也极是难过,却又找不着说词,正无端纠结之际,脑子里忽然浮现起那句话来,紧走几步,拉过胡黎明的胖手,道:“爸爸,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振作起来。困难就像黑夜,希望就是眼睛,哲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爸,只要你心怀希望,困难总会过去,总能看见光明的。”

    才念初二的女儿陡然一句哲人说,倒听得胡黎明夫妇一阵愣神儿。胡黎明拍拍女儿的手,笑笑:“这是哪个哲人说的,我怎么从没听过,话倒是很有味道,是外国人说得话吧,唉,老外哪里知道咱国家的事儿哟。”

    “才不是外国人说的了,是咱们的人说的,听说是个年轻的诗人,反正这些天满学校都是这句话呢。还有同学拿这句话编出不少段子,这个最出名,你们听着啊: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翻白眼,哈哈哈…..”

    要说无论何时,人民群众,尤其是年轻学生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后世的这句调侃词竟然提前几十年诞生了。

    哈哈哈………

    就连胡黎明这颓废男也猛地被逗乐了,谁知道一句特别有哲理,有深度的话,猛地一改,竟是这么诙谐,还改的严丝合缝,接的滴水不漏,当真是喜感十足。

    胡明明见颓废多日的老爸笑了,心中也欢喜无限,正要端水给吃着油条的胡黎明润嗓子,抬起的手忽然愣住了,接着猛地一抽桌上的报纸,叫道:“爸爸,在这儿呢,这话太有名了,竟然上了。”

    “噢!”胡黎明顿时也起了兴趣,接过报纸,就看了起来,当眼睛一扫到那栏文章的作者命时,胡黎明猛地愣住了,忽地,急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那报纸,淡墨色的两个铅字“薛向”,霎那间,仿佛放出万丈光芒,照彻他的灵台。

    胡黎明怪叫一声,一把丢飞手中的油条,拿着油乎乎的脏手在睡衣上逛了两下,扑上桌面,卷起所有的报纸,非也似地跑回了房间,啪的一下,关死了房门。

    “妈,看来您是对的,真得给我爸找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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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其中曲折

    胡黎明抱着一堆报纸,如获至宝,趴在桌上,就翻阅了起来,、、…….

    多日烦闷一朝尽,胡黎明边看边笑,心中的欢喜仿佛要冲破胸膛,塞乎天地。

    胡黎明这边在房内,放声大笑,房外的胡夫人和胡明明却是彻底死了心,认定他定是得了什么病。胡夫人碍着胡黎明现在的职务,不好送他去医院,生怕影响了丈夫的前程,便决定听从女儿的话,叫个熟悉的医生来家里给胡黎明检查,谁成想,胡夫人刚把手放上电话,电铃先响了。

    胡夫人接起,那边传来了浑厚的男声:“胡主任,我是马栋梁啊…..”

    电话那边的声音短促而焦急,胡夫人截断道:“我是他爱人,老胡现在身体不好,要休息,你有事儿,改天再打吧。”

    胡夫人可不愿外人看见胡黎明这疯癫模样,说话间,就要挂电话,忽然,胡黎明开了门,探出头来,问:“谁来的电话?”

    “叫马什么梁。”

    胡黎明一听,便猜到了是马栋梁,见是个小小局长,胡黎明便失了兴趣,正待关门,继续欣赏报上那篇盖世文章,忽然,脑子急转:马栋梁,薛向,马栋梁认识薛向,这……

    “别挂!”胡黎明一声断喝,止住了马夫人的动作,紧走几步,接过了电话的掌控权。

    “老马,什么事儿。”

    “胡,胡主任,薛,薛向同志来我这儿,他,他说他要。要自,自首。”电话里,马栋梁已经语无伦次了。

    事实上。昨夜凌晨三点半,薛向突兀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马栋梁脑子就没清醒过,直到这第二天的中午,才想起来,得把事情报告给胡黎明。因为这事儿太大了,大得他想想都觉眼晕,至于逮捕全国通缉犯之类的奖励,马栋梁更是想都没想过。

    果然让自己猜中了。胡黎明压下心头的狂喜,急道:“薛向同志呢,在不在边上,快让我和他通话。”

    “薛向同志说怕影响不好。主动住到监狱去了,我这会儿在办公室给您电话呢。”

    “什么,你怎么能让薛向同志住那种地方呢,你,你。我看你老马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这个局长还想不想干了?”胡黎明大怒,激动得蓬发乱飞。

    “主任,主任,您别急。您听我说,我……”电话那头,马栋梁不住地擦汗,额头已化作溪流。

    “行了,说个屁,我马上过来,薛向同志到来的消息,千万保密,若是泄露一点,你就给老子回家抱孩子去吧。”胡黎明疾言厉色说吧,不待马栋梁回声,啪的,把电话撂了。

    挂完电话,胡黎明转身便朝房间奔去,边跑边招呼胡夫人给他烧水,拿香皂、剃须刀,又嘱咐胡明明赶紧把他那套中山装给烫一下,招呼完,嘴里又大声念叨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啊,我的光明啊,我来了…..”

    按说,胡黎明本不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跳脱性情,实乃是压抑得久了,又兼身在家中,无外人,忽地,老夫发起少年狂来。

    胡黎明这般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弄得胡家母女惊愕不已,不知道他又抽得哪门子疯,不过,只要他不继续睡觉,怎么着就好,是以,母女俩齐齐奉召,忙碌起来。

    ………………….

    这是洪山区公安局最大的一间拘留室,透过窗子,便可远眺磨山,俯瞰汤逊湖。原本,这间拘留室里,拘留了七八个打架斗殴的小崽子,可昨晚不知什么原因,赵副局长半夜三更的穿着花睡衣就赶到了局里,先是吆喝把那几个小崽子移走,接着,又招呼起值夜班的全体警员,赶紧给那家拘留室做大扫除,换新床,新家具,弄得值守的夏副政委直嘀咕。

    赵福局长嫌夏副政委叨逼叨地烦了,直接扔出一句“是马局长的指示,没看老子穿着睡衣就来了,这是在被窝里被拽起的,你有意见跟马局长反应去”,把夏副政委噎得一呛。

    夏副政委都吃了挂落了,剩下的众人哪里还敢有二话,照着赵副局长的指示就忙活开了。有人连夜去砸家具厂的门,买床买柜;有人被逼着三更半夜去花坛拔花取苗,弄出盆栽;还有人扯了会议室长条桌上的红布,去给那拘留室的墙壁挂上遮帘子……

    反正一帮人忙活到天亮,这拘留室就变成了宾馆的标间,地上铺了布毯不说,居然还通上了电话,收音机也咿咿呀呀地发着声。

    薛向是中午到洪山区公安局的,昨夜他已经和马栋梁说好了自首,要住进拘留室,结果,马栋梁就把他引进了那连夜布置好的标准单间。薛向见得这般豪华的号子,哭笑不得,还未及张嘴说换一间,啪的,马栋梁就把门拍上了,满脸堆笑地丢下句“你被拘留了”,就奔回办公室去给胡黎明通风报信去了。

    马栋梁给胡黎明通信的空当,薛向就靠在软如云朵的棉花被上,拿过案头码得整整齐齐地一叠新报纸,昨晚折腾半夜,这会儿还是刚起床,没顾得上看报,哪知道一眼扫到的头版头条,薛向就愣住了,自己的大作赫然而列。

    薛向当然知道振华同志的影响力,也知道振华同志的能量,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昨夜振华同志才收的稿子,今天就见了报,且是国内第一报,这也太骇人了吧。

    薛向自然不知道,这篇稿子能上有多么曲折。原来,他那篇文章首先在z组部机关报,也有小党报之称的上发表,接着就被振华同志指示在转发,而之所以能刊载,是振华同志连夜直趋报社,要求废除原定的头版头条,而临时替换上的。

    按说振华同志职位虽高,但是管不到这宣传核心的,他这样要求改版,也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极其不合时宜的,可振华同志就这么做了。

    果然,晚上八点,薛向这边和闻风而来的胡黎明在拘留室围炉而坐,吃着火锅的时候,京城zn海召开了紧急zz局会议。

    ………………………..

    晚上十点,江家大宅直通堂屋的两排路灯一直亮着,江家的警卫和工作人员都知道这是江朝天给还未归家的江歌阳,点的灯,照的路。其实,江歌阳的车到大门外的时候,外边的警卫就会发来消息,到时再开灯也来得及。可江朝天不喜欢这样,只要江歌阳傍晚还没回家,他就会把路灯亮着,哪怕江歌阳一夜不归,那路灯就得亮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

    外人不知道江大少为什么会有这个怪癖,可江歌阳却是知道其中寓意深远,知道这是儿子在给自己照路,照的不只脚下之路,也照仕途之路。这些年,江歌阳也觉得这灯没白照,就是靠着这指路明灯,他不知成功跃过多少暗礁,顺利淌过多少激流。

    江歌阳坐在车内,老远就望见自家宅院,那吊在半空里的白炽灯泡,原本满心的阴霾和不安,这会儿也冲淡不少。车子行驶得又快又稳,数息功夫,就进了大院。

    秘书刚打开车门,江朝天和一个中年人从堂屋迎了出来。江朝天还未及说话,那中年人便先开了口:“江政局,可是要我好等,莫非这一路月白风清,江政局贪慕风景,忘了归程,哈哈哈…..”

    说话的这人正是季老的生活秘书、中办老干局副局长丁世群,前年大变前夕,也正是这人去松竹斋谈的条件,返回后在江家大宅,和江家父子开的小会。丁世群作为季老的腹心,江歌阳平素也要敬让几分,是以,丁世群对江歌阳从来就是言笑无忌,很是放得开。

    “呵呵,是世群啊,莫不是上回在我家吃老赵祖传的秘制蹄筋儿,吃滑了嘴,又跑我这儿来消耗我的存货来了?那可不行,这蹄筋儿可不好淘换,一秋一冬,也不过弄了十来只,上回就让你连吃带拿的,弄走了俩,这回说啥也不能让你混了去。”江歌阳下得车来,紧走几步,就握住了丁世群伸来的手,不住地摇晃。

    丁世群一拍额头,笑道:“先前怎么尽顾着喝茶了,把那无上美味都给忘了,您还别说,那带回去的一只蹄筋儿可是让季老给消受了。您家这大厨手艺绝对一流,蹄筋这玩意儿做得季老都能入口,得,闲话我也不说了,您先前的话,在我听来,就是嫌我吃得少了,这回我可就不客气喽。”说罢,扭头冲江歌阳的秘书喊道:“小冯,听见没,赶紧招呼老赵做上啊,两份儿,我这儿吃了,也不能忘了季老啊。”

    哈哈哈……..

    江歌阳笑着招呼秘书去了后厨,接着,便拉了丁世群的手,朝堂屋走去。未几,三人便进了厨房,各自捧了紫砂杯,饮起了茶,一时间,无人说话,只余浅嗫茶声,和满室的轻烟袅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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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不用怀疑,你打开本书,就打开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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