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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七章 杀招现

    一时间,俞定中感概万千,何麟兴奋莫名,二人正神游天地之际,咚咚咚,咚咚咚,外面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俄尔,敲门声竟化作了拍门声,正处于嗑药般的兴奋状态的二人陡然被这敲门声打断,俱是恼火非常。

    何麟急步上前,扯开房门,正待喝骂,看清来人,喝骂到了嘴边却化作了惊疑,“小孙,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何麟在五金厂简拔的秘书小孙。

    小孙脸色岔白,不住喘着粗气,“厂……厂长,不……不好了,工人们罢工了!”

    “什么!”何麟一把扯过小孙的领口:“你说什么,罢工了,为什么,罢了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都有谁……”

    噼哩叭啦,何麟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堆问题。

    小孙捂着脖子,咳嗽几声,急道:“五百多工人全堵在厂办公大楼下,我给俞县长办公室打电话,一直占线,没法子,我只好火速赶来向您报信了,这会儿,离工人们罢工,快个把钟头了, 厂长,快想想办法吧!”

    何麟回头,一眼扫中俞定中办公桌上的电话,原来方才接了小孙报喜的电话,二人太过兴奋,竟都忘了把电话盖上横座,就直接散在了桌上。

    此刻,何麟哪里顾得上这点犄角旮旯,甚至不及向俞定中招呼,扯开小孙,就待夺门而奔。熟料,他刚迈开腿,便被小孙一把抱住,“厂长,不能去呀,您是不知道,我走那会儿,赵副厂长和钱副厂长正安抚工人们呢,结果。没两分钟下面就炸了营,一会儿功夫,烂菜叶子。臭鸡蛋,险些没把二位领导给淹了。我估摸着,这当口,工人们的情绪正激动,您去了,怕……”

    小孙话未说完,意思却是尽到了,何麟听得一呆。转头去看俞定中,俞定中正摸着下巴,缓步踱了过来,“小孙。说说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工人们为什么罢工?”

    俞定中到底久历阵仗,不似何麟毫无主政经验,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小孙微欠了身子,“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下面在喊什么‘打倒官僚’、‘驱逐吸血鬼’、‘赶尽懒汉’。”

    说实话,小孙倒觉得这三句口号很适合现下五金厂的情况,尽管他自个儿可以说是属于孔亮余孽那一堆儿的,自孔亮倒台后。他在五金厂就不怎么受待见,可实事求是的说,薛厂长走马上任后,五金厂简直就如同换了天地人间一般,全厂红火地像似被架到了碳炉上,四天卖百万,那百万存款在每一位工人手中流转时,小孙也曾摸着过,他从没像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力量竟是那般强大。

    除了这精神上的激励外,更恐怖的是五金厂所有的工人的工资陡然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个跟头,即便是小孙这余孽之属的那堆人也没例外。五金厂的未来,注定无限光明,便连小孙也是这般想的。

    可谁成想薛厂长竟忽然被撤了,换上个何厂长,当时,小孙心里也是骂了卫齐名,俞定中几句的,可没成想薛厂长一走,倒应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他们这些孔亮余孽倒又翻过身来,他小孙竟被何麟选为厂长秘书,成了五金厂这一片天地的天子近臣。

    就这么着,对薛厂长离任的可惜,便在小孙心头逐渐淡去。

    原本小孙也以为五金厂依旧会沿着薛厂长划下的金光大道,继续走下去,可没两天,就发现自己真是太单纯了,把世上的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县里竟然一家伙给五金厂空降来一正两副,外加一位纪检委书记,四位厂领导,原来的领导班子立时被打散。就在小孙以为,人事调整应该到头了的时候,谁成想五金厂的人事调整竟是才刚刚开始。短短三天功夫,上至厂长办公室,下至各车间,各段,竟是来了番大换血,不仅人员调动频繁,便是被前任薛厂长裁撤一空的各个机构,竟又死灰复燃了,不仅如此,还凭空多出了不少部门。

    更夸张的是,充斥这些部门的竟都是外来人员,五金厂的老员工,老干部尽皆沦为下僚。且外来人员涌入不仅挤占了这些行政机构,竟连技术部门,生产车间,也没放过,最离谱的是,一个曾经的办公室文员,竟然当了技术股的股长,有这么扯淡的么?

    因此,即便小孙感情上靠近何麟,可理智上,还是觉得这么折腾,是在把五金厂往死路上逼,这伙儿人简直把五金厂当了肥得冒油的烤猪,都想扑上来咬一口,也就无怪工人们奋起抗争呢。

    “官僚,吸血鬼,懒汉,这都说谁呢,难不成再骂自个儿?”何麟心中自觉就把自己朝那三大类靠了过去,这会儿,眉头挤得快拎出水来了。

    俞定中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事儿,都是小事儿。想想也是,上回,五金厂都快倒闭了,薛向都能安抚住,证明工人们是通情达理的。而这会儿厂子正红红火火,何麟去了,又没削减已经被薛向加到老高的工资福利了,想必是因为厂子领导层大换血,有人心中不满,故意煽动闹事,看看这定的罪名,无一不是冲新加入的人去的,要不以前怎么不吆喝着打倒,驱逐,赶尽?

    想通此节,俞定中心神大定,便安排何麟立时回去安抚,只要能安抚住工人们,再调高工资,福利也是可以选择的,只有一点,既定人事安排绝不能让步。

    俞定中如此筹谋也是有自己道理的,一者,在他看来,这帮工人俱是被人煽动起来的,领导换了,还全是外来户,难免有些气儿不顺,闹腾闹腾,无非是想趁机要挟点儿工资,眼下五金厂正处于关键时期,眼见着何麟就要赴京报告了,这乱子是万万出不得,大不了先给他们个画饼,等局面稳住了,工资如何调,还不是厂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二者,人事不能动是绝对底线。眼下正是他和卫齐名合作的蜜月期且又是攻坚期,契合和矛盾并存,而眼下,他俞某人为压制薛向,自然希望他和卫齐名的契合压过矛盾,而这会儿工人们要求驱逐、赶尽,如果驱逐卫齐名的人,显然是违背这一原则的,而驱逐他自己插进五金厂的人,那他又是绝对不愿意的,本来卫齐名仗着人事一支笔,已经安排了不少人了,他再自断臂膀,搞不好好容易搂进怀抱的五金厂,也得为他卫某人做了嫁衣裳。

    何麟领命,当即便去了,去时还特意换上了雨衣,备了雨伞,显然是那两位倒霉鬼副厂长的前车之鉴,让他生了警兆。

    谁成想这有准备也不成,何麟去了没两分钟,话没唠五句,底下便瓜皮烂菜漫了天,何厂长倒是好身手,及时打雨伞堵住了,可谁成想下面的工人太过“热情”,不知谁砸上来个烂冬瓜,楞把雨伞给砸歪了,这下,何厂长也只有抱头鼠窜,再归县府。

    何麟再回到俞定中办公室时,已经没了半点儿儒雅厂长的模样,身上虽然收拾干净了,可浑身拿下那股腐烂霉臭,却是隔了老远便能闻见。

    俞定中强忍着掩鼻的冲动,询问情由,何麟满脸铁青,沉吟半晌,竟吐出一句“我怀疑这次罢工是早有预谋的!”

    俞定中眼神陡凝,怔怔看着何麟,“你的意思是那位……”

    何麟点点头,“领导,您不觉得事情从一开始就太简单了么,简单得像早预备好了的一般,您想想,那位拉扯起五金厂,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次,您和卫书记联手,他虽无力反抗,把五金厂交了出来,可按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可能就这么算了么?您看看他,现在整日里游山玩水,浑似没事儿人一样,事出反常,必见妖啊!”

    话至此处,哪里还用何麟提醒,俞定中所有的警觉也全然被唤醒,他陡然想到,那日常委会上薛向被自己和卫齐名联手剥掉五金厂厂长职务时,脸色虽然平静,却冰冷的吓人,整个会上一言不发,直到散会前,才说交接需要时间,七天后交接,说完不待卫齐名说散会,就自顾自走了。

    当时,还以为他是耍脾气,事后,又见那小子折腾出个“千里走龙骑”,便是如此,也不过以为他是为了抖抖最后的威风,现下看来,这个“千里走龙骑”竟是一大杀招啊!

    俞定中越想越深,越想眉头越皱紧,眉峰间瞬间堆起块大大的肉疙瘩。

    忽地,俞定中开口道:“去,去找薛向,五金厂的事儿因他而起,就由他来灭!”

    “您这想的也忒简单了吧,你把人家赶走,这会儿弄出漏子了,又找人来救火,凭什么呀!”何麟心中直腻歪,忍不住腹诽,可这想法一出,思路陡然开了:“是呀,俞县长是薛向的上级,上级说给你放假就给你放假,说给你安排任务就给你安排任务,还讲什么凭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

    俞定中正是这般想的,他此前觉得薛向难对付,犯的就是和何麟一样的错误,几次交锋后,竟把薛向当了和自己平齐的对手,浑然忘了自己是他的上级,能压服他的最大本钱,不是别的,就是这个上级身份!自己要叫他滚蛋,他就得滚蛋,要叫他来收拾局面,就得来收拾局面,毕竟这是组织,不是马戏团!

    有了主意,何麟哪敢耽搁,立时奔至县府办去寻薛向住址电话,这一寻才知道薛县长压根儿就不在县委筒子楼里住,哪里来的电话。没办法,救厂如救火,这会儿何麟是打算为五金厂鞠躬尽瘁一把了,寻了薛向的地址,就直奔夏家小院去了。谁成想,一到那儿,人影全无,四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夏家人的情况,紧接着,又翻身上车,直趋夏家大嫂所在的毛纺厂,寻了夏家大嫂一问,何麟差点儿没直接就瘫了,原来薛向竟在昨天就领着什么客人进了天荡山,去时还带了柴米油盐,帐篷被褥什么的,说是十天半个月就不回来了。

    天荡山是长白山余脉,有多大,何麟想都懒得想,便直接熄了入山寻人的心思,调转车头,又奔回了俞定中办公室。

    这一趟折腾下来,何厂长是身心俱疲,欲哭无泪,到了办公室,就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听何麟说了情况,俞定中算是彻底肯定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薛向的手笔,这小子是事事想在前头,竟连自己的应对都料准了,先躲了!

    转瞬间,俞定中想透了全部关节,在他看来,薛向这招“千里走龙骑”。竟是和前次收拾尤勇如出一辙,走得都是沟通天地,以势压人的路子。这龙骑一走,立时沟通了四九城的高层。四九城的高层只要稍微吹一点风。刮到这小小萧山县便是飓风,任何人都扛不住。果然,龙骑到,高层的风也吹到——国务院改革办要五金厂厂长前去做报告,可恰恰此刻五金厂闹起了罢工。

    霎时,一正面,一反面。五金厂的两种形象瞬间同时呈现,何麟这个报告还如何做的下去,报告做不下去,改革办的面子如何维持?省委。地区该何等震怒?

    这才是杀招中的杀招,先把你送上楼顶,紧接着,就抽调梯子,好毒的诡计!

    霎时间。俞定中惊出一身冷汗!

    “何麟,赶紧叫卫书记过来,不,算了,我亲自过去。”一声喊罢。俞定中直奔卫齐名办公室而去。

    卫齐名是何等城府,俞定中来龙去脉刚起了个头,他便明了全部。

    震惊之余,卫齐名忽然有些后悔将薛向赶出了五金厂。其实以五金厂现在的成绩,他卫某人尽可以袖手高升,便是中央即将展开的清除三种人运动爆发,他也自负凭此功绩,可以安然而渡。可是他不甘心,太不甘心,齐楚败走,运通叛逃,乃至现在他这位曾经一言九鼎的卫书记沦落到要和俞定中这等小人合流才能撑住局面,如此种种,拜谁所赐,这笔帐不能不算的!这口气他也咽不下!

    卫齐名是果决之人,后悔之念一闪即逝,当前的情况已经险恶之极,那位杀招已然发动,上下夹攻,一着不慎,他卫某人这次就挺不过去了,毕竟五金厂的事儿,他也掺和进去了,今次的罢工有一多半正是冲着他掺和进的那些人来的。更何况,他卫某人是萧山县一号,哪怕他没掺和进半点儿,出了这通天的漏子,也是罪责难逃。后世西晋省省长不就是这般么,还没上任,就准备好了两份报告,一份检讨,一份辞职!

    卫齐名皱眉道:“县长,我看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分两步走,第一,何麟该动身赴京还得动,报告也必须做好,第二,咱们两个亲自出面安抚工人,不过,在安抚之前,你接管武装部,我接管公安局,调动全部力量封锁五金厂,做好安全防护工作,在何麟做报告期间,五金厂的生产,生活,由咱们两个出手去抓!”

    卫齐名说完,俞定中心中便是一声大赞,这位老对手不愧是搞斗争的高手,短短时间内,自己都六神无主了,这位竟想出了这么个万全之策。

    细说来,原本问题的症结,就是何麟的报告和五金厂的罢工同时发生,无法像上面交待,而卫齐名的法子,竟是封锁消息,只作如无其事。毕竟萧山天高皇帝远,只要封锁住了消息,何麟该去做报告,还去做报告就是,报告的内容竟可玩儿命吹五金厂的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报告结束,五金厂的乱子过不过去,都不重要了,就算爆出去,那也能作成报告之后出的乱子,那还有什么杀伤力!

    计策已定,卫齐名和俞定中便待分头出去,哪知道两人还未跨出大门,何麟便又奔了过来,这时何麟一张脸上竟是惨无人色,白得快要映出人影来。

    “完了,完了,全完了!”何麟脚没停稳,便弯了腰,边喘粗气,边嚷道。

    卫齐名和俞定中相视一眼,心头均是一掉,果然,又听何麟急道:“薛向鼓捣的那个赴京代表团,有个叫陆福的飞人公司驻咱们厂的港商董事,他在京城代表咱们厂和一家港商在京投资的鸿道百货公司签订了供销合同,合同规定五金厂十天之内,必须交付五千辆龙骑!”

    “这不是好事儿么,这是业绩啊,是你何麟在任期间,创造的业绩啊!”俞定中奇道。

    何麟连连挥手,“县长,您有所不知啊,咱们厂现在哪里有五千辆自行车,我没上任前,也不知道薛向抽得什么风,竟然要求五金厂整改生产线,提高品质,减速生产,所以厂里的生产一直不是很抓紧,再加上咱们的龙骑虽然只在花原一地销售,可自打那个维修所办起来,承诺两年保修后,销售也十分喜人,所以一直就没什么库存。我上任这几天里,厂子里的工人心浮气躁,生产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哪里有车往京城卖啊!”

    “不对啊,我记得前次五金厂生产了近八千辆车,也只用了十余天啊,这五千辆,十天的时间尽够啊!”俞定中话至此处,铛的一拍额头,竟仰天长叹:“厉害,厉害,环环相扣,不死不休啊!”

    原来这时,俞定中才又想起五金厂现在的状态,工人都罢工了,谁去生产啊!

    “何麟,能不能和那个鸿道百货公司谈谈,缓缓时间!”卫齐名亦是愁眉不展。

    何麟苦笑道:“卫书记,那是商人,港商,资本家,签了合同的,违约金就是上百万,咱赔不起啊!”

    俞定中瞪眼道:“你这个厂长兼董事长没去,那个什么陆福有权力签供销合同?”

    何麟叹口气:“陆福虽不在厂内任职,可是挂着副董事长的牌子,还兼着个什么销售总监,按当时和飞人公司合作时的合同,他是有权力主导销售的。另外,陆福来电话说,签合同时,京城市委程通市长和港商商会的驻京代表都出席了,还去了好几家报社!”

    何麟话至此处,卫齐名和俞定中竟连咬牙违约赔款的心思也熄了,程通市长是什么人,那是首都的市长,再跨半步,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若是违约了,岂不是拿人家参加签约仪式的程市长开玩笑,打人脸也没这么打的啊!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忽地,卫齐名亦是仰天长叹。

    也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由不得他不叹气,他刚想出的“封锁消息,若无其事”的破局法门,立时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合同打得粉碎。毕竟他卫齐名和俞定中再有本事,顶多也就能封锁消息,控制工人出不得工厂,却是没能耐把工人们逼上生产线!

    事已至此,真的如何麟说的,完了,完了,全完了。

    “不对,咱们可以找薛向,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他,以县委的名义让他主持谈判工人们复工的工作,我不信他敢阳奉阴违,就算他真阳奉阴违,只要接管了谈判事宜,他也算掺和进来了,到时,要完蛋一起完蛋,我就不信他肯陪着咱们完蛋!”

    卫齐名发了狠,竟想出和俞定中此前一般的主意。

    “薛县长不在家,进山了,他是早有预谋,岂会让我们寻到!”

    “那就搜山,百人不够,就千人,千人不够,就万人,只要他在山里,我就不信搜不出他来!”

    被逼上了绝路,卫齐名彻底发了狠,俞定中亦是脸色铁青,重重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情势已然火烧眉毛了,二人再耽搁不起,便待各自行动。

    就在这时,卫齐名桌上的电话响了,此时,清脆的铃声听在耳中,却是异常尖锐,屋内三人俱是这般感觉。

    说起来,也非是三人胆薄,而是今天这三位陡然领教到薛向的手段,半晌已是数惊,此刻已然被杀得心惊胆战,尽皆成了惊弓之鸟,稍起一点动静,便成风声鹤唳。

    卫齐名强定了心神,接起电话,不待一个“喂”字出口,那边便传来苍劲而愤怒的男声:“我是张立君,下午纪委专案组进驻五金厂……”

    只听了这半句话,卫齐名的脑子忽然嗡嗡直响,身子像是压上了千斤重担,再无半分力气,哐当声脆响,他手上的电话掉在了桌面上,紧接着,整个人便软软倒地,再没了知觉。

    “卫书记,卫书记……”

    俞定中,何麟双双抢上前去。

第二百零九章 高山流水

    噗通一声,海面上,溅起雪白细碎浪花无数,原来是小家伙又从三米高的断岩上跳了下来,咕噜咕噜,落水处鼓出无数气泡,未几,一个小脑袋便从水里钻了出来,月牙弯弯,嘴角浅浅,显是得意得狠了。

    这种惊险刺激的游戏,小家伙原本是不敢的,可这会儿却是爱上了这种游戏。

    说起来也怪薛向,这家伙国术大成,本领真个是惊人,护佑得小家伙胆子越来越大。

    具体的事情还得从一周前说起,那天夜里,他作了大筏,让三小享受了一把湖光夜泊,原打算,再带着三小好好转转这萧山县。熟料当天上午就接到陆福的电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自己做好准备。

    得了这消息,薛向自然在家待不住了,原本想独自进山避难,可小家伙这烦人精缠得他就剩了个上厕所的空当,哪里脱身得开,无奈,只好带着三小一并朝山里进发。

    却说他虽带着三小进了深山,随身也不过就带了些盐巴辣面等佐料和两床薄毯。别看玩意儿少,可大山里处处是食材,遍地有佐料,这些寻山探谷的本事,薛老三在靠山屯已然惯熟。若非带着三小,他连这点玩意儿也懒得拿了。又因着带了三小,他原本打算找个地儿睡上几天即回的计划就不得不打断了。毕竟四兄妹难得团聚,便是如山避祸,薛老三也不愿三小闷着。

    深山老林,对寻常人来说,四处杀机,可对老山客而言,若是小心隐迹,也能进退安然。但对薛向而言,他虽称不上老山客。只不过掌握了入山的基本常识,可仗着国术无双,入这山林如履平地。再加上。这天荡山,或走访山民。或入山游逛,他已经往来多次,虽然山势连绵,老林幽深,他虽未能尽历,但也知道何处花草茂盛,何处野味成群。何处有山涧,何处藏水源,算是熟门熟路。

    再加上,薛老三烹饪有术。更兼山珍香鲜,野味甜嫩,沿途野果无数,或寻了老熊藏身的树洞,翻上些许蜂蜜。走一路,吃一路,三小可是尽享口舌之福。山林原本多野趣,三小原本就是城里孩子,即使去过靠山屯。可那金牛山比之天荡山,也不过是个小土坡。这天荡山山势陡峭,地势多变,五六十年代那场大运动也未怎么波及此处,更因林壑幽深,内里奇花仙树无数,四人转到人迹罕至处,多能见到山泉如瀑,奇石迭起,野鸡跳涧,山兔奔突的景致,真个是野趣无穷。

    一路游走不停,每至傍晚十分,薛向便或寻了草甸,或觅了平整高地,再搜来软草,铺作软床,沿路收集的草药,按老药子传授的方法制成线香,又在在附近生几处篝火,点香便睡,片刻便蚊虫绝迹,湿气尽除。

    山间多野趣,多美味,同样也少不了危险,转悠了四五天,光东北虎就撞了两头,野熊也遇见了四只,更不提豹子,大蟒,群狼,几乎山里有的猛兽都让薛向四人给撞上了。想来也是,野兽直觉最敏,他们四人组团动静又大,生气既浓,要被发现自是极易。

    猛兽们原本把薛老三四位作了野餐,可薛老三却把寻来的猛兽做了玩具。现如今,薛老三身体成熟,更兼国术大成,本领极大,便是猛虎扑来,如山压倒,也抵不过他出手如雷霆,像对付小白一般,抓住了后颈皮,当空举绕半圈,狠狠惯在地上,这一砸,便是数百斤的老虎也得闷头闷脑爬上半天,尔后,他跨上虎背,便招来吓得面无人色的三小近前,挨个儿骑了骑老虎。

    小白亦不例外,跳上大老虎的脑袋,不住挥爪嘶吼,耀武扬威的劲儿,活似那只借了老虎威风的狐狸。

    虎有伤人心,人无害虎意,薛老三虽未必在乎东北虎的珍稀性,也无什么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可他实在没兴趣跟一头畜牲一般见识,再加上这种大畜肉质一般冷硬,连作为食材这点诱惑也没了,薛向就更难得化身屠夫了。

    三小又骑又牵,玩儿得老虎没了脾气,三小没了兴趣后,薛向便自放它离开,弄得老虎去势比来势更猛,没头没脑地狂奔,不知撞到多少小树。

    老虎尚且无碍,笨拙的野熊,就更不在薛向眼里了,薛向却不似收拾老虎那般快捷,而是和一人多高的野熊王,玩儿了会儿摔跤,直把野熊王摔得最后死活不起身了,才算作罢。

    野熊蠢笨,其貌不扬,又没老虎的灵气,三小没兴趣逗弄,薛向便早早抬手,放它自去。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猛兽都是如此好运的。一条碗口粗细,三丈有余的大蟒,卖弄威风,大张嘴巴,吓哭了小家伙。薛向火起,扑将上去,擒了蟒头,拖着绕在一棵老槐上,将蟒身打了三五个死疙瘩,不管不顾地,就扬长而去。

    猛兽虽然无碍,却也不是一点危险也无,譬如一次夜睡,四人便被小两百头野狼给围住了。那次也多亏倚树而眠,薛向将三小送上树后,后边的把戏就无趣了,他现在的国术手段已然大成,气血雄浑,劲力无双不说,劲运周虚,法御万物。断木为刀,折枝化箭,搓泥成炮,狼群汹涌而来,不及近身,薛老三扬手数下,便起无数声哀嚎,毙杀了十数条。

    群狼纵横山林,便是猛虎见了,也得避道,这小两百头野狼组成的狼群更是恐怖,俨然成了长白山的霸王,素来侵略无忌,便有损伤,也绝无畏惧,可今次,遇上了薛老三见了这如仙如佛的手段,真个是震住了,竟不敢向前一步。

    薛向听李四爷说过群狼成势的危害,通常会毁了一座山林,想来也是这个道理,生物链出现了难以克制的顶层,整条生物链自然再难为续。一念至此,薛老三便开了杀戒,群狼不来,他自杀去,拔了棵碗口粗细、两人来长的水杉树,便迎了上去,他全力奔行,快比迅豹,狼群不及避开,便被他赶上,挥树成山,一路横扫,眨眼间,便是满地狼尸,死伤无数。

    剩下的狼群早已吓破了胆儿,夺路便逃,薛向早有防备,劈断手中杉树,眨眼就掰下无数尖锐,挥手成箭,射杀无数。一通折腾下来,小两百头的狼群,死伤大半,余下半伤半残的三五十头,亡命奔走,想来也难再成气候。

    山中闲居,好吃好玩好刺激,三小倒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日,薛向领着三小,从他前次探寻到一处小路,翻过了天荡山,终于见到了大海。小家伙在岭南念书,倒是常见大海,小晚和小意则没有如此机会了,但见海天一线,银浪拍天,红日如轮,山河壮丽,怡人耳目,开人胸怀,两小立时欢喜得叫出声来。

    遇海不游,岂非入宝山而空回?薛向寻了处地势极低的断崖,又折了几棵大树,挽了老藤,做了木筏,便把换上短装的三小挨个儿放了上去。在三小眼里,这位兄长本领如神,无论遇到何种样危险,在他面前皆如云烟了。危险见得多了,也就没危险了,大海如渊,大哥要他们下海,那便是平地。

    三小跳上筏后,薛向从断崖上纵身便下了海,畅游了会儿,小家伙忽然噗通从筏上跳了下来,她本不会游泳,立时就沉了,惊得小晚在筏上乱蹦乱跳,薛向原本就围着大筏游逛,早护着他们,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把小家伙捞了起来。

    小人儿出水,竟是一点儿不怕,还舔舔嘴唇,道声“海水真咸”。薛向知道这是小家伙的把戏,就似她爱飞扑了让自己接住一般,全然不会担心自个儿扑倒在地,摔鼻青脸肿。他亦知道自家这个小妹仗着自己的宠溺,已经有些无法无天,无所畏惧了,这可不好!

    独独小家伙心思单纯,天性良善,若非如此,薛向真担心养出个大魔头来。

    小家伙入水攀住了薛向,便不打算再上去了,薛向无奈,只好教她游泳,熟料小家伙倒颇有游泳天赋,三下两下便会凫水了,又片刻,便能自游了,小家伙学会了新把戏,便不来缠薛向了,一个人围着大筏,颠颠儿游得畅快。小意,小晚敲得眼热,也便扶着大筏探下水来。薛向闻弦歌知雅意,浮到近前,便又教起了小晚和小意。

    要说薛家人的基因确实霸道,不但生的孩子英俊、美丽,便是聪明灵性也是一流,小晚和小意也学得极快,个把小时的功夫,便如同游泳老手了。小人儿最是调皮,嬉戏了会儿,觉得单调,小脑袋一转,便想起了方才大哥从断崖上下跳的英姿,便嚷嚷着要玩儿。

    薛向耗不过小家伙,只得将他送上断崖,又先跳下来接着。只要有薛向在侧,小人儿胆子极大,刀山火海也赶闯,噗通一下,就跳了下来,溅起无数水花,待从水里再浮上来时,得意地咯咯直笑。

第二百一十章 何麟是自杀?

    小人儿喜欢上了这小把戏,薛向也只得一次次将她送上断崖,直到这会儿,小人儿再跳下时,终于累了,爬上了木筏,摊开小肚子,和小晚,小意一道晒太阳。

    是时,落日渐残,水天一线处,浮光跃金,沧海无极,薛向极目天外,胸怀大畅,又赏了会儿,忽地,笑道:“小懒虫们,走喽,该回家喽!”

    可不是该回家了么?薛向估摸着时间,也该着自己登场了。

    其实,现在的情况,岂只是该薛向登场了,这会儿,萧山县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五天前,地委委员、纪委书记张立君亲自代领专案组进驻了五金厂,卫齐名、俞定中负责接待,谁成想调查了没两天,卫齐名和俞定中双双被纪委带走,五金厂厂长何麟自杀,五金厂落马干部三十七人,涉案资金高达二十余万,可谓是开国以来,萧山县第一贪腐大案。

    薛向刚返回县委大院,便被人围住了,没多久,卫清风,王建,廖国友便从楼上奔了下来,将人群驱散。

    “薛县长,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就算县委给你放假,你去哪里至少要到县委报备一下吧,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联系不到你,这是要负责任的,地委陈书记为这事儿,可是摔了杯子。”

    几日没见,卫清风眉头的觳纹又深刻了不少,眼袋也是雀青,显然这些日子支撑着县委,让老头子遭了大罪。难怪再没了从前的温文儒雅,上前,就抱怨开了。

    薛向连连告饶,说一时贪玩,去得远了,末了。又故作惊慌地问县委出了何事。

    “薛县长诶,您可真是心大,五金厂被一锅端了。萧山县快被翻了天……”

    廖国友接过话罢,又是一番痛陈。声音悲怆沉痛,可红光盈满的国字脸上,怎么瞧怎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卫清风瞥了廖国友一眼,道:“问题,国友同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务之急的事儿还是关于五金厂的生产和赴京工作报告,京里已经催了两次了。省委干脆就派了办公厅的人堵在县委要人,可何麟自杀,现在五金厂一锅乱粥,这报告还怎么做下去?还有生产停滞。离和鸿道百货签的那个合同到期,可没几天了,再晚怕是赶不急了,可五金厂现在的情况,一团乱麻子。怎么抓生产?”

    显然,辽东省委还是未将五金厂现在的状况上报京里,想来也是,毕竟是家丑,如何能外扬。依旧存了厚脸皮去京里领赏的打算。

    “清风书记,不管再困难,省里的指示还是要贯彻嘛,我看问题也不难,一分为二的办,赴京做报告的事儿,就交给五金厂的副厂长王定法同志去办,他业务熟,原则性强,更难得的是五金厂从改制到兴盛,他都全程参与,这个报告他去做,一定错不了。至于生产的事儿,我亲自去抓,争取在合同到期前完工!”

    别看薛向人在深山,这萧山县的桩桩件件都在他心里,虽然未必了解情况,可预判的能力还是有的,眼前的困难早在他预料之中,这会儿道将出来,不温不火,却是对症成药。

    “好好好,这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卫清风长舒一口气,“就这么办,五金厂我是交给你薛向同志了,你全权负责处理,这下,我可是敢回办公室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天省委下来的钦差,可差点儿没急得掏出尚方宝剑来把我给斩了。”

    说话儿,卫清风拉着王建转身便去了。

    这二位一去,廖国友彻底松快了下来,便拉了薛向寻了林荫边的一处石凳上坐了,“老弟,你跟老哥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我做的?”

    薛向自然知道廖国友问得什么,可这种害人的阴私有如何能对外人实话呢,尽管他认为那二位是罪有应得,多行不义。

    廖国友嘿嘿笑道:“你老弟你甭瞒我了,我就说嘛,你老弟就不是那种受了欺负不还手的人,干得好,干得漂亮,真个是一家伙杀了个干干净净呐!”

    “行啦,你老哥闲在,我这儿可忙着呢,刚领了卫书记钧令,可没功夫陪你!”

    薛向避而不答,起身要走,却又被廖国友一把拉住,“老弟,你可别当我是闲了没事儿,跟你逗闷子,咱们这回可不能发瞎,再谦让不得了,就算退一步,你老弟发扬风格,让一个,可还有一个呢,咱得抓紧啊!你老弟是不知道,最近可不光是咱们萧山县烈火烹油地闹腾,整个地区都暗流涌动啊,说起来也怪你老弟,把个五金厂弄得如此红火,眼瞧着咱们就得摘掉贫困县的帽子了,这是多大的块肥肉,而恰好看着这肥肉的两条大狗没了,那帮人还不玩儿命的扑过来抢啊!”

    薛向笑道:“你老哥的意思,是让我抓紧点,去抢着当那两条大狗之一?”

    廖国友微愕,轻拍一下嘴巴,“看我这张嘴,比喻不当,比喻不当啊,不过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眼见着班子就要大调整了,你老弟这元勋功臣是一定要动的,说实话,若不是我刚收束了公安局,一准儿也忍不住让你老弟帮着给活动活动,算了,不说我的事儿,书记,县长,这俩位子,无论如何你得霸住一个啊。我估摸着这回的调整,上头肯定来势凶猛,他们向来是有肥肉就抢的,咱们本土干部怕是想惦记也惦记不上喽。”

    廖国友就是这么个人,认定谁了,就死心塌地替你考虑,薛向嘴上虚应着,心里却着实承他的情。

    实事求是的说,他薛老三苦心孤诣,做出此局,虽存了攘除奸凶的心思,却也有几分扫清仕途障碍的打算。可眼下的情况似乎不妙,五金厂折腾出的风浪太大,省委不爽,地委生怨,他薛某人又是始作俑者,少不得让诸位大佬给记上一笔,弄不好就真个是做了嫁衣裳。

    “行了,你老哥的话,我记下了,也不跟你矫情,但也只能说句事在人为,尽力争取!”

    说话儿,不待廖国友应声,薛向便径直奔五金厂去了。

    五金厂现下真有点天下大乱的意思,步进厂来,不仅杂物满地,车间死寂,便是人影儿也看不见几个,直到穿过家属生活区时,才零星看见几个人影,不知谁最先发现了薛向,嚷嚷了一嗓子“薛厂长回来啦!”

    霎时间,四面楼房里便跟发地震一般,咚咚咚,咚咚咚,一会儿的功夫,各个出口便人潮如浪,滚滚而来,聚齐了数百号人,将薛向团团围在中间,立时七嘴八舌地呼喊起来。

    “厂长,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那帮王八蛋能把咱厂子给卖了。”

    “厂长啊,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里,咱们过得什么日子,那帮王八蛋就只能拼命往厂里塞人,您说塞人就塞人吧,哪怕是个能搬能抬的也好啊,可那帮狗r的尽知道往里面塞当官的,您裁掉的那些狗屁没用的单位被重新竖起来不说,竟还多出了七八部门,不过,这也好,倒省了纪委的麻烦,让人给一勺烩了。”

    “是啊,厂长,您可得主持大局啊,厂子里现在乱着呢……”

    “……”

    乱糟糟,喧腾腾,薛向知道这帮工人同志们是憋屈狠了,寻着机会,自然要发泄出来,他索性就站立当庭,静听诸人吵嚷,嚷嚷了三四分钟,声音渐稀,俄尔,便彻底停住了。原来这会儿,大伙儿都发现最该说话的、说了算的那位没有说话,可自个儿光吵吵,说的话又不能算话,自然就闭了嘴巴。

    薛向扫视一圈,笑道:“都吵够了吧,吵吵够了,就干活儿吧,各车间、工段,该谁负责都心里有点数儿,抓紧时间干吧,咱们和鸿道百货签订的合同,我不说你们也知道,百万违约金,你们若是想赔,就继续在这儿吵吵!”

    呼啦啦,薛向只一句温吞水的话出口,转眼间满场散了个干净,只剩下王定法还稳稳站在身边。又过片刻,便听见不远处的车间里,焊弧飞溅,锻锤轰鸣。

    其实,以薛向如今在五金厂的威望,已经用不着他承诺什么再裁撤编制,恢复干部,增加福利等等,只要他出现了,即便是不说话,大伙儿也知道该干什么了!

    关上办公室大门,薛向便开了腔:“老王,小何和小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厂长,您放心,他们是检举人,已经被地委纪委的人严密保护起来了,不会有人身危险。”王定法擦了擦发红的额头,恨恨骂道:“厂长,我真没想到那帮王八蛋会这么肆无忌惮,您走时,让我盯紧财务处,我还暗里道您多心,毕竟自行车卖多少,都是有数的,账目极是好算,没谁敢朝上面动伸。可哪想到,还是让您给料中了,何麟那王八蛋真是胆大包天,他当政短短十天功夫,就弄走了二十余万,咱们得卖多少辆车,才能挣回这二十万,他奶奶的,死有余辜!”

    薛向眉头微皱,“何麟是自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萧山县委大换血

    薛向用了问句,王定法怔了怔,点头道:“是自杀,那王八蛋就在这间办公室喝了农药,然后跳的楼,我看还是给您换间办公室吧,这间怕用着晦气!”

    “喝了农药,再跳楼?”薛向心中冷笑,却是没在这问题上纠缠,“你还迷信这个?”

    王定法老脸一红,讪讪道:“我不迷信,大老粗一个,什么没见过,只是,只是听说你们领导……”

    王定法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无声,薛向心中好笑,摆摆手道:“行了,不迷信,你就住着吧!”

    “我住?”王定法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是你住,以后五金厂就你当家了。”

    “什么!”王定法蹭得立起来,连连挥挥手,“我不成我不成,还是您来您来,我顶多帮您打打下手!”

    王定法确非矫情,他和俞定中恰恰相反,似工人多过像官员,性子质朴踏实,一时间又无心理准备,一听薛向压下这么个重担,立时就慌了神。

    薛向拍拍他肩膀,笑道:“行啦,我这个县长还能一辈子兼着五金厂的厂长?”

    “是啊,人家是县长,原本就是来救火的,怎么可能舍高就低?这厂长一职对何麟之辈,是香饽饽,对人家来说,就是个大包袱,自己这是强人所难呐!”王定法自以为想通,讷讷无言了。

    薛向也懒得解释,接着,便把让他赴京做报告的事儿也说了,唬得王定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

    一连五天,薛向都待在五金厂里。狠抓生产,工厂又恢复了三班倒,或许是五金厂出事的那会儿。工人们歇息了一阵儿,精神头十足。又或者是五金厂再历生死,工人们越发珍惜眼前的幸福,总之,工人们干劲十足,士气极旺,一连五天三班倒,甚至有许多该下班的也不下班。日夜连轴转,终于,在第五日早晨,完成了合同的既定任务。恰好这时,鸿道百货的提货车队也到了。

    五金厂的事儿,就此告一段落,薛向又把办公地点,搬回了县委大院。不过为了稳住五金厂的军心,他每天仍会到此转转。萧山县的局势也渐渐平稳下来,只是五金厂的案子至今没有结论,卫齐名、俞定中一入纪委,也如石沉大海。没了音讯。

    好在,这会儿,萧山县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皆平稳运行。薛向每日里倒也按时到岗,只不过也就走个过场,有任务就安排下去,有文件也抱回家处理,大部分时间,却是依旧陪着三小晃荡。又两天,参加五金厂“千里走龙骑”活动的学生们回来了,夏家两姊妹到家,尤其是夏家小妹归来,小家伙算是有了玩儿伴,整日里,拖着夏家小妹去收破烂,倒让薛向又重获清闲。

    而夏家大妹和小晚也甚是投缘,二人年岁相同,但小晚却高她一届,今年已经参加了高考,二人又同属尖子生,夏家小妹更是极度向往大学,有了共同话题,小晚这娴静姑娘,聊得兴起,也难免叽叽喳喳。

    倒是小意甚是寂寞,整天抱了足球,自个儿瞎盘带,偶尔有差不多年纪的娃娃,却又玩儿不到一起去,弄得他无聊至极,也只得寻了小家伙说软话,才被获准同去收破烂。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走着,又过两日,终于迎来了大动静儿,花原地委委员、组织部长洪道带领着大部队进驻萧山县了。

    洪道上午到的萧山,卫清风带领剩余的十名常委,联名相请的午宴,也被洪道拒绝了。紧接着,洪道二话不说,便领了三五人,直奔了常委会议室。洪道来势汹汹,卫清风等人哪敢大意,只得紧步跟了过去。

    会议室大门刚被闭上,稳坐首座的洪道,便打开了一封红头文件,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这一念,萧山县诸位常委耳里,心里,宛若同时响起十万雷霆,萧山县委常委竟然来了个大换血。

    紧邻县委办主任田伯光而坐的那位圆年中年,竟然是新到任的县委常委、副书记,代县长钟伯韬;而紧挨着薛向下首的竟然是新任县委常委,副县长刘力(代)。

    听到这时,薛向已经傻眼了,自个儿人还坐这儿呢,还没免职,就被人家给顶了!可在座诸位,这会儿可没心情同情他薛县长,便是他的死党铁通、廖国友也竖起了耳朵,静听下文,显然今儿个萧山县的上层建筑是注定要天翻地覆了。

    果然,紧接而来的消息,也劲爆非常。

    卫清风被免去了萧山县县委常委、副书记,竟被擢拔到邻县锦山县,担任县委书记。

    王维被免去萧山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调往花原市担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花原市虽然和萧山县建制平级,可实际上隐隐高上半级,书记虽未入地委委员会,却挂着地区行署副专员的牌子,乃是副厅级干部。王维此去级别虽未上升,却也是实打实的升迁。

    而紧邻着钟伯韬而坐的瘦猴脸中年,被任命为萧山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代)。

    到此还不算完,铁通被免去县委常委、宣传部副部长,改任花原市政协主席。这个任命算是极有味道了,便连薛向这人精中的人精也有些咂摸不透。细算来,铁通才五十七八,这个年纪才混到副县,又是常委中并不算太重要的宣传部长,仕途之路基本算封阻了。当然,熬到退居二线,对县委常委这种副县级干部,组织通常会照顾给个正处级待遇养老。

    可这会儿,人家铁通还远不到退休年龄,生生被逼到了政协。虽然政协在理法上不算退休,可到底是二线单位,是默认的老同志养老单位。从这个角度看,算是贬谪,可若是贬谪,完全可以安排到萧山县政协,没必要抬高到花原市政协主席的位置。毕竟一地首府政协主席的影响力,可是比铁通现在的这个萧山县委常委高多了。

    细细品了会儿,薛向隐隐猜到了原由,铁通被早退,肯定是跟自己走近的缘故,毕竟这位铁部长不招灾,不惹祸,除了无原则紧跟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能惹着上面的理由,若说年纪大了,清风书记的年纪不同样五十多了,还能去锦山担纲一把手。一念至此,薛向隐隐有些愧疚!

    可他没愧疚多会儿,心神便又被洪道的破锣嗓子给吸引了过来。

    原来,紧挨着力而坐的白脸小生冯胜,接过了铁通的位子。

    洪洞捧着文件,噼哩叭啦,唾沫横飞念了个把钟头,至此,才猛地合上文件,连招呼常委会上新人、老人相互认识都省了,干巴巴道句“散会”,抬脚就走!

    这下,薛向却是慌了,起身道:“洪部长,还有任免没念完吧?”

    满场大讶,洪道停住脚,狠狠瞪了薛向,“免去薛向萧山县副县长一职,稍后随工作组回地委!”说罢,扬长而起。

    要说也非是薛向冒失,实在是洪道的工作做得忒不地道,不免掉薛向的职位,就任命新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总不能萧山县除了常务副县长,还有两个副县长入常吧?

    再说,薛向方才又不是没想过是洪道故意给萧山县众人的下马威,先任命新人,再免去老人,可轮到王维、铁通的任免时,浑不是这么回事儿,都是先免老人,后进新人,合了组织程序。

    这下问题就明了了,人家哪里是给萧山县众人的下马威,分明是给他薛向的下马威。想通此点后,薛向真有些后悔多了一嘴,还不如装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看那刘力怎么上任,看他洪道如何交差。

    不过此念一闪即逝,薛某人还没这么无聊,这会儿,他满心思都在揣摩地委到底是个怎么意思,看洪道的脸色,似乎是不爽自己,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自己这趟折腾,可没少让地委烧心,让上级操心的下属能是好下属么?

    可要说地委想把自个儿一棒子打死,却又不像,一来,自己虽然给领导们惹麻烦了,却是实打实地没什么过错,还立了功了,原本赴国务院做报告也是地委的荣耀,只不过后面的事儿,是他何麟给搅黄了,这帐焉能算到自个儿头上。二来,今次就免了副县长,却还留着县委常委,看样子地委也在纠结自己的去留啊!

    这点,薛向却是猜错了,地委何止是纠结,简直是爆发了惊天动地的争吵。

    问题的焦点,自然集中在功与过上面。

    论功,薛向鼓捣起了五金厂,创建了一个暴利企业,变相为花原地区打造了一头金牛,摘掉了萧山县带了几十年的贫困县帽子,自此不需要中央、省、地的补助,给地区减轻了巨大的财政负担,薛向同志劳苦功高!

    论过,薛向吸引外资,侵吞国企,打击原先的兄弟企业,此外,五金厂在他的领导下,贪腐成风,极大的败坏了党的形象,该同志又不团结班子同志,不尊重领导,和两位主官都爆发了激烈的政争,导致萧山县出现了严重的动荡和惊天大案,该员罪无可恕!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抢肉包子

    当然,薛向的功劳都是黄观、周明方替薛向摆出来的,也是实打实地客观存在,只不过被丁龙、贾文和之辈给转述成了集体领导,才做出的成绩。执政党本就讲究集体领导,黄观,周明方无可辩驳,也正因此,萧山县常委班子虽被调整,却都获得了相应升迁,也算是变相沾了薛向的光。

    这不,眼看就要到站的卫清风,主持了萧山县几天的工作,干脆就直接转正,到锦山县担任了一把手!王维这位寸功未立,还在五金厂暴动中,扮演了被劫持者的无能倒霉鬼角色,形象大坏,即便如此,也给擢升为花原市常务副市长;就算有心人为消磨薛向在常委会的力量,逼退了铁通,也因着萧山县的成就,不好做的太过,给擢拔至花原市担任政协主席!

    如此种种,萧山县出了成绩,是无可辩驳的!

    论完功,自然就得掰扯过了。说起这“论过”来,那可远远比功劳好算了,古语有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起先叙功时,丁龙、贾文和愣生生的把薛向的功勋给分摊到集体上去了,可议罪时,又选择性失明,压根儿不提什么集体领导了,更把何麟弄出的烂事儿,扯到薛向头上,安上个代理五金厂厂子期间,没整顿好五金厂的厂风,害得年轻无经验的同志陷入泥坑的罪名。

    至于卫齐名、俞定中往五金厂塞人,最后闹出贪腐大案,也说成是因为薛向不团结同志,不尊重领导,搞小圈子,引起了政争,才导致卫齐名、俞定中误入歧途的。

    这种无原则、无差别的攻击。素来是博弈时的常用伎俩,虽然老套,却是管用。管用就管用在。不管对错,至少给要打击的人安上了罪名。就有了提交到会议上形成决议的可能,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争取班子成员的支持了。

    很显然,大部分班子同志是看不惯薛老三的。

    想来也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把自己的直属两大领导给掀翻了,换谁也看不过眼。党内政治生活。不能团结同志,尚且是大忌,不尊重领导,那就是死忌!再加上卫齐名、俞定中主政萧山有年。论感情分儿,就比薛向这外来户强多了,更不提能做到一县主官的,谁在地委委员会上没有大佬支持?没有大佬支持,也不可能上到那个位子。

    所以。尽管丁龙、贾文和有些胡搅蛮缠,诸位大佬心里也明镜儿似的,除了黄观和周明方,却无一位跳出来仗义执言,反有两位趁机发言。要求调整薛向位置的!

    紧接着,论功论过“活动”就此中断,花原地委的十一大绝顶高手,立时就着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手!很显然,人事安排永远比空口论是非,更关系到根本利益,没有谁会在此刻松口走神。讨论来,讨论去,薛向的位子没调整成功,结果变成了萧山县常委大换血!

    细说来,党组织大规模调整人事,也是有固定时间窗口的,一般都在两会左近。像现在,正是一年的正中,处于各级政府工作的攻坚期和繁忙期,原则上,如非必要,一般不作主要人事调整,像这种动摇一县权力格局的大规模调整,更不可能发生。

    可这不可能发生的,偏偏就发生了,岂能没有它的根源?根源还是在于萧山县的发展前景!

    细说来,即便是再讨厌薛向的贾文和,以及视薛向为踏脚石的丁龙,无论怎么非议薛向,如何摊薄他的成就,也不得不承认薛某人的功绩。因为这会儿共和国的贫困县多如牛毛,已经多到中央帮扶不过来的程度,弄得贫困县帽子都快成了抢手指标。因此,即便是再保守的中央大佬,也同样认可把整顿经济摆放到工作重心上来的紧迫性,而能治理好一个贫困县,甩掉脱贫的帽子,绝对是天大的政绩。

    而此刻的萧山县,五金厂是看得见现金奶牛,虽还不到年终盘点,也不到向省委、中央汇报工作的时间窗口,可谁都知道萧山县这贫困县的帽子是甩定了。现在萧山县的情况,就好似一锅肉包子已经看着上锅了,只等时间到了,包子熟了,就能拿出来享用!

    而原本能享受到最大最多肉包子的是卫齐名和俞定中,即便这二位除了给薛向下绊子,什么事儿也没干,可摊上了主要领导的名号,那最大最肥的包子就是他俩的,任谁也抢不去。

    可偏偏这二位自负双剑合璧、萧山无敌,非要把姓薛的一脚踢出五金厂,打算那一笼包子,一个也不分给薛老三。谁成想,姓薛的蔫巴人儿,却是暴脾气,又兼争斗本领高强,平时不露,一朝把剑,却把这二位生生给灭了。

    于是乎,萧山县这一锅包子竟成了无主之物,这帮地委大佬谁不是心明眼亮,脚快手长之辈,自然就一窝蜂地扑了过去,重新守住了锅沿儿,只等包子蒸熟。

    自此,才有了萧山县的常委大换血,而且若是细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藏着猫腻儿。县长、常务副县长、常委副县长,县府三大入常的首脑,一家伙给换了个精光。甚至这会儿,连卫齐名、俞定中的组织结论都没下,薛向被半空里吊着,人家就开抢了,吃相之难看,无过于此!

    却说那日地委委员会议,瓜分了萧山县的政治肥肉后,吃干抹净的丁专员竟不罢手,又把薛向的去留提溜了出来,非要调整薛向。当时,黄观、周明方瞬间怒气值封了顶。

    原来,会议因为人事安排被中断,这二位心头倒是松了口气,毕竟众怒难犯,若是同僚们真达成了合议,要调整薛向,这二位也是回天无力。而恰好因为人事争端而中断了议题,给了二人的缓冲,是以,在此次人事调整上,这二位大佬倒没怎么伸手,反而为了缓和丁龙的态度,对丁龙提名他秘书钟伯韬接替俞定中担任县长,投了赞成票。

    这就好比做交易,买东西,政治人物做事儿,都含蓄得狠,按理说丁龙笑纳了黄、周二人的赞成票,不说投桃报李,放过薛向,至少此议题得搁置下吧,谁成想人家丁专员转身就给此议题又提溜出来了。这就好比卖东西的,收了钱,不给东西,反而装作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黄观是何等脾性,何等威严,他哪里受得了这个,近日来,为了薛向的事儿,他可没少操心,再被丁龙皮里阳秋地耍了一遭,老头子立时就怒了,拍案而起,立时就和丁龙扯破了脸,喝骂开来。

    要知道政治人物的斗争,一般都是阴招,暗招,轻易不会撕破脸,哪怕互相恨之入骨,面子上也得一团和气,就像早期的一幅政治漫画,画得是一张桌上坐了俩人,这二位桌面上握手,桌底下的脚却相互踹得烟尘四起。

    为何如此?究其原因,一旦撕破脸,既弄得班子氛围糟糕,又让同僚看了笑话,最重要的是,上级领导会认为你素质低,不能团结同志,毫无斗争艺术,注定不堪大用。如此算来,扯破脸的成本太高,一般无人敢扯。即便是薛向未来萧山之前,俞定中和卫齐名斗成那样,面子上依然过得去。

    可黄观竟然不管不顾,和丁龙拼了,这下,就是刀剑出鞘,不见血不收的架势了。亏得花原地委竖着一座高山——陈建陈书记,陈书记一怒沧海寒,当即就摔了板凳,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席而去。

    陈书记怒了,这二位再横,也不敢吵了;陈书记去了,这会没人主持了,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

    至此,才有了洪道拖着并不完整的人事任命文件,倒了萧山县。才有了萧山县有县长无书记的诡异局面,才有了薛老三这么没了实际职务的萧山县委常委!

    ………………

    薛向是下午四点半到地委的,洪道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带他进了地委办公室的接待办,就让他等着,自顾自先去了。

    谁成想薛向这一等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终于有人想起他来,送来一粉早餐券,让他去地委食堂就餐。

    地委机关食堂论气势,论规模,自然又远超了萧山县的县委食堂,大理石立柱,高大的穹顶,水泥地板,上万平的占地面积,以及满厅的木桌木椅,都不是小小萧山县能比拟的。

    好在这个食堂,薛向前次和周明方就餐时来过,算是熟门熟路,拿着那张就餐券,随便找了个窗口,就排了队,轮到他时,递过就餐券,里面就递出一个盛着俩碗口粗的馒头,一碗清粥,一碟老咸菜的餐盘,就打发他薛某人了。

    薛向捧得一呆,这伙食较之那日中午又差了许多,连荤腥也没了。

    饿了一夜,也顾不上拎肥拣瘦,端了餐盘,寻了处僻静的地儿坐了,拿筷子夹了馒头,就往嘴里塞了起来。一入口,便觉出这馒头不是纯白面的,而是杂粮馒头,粗糙得紧,还有些拉嗓子。不过,薛向有了后世的养身经验,知道这种粗粮馒头实则是最有营养的,倒也不挑,三口两口就干下一个。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古怪老头

    吃了几口咸菜,喝了两口粥,薛向摸摸肚子,竟似没有半点儿饱腹感,反而饥火更甚。剩下的这个馒头,他不敢再胡吃海塞,生怕这个下去,还没感觉,毕竟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还得在地委枯等多久,再加上,这领导们似乎都有罚站的嗜好,肚子可得对付好了,才能打持久战。

    是以,剩下的那个馒头,薛老三是细嚼了再细嚼,慢咽了再慢咽,三分钟过去了,才舔掉一角。

    “怎么,这玩意儿不合你胃口?”

    薛向抬起头来,陡见眼前多了个老头,老头手里也端着个餐盘,紧接着,一屁股就在他对面坐了。

    “的确不合胃口,不过将就着也能对付。”

    薛向应了一句,便又低头开吃了。倒非是他没礼貌,实则是眼前这老头太倒人胃口了,一身蓝布褂子穿得油乎乎了,还不愿换,尤其是领口袖口,都黑得发亮了,吃饭当口,薛向最受不了这个。

    哗啦一下,老头儿一口咬掉半个馒头,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右手夹一大筷子咸菜,狠狠塞进了嘴里,又猛嚼起来,末了,狠狠灌了一口稀粥,才满意地擦擦嘴巴,哼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儿啊,尽享新中国的福了,压根儿就没遭过罪,我看你们这拎肥拣瘦的毛病都是惯的,饿上你们两天,我保管这毛病给治了。”

    “您老这话,打击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儿,不合胃口和不能吃,是俩概念,这杂面馒头的味道原本就比不上大肉包子,这个客观事实,您也不能否认吧?”

    薛向词锋锐利,说得老头一怔。继而瞪眼骂道:“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可到底是怎样的歪理邪说,老爷子却是终究没说出个分明来。反而皱了眉头,狠咬馒头。

    薛向也懒得跟老头较劲儿。这会儿,他饿得厉害,原本熬了一夜,腹中就饥火中烧,先前强忍着,才能细嚼慢咽,这会儿。这老头儿抱了馒头一边大快朵颐,他再也受不了诱惑,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半个馒头给下了肚。

    干掉这半个馒头,可肚里依旧没什么感觉。再瞧瞧眼前这清的可以晃出人影儿的稀粥,和剩下三两根咸菜丝儿的空碟,薛向欲哭无泪。他兜里不是没有钱,可这机关食堂,貌似远比他们萧山县委食堂正规。萧山县委食堂虽挂着食堂牌子。可跟餐厅无异,尤其是常委们吃的压根儿就是小灶,哪里来的大锅饭。

    可这地委食堂,满眼望去,都是馒头。咸菜,稀粥,压根儿就没第三样,显然是彻彻底底的大锅饭,不单如此,就餐的都没拿饭票,而是凭一张就餐券

    ,让薛向有钱也没地儿使呀。

    “咦,你小子不是说不合胃口么,怎么三两下就下了肚!”

    老头儿这会儿终于发现薛向的异样了,出言相询。

    薛向端起稀粥咪了一口,长叹一声:“您老听话总听一半儿,不合胃口,不代表不合肚皮呀,这馒头不好吃,肚子却是需要啊,就拿红军当年过草地来说吧,那皮带,草根可合胃口?还不是一样得吃?”

    老头翻了个白眼,砰的声,把碗顿在了桌上,“薛向,你小子端的是京大高材生,好牙口,老子们当年过草地,能和现在相比?天上飞机狂轰乱炸,地上蒋军尾追堵截,有皮带,草根吃就不错了!现在又是什么日子?老子们打下了江山,让你小子们把福享了,这会儿还大言不惭地跟老子比较起馒头和皮带来了,还要不要脸!”

    哗!

    老头一发怒,薛向就傻眼了,这会儿,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回是踢上铁板了,满花原,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的老红军就地委书记陈建一人。此刻,薛向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一夜枯等,等得自个儿连警惕性都没了,一晚上没管自个儿吃没吃饭,早上忽然就知道自己是个人,还要吃饭,送了就餐券,很明显,就是在食堂这儿等自己啊!

    眼下,后悔已是无用,认错更是低级,薛向决定硬顶一把,“陈书记,您们革命先辈浴血奋战,创建了共和国,我们后辈只有敬仰的份儿,哪里敢有不敬的心思。不过,不管再如何时移世易,这馒头也是不如肉包子好吃,皮带、草根也是比不过耗牛肉,青稞面的,除非您请来大师傅,把做馒头的面里和上蜂蜜,把皮带、草根混上排骨炖了,要不然,您就是拿枪顶着我,我也坚持我的看法!”

    “哈哈……”陈建哑然失笑,拿筷子指着薛向道:“行了行了,没谁想要你的命,老子也没功夫跟你掰扯馒头和肉包子,诺,吃吧,年纪大了,胃口终究是不行了。”

    说话儿,陈建把自己的餐盘朝薛向推了过来,盘里还剩了一整个馒头和半碟咸菜。

    薛向也不客气,抓过来三口两口,就消灭了,顺带着,一口干完碗里的半碗稀粥,摸摸肚皮,终于有了点儿感觉。

    “薛向,你对卫齐名这个人怎么看?”

    陈建忽地从腰里掏出根旱烟袋,在鞋梆子上敲了敲,问出了这么句石破天惊的话。

    说实话,陈建给薛向的感觉很奇怪,这个人朴实到了极点,思想观念也似乎极为陈旧,脑筋看来也不甚灵活,可薛向面对这么个人,却感觉压力奇大,总觉得面对的是一把古朴的钝剑,看似混浊残破,却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偶尔闪露锋芒,他便招架不住。

    正如此刻,陈建一句看似简单寻常的问话,薛向便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弄不清楚陈建问此问题的出发点和倾向性,眼看陈建老脸渐沉,薛向急道:“卫书记这个人权欲很盛,有时爱玩弄权术,也不怎么体恤百姓,不过,这些年萧山县能在他的主持下,维持住局面也是不容易的,总得来说,他不是合格的党员,但勉强算得上位合格的书记!”

    没办法,弄不清陈建倾向性,薛向只得据实作答。

    “不是合格的党员,却是合格的书记!”陈建吧嗒口烟袋,喷出股轻烟,“你这话说得有味道啊,不过是股臭味儿,跟我这儿放屁呢,连党员都不合格,这书记反倒合格呢?”

    薛向语塞,陈建较真儿,他如何辩解。本来嘛,党章上的党员要求,那几乎都是往孔同志和雷同志合体上靠的,真要按那算,谁能合格?

    好在陈建叱责了一句,没接着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边抽着烟,边问起了五金厂的情况,薛向如实作答,陈建听多言少,半个钟头过去了,陈建抬抬表,忽道,“薛向啊,来地委办公室工作吧,委你个地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

    轰隆,薛向脑子嗡了一下,他倒不是为这个职务震惊,而是对这个任命产生了恐慌。虽然这个职务已经算是极有诚意了,地委副秘书长、兼地委办公室主任,可谓是仅此于地委办公室一号地委秘书长的所在,实打实的正处级,放下去至少是一县书记,如有机遇,没准儿直接接了秘书长的班,进了地委委员会,对薛向现在的职务来说,是实打实地提升。

    可薛向并不为这个职务欢喜,震惊,而是对陈建也动了要调动他的心思恐慌,恐慌的是,这位花原地委一言九鼎的一号若要动自己,怕是真得回天无力了,可他不想离开萧山。萧山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他决不愿,也绝不离开,他再也不能像靠山屯、京大新闻中心那样,刚折腾出些模样,就一脚被踢开了,这回,任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他也得驳了!

    “我不去!”

    薛向斩钉截铁。

    陈建面容平静,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一般,“组织的意图要贯彻,你要体谅组织的难处。”

    陈建难得用了软和的口气。

    实事求是地说,陈建还是挺欣赏薛向的,不管是从冲劲、干劲儿,还是斗争水平上,陈建都认为薛向是个难得的人才,毕竟五金厂的耀眼成绩是实打实的,而卫齐名、俞定中这两员老将合力不仅都没制服这小子,反倒让这小子给掀了个大趔趄,这足以说明此人不只有一腔热血,还有老谋深算!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建调整薛向却是有他的苦衷,最大的苦衷就是薛向这家伙不老实,放在萧山县总惹出事儿来,这小子这才来萧山一年多,就整出这么多事儿,还一件比一件惊天动地,陈建就想过过清静日子,不愿他这孙猴子在底下折腾,想收束回身边看牢了。

    再就是,为了这家伙,地委班子最近的气氛很不对味儿,尽管尚在可控之内,可陈建没那么多精力,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在委员会上,费力搞平衡。

    有此二点,调整薛向,势在必行,更何况,陈建自问给的果子够大了,算是酬了这小子的功劳。

    薛向却毫不领‘情’,正色道:“陈书记,也请组织考虑萧山县的难处,现在的萧山县正是处于发展的攻坚期,刚抓住了战略机遇,无论如何不能在工作的连续性上出现差池,现下,萧山县的领导班子调整幅度已经极大,若再调整,新领导过多,熟悉情况,理顺关系,势必耗费大量时间,可战略机遇稍纵即逝,耽搁不得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得不升官

    薛向此言一出,陈建脸色陡黑,按他的脾气,调整薛向这小小副县级干部,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今天跟薛向摆困难,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谁成想,这小子还登鼻子上脸,给自个儿上起课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行了行了,废话一箩筐,少跟老子拽词儿,什么战略机遇,不就是个破厂子么,噢,就你薛向能干工作,别的同志下去,就一定要干黄?我就不信这个邪,缺了你薛屠夫,萧山县就得吃带毛的猪!”

    说罢,陈建将烟袋狠狠在桌上一磕,倒出一锅黑烟灰,大步去了。

    薛向心中发苦,不过这回,别说是陈建书记,就是振华首长发话了,他也决定硬顶了!

    时不我待,薛向起身便朝周明方办公室奔去,因为那处是他能获得电话的最近位置。

    薛向到时,周明方正在办公,对他的到来,周明方倒是不怎么讶异,他昨个儿就知道薛向到地委了,不过被陈书记给晾了,今儿个挨了训斥,一准儿得寻自己诉苦。

    谁成想,薛向奔进办公室,竟不跟他说话,二话不说冲电话去了。周明方大惊,薛向如此失态,定然是跟陈建谈崩了。他伸手要去按电话,可薛向什么本事,即便是隔了八丈远,想抢也定能抢着。果然,薛向后发先至,抱过了电话,端起来就摇号。

    号摇好了,可听筒里传来的却连忙音也无,回眼看去,周明方手里真捏着一根掐断的电话线,满脸铁青地瞪着他,而另一边则是目瞪口呆傻站着的施用!

    “小施,你先出去!”周明方冷声道。

    施用早吓惨了,知道稍后必是狂风暴雨。这会儿,听周明方这句话,如闻纶音。闪身便奔出门去,将门带死!

    周明方死死盯着薛向。良久不语,脸上青气竟渐渐褪去,叹气道:“知道你受委屈了,可这里是组织,不是菜场,别忘了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打电话想干什么。不就是找你后边的人诉委屈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还有没有点觉悟,另外,我要提醒你的是。别小看陈书记!”

    薛向原本愤愤不平,可周明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起了作用。

    他猛然想起陈建可是翻过雪山、爬过草地的老红军,虽然在军内地位不高,转正了也只干了个地委书记,区区正厅级。可只要是经历过那段光辉岁月的,就没一个简单人物,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陈建拥有怎样的人脉。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一个干巴瘦,抽旱烟的老头能不玩儿权术。愣生生把花原地委整成一言堂的最大原因。

    诚然,薛向若是一个电话上去,急告了薛安远、许子干、或者安在海,只要这三位发力,要拿下陈建可能有些麻烦,可要薛向继续待在萧山县,却是易如反掌。可和陈建闹僵了,他待在萧山县又能如何呢?谁又敢跟随左右,跟他一道同地委一把手较劲呢?身边都没人了,想办事儿也只能是痴想!

    一时间,薛向陷入了一团乱麻子,心中就剩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自己的事业又要中道崩殂?

    就在薛向无言,周明方沉默之际,施用忽然推开房门,奔了进来,“领导,省委冯部长到地委了!”

    施用虽未道明省委冯部长是何许人也,薛向和周明方却都知道是指谁,定是省委组织部部长冯京。

    省委组织部长,乃是全省名副其实的大人物,驾临花原地区,就是花原地区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花原地委的大佬们自然得赶过去迎接、作陪,周明方自不例外。

    周明方急着去迎接冯京,却是没忘了薛向,还交待施用看住了薛向,他没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能让薛向去,就是拉屎、撒尿,施用也得跟着。

    周明方是上午九点左右走的,下午一点半才回,回来时,红光满面,略有醉态,奔回办公室,就盯着薛向左瞧右瞧,上看下看个不停,反倒弄得憋了一肚子闲气的薛向莫名其妙。

    俄尔,周明方忽地伸手拍拍薛向的肩膀,笑道:“都说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以前,我是光听没见过,今儿个算是亲眼见了一回,你小子啊……”

    薛向虽然仍旧不明所以,心头却隐隐起了警兆,脑子里飞快思索,时光倒流,历史回溯,他隐隐又想起了那日他初至辽东,被李奇接至李铁山老将军家时,吃罢饭了,那位冯京冯部长竟在门前相候!

    今天冯部长又毫无征兆至此,且是在自己最危急的关头到了这花原,此时周明方又如此言语,莫不是冯京此来,正是为了,为了……

    薛向没有继续想下去,倒不是不想想,而是不用,因为周明方先倒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冯部长在连港地区视察,之所以临时转到花原,是因为偶然得知了萧山县的非正常人事调动,便赶了过来,结果再一了解,发现萧山县的人事调动如此剧烈,冯部长不满意了。虽然萧山县的人事安排,由花原地委负责,用不着冯部长越俎代庖,可冯部长到底是省委主要领导,又是人事系统的总头,自然有权力批评花原地区的组织工作。

    冯部长不满意了,自然不会忍着,当即就批评了花原地委组织部长洪道乱弹琴,又委婉告诫了陈建书记注意影响。冯部长何等样人,虽是点到为止,陈建书记也得领命而行。

    说起来,陈建资历较冯京为老,可这位陈书记千不好,万不好,唯独一点好,就是执行上级命令不打折扣,这或许是老军人的作风。冯部长是省委领导,他的话自然是指示,可现下萧山县的人事调整已经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完成一多半儿了,且人事任命都下达了,新班子成员业已上任,已是覆水难收的局面。

    无奈之下,陈建只好对冯京做了检讨!

    陈建检讨一做,便算是定下了基调!基调便是萧山县的班子不可能再怎么调整了,而原本一只脚已经离开了萧山地界的薛向,便又稳稳地落回了萧山,任谁也拉不走了!

    这不是运气是什么?至少周明方如是认为。

    听罢这来龙去脉,薛向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这会儿,他也是感慨万千了,从前自以为背景深厚,下到地方,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谁也动不了自己,谁也阻止不了自己办事儿,现下看来,却是想的简单了。

    组织毕竟是组织,有严肃的纪律,和严格的程序。正如眼下,自家伯父、安在海、许子干等手眼通天之辈,论能量,论政治影响力,无不高出冯京多多,可偏偏这事儿上,这三位办不了,即便要办,也得幕后运作,进行利益交换等等一系列琐碎,偏偏冯京一句话就办了。

    由此看来,编织关系网,组织人脉,永远是仕途搏杀,掌握力量的关键!

    薛向陷入沉思,周明方以为他高兴傻了,重重拍了下他肩膀,“你小子莫不是以为县委书记已是你囊中之物,乐疯了?”

    薛向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哪儿哪儿,我还有自知之明呢。”

    他知道周明方此言何意,不过心中依旧喜乐非常,因为他知道自己注定要升官了!

    原来,眼下萧山县委除了一个县委书记,和一个县委副书记的位子空着,压根儿就没了空位,因着冯京的发话,萧山县常委班子,自然不可能再动,而薛向现在还顶着个常委的帽子,必然要安排实职。而县委书记又是不可能的,那显然那卫清风腾出来的县委专职副书记,铁铁的留给了他。

    说到这儿,得提一嘴了,为什么薛向不可能直接上到县委书记!

    就拿萧山县来说,一县之中,三个正处,县委书记、县长,管党群的副书记,薛向坐上后两个或许有非议,但问题决议不大,毕竟二十多的正处在部委也不是没有,更不提江朝天珠玉在前。但是这县委书记确实碰不得的,因为县委书记是真正的百里侯,掌控大局,牧守一方。坐上这个位子,需要的可不只是能力,功绩,更多的是资历!

    因为资历足,所以经验丰富,因为经验丰富,便能处理各种危急、突发情况,譬如战争,洪水,瘟疫等等!若是放上个小年轻,忽然遇到此类问题,别说上级信不过,就是辖下老百姓也信不过,主少国疑,自古皆然!

    薛向现在缺的恰恰就是这个资历,他副处也不过年余,上到正处县委副书记,几乎已经是此时能为的顶峰!

    都说,知足长乐,而此刻,即便薛向这个小官迷是从不知足的,却也是乐不可支了。

    他没法儿不乐,他这官儿来的有些像是天上砸馅饼。因为薛某人知道,他在萧山县的几番作为、决死反击,几乎是得罪透了地委,惹怒了省委。一个惹翻了上级的人,还指望升官,做梦去吧!

    可他薛某人偏偏就升了,而且是没招来后台的情况下,被一帮不愿意他升官的人,硬生生地给抬上了县委副书记的宝座。可不抬也不行啊,不让这小子当副书记,难不成让他当正的去?

    这会儿,不知多少地委大佬咬碎了银牙,摔破了杯!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别腿马

    得了好消息,霎时间,薛向的世界,漫天阴霾皆散,旭日东升,普照万里。

    因着惦记着家里的三小,昨夜又是一夜未归,他这会儿自不愿继续在地委待下去了,当即,便向周明方告辞。

    周明方以为他春风得意马蹄疾,要颠颠儿回去显摆,心中好笑,却不阻拦,亦不说教!人嘛,谁还没个得意忘形的时候,更何况少年人老成太过,人生岂非没了激情。

    薛向拉开大门,刚要迈步,陡见门前多出个人来,三十左右年纪,白面无须,干部模样打扮,一张脸甚是眼熟,却是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这白脸青年却是满面惊喜,竟先伸出手来,笑道:“薛县长,你在这儿呢,真是幸会幸会,辽阳一别,不过年余,你薛县长就大鹏展翅,一飞万里,竟在萧山做出偌大的事业,佩服佩服!”

    听他言语,薛向心念电转,立时想起这位是谁来,连忙接过白脸青年的手握住,“是陈秘书啊,幸会幸会!”

    这白脸青年正是冯京的秘书陈波涛,薛向初到辽阳,在冯京办公室里,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陈波涛是个冷面儿人,今儿个异地重逢,却是热情不少。

    这时,周明方也步了过来,笑道:“陈秘书来啦,快进来,进来……”

    陈波涛握着薛向的手却是不松,扭头冲周明方道:“周专员,冯部长听说你象棋下得极棒,他恰好又有这个爱好,就让我过来看看,看你忙不忙,若是不忙,就问问方不方便过去和冯部长对弈一局。”

    陈波涛虽是秘书。却是省委大佬的秘书,乃是正处级干部,虽低着周明方半级。但到底是大佬近臣,和周明方说话。用不着敬称,不过这位虽未用敬称,一番话却是措辞低调,谦虚有礼,切切实实显示了大秘的水准。

    领导要下属陪下棋,亲近之意,已然流露无疑。这会儿,下属别说有事儿,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啊。周明方外圆内方。自然深明进退之道,笑着自谦几句棋艺拙劣,却是干脆利落地应了。

    “相请不如偶遇,薛县长,既然遇上了。就一道过去吧,冯部长来花原,可还惦着你呢。”

    邀罢周明方,陈波涛竟又冲薛向发出了邀请。

    周明方眼神精芒闪动,瞥了眼薛向。心底却是琢磨开了。琢磨这为冯部长到底是偶然路过花原,而是有意而来,现下看来,什么调研连港市,只怕也是为突袭花原,打得埋伏。

    要不世上焉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周明方越想越觉得这冯部长来得有味道。因为这会儿陈秘书竟杀上门来,相请自己去陪冯部长下棋,实在是太突然。周明方自忖,对象棋一道,只能说是粗通,论及棋艺,班子里的张立君,洪道,那都是个中高手,不寻他们,反来寻自己,这不是莫名其妙么,更何况,洪道还是这位冯部长的直接下属,自己和冯部长也不过数面之缘,犯不上这么拉亲近啊。

    而此刻陈波涛邀请薛向的话一出口,周明方便全然明白了,冯部长请自己是假,邀薛向才是真啊!不然陈波涛一个秘书,即使再和冯京亲近,也万万没有偶逢某人,便私自请了去见冯京的道理,毕竟替领导当家的秘书,还未听说过。

    周明方豁然开朗,看来这位冯部长不但对花原内部的事儿,洞若观火,竟然连薛向在自己这儿也事先侦知了,真是用心不浅呐!

    一念至此,周明方又琢磨起薛向的来路,这会儿,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对一个让省委组织部长如此费心劳神的副县长的来历无动于衷。

    当然,周明方也是起了心绪,倒没想过刮肚搜肠地非要弄出薛向的来头不可。毕竟他周某人圆润融通,明理练达,万万不会瞅见是有背景的衙内,就死扑上去,这位论人品,可算是党内君子呢。况且,周明方为官有道,深通进退、权谋,自然知道如何应对、处理和薛向的关系。在他看来,与其死心挖出薛向后面站着的是谁,不若不见不闻,依旧这样松松融融地和薛向相处下去。

    毕竟以他和薛向现在的关系,颇有几分伯乐和千里马相知的味道,顺其自然,恩义自结,反为最好。

    这会儿,周明方想到的,薛向自然也想到了,毕竟他和冯京早有来往,那日冯京屈尊降贵地来李铁山门口迎自己,已经极不正常了,这会儿,又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骤然杀到,解了自己倒悬。如此种种,皆曰巧合,那世上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吧。

    …………

    薛向见到冯京时,冯京较前次相见,颓唐了不少。薛向依稀记得一年前的冯京,红光满面,气势雄张,给人极大的威压感。今日的冯部长两鬓已然染霜,光洁的额头,竟有了两道深深的觳纹,看来这一年来,这位冯部长的日子不好过啊!

    冯京似乎是真请周明方来下棋的,薛向和周明方进屋后,这位站起来略略握了握手,便开始大谈弈棋之道,未几,便着陈波涛捧出个红色的棋盘来,同周明方分宾主坐定,便就着楚河汉界厮杀起来。而薛向和陈波涛各据一边,凝神静观。

    看了约摸十来分钟,薛向便失去了看棋的兴致,反倒生起了看人的兴致。因为,冯京的棋艺明显不是什么象棋爱好者该有的水准。当然,并非说象棋爱好者就必须是象棋高手,苏东坡有云“胜故欣然败亦喜”,道得虽是他下棋的心态,但其中也暗含了苏轼这位琴词书画样样精通的顶尖艺术天才的无奈,那就是棋艺不精。

    苏轼生平确实将好棋而不精,引为生平憾事!天才如苏轼者,尚且如此,薛向自不会因为冯京的棋艺拙劣,就怀疑他象棋爱好者的身份。

    而是冯京的棋路压根儿就似象棋初学者,甚至连象棋中的别马腿,都分不清。

    好几次周明方千辛万苦别住了冯部长的马腿,冯大部长竟不管不顾,抬手起马,就将周明方的卧底车给踏了,惊得周明方的眉毛差点儿没飞出眼楣去,一边的陈波涛更是憋得满脸通红,却是不知道如何言语分说,只能看着冯大部长得意洋洋地捏住刚吃下的车,在手中颠来翻去地显摆。

    细说来,周明方的棋艺也甚是平庸,略微高出冯京一线,可偏生冯京手握无敌马,往往撵得周明方的车四处乱窜,这一增一减,二人竟成了旗鼓相当之势,下得冯京倒也眉飞色舞,热火朝天,倒是真成了象棋爱好者一般。

    两人下了三盘,竟是冯京仗着马蹄无敌,赢了两盘,得了胜利。

    薛向从两人开局的十分钟后,心思压根儿就不在棋上了,反复着琢磨着冯京这屡屡示好到底是何意。即便是冯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没必要如此自降身份啊,从某种意义上,冯京这种高官,背后就不可能没人。退一步说,即便是冯京有意冲薛家人示好,也无须如此劳心耗力,未免有些太着痕迹,失了一省大员的体统。

    三局下完,薛向依旧没想透根由,冯京却抬了手表,很明显,领导这是要送客了。

    周明方会意,笑着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冯京笑笑,便送二人出门而去。自始至终,除了薛向进门时,冯京颇有长者之风地问了薛向几句在萧山县的工作情况,稍稍勉励了几句,便再没和薛向说过话了。

    这下,不只已经步出门去的薛向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是屋内的陈波涛也莫名其妙了。

    待二人步出门去,陈波涛紧走几步,将门带上,复又折回,躬身道:“领导,您怎么就这么着让薛向走了?”

    陈波涛和冯京有着极为隐秘的姻亲的关系,按辈分论,冯京是陈波涛的姑父,是以,陈波涛在冯京面前,较之一般的秘书随便得多。

    “不放人家走,还留人家吃晚饭不成?就是这么见了一面,不知道暗里都少人都在瞪眼睛,要是真再吃顿饭,那些人的眼珠子岂不是得瞪掉?“说罢,冯京又拍拍陈波涛肩膀:“行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放心吧,那位薛县长绝对是生着一颗水晶猴子的心,迟早能想明白!”

    冯京伫立窗前,极目天外,声音淡淡,却是叫人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

    说实话,此刻,陈波涛是极为佩服冯京这份定力的!

    因为眼下冯京的情况实在糟糕,中央刚召开的七中全会上,季老已经点明要清除革命队伍里造反起家的,帮派思想严重的,打砸抢分子,谓之为三种人。

    原本清除三种人的风声,一年多以前,中央已经开始吹风了,当时陈波涛以为只不过吹吹风,只起震慑作用,为改革减轻阻碍之用,毕竟真要清理,那就得倒下无数人,中央投鼠忌器,未必会行。

    可那时起,冯京就开始担忧,就开始筹谋。而今季老在全会上发言,便算是定死了此事,如此一来,冯京的未雨绸缪,便是何等的先见之明。

    ps: 别总说虐主了,我真没发现怎么虐主了,总不能真出现二十一岁的县委书记吧,yy得有度啊,过度就伤神,总不能真成了魔幻小说吧。今天看到一哥们儿说不定了,郁闷了一晚上。唉,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冯京的苦心

    更为难得的是,冯京临危不乱,步步为营,时至今日,竟真让他走出活路来了,这怎不叫陈波涛佩服。

    具体的情况还得从薛向下辽东说起,一年前,中央吹风,清除三种人,冯京便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冯京正好沾了第一种人的边儿,之所以说沾边儿,是因为他本人不是造反起家,可他当秘书时期,服务的领导却是,尔后,在他的仕途上进之路上,这位领导可没少出力。

    因此冯京就沾上了造反起家的边儿,是属于可处理可不处理之列的,可放在有心人眼里,这绝对是拿下他冯某人最好的时机,毕竟一省常委,一省之内,就那么双手之数,腾出一个是一个。而更糟糕的是,冯京的那位领导早在三中全会上就退了。

    如此一来,冯京差不多就似没了根的浮萍,压根儿经不得风浪。

    因此,自中央吹风起,冯京便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想寻托庇之所,却是四处无投。毕竟他和他那位老领导的纠葛实在太深,而他的老领导又和那位盘根错节,现下是谁也不敢收他冯某人。如此一来,冯京似乎就剩了坐以待毙一条道儿了。

    直到薛向的任命通知,从中办下到辽东省委组织部时,冯京一片死水的心,却又骤起微澜。作为老组工,他很清楚这个人事任命的异常,中央下派干部,不走中组部,竟从中办出来了,那味道就足了,说明此任命定有中央领导嘱意。

    一个副县长,要中央领导瞩目,难道还不值得关注么?接着,冯京又细细翻阅了薛向的履历。这一翻阅,是既惊讶又失望,惊讶的是这位薛向同志年纪轻轻。倒是经历不俗,不仅是赫赫有名的靠山屯模式的发明者。竟然还以就读学生的身份坐到了京大新闻中心副主任的位子,更难得的是,这位竟然仅仅一年半功夫,就从京大提前毕业了,一家伙坐到了萧山县常委副县长的位子上来了,属于名副其实的火箭式干部。

    看完履历,冯京的惊讶也就到此为止了。紧接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失望。因为看到这份堪称完美传奇的履历后,薛向以如此年纪就任副县长,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刺眼了。可冯京恰恰希望这种刺眼。因为越刺眼,就越说明薛向被中办点名为副县长,不是出于能力,而是源于背景。

    冯京失望了,所以那日薛向到来。他也仅仅表示了番欢迎,就放薛向自去了。可谁成想,紧接而来的消息是,薛向没有去食堂,反而被一辆军车接走了。待听得车牌号,冯京大喜过望,竟失态到亲自去了李铁山家门守候薛向。

    直到接到薛向后,冯京才醒悟过来,自己这般前倨后恭,岂不是既冒失又失体统。因此那日,冯京在车上,和薛向一翻长谈,说得全是白山黑水间的传奇志异,直到亲自安排人送薛向去上任,亦没吐露玄机。

    送走薛向后,冯京忽然交待原本已计划好赴京城找寻门路的陈波涛,重点打听这位薛县长的情况。陈波涛这一去京城足足三个月,待再见冯京时,却是一扫赴京时的悲壮颓唐,满面红光,拉住冯京的大手,也不直说薛向出自何处,却是眉飞色舞地将自己在京城的见闻,如传奇游记一般,同冯京道了出来。

    时隔数月,冯京今天依然能清楚得记得陈波涛那日的话。

    “领导,大树参天,大树参天啊,我这回可算开了眼了……京城衙内圈里公认有三大公子,分别是江朝天,吴公子,时剑飞。这三位无不是威名赫赫,人脉深远,神通广大之辈,当然,在公子衙内扎堆的四九城里,能领袖群伦的最少不得的自然是家世。我说的这三位家世来历俱不一般,其实不用我细说,光听姓氏,您怕是已经猜出来了。不错,江朝天是江政局的公子,本人亦是不凡,二十四岁就上到了正处级、一县副书记;而吴公子正是出自那个一门双政局,两代五中委的显赫吴家;时剑飞的爷爷正是那位时老,听说十二大,时老有望进入核心……”

    “领导,我说了这一车,您可能不明白这些和薛向有什么关系,那您接着听。说起来,我在京城可不是白待的,您的钱也没白花,那座最赫赫有名、号称为四九城衙内社交中心,我一待就是俩月,虽然没交上什么朋友,可对四九城衙内圈里的事儿却是知道了不少。我实在是没想到那么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低调有礼的薛向竟然能干出这些事儿来。您猜怎么着,他竟敲诈过江朝天,抢过时剑飞女人,当着吴公子的面儿打残了他表弟,一桩桩,一件件,听着都叫人心惊胆颤,可这三位顶级公子却是奈何不得薛向。那薛向在京城衙内圈儿里的名声几成禁忌,大得能止小儿夜啼!”

    冯京虽然不了解京城衙内们到底是个怎样的生活状态,却也知道,那个圈子拼得终归是家世,薛向若是没有相应的背景,是决计不会在那个圈子里立住脚跟,更不可能闯出偌大的名声。果然,陈波涛接着就道出了薛向的来头。冯京到底身居高位,对中央的局势虽不说洞若观火,却也能看个影影绰绰。薛安远何许人也,他脑子一转,就能想个通透。

    如此一来,冯京终于弄清楚薛向的来头,也终于来了精神,重新找到了入手的方向。

    而当时,陈波涛以为既然明确了努力的方向,冯京下一步,就该是想尽办法,拼命接近薛向,挖空心思地往上贴,搭上薛家人的线,因为薛家人本身的政治力量未必有多雄厚,可背后的根子实在是太强大了,陈波涛甚至打听出了薛向家中堂上挂着的那副那幅老首长亲笔书法。贴上了老薛家,便算是归到了避风港,冯京那点不光彩的历史,自然就一揭而过,谁还敢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再来寻冯京晦气。

    可偏偏冯京不动不摇,压根儿就像没这会儿事一般,反而严厉警告陈波涛不得擅自接触薛向,更不得私下里搞小动作。眼见着时间一天天逼近,全会上季老的发言已然形成了决议,快要形成文件下发,可冯京依旧沉稳如山,只是每天的荼越喝越浓,睡得也越来越晚,白霜渐染鬓角,觳纹爬上额头。

    陈波涛急得快要疯了,因为他和冯京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京的压力,他感同身受,偏偏冯京还不动作,他几乎都以为冯京绝望了,打算坐以待毙,已然决心自己展开行动了。就在这时,冯京终于行动了,出身离开省会,陈波涛原本以为冯京会直趋萧山,谁成想冯京竟连花原也不入,反而在临近花原的连港市住了脚,搞起了调研。

    当时,陈波涛急得真想拉住冯京大喊,“您调研报告只怕还没送上去,组织部就已经易主啦!”

    可冯京依旧我行我素,在连港忙活得有声有色,日日找人谈话,天天下乡走访。终于,陈波涛彻底绝望了,连只身去寻薛向的心思也熄了,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哪知道就在今天一早,冯京忽然通知他,转道花原。当时,陈波涛恨不得骂出粗口来,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您早赶忙去呢,这会儿再努力,黄瓜菜早凉了。

    谁成想,冯京刚到花原,就逮住了这么个天大的机会,送了薛向个天大的人情。因为这会儿,陈波涛已然明了了全部的前因后果,知道薛向所面临的几乎是死局,如果冯京不伸手,这位薛县长在萧山的局面就彻底完了!

    都说机会是给准备好了的人的,陈波涛今日信了,冯京如果不是早在萧山县布子,时刻关注着薛向,他怎能在这恰到好处的时候,杀将出来了?

    即便如此,陈波涛也不得不佩服冯京的镇定和城府,如此危险的局面,冯京还能稳如国手,冷静布局,沉着落子,在险而有险之际,擒住这么条大龙!

    现下陈波涛的心却是放进肚子里了,冯京借着寻周明方下棋,招来薛向,却又不和薛向攀谈的目的,这会儿,他也大概琢磨出来了,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冯京此举正是居功不言,情义自到,二来,冯京堂堂省委大佬,即便是有求于人,也当自重身份。

    陈波涛现下唯一担心的是,薛向别太笨了,若是悟不出来,那就麻烦了,不过细细一想,薛向能斗倒卫齐名,俞定中,不可能没两把刷子,再说冯京派自己相请周明方,自己却自作主张请他一道同去,如此巨大的破绽卖了过去,他还能不明白。

    想着想着,陈波涛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棋盘上,瞅见了那个杀到周明方九宫格里的红马。他忽然想起来,自家这位领导虽非象棋爱好者,可是和自己对弈过的呀,那时也不见他不知别腿马呀!那,那,那今天的马腿……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风光许子干

    陈波涛算是彻底服了,自家领导这个马腿何尝不也是卖给薛向的破绽,一个象棋爱好者不懂别马腿,那象棋爱好者的身份是不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为何还要假装喜爱象棋,寻周明方下棋?

    如此大的破绽,只要是稍微有心思之人,必然能够堪破,堪破之后,继续推理,答案只有一个,只为寻你薛向一见而已!

    若是到这一步了,只怕是傻子都该想到冯京的苦心了。而想到冯京的苦心,总该想想冯京堂堂省委组织部部长为何为你一个小小副县长,费这么心思了吧!

    …………

    陈波涛想的没错,薛向确是一路都在想冯京,想冯京到底为什么送上这个人情,况且,他七窍心思,几乎已然肯定冯京送这个人情是费了极大心思的,既然费如此大的心思,那绝对不会是仅仅为了结识他薛向,介或希望接触薛向后边的大佬这般简单,背后一定是有事相求。

    俗话说,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反之,付出多少辛苦,必然渴望得到多少回报。

    冯京此举,必有极求!

    不过眼下毫无线索,薛向参不透冯京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绝对是要涉及高层的,毕竟冯京的级别摆在这里!

    一念至此,回到萧山县后,薛向便直趋了五金厂,因为那处有电话。当然,之所以不去县委,是因为薛某人现在身份尴尬,只挂了个空筒子常委,这会儿只怕办公室都被人家顶了,副书记的位子虽然坐定了,可地委的任命却还没到。薛向却是不好去县委。

    薛向到厂长办公室时,王定法正埋头案头,奋笔急书。见得薛向进来,王定法慌忙起身。迎了上去,又是倒茶又是让座,倒似薛向还是五金厂一号一般。

    细说来,现如今王定法的身份非比以前,人家现在满辽东闻名,自从上次赴国务院改革办做完报告后,王定法立时成了国家级经济能手。各地的报告邀请,以及学习五金厂先进经验的申请,雪片一般朝王定法飞来,这会儿。王厂长正是炙手可热已极。

    不过,王定法再得志,亦不敢轻慢薛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荣誉怎么来的,更不提。他本是个性子质朴的老实人,这种得志,反而搅合得他日夜难安。

    薛向至此,虽是来用电话的,却还是少不得关心关心五金厂现在的情况。王定法据实而报。着重说了龙骑在京城的销售情况,薛向大喜过望。原本,他对打造龙骑,就是存了两条腿走路的心思,一条大众化,一条高端化,大众化应当前,高端化为长远。

    眼下,大众化那条腿,在花原走得十分不错,渐渐又向辽东扩张的趋势;而高端化面向全国,因着地方保护主义,那条腿想走得好,十分困难,可眼下,没想到千里走龙骑活动,竟然误打误撞,打通了京城的市场。京城是什么所在,引领全国,高端化那条腿在那儿走通了,基本就等于走通全国了,高端龙骑即使只守住京城,不朝全国发散,那也尽够五金厂吃的了。

    得了好消息,薛向心中欢喜,但正事儿却是没忘,打发走王定法,就在办公桌后坐了,摇起了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薛向一听喂声,便知道恰好是正主儿接的,笑道,“许书记日理万机,按说该是很累的,听您声儿却是中气十足,显然精神抖擞,这不科学呀,除非您偷懒!”

    电话是打给许子干的,虽然薛向背后杵着薛安远、许子干、安在海三座靠山,当然了,还有两座绝顶高山,不过,那两座,薛向是能看不能用,最多帮他镇镇场子,譬如欺负吴公子、江朝天等时,那两座绝顶虽不说话,杵在那儿,就是薛老三最大的底气。

    因此,平日里有情况,薛向也多是和这三位沟通。而他今次遇事儿,之所以寻了许子干,而不是最亲近的大伯,和最无原则支持他的安在海,无非是前者从军,是军人非政客,这种官僚间曲里拐弯儿的心思,不是薛安远所长;而安在海倒是熟知官场那一套,但眼光、格局稍差,因此,薛向便定准了许子干!

    “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按你小子的意思,老子就得累半死,才科学,才合你心意?”

    许子干如今身兼南疆省委副书记兼常务副省长,级别虽是副部,在南疆的影响力却隐隐盖过了书记,省长。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无非还是许子干以前的中组部副部长兼人事部部长的底蕴,让他在资历和气势上,不输于部级高官,再一个,许子干率先响应中央号召,在南疆拉开了轰轰烈烈的招商引资,更兼有薛向提点,南疆的特色旅游虽然只稍有起步,但对外资的吸引,却起到了极强的臂助作用。更不提振华首长为了减轻他在南疆的压力,几次点名表扬,让许子干的声势兴隆到了极点,几乎不输他曾经在中组部时的影响力,早已成了高级干部中的明日之星。

    原本,自打薛向运作许子干赴任南疆后,二人的关系便陡进一步,而今,薛向大姐嫁给了许翠凰,二人关系由许子干心中默认的甥舅,变作了实打实地姻亲,是以,现如今,二人言笑早已无忌,真成了忘年交一般。

    二人打趣起来没完,当然,这打趣也非是无休止的调侃,顺带着也互相渗透着自己的情况,以及通报京中政局,谁成想许子干这一通报,薛向心中对冯京之事,便霍然开朗。

    说起来,也无怪薛向对如今的高层政局敏感度不够,一来,他在萧山县是又要谋发展,又要防暗算,还要抗争斗,真个是忙得昏天暗地,无暇他顾;二来,根据前世记忆,他知晓这一段高层政局运行平稳,没起什么大的动荡,再加上,京城有安老爷子坐镇,若有变局,他定能第一个知晓。

    而今,清除三种人,虽然涉及人数不少,但在安老爷子眼里,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人事整顿,算不上什么政局变动,自然就没跟薛向言语,而薛向后世虽然知道有清除三种人的整顿,不过那是在明后年,才大规模开始,没想到,今世却是提前了,自然就没关注到。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薛向却是松了口气,他此前还怕冯京是有什么千难万难的事儿,现下看来,不过是求个托庇之所罢了,薛系现在人马正好单薄,冯京这等实力派愿意靠近,那是再好也没有。原本这种整顿在薛向看来,不过是为大规模人事调整做吹风而已,本来嘛,从前的头头都倒了,下面的小罗罗自然要清理,不为别的,只为腾出位置,换上自己人。

    因为涉及人多,所以才要大佬频频吹风嘛,现下,冯京靠拢薛系,他薛家人在四九城虽不说如日中天,护住个冯京料来不难。

    虽然用不着许子干出手,薛向还是没打算瞒他,便将在萧山的一系列事儿说了,又说了此次的危机,幸耐冯京之助,才得过关,接着,又将揣度而出的冯京意图一并道将出来,听得许子干连叹他是阴沟里的泥鳅,到哪儿都要兴风作浪,稍后,又责备薛向顾虑多了,也看低了他们几位,别说一个陈建,就是邓永加要无端调离薛向,那也得问问首长答不答应!最后,又鼓励薛向实心任事,争取像在靠山屯那般,做出番事业来,至于别的,就无须挂量太多,自有人为他薛某人保驾护航!

    二人一聊近俩钟头,直到电话那边一个人来催,说什么会的时间到了,那边的许子干才又叨咕了两句,先撂了电话。

    结束了和许子干的通话后,薛向又给远在岭南的薛安远去了电话,把冯京的事儿说了,老爷子笑骂了句“无事生非”,便问起了薛向在萧山的情况,显然,冯京的事儿便算被老爷子接过去了。

    薛向细细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争斗,只谈了发展,很明显,他也不愿老爷子挂心,这个心思倒是正常,毕竟做出门远行的父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薛向这回却是想多了,老爷子哪里会为他挂心,现下在老爷子心中,薛向已然极有能耐,只担心他欺负别人,哪里还怕别人惹着他,幸好老爷子未宣诸于口,不然薛向得叫起撞天屈来。

    说完正事儿,薛安远很自然地又把话题扯到三小身上去了,先仔细打听了三小在那边的情况,又骂薛向胡闹台,弄得住所连电话也无,严令他尽快把电话架起来,让她好和三小说话。

    架电话?除非搬家!

    不然夏家人还不得惊动坏啊,这年头电话可是精贵玩意儿,寻常干部家都没有,薛向怎好假公济私,只得如实上奏,薛安远沉吟片刻,也只能作罢,虽然架个电话,对他薛军委来说,不过动动嘴的事儿,但终究闹腾的动静儿太大。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洪部长又来了

    结束了和薛向的电话,薛安远给军区电讯处去了电话,让他们尽快联系上冯京。老爷子是个实诚人,不管冯京襄助薛向是出于什么心思,但这份儿情,他是领了,所以冯京所求,他应承了,便想第一时间让对方安心。

    因着薛向不知道薛安远何时方便联系冯京,他便未对薛安远说冯京此刻就在花原,更没报上周明方办公室的电话,因为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冯京回没回辽阳。是以,薛安远压根儿就无从知晓如何联系冯京。

    不过,这点麻烦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困难,可对薛司令员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一个电话出去,立时便成了岭南军区参谋部的最高指令,命令很快传达到电讯处。

    岭南军区是全国实力最强大的军区,麾下将士近四十万,军区辖下近电讯处说是个处,却集中了上百号通讯精英,再加上辽东省政府部门的电话,对普通百姓是机密,可对岭南军区这种战略单位来说,那就是掌上观文。一根烟的功夫,那边不光弄到了冯京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甚至连辽东省委机关食堂管委会的电话都搜出来了。

    数十台电话线同时要通,一通疯狂的联系后,电讯处消息汇总,终于弄清了冯京此时所在卧室的电话,立时形成绝密文件,上报到了参谋部,最终反馈到了薛安远手里!

    时近晚上九点,因着和周明方下了三盘棋,再加上心有忧思,心神疲惫,便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时间已晚。却是不便赶回辽阳,这会儿却是依旧住在花原地委的招待所里。

    五点多起床后,冯京一直就待在屋里。或满屋踱步,或凭窗远眺。屁股上仿佛生了针一般,再也坐不住了。原来,这会儿,离薛向离开,已经足足九个钟头了。按冯京设想的,薛向回过味儿来,不说立即帮自己办事儿。至少得先来个电话感谢一二吧。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薛向那边却是什么动静儿也无。

    冯京这会儿自然难以镇定,毕竟眼下的局势已经火烧眉毛了,不说别的。光是省委班子最近的气氛就极不正常,还有部里曾经视他冯部长为天的几位副部长,最近也上窜下跳得厉害。为什么?还不是瞅着他冯京不行了!

    冯京此刻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了顾全面子,没有直接和薛向明言困难。此刻。他一边怀疑是不是薛向政治智慧不到,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苦心,又一边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得了便宜就闪人。

    一时间,冯京愁绪万千。绕着屋子越走越快,一边的陈波涛也看得着急,只得再提醒冯京主动给薛向挂电话,可冯京挥挥手,坚持再等等。

    叮铃铃,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再次跳起来了,冯京眉头大皱起,摆摆手,示意陈波涛去接。

    陈波涛径直走到床头桌边,接起电话,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嘛,冯部长现在不用饭,什么时候用饭,什么时候给你们电话!”

    原来这会儿,食堂那边已经电话问过四五次了,二人便惯性地以为来电的又是食堂那边。

    熟料电话里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你好,我找冯京同志!”

    陈波涛脑子瞬间就嗡了一下,因为辽东省能称呼直呼“冯京同志”的也就那么三四位,可这人声陌生,显然不是那几位,那这位的来头就大有想象余地。

    陈波涛脑子电转,便想出了这许多,嘴上却是不慢,“对不起,对不起,您稍等!”

    不待陈波涛出声召唤,冯京已经急步行了过来,因为陈波涛又是道歉,又是“您”的,已经提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冯京提起话筒,极力压制住颤抖的心神,尽量平缓语调:“你好,我是冯京!”

    “冯京同志,你好啊,我是薛安远,薛向的伯父!”

    薛安远军人作风,雷厉风行,自然开门见山。

    薛安远?!冯京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一下,等候许久,操持愈年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啊,这一念之下,竟是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狂喜,颤声道:“薛军委,您好您好!”

    薛安远的最高职务是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冯京称呼军委正是合了官场上称呼最高职务的规矩,而他用上敬称,一点也不算跌份儿,虽然薛安远党内职务只是中央委员,和一般省份的书记、省长平级,可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就不会如此看薛安远。

    因为制度原因,军方在政治体系中受到了一定的压制,不仅中委和候补中委的名额极少,便连政局的名额也只有两个!所以,薛安远这个中央委员的含金量是极高的,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薛安远的年纪,功勋,背景,几乎注定了未来军方接班人的身份。如此人物,漫说是政治局委员,若干年后,待老人们凋零,只怕又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冯京同志,三天后有时间么,如果有,到京城聚聚如何?”

    三天后,军委有会议,薛安远正好回京。

    “有时间,有时间,三天后,我一定到!”

    ………………

    解决完冯京的事后,薛向的生活又重归于平静,县委他没法儿去,地委似乎还跟他叫着劲儿,任命书迟迟不下来,他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只在家陪三小。这日刚送走收破烂收上瘾的小家伙和小意,薛向正在夏家小院的老槐下困觉,忽然被人拉扯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呢,铁部长今天要走了呢!”

    来人正是廖国友!

    薛向一骨碌翻身坐起:“什么,铁部长还没去花原?”

    因着心中难过有愧,薛向却是一直记挂着铁通,原本以为铁通已经去花原上任了,打算下次去花原,寻他叙旧,谁成想铁通到今儿个还没走,这离洪道下达任命,差不多快四天了吧。

    廖国友瞥了他一眼,却是没再废话,调头就走,薛向紧步跟上。

    界碑处,荒草依旧,夕阳渐沉,晚霞漫天,若是再有长亭侧道,短笛呜咽,那就是完美的离别场面。

    下午四点多,薛向便逢上了铁通,一路步行,两个小时,竟一直送到了萧山县界处,倒是让花原政协派来接铁通上任的专车等了个够呛。

    一路上,薛向没怎么言语,倒是廖国友和铁通谈性甚佳,说起萧山县往事,倒也有几分滔滔不绝。

    不过,这会儿,别离在即,廖国友知道该谁说话了,便早早熄了声儿。

    果然,薛向一只烟燃尽,握住铁通的手道:“铁老哥,你我一见如故,今次,却是受兄弟连累了!”

    铁通紧了紧薛向的大手,笑道:“就知道你老弟一路跟瘟鸡崽一般,就是憋着这句话,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你老弟来萧山,老哥我早不干了,回省里享福去了,还不是老首长一个电话把我给拦住了,这下倒好,算是因祸得福,不用去省人大看老首长脸色,反而能在花原称孤道寡了,老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哩。”

    “老首长?谁啊?”薛向满脸惊疑。

    铁通笑道:“四七年,我是中野二纵三师师部的宣传干事,你说我的老首长是谁,不瞒你说,我在三师可是没少见薛师长,当时薛师长和咱们首长可是没少为谁打主攻拍桌子,砸椅子哩!”

    话至此处,薛向哪里还不明白铁通口中的老首长是谁,正是辽东省人大副主任李铁山啊!

    一弄清这个,薛向所有的疑团才算解开了,他记得初来乍到萧山的第一天,这位铁部长就和自己特别近乎,而在稍后的几次常委会上,这位铁部长更是不遗余力地向他介绍着常委会各位大佬的情况,甚至连某些大佬的性格阴私,也被铁通用玩笑的口吻介绍出来了,比如卫齐名和俞定中开常委会时,进门会卡时间等等。

    再后来,每次常委会,这位铁部长都无原则无底线地支持自己!初始,薛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如此,他不信自己的人格魅力能强大到让铁通纳头便拜的地步。可是一想几个月,始终没点儿头绪,渐渐地薛老三也就不想了,时间长了,他就慢慢地真以为自己是和老爷子特别投缘的缘故。

    直到今天铁通解开谜底,他才算是重新又信了那句话——世上是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

    不过,眼下,清不清楚原因,已然不重要,即便铁通是奉命支援自己,薛向一样领他的情,相处有日,他是真和铁通处出了感情。

    既然铁通无憾,薛向心中心结稍解,俩人又一起约好了到李铁山家喝酒的时间,铁通这才跨上车去,一道烟儿去了!

    送罢 冯京,廖国友便拉着薛向上了警车,一路警笛开道,半个钟头的功夫,便又回了县委,廖国友正要拉着薛向回家喝酒,忽然廖国友的通讯员来报,地委洪部长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胡汉三又回来了

    薛向再见到洪道时,还是在县委常会会议室,洪道的表情一如上次冷峻,只是嘴角微微上翘,略含讥诮,似乎藏着什么可乐的事儿一般。

    洪道的变化不大,可与会人员的变化那就大了去了,一眼望去,真个是大有物是人非之感。不仅人脸变了不少,便连座次的变化也是极大,上次会议列席末梢的几位,换了俞定中的钟伯韬、接了王维的红脸段钢,顶了薛向的刘力,替了铁通的冯胜,均早已不在末尾了。

    钟伯韬坐了仅次于洪道的左首第一位不说,段钢、冯胜的位子也较上次大幅跃进,而最有意思的是,刘力原本该和田伯光相对而坐,居于末梢,可偏偏薛向现下只是空筒子常委,没了职务,轮到他敬陪末座,反坐了刘力下首。

    位子坐定后,洪道依旧没有废话,直接就讲了地委对萧山县近期工作的意见,有批评有鼓励,好一通长篇大论后,终于扯上了正题,“……任命薛向同志为萧山县委专职副书记,分管分管组织工作、县委办和编委办工作,联系人大工作,主抓经济建设……”

    哗!

    听到洪道嘴巴里念出主抓经济建设的时候,不仅薛向惊得瞪圆了眼睛,与会十多双眼睛更是或直视,或斜睨,或微瞟,皆朝薛向身上投来。

    细说来,薛向接任卫清风担任专职副书记,在萧山县已经不是什么内幕了,毕竟这种人事变动的消息传得最是迅疾,再加上,诸位常委们或多或少在地委都有些根脚,这种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他们。

    可让众人吃惊的是,薛向不仅抓了组织,还要分管经济。这一手人事,一手财政,论权限。已然超过了前任卫清风,隐隐有盖过钟伯韬之势。地委这是要闹哪样?

    不止萧山县的一帮常委们猜不透,便是洪道心中也疑窦丛生,这个人事任命可以说地委是在冯京的强大压力下,被迫通过的,可主抓经济,却是陈建一锤定音,愣生生给安上去的。这才有了这诡异至极的任命。洪道想不通的是,陈建似乎早有动议调整薛向,甚至私下里已经跟自己吹风,要动一动地委办公室。显然就是给这位腾位子呀。

    纵算有了冯京的压力,调不动薛向了,可也没道理再塞个如此大的甜果呀!

    洪道想不通很正常,因为他的着眼点只是权谋政治,格局差了陈建不是一点半点。陈建是什么人。花原地委的总首长,他考虑问题自然站在全局的角度,此先调整薛向,无非是为了图清静,更重要的也是。平衡地委班子,毕竟一县格局再怎么震动,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地委权力核心发生动荡来的紧要。如此比较,薛向自然得被牺牲掉,换取地委的平稳。

    可冯京的杀到,让陈建的调整成了泡影,既然无法调整,陈建的眼光自然又落到了萧山县全局。很明显,薛向抓经济的本事一流,做组工却是新手,陈建不担心薛向把组工弄得一团糟,毕竟上有书记,下有组织部长,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反而担心萧山县没了薛向掌舵经济建设,发展速度会大打折扣,于此,给薛向按上个主抓经济工作的任命,自然就势在必行了!

    薛向重任上肩,大权在握,廖国友不住飞来笑眼,卫兰嘴角浅笑,便是宋运通也稍稍冲薛向点头,其余诸人则心绪如潮,而其中尤以钟伯韬、段钢两位脸色最是冷峻。

    想来也是,薛向这一抓经济,可是分走了二人大部分权力。虽说县府大局仍旧以钟伯韬掌舵,段钢协助,可现下谁不知道工作重心已然放到了经济建设上来了,薛向要抓经济,钟伯韬也要抓经济,便是段钢的分工也是协助钟伯韬抓经济。如此一来,全县三位大佬抓经济,不打罗圈架才怪呢。

    而最让钟伯韬烧心的是,要是薛向顶个空筒子副书记,说分管经济也就罢了。他钟某人还能以势压人,可是薛向不仅不是空筒子,连级别都跟他平级了,就连县府二号段钢以后不只得跟他钟县长汇报工作,还得跟这位薛书记汇报经济方面的工作。还有更烦心的是,这位薛县长不仅抓经济,还抓官帽子,这一抓可就要了钟县长的命喽。

    钟县长几乎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他若是和薛书记发布了相反的命令,下面的人会听谁的。一念至此,钟伯韬便是怨念万端,又生出悔恨来。

    想当初他钟某人可是地委二号大秘,堂堂地区办公室主任,乃是地委秘书长的有力竞争人选。即便是下放到地方,那也是非一地县委书记不足以盛下他钟某人的。正是看着萧山县大红果子赤裸裸得诱人,钟大秘才一个没忍住,寻了丁龙,便跳下身来采摘。原本钟大秘一眼相中的是萧山县县委书记的位子,可谁成想丁龙不但不支持,反而训斥了他几句“好高骛远”的话,钟大秘至今都没想透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个好高骛远法儿。

    想不通归想不通,县长就县长吧,反正萧山县的红果子总归有份儿,这一任县长坐下来,保管妥妥地一个副厅级到手。谁成想钟大秘美梦还没做上三分钟,薛某人的这份任命就愣生生将他给锤醒了。先不说分工打架,就是丁专员往死了整薛某人,他钟县长就注定是薛县长的对头。对头归对头,可总归得势均力敌吧,这位薛书记又是官帽子,又是钱袋子,双手都抓,两手都硬,这架还怎么打,活脱脱就是挨打啊,贼老天,你敢再偏心些么?

    钟伯韬怨念无穷,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立时踢板凳闪人,回地委,抱了丁龙的大腿问出十万个为什么!

    钟伯韬不爽,却有人比他还不爽,不爽的自然就是新科常务副县长段钢。说起来,段钢不是花原本土干部,而是省里下来的。说起来,也怪萧山县的这颗果子太诱人,不单花原地委的大佬们动了心思,省里也同样有高人盯住了,段钢便是这样下来的。

    可人家段钢下来是摘果子的,不是当泥胎木偶和小脚媳妇儿的,可薛向这么一抓经济,弄不好段钢就得成泥胎木偶和小脚媳妇儿,更让段钢恶心的是,他这个小脚媳妇上面竟有两个恶婆婆,这日子还能过嘛?

    说实话,洪道今天下来,却是抱了看好戏的心态,这会儿,众人的惊讶的表情,很让他这位导演满意,暗道,好戏才开场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好了,薛向同志的履历和事迹,我已经介绍完了,不管是熟悉还不是不熟悉他的同志,相信对这位同志,应该已经有了直观的认识和较为全面的了解了,我也相信薛向同志能够在新的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

    说罢,洪道难得地鼓了鼓掌,还给了薛向个诡异的笑脸。洪道掌声一起,众人自得相随,即使不爽薛向到极点的钟伯韬,也不得不有气无力地拍着。

    众人给予了掌声,按道理讲,下面洪道就该让薛向说两句,向众人表示感谢。可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推开大门,急步奔到洪道身边,附耳低语了数句,洪道眼眸精光一闪,笑道:“同志们,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任萧山县县委书记的到来!”

    洪道此言方出,众人眼神皆朝门边看去,因为萧山县已然个把月没有一号书记了,更让人好奇的是,到底是谁摘到了萧山县这颗最大的果子,而且洪道以地委组织部长的身份,还玩儿这种玄虚,更是极大的提高了众人对新任一号的期待。

    霎时间,室内落针可闻,室外脚步咔咔,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坎儿上,薛向更是起了极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国术无双,听声辨物,对他来说,乃是易如反掌,这会儿,听着这脚步声,他几乎已然肯定来者何人,只是他心头万分不信,不信竟然是他。

    薛向的疑惑并没持续多久,很快,门帘处便多出个人来,那人身量不高,方面大耳,鼻子微塌,未曾开口三分笑,可以媲美弥勒佛,不是萧山县原县长俞定中,又是何人!

    俞定中突然现身,不止薛向惊得差点儿没失声叫出,满场更是起了一阵低哗,任谁也没想到被纪委带走的俞定中,不但杀回来了,竟还逆而夺取了萧山县的最高权力,这故事可以排成话本传奇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洪部长好,同志们好!”俞定中满面红光,步履从容,步进门来,就大声向众人问好。

    “定中同志,快过来,快过来!”洪道满面含笑,伸手便来拉俞定中。

    这会儿,钟伯韬也起了身,要给俞定中让座。

    俞定中急步迎上前去,热情地和洪道握了握手,又伸手按住了钟伯韬的肩膀,“县长坐,同志们也坐,老话说,后来的不坐席,我还是随薛书记坐一块儿吧。”

第二百二十章 薛向的变化

    说话儿,俞定中便移到薛向后座处,笑着冲薛向伸出了大手,“薛书记,咱俩可真是大有缘分,我在县府班子,你也在县府班子,我转到县委,没想到还是和你搭班子,咱们可真是焦不离孟,称不离砣,以后,还希望你多多扶住啊!”

    俞定中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一番话也是满含真诚,不知道的还真得以为这二位是好兄好弟,最佳拍档,可在座的都是心明眼亮之辈,即便是新来的,对萧山县此前的局势现下也是洞若观火,知道这二位的梁子那可是架得比昆仑山还高,他俩能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俞定中含笑伸手,众目睽睽,薛老三自不会失了自家风度,伸出手来,握住俞定中的大手,笑道:“我也觉得和俞书记的缘分未尽呢,今次咱们再搭班子,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嘛!”

    薛向语带双关,谁都听出来了,俞定中眉峰陡跳,他没想到这位从来是被招惹了才反击的薛县长,今次怎么如此富有进攻精神,看样子这韬晦之计已然没了必要,“是得好好亲近亲近,我俞某人有今天,也全靠薛书记鼎力相助嘛,咱们且看以后。”

    俞定中软中带硬,同样是话里有话,“我俞某人有今天”,完全可以做两个意思,一是,他俞某人被弄进纪委,二为,他俞某人能当上县委书记。一坏一好,两种结果,尽由他人自己去想。

    洪道虽存了看戏的心思,到底担心闹出岔子,让他这主持之人丢脸,接茬儿道:“行了行了,你俞书记和薛书记以后有的是亲近的机会。这会儿,还是开会,听我说正题。”

    洪道发言了。自然没人驳他面子,同时。众人又想听洪道到底还有什么正题没说。

    谁成想,紧接着,洪道竟然做了把纪委发言人,将五金厂的案子通报了一遍,涉案小喽啰如何定罪,洪道没细讲,大伙儿也没心思。重点还在卫齐名和俞定中身上。这会儿俞定中的出现,可谓是惊爆一地眼球,众人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个戏法儿是怎么变的了。

    洪道也不啰嗦,三句两句。就把案子最后的结论给通报了。说什么经纪委调查,此案全是由何麟伙同五金厂一帮蠹虫所为,卫齐名和俞定中负有识人不明,监管不利的责任。卫齐名负主要领导责任,被撤去萧山县委书记一职。调往地区人大工作;俞定中同志虽负相关领导责任,但因为在他的领导下,县府工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功过相抵,不追究相关连带责任。

    洪道做完了结案陈词。众人心里齐齐翻了锅。很明显,这份结案陈词可以说勉强到了极点,几乎到了赤裸裸袒护俞定中的地步。什么卫齐名负主要领导责任,俞定中负相关领导责任,要知道担任五金厂厂长、弄出大案、最后自杀的何麟,可是他俞定中的秘书啊。在现行体制下,秘书和领导几乎就是一体的,哪有何麟出了问题,反而要卫齐名承担主要责任的。

    更过份的还是什么俞定中领导县府,工作出色,所以,功过相抵。这简直是开玩笑,俞定中领导县府,难到他俞定中就不归卫齐名领导?县委不领导县府?论过的时候,就是卫齐名领导无方,要负责任;论功的时候,又变成卫齐名领导无份,无法减罪。

    真不知道地委纪委是如何捂着鼻子,下得这份结案陈词,也难怪洪道如此城府,念完最后几句词儿,也难免老脸通红,眼神飘忽!

    俞定中一旁凝神静听,脸上分但没有半点羞赧,反而下巴微微翘起,抬眼朝一个又一个班子成员扫去,直到余光打在薛向脸上方才凝住不动。这会儿,俞定中是真想看到薛向失望的表情,可是入眼的却是张平静无比的俊脸,似乎天生就没心肝一般。

    俞定中有些失望,不过,待看见几道若有若无的眼神后,失望立时就化作了得意。

    是啊,俞定中该得意,谁能在进了纪委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谁能在自家秘书涉大案自杀后,还能安然高升的?他能,他俞定中就能!

    俞定中眼里无是非,只有实力,只有利益!现下,他俞某人展现出来的不就是实力么,有了实力还怕无人相投么,俞定中心中欢喜无尽,那赤裸裸四处扫射的眼神,几乎就是无烟的呐喊“看,我俞某人大腿多粗,要抱的赶紧来啊!”

    会议进行到这会儿,基本到了尾声,洪道象征性地问了问其他同志有没有要发言的,没人应声后,洪道便散了会。

    时下,已近晚上九点。开会的时间,原本就在饭口,大多数同志没来得及吃成晚饭,这会儿散会自然要补上一顿。

    更何况这是萧山县新班子成员的第一次聚齐,一次全体会餐是应有之意,更不提,还有洪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大部长。因此,几乎不用吩咐,县委后勤处,便早早地备好了晚宴。

    众人到食堂的时候,一桌丰盛的酒席赫然陈列,每道菜肴都冒着滚滚热气,显然是刚上桌的,不知道为掐这个时间点儿,这顿饭又耗去多少桌,因为后勤处是决计不会用反复热过的菜招待领导的!

    晚宴的餐桌显然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乃是一张类似会议桌形似的条案状餐桌,桌上置了个精心涉及的巨大的椭形转盘,如此一来,既圆了这十四位领导团团一桌,又方便了领导用菜,可以赞一声“匠心独运”了。

    晚宴十分丰盛,水陆珍馐,山香野味,应有就有,二十多个菜,落了整整一桌子,为了节约桌面空间,最中间那道烤乳猪,还被设置了精巧支架,给架了起来。

    挨到这会儿,众人都饿了,洪道身材肥硕,不用问,便是饕餮之徒。果然,上桌后,这位交待了场面话,便道自家如何不能饮酒,让诸位自便,他便端起碗来,大快朵颐。俞定中劝了几句,发现洪道似乎真的对那头乳猪比酒有兴趣,无奈,只得命人扯下酒杯,开始吃饭。很显然,俞定中这是在讲规矩,席间,领导不用酒,下属自饮,那就是不懂规矩。

    洪道吃得甚猛,十来分钟,那只烤乳猪,几乎就全进了他那肥硕的肚子。说实话,薛向倒是能理解洪道这吃相,不说别的,光凭他两番见识花原地委的机关食堂,就能想象出,在陈建这位老革命的主政下,地委大佬该是个怎样的伙食标准。恐怕洪道这个大肚子,也是靠着频频下地方,才能撑得起来的。这会儿,洪部长难得大快朵颐,自然要省下肚子,多装几斤干货。

    一头猪落肚,洪道长长舒了口气,抬抬表,打个哈欠,道声“慢用”,又言辞坚决地拒绝了众人相送,说要他们新班子好好聚聚,他这会儿走,就是给大伙儿腾空间。

    洪道通情达理地去后,俞定中大手一招,酒瓶酒杯重新又搬上桌来,顺带着,也占据了洪道离开后,留下的主座。

    “来来来,咱们新班子第一次大团圆,第一个团圆酒,那是非喝不可!”

    俞定中端起酒杯,大咧咧地接过指挥棒,就开始下令了。

    现下,俞定中是县委一号,再加上此议中正合理,任谁也不好明着拒绝,便连薛向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俞定中方要朝中送杯,忽然瞅见卫兰杯中空空如也,回头大声叱责一边的服务人员,卫兰连连解释说自家不能饮酒。

    俞定中连道不可,还亲自步到卫兰身侧,弯腰替她满上一杯,倒酒时,一双眼睛似乎要伸进卫兰的套裙里去。

    俞定中什么毛病,别人不清楚,薛向听楚朝晖讲过这位的事迹,却是门儿清,这会儿,见俞定中倒好了酒,还不离去,非要伸手递到卫兰手中,希图一亲芳泽,逼得卫兰连连躲闪。

    薛向再也看不下去,端了两杯酒,移步过去,“俞书记,来萧山县一年多了,咱俩好像还没一道喝过酒吧,今儿个无论如何,得喝一个,不喝,那就是咱俩没交情,你俞书记先前说得焦不离孟,秤不离砣,用咱们东北话讲,就是纯忽悠我!”

    薛向现下早跟俞定中扯破脸了,再加上,他心中大略已经猜出俞定中是怎么死而复生地了,心中生闷,早把什么官场规矩一脚踢飞天了,再者说,他薛书记现下也是萧山县的主要领导,再用不着小心翼翼看谁脸色,一番话说讲出来,夹枪带棒,气势雄长!

    薛向把俞定中那杯酒,直直递到了俞定中鼻梁处,他个子本就高了俞定中快一头,这一递,显得自然至极,俞定中却是有苦说不出,恼怒非常,顺手把欲强递给卫兰的那杯酒重重往桌上一顿,洒出大半,伸手接过薛向递来的酒杯,也不和薛向碰杯,仰头一饮而进,饮罢,竟还将酒杯倒转,挑衅意味十足。

第二百二十一章 知道是谁在阴老子了

    薛向笑笑,也一口将杯中酒喝尽,“大伙儿都愣着干嘛呢,俞书记都说了喝团圆酒了,俞书记和我都带头了,大伙儿总不能落后吧。”

    薛向此言一出,俞定中差点儿没气炸了肺,姓薛的很明显是躲酒,这杯酒明明是姓薛的敬自己的,怎么一转词儿,又成团圆酒了,更可恨的是,姓薛的敢当着自己的面儿反口,刚说出的敬酒,眨眼就变成了陪酒,这是压根儿就不把他堂堂俞书记放在眼里啊。

    别人可不管俞定中和薛向的龌龊,反正酒杯已经端起来,举了半晌了,这杯酒迟早都是要喝的,这会儿有机会不喝了做下去,傻子才愿意站着呢。于是乎,不待俞定中接茬儿,满座齐齐举杯,将杯中酒喝进,便是卫兰也抓住机会,将那杯被俞定中一顿之下,漏得只剩下一底盖儿的酒水,喝了进去。

    团圆酒的场面算是走完了,下面自然是自由活动时间,薛向陪廖国友、宋运通饮了几杯后,正待寻班子里的老同志们敬酒,比如王建、郑冲、张道中、田伯光之辈,虽然这些人未必对他薛某人有好感,曾经也相互攻伐过,但老同志就是老同志,薛向今朝高升,一朝跃居众人之上,该有的表示还是得有,他不管别人如何看,但姿态得做出来。

    薛向持了酒瓶和酒杯,一路敬了过去,没想到这四位言语未必有多亲切,却是给了薛向面子,二话不说便碰杯干了,看得远处正和钟伯韬、段钢谈笑风声的俞定中脸色一暗。

    薛向敬完田伯光,便待转身返回,忽见卫兰那边又出了状况,常委赴县长刘力不知何时钻了过去。托着个酒杯给卫兰敬酒。卫兰似乎真不胜酒力,先前底盖儿酒下肚,便已霞飞双颊。整个人更是人比花娇,风情无限。也难怪有不自持之辈,涌将上来。

    却说这卫兰风姿本就不俗,偏生又极会装扮,盘发,套裙,方巾,香水。现下还普遍处于土豹子状态的官僚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就没几个能抵御这种朦朦胧胧的诱惑的。

    “卫部长,您看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您总得给点儿面子吧,都说老同志得心疼新同志,我这新同志都做出表率了,您这老同志至少也得表示表示吧。”

    刘力四十不到,生得却是粗鲁。黑脸络腮,毛发旺盛,远望若雄狮,极是吓人。

    卫兰早受不了刘力身上的汗臭味儿了,偏生又不好出言赶人。这会儿,见他相劝甚急,也只得拿不会饮酒,不胜酒力来婉拒,可刘力似乎很享受这种美人儿哀求的感觉,非但不退散,反而在那儿笑吟吟地谈着条件,什么你一口,我一杯之类。

    那贱样儿,活似了里的周星星在寺庙里拾了秋香姐摇落的竹签,秋香姐来索,周星星又摇又摆的哼歌儿。只不过这会儿没看寺的和尚,一脚把刘力踢将出去,只郑冲在远处看得银牙暗咬,偏生又无胆起身。

    卫兰早已烦透了刘力,竟端起那杯倒满的酒水,一饮而尽,继而倒转杯口,俏脸寒霜,冷冷盯着刘力。

    不知刘力是没心肝儿,还是脸皮已经厚比城墙,不识趣退去,反而故作豪爽地连饮三杯,复给卫兰的酒杯满上,接着,又是滔滔不绝的劝酒词。

    卫兰一杯酒下肚,肚里已然翻江倒海,偏生脸生芙蓉,姿容更艳,更有娥眉微挽,素手压腹,宛若西子捧心,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朝她瞧来。

    “卫部长,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总不能只给刘县长面子,不给我面子吧,偏心可是要不得的哟!”

    刘力正说得热烈,不知何时钟伯韬竟端了酒杯,寻了过来。

    钟伯韬是萧山县二号,也算是卫兰的领导,领导敬酒,不饮说不过去,更何况,她方才生气,却是喝了一杯,不管她喝这酒是出于什么情绪,在别人看来,那就是喝了刘力敬的酒。

    副县长敬酒都喝了,县长敬酒焉能不喝?可卫兰实在不能喝了,方才一口气憋着,灌了一杯下去,肚里已然开始翻江倒海,这会儿,若是再饮,非当场出洋相不可。

    一时间,卫兰便僵住了,逼迫得连场面话都快说不出了。

    钟伯韬笑吟吟地盯着卫兰的俊脸,“卫部长,这杯酒你要是真不喝,那以后咱可没法儿处了,这偏心都偏成啥样了,难不成就刘县长合你心意?”

    钟伯韬这话已经说得有些出格了,不过在当时的基层官场,这种玩笑压根儿就还没湿鞋,这不,刘力听得呵呵直乐,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卫兰听得心头火起,可偏生又不好和钟、刘二人撕破脸,毕竟以后还要在一个班子里混,更何况,这二位确实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她是欲翻脸也无借口,正左右为难,恨不得装醉撒泼才好。

    就在这时,场边又有人说话了,“钟县长要喝酒找我呀,我瞧着你钟县长才是偏心了,都说新同志当敬老同志,你们几位一股脑儿全去巴结俞书记了,这明摆着心就偏得没边儿了嘛。”

    此话刺耳至极,不单要他钟县长敬酒,还直言他钟某人巴结俞定中,这萧山县还有人敢当他面儿说这话?

    钟伯韬循声看去,双目如电,扫中一张白皙英俊的脸蛋儿,不是薛向又是何人。

    薛向就没打算给钟伯韬留什么面子,这会儿,他早把钟伯韬和俞定中划到一堆儿去了。再说,此刻,薛老三已经隐隐猜透是有人躲在云层和他薛某人耍手段,要不然俞定中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不说,还官升一级,而贺遂、丁龙之辈和他薛某人原本无冤无仇,为何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寻他掐架?若是背后没有推手,薛向能把脑袋割了!

    至于那只黑手是谁,薛老三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无非是四九城的那几位。要说他薛老三在四九城得罪的人不少。可敢跟他亮爪子的是一个也没有,即便是像这般躲在暗处施阴招的,也无出江朝天、吴公子、时剑飞三位。

    可此阴招。看似高明,实则拙劣。既不能一击奏效,又容易被追本溯源,暴露身份,显然不会是江朝天这位玩儿阴谋的高手会干的;而时剑飞虽恨自己,不过这家伙性格阴沉有余,却魄力不足,此时。时家人的声势未必比得上他薛家,再者时老爷子有望在十二大更进一步,显然,时剑飞决计不会在此时轻动。无端招惹薛家。

    除去此二者,答案几乎就锁定了,非吴公子莫属。只有这位看似丰神贵气,实则一肚子坏水,但又没什么城府的吴公子才会弄出这下作招数。薛向几乎能肯定吴老爷子都不知道吴公子在偷摸朝自己出手,不然,岂会是这种可笑到近乎把戏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袭来。

    这回,薛向既然明了了敌人。也猜到俞定中、钟伯韬定然会无原则、无止境地和自己别苗头,那面子就不必留着了,对注定要往死里打击的敌人,薛向是绝不留情。

    “薛书记的话也太难听了吧,钟县长怎么说也是你领导,你怎么能让他给你敬酒,该是你给他敬酒才是!”

    钟伯韬眉头紧皱,未及开言,刘力却是抢先发话了。

    “刘县长是黄汤灌多了吧,连规矩都忘了?钟县长是党委副书记,我也是党委副书记,他是正处级,我也是正处级,谁归谁领导还真不好说,不过我和钟副书记的事儿后论,倒是你刘县长说话没个把门儿,缺少教养,不敬领导才是!”

    薛老三一改往日风格,凌厉如宝剑,刺得钟伯韬、刘力一个脸沉如水,一个面红耳赤!

    钟伯韬强压心头怒火,冷笑道:“这儿是酒桌,说领导不领导的,那就着相了,知道薛副书记刚刚升官,心头欢喜,难免有些情不自禁,可以理解,呵呵,可以理解,不过,我来敬卫部长酒,好像与薛副书记无关,薛副书记若是馋酒,桌上有的是,可以自饮,恕不奉陪!”

    薛向笑道:“钟副书记有所不知,咱们卫部长是不饮酒的,平时参加公宴,都是薛某人代酒,钟副书记若是要敬卫部长,我替卫部长接着就是,放心,不会让你吃亏,我以二代一,不知道钟副书记这酒还敢不敢敬下去?”

    “噢,什么时候薛书记成了卫部长的护花使者了,我怎么不知道,据我所知,薛书记也是不喝酒的,更没听说过有给卫部长代过酒呀!”

    不知何时,俞定中竟步上前来,横插了一杠子。

    薛向面不改色地道:“我不喝酒,是因为酒量太大,没人陪得住?至于给卫部长代酒一事,是新近才有的规矩,俞书记那一阵儿不是进去了嘛,不知道也正常,不信你问大伙儿,有没有这回事儿。”

    薛向话音方落,廖国友便顺嘴接过了话茬儿:“有,有,有,这个我可以作证,你们是不知道薛书记就是馋酒,他酒量太大,又没人肯陪他喝,刚好每次吃饭,找卫部长敬酒的人又特别多,这不,薛书记就和卫部长打了个商量,借着帮她挡酒的机会,刚好解解酒瘾,这可是个一举两得的系列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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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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