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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周不如孔

    “诸位领导,我没迟到吧!”

    薛老三慢慢悠悠地踱到自己的座位边上,站直了身子,温声道。

    迟,与不迟,大伙儿心里全明白,按官场上的规矩论,你小子是迟得没边儿了。

    可这规矩到底是潜规矩,所谓潜规矩,就永远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被抬上桌面来。

    是以,一时间谁也没搭薛老三的腔,薛老三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瞧着这家伙晃晃悠悠,怡然自得,无法无天的模样,周道虔在腔子里憋了许久的火气,差点儿没立时喷出来,转念又想,收拾这死老虎有的是时间,千万不能被其转移了注意力,这活土匪可是有名的油滑兼能折腾。

    一念至此,周道虔压住心头怒火,说道:“既然同志们都到齐了,下面,咱们开会。”

    一句话说罢,周道虔便翻起了案头的文件,摆起了官样文章。

    的确,今日会议的核心是收拾薛向,以及排排坐,分果果,可到底是一级政权的最高会议,且折腾如此大声势,自然不可能上来就直奔主题。

    先是,周道虔念了几份最新的中央指示,顺着中央的要求,喊了几句口号,紧接着,又介绍了一番德江境内严打工作的进展情况。

    一通官样过场走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好在在座诸位都是久经会场考验的大牛,撑过这了然无趣的个把小时,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那位老赵主任,听得有些眉眼不清,眼皮耷拉着,长长的花眉陀下,似乎已然半睡半醒了。

    周道虔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忖,看来老头子是真来听消息的。要不然如何是这个精神状态。

    一念至此,周道虔心下略安,忽又瞅见正襟危坐地孔凡高,暗忖死老虎不急着打,先给活老虎上个笼头再说,免得待会儿,这活老虎反扑起来,咬死人,当下,含笑道:“同志们。看来中央的决策很英明啊。严打工作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蝇营狗苟,一朝扫尽,实在是大快人心啊,全国如今的治安局势是怎样的。我不大清楚,可咱们德江一地简直就是河清海晏,迎来了从所未有的清明时刻啊,老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想必全国的局势也定然喜人得紧。”

    “不过,面对如此大好局势,咱们切记骄傲自满,还需再接再厉。有些坏分子根子深,底子厚,三两下锄头是锄不倒的,所以,咱们现在还不到偃旗息鼓。高唱凯歌的时候,需得时刻绷紧了脑子里的这根弦子,尤其是领导干部同志,一定要管教好子女亲属,不能在关键时刻,给组织抹黑……”

    周道虔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跳,孔凡高脸色倒是如昔,可一双鱼眼却外凸得厉害,宋祖贵瞧得分明,知道这是孔专员怒极的征兆。

    不过,孔凡高如此反应,他也觉正常,谁让那位公安部下来的严打督导专员傅处长,跟打了鸡血一般,盯着孔霸就不松手了,这一通猛挖,孔专员最近可是难受得紧,姓周的这会儿阴阳怪气地含沙射影,孔专员能舒服才见鬼了呢。

    “就知道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还没弄倒活土匪呢,这孙子就忍不住要翻脸了,早就劝孔专员别跟姓周的起腻,非不停,蛇咬一口,入骨三分了吧。”

    宋祖贵心中嘀咕,眼神儿却也跟着朝孔凡高那边瞟了过去,他是在朝孔凡高要信息,询问是否还按既定策略走。

    熟料孔凡高只深深瞧了他一眼,便低头喝水去了,宋祖贵却是莫名其妙,没收到有用信息,不过,他和孔凡高配合惯了,倒也不至惊慌失措,打定主意,待会儿听中孔专员如何发言,跟音唱调,总不会出错。

    却说周道虔给孔凡高刮了阵阴风邪气后,终于把目标对准了薛老三,“薛向同志,下面就请你介绍下这次招商团赴蜀中的工作情况,我中午在办公室加班时,听小古说你在食堂就餐,胃口像是极好呢,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回你领导招商团的工作定然是起到了绝大的成就,实事求是地说,先前听说行署给你压这么重的担子,我还是有顾虑的,担心你年轻,又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没想到你把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看来省里真是给咱们德江派来了一员虎将啊!”

    周道虔面带微笑,如绽春风,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是为善于奖掖后进的善长仁翁。

    可在场众人,谁不是消息灵通,知道薛向在省城到底遭遇了什么,周道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是落了下成。

    薛老三更是鄙夷不已,将周道虔在心里本就不堪的地位,又调低了好几格,嘴上却是不慢,当即介绍起他在德江的遭遇起来。

    这家伙有意引蛇出洞,措辞便极有讲究,汇报整个招商情况,就如同江南写此书,简直有些不分轻重,事无巨细的意思,从招商团出发开始,光说到一行人到达宝龙酒店,就耗去了十多分钟,听得憋了一肚子气的周道虔胃直抽抽,孔凡高也是鼻孔粗气直冒。

    眼见着薛向还要颠倒黑白,说什么错过下午的宣讲会,是因为在半路上遇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客观之无奈原因。

    周道虔便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响声惊天,这一巴掌到底下得有多重,别人只能从响声上听出一二,可周某人却是知道他自己这一巴掌下去,一只大手,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但听他喝道:“薛向同志,请你说重点,简明扼要地汇报工作,要不然我……我……”

    从那晚被薛向用“事情未尘埃落定,不得言成败”为借口,强行逼退,他周某人心里就憋着气要让薛向好看。

    眼见着机会到来了,这活土匪已然成了案板上的死鱼,任其宰割了,可偏偏这死鱼在脊髓神经的作用下,还要不断摆着尾巴来恶心人,周道虔简直怒不可竭。

    可愤怒有时候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往往将问题复杂化,变主动为被动。

    眼下,这位周书记面临的情况便是如此,他只记得要狠狠打击薛老三的嚣张气焰,可真要放出狠话来,却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威胁了。

    因为不管如何威胁,最大的可能便是薛向停止汇报情况了,可薛向若是停止汇报情况,则后续问题又来了,那就是如何惩罚薛向呢。

    毕竟,大伙儿可都等着看地委,行署的两位大佬,干翻了薛老三,好排排坐,分果果。

    结果,薛向都不汇报情况了,以何名义罪之?

    难不成就说人家汇报问题啰嗦,所以免官,荒唐!

    若是平时,周道虔当众出丑,孔凡高是极乐意看笑话的,可眼下不比平常,他灭杀薛老三的心理,可一点不比周道虔来得舒缓。

    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干倒了薛老三,他孔某人能收获最大的果实——行署副专员和行署办秘书长的位子,落入己手。归根结底,还在他儿子孔霸身上!

    就像方才周道虔指桑骂槐的那般,他儿子孔霸如今的情势,确实已然危急到了一定程度,那位傅处长就好似疯狗一般,对着孔霸狂咬,而据孔霸交代,这位傅处长背后站着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活土匪薛助理。

    再加上,因为王胜利之事,他孔凡高为破解周、薛联盟,楞生生放弃了同薛向和解的机会,在背后狠狠给了薛老三一下。

    所以,双方再无转圜余地,既然无法转圜,则势必要倒下一个,局势才会稳定,是以,孔凡高更是迫不及待搞倒薛向。

    因为,在他看来,主人都倒了,傅处这恶狗还能蹦达到哪里去呢。

    但听孔凡高重重咳嗽一声,说道:“同志们,看来薛向同志喜欢说故事,要是平时,咱们听听也无妨,可这是党政联席会议,大伙儿凑在一块儿不容易,又各自有各自那一堆事儿,所以这时间是耽误不起的,我看这样吧,就由我代表同志们,问薛向同志几个问题,相信我问完了,此次德江赴省城招商的具体情况,也就清楚了,同志们认为这样可好?”

    孔凡高话音方落,众人心头齐齐闪出了“周不如孔”的念头,本来嘛,同一件事儿,周道虔就知道拍桌子,砸板凳,偏又慑服不了薛向,反弄得自己狼狈,为人所笑。

    而人孔专员偏能立时别出机杼,想出问题的解决之道,由此而高下立判,也就难怪姓周的到德江半年多,空占大义之名,却还被孔凡高死死压在身下,实在有些无能了。

    却说,孔凡高一句话罢,左椒立时出言赞成,宋祖贵,杨珧等人一跟风,立时便有提议成行的气象。

    再加上,众人又觉得这主意实在不坏,孔专员便立时将盘问薛老三的大权,操之于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倒薛

    “薛向同志,你是否没参加省府办要求必须参加的宣讲会?”

    孔凡高微笑地望着薛向,干净利落的地问道。

    “是,不过那是因为……”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孔凡高微凸的金鱼眼,泛着异样的笑意,似是一只好玩儿的老猫,在逗着已然技穷的老鼠。

    “是的!”

    憋了许久,薛老三似乎从喉咙深处,迸出了这俩字,任谁也看出他眉宇间的死疙瘩,堆满了深深的无奈。

    瞧见薛老三俊脸上的落寞,孔凡高心中的快意,就似雏鹰初会翱翔,越过巍峨山峰,掠过滔天风浪一般,畅快地要冲上云霄。

    这股快感方起,孔凡高心头又生出隐隐愤怒来,什么时候,他孔某人会为干掉一个区区正处级的小卒子,而欢欣鼓舞,这是自甘堕落啊。

    再想到这姓薛的,施加给自己的侮辱,以及这短短数月,给自己威望带来不可挽回的打击,以及爱子仓皇如狗般的躲藏,孔凡高心头的快意,立时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痛恨。

    “薛向同志,你是否因为没有按时参加宣讲会,而受到了李省长的点名批评?”

    “是!”

    “那你是否在受到了李省长的点名批评之后,仍然不吸取经验,总结教训,玩忽职守,又再次错过了省府办统一集结。”

    孔凡高这话问得极有技巧,不仅陈述事实,而且暗里,夹杂了不少私货,将薛向的罪名都添加了进去。

    薛向面色凝滞,怒气冲冲盯着孔凡高,方要言语,便被孔凡高打断,“你不用解释,待会儿会给你时间解释。你现在只须回答,是或者不是?”

    嘴上如是说,其实孔某人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只要薛老三敢承认,就必死无疑,稍后的解释机会,至于给不给,除了他自己,便连老天爷也不知道。

    薛老三恶狠狠道:“是!”

    啪!

    场中忽然起了响声,孔凡高眼皮一翻。朝陆振宇扫去。“怎么。陆专员对我的问话有意见?”

    对这位陆专员,孔凡高是老早就不爽了,以前,他瞧着陆振宇还颇为顺眼。认为此人行事干练,又风趣幽默,在官场上,正是这最易腾起的类型。

    孔凡高还想寻了机会,收作己用,可自打薛向来后,此人就像换了灵魂一般,不顾一切地,明里暗里。都给薛向打下手,虽然未必给他孔某人造成多大麻烦,却已然是如鲠在喉般的存在,他孔某人不寻机会将这尖刺拔出,就浑身不痛快。

    “我哪里有什么意见。专员字字句句可都问到我心里去了。”

    陆振宇笑眯眯地晃晃巴掌,“不过,我方才拍大腿,可不是为专员鼓掌,而是拍蚊子呢,那蚊子可抽了我一管子血,却又飙得飞快,一把没搂住,让它逃了。”

    陆振宇简直是大白天说鬼话,时下已渐深秋,虽然蚊虫未必消尽,可此间是何地,焉能让蚊子藏身。

    孔专员懒得分析陆振宇话里曲里拐弯的意思,压下了进攻陆振宇的冲动,重新将矛头对准了薛老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薛向同志,是不是在第二次被李省长批评后,还连累德江招商团被赶出了省府招商团驻地宝龙酒店!”

    “是!”

    这回,薛向回答的干净利落!

    不过,所有人都看出来,这家伙是恼羞成怒,在破罐子破摔!

    不曾想,薛老三话音方落,砰的一声,周道虔将面前的茶杯狠狠掼在了地上,终于彻底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孔凡高处,悠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不过,那位半睡半醒的老赵主任,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儿,一双眼睛躲在老花镜后,不见半点波动,谁也闹不清他是睡是醒。

    却说,周道虔方把杯子在地上砸碎,左手就拍在了桌子上,右手食指戳出来,指着薛向,就骂出声来:“薛向同志,哼,先前,当你在食堂大吃二喝,是把任务完成了,原本你是浑没把这次出差当回事儿啊,德江五百万人民,在你心里是屁也不是啊,我方才还说你是虎将,我看你是唬了吧唧的唬!”

    薛向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可他这要分辨的态度,似乎是起义军的反抗,越发挑起了周道虔的碾压欲,但见他狠狠一拍桌子,恨声道:“怎么,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你知不知道,就你干的这事儿,放在过去,就是在对德江五百万人民犯罪,战争时期,就是渎职,毙了你都不为过!”

    “也是我周道虔瞎了眼,怎么就同意你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人,去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薛向,我告诉你,你敢拿德江五百万人民要过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当儿戏,就别怪我周道虔拿你当儿戏,同志们,我建议先暂停薛向党内外一切职务,并向省委通报,请求给予薛向同志严肃纪律处分,另外,请求省委将该同志调离德江,这种大爷干部,我们德江用不起,最后,我要向同志们道歉,这次德江招商团工作出了重大失误,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稍后我会向省委做出书面检讨,我就这两点意见,同志们讨论吧!”

    图穷匕首见,周道虔终于将心中那郁结得快成了茧子的怒气,喷了出来!

    这几天,他实在憋得太难受了,这会儿,一口恶气出了腔子,他竟是没来由的痛快,再瞅瞅一脸便秘状的孔凡高,他心头的快意立时又打着跟头向上翻了个个儿。

    他实在太为自己方才迅疾摔杯的举动,而拍案叫绝了,而这叫绝的快感未去,他又生出几分庆幸和后怕来,紧接着,心头又起了强烈警惕。

    却说,此刻,周道虔心中腾起各种情绪,归根结底,只为孔凡高一人。

    原来,他周某人决定扫平薛向,除了为王胜利复仇,以及出被薛向三翻四次对抗自己所积累起的怨气外,最为重要的因素,便是凝聚威望!

    毕竟,薛老三可是德江,少数敢且能硬抗孔老虎的存在,若是由他周某人亲自砍倒了薛向这杆大旗,势必抬高他周某人在德江的威望。

    方才,他周某人借着地委书记主持会议的便宜,抢先就对薛向下了手,不料半道上被薛向一呛,稍稍失神,误了方寸,结果这先机,就被孔凡高趁势抓住。

    眼看着孔凡高就要将薛向拿下,周道虔心头可是焦躁到了极点,若是薛向让孔凡高干倒了,他费尽千辛万苦的努力,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亏得他乱中生智,当先摔了杯子,以声惊人,再度将主动权夺回,终于一举剿灭了薛向。

    此刻,再看孔凡高那一脸的不爽,和薛向满脸的惊诧与错愕,还有那欲辩无言的无奈,周道虔心头真是爽歪歪,若他有周星驰的搞笑细胞,没准儿能掏出小镜子,对着脸,来上一句“当今世上,我最英明”。

    却说,周道虔直接给薛向定了性,要求众人表态,按官场规矩讲,该轮着地委排名第二的孔凡高表态。

    可孔凡高被周道虔一记神来之笔,敲得昏了头,一时间慢了半拍,结果,让副书记孙明先开了腔,“我同意周书记的意见,薛向同志来德江虽然不久,可屡次传出同同志间搞不好关系的风声,这一个人说你不行,你未必不行,可大伙儿都持这种态度,薛向同志就该反省了,再加上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让省委领导几次三番批评,薛向同志也该当好好反省反省了。”

    孙明倒不是对薛向有什么看法,他倒薛向,一来,不过是希望在这个事儿上,向周道虔散发善意,毕竟,他如今和孔凡高已然势同水火,可孔凡高势大,他必须团结周道虔,获得力量,至于薛向嘛,不过是区区不入眼的小卒子,他是死是活,有什么打紧;二来,这会儿,孔凡高吃了周道虔的暗亏,他瞧得分明,他跃过孔凡高发言,就是要让这位闷头想事儿的孔专员,在诸位面前更加显眼,凡是有助于给孔凡高露丑的事儿,他孙某人都乐得去做。

    果然,孔凡高横了孙明一眼,丢下句“必须严惩”,便住了嘴,鼓胀的眼泡子,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孔专员此刻的不爽。

    却说,孔凡高表完态后,场中各位大员,立时从高到低,挨个儿发了言。

    发言的结果,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除了陆振宇说了句“没意见”,以及那位德江军分区政委周国良硬巴巴丢下句颇惹人瞩目的“不同意”外,整个发言结果,几乎一边倒。

    便是曾经受过薛向恩惠,且同时和孔凡高不对付的常务副专员袁闲云,地委委员、副专员谢明高,也在此事上,投了赞成票。

    说来,这二位还是挺可惜的,毕竟有过和薛老三共抗孔凡高的经历,且薛向几次三番在孔凡高身上拔到头筹,这二位都颇高看薛老三一眼,未尝没起过相互团结,自成势力的念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权术

    可眼下的薛向,在政治上,已然死了不能再死,袁、谢如此表态,也算是将薛向作了废物利用,谁叫此次倒薛的是地委,行署的两位头头呢,他们要是挺薛,除非就不想在德江继续过政治生活了,更不提,为了在孔凡高的威压下自保,他们也必须团结周道虔。

    这便是政治,有时候对与错的界限很模糊,感情的份量在面对它前,往往稀薄无比。

    更何况,薛老三在这二位心里,也算不得什么顶顶重要,谁叫他薛老三连地委委员会的入场券都不曾获得呢。

    一场批判会,开成了一边倒,这在周道虔入主德江后,还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就此事而言,却是再好理解不过,原本会议没开始前,众人都在心里给这位薛助理判了死刑,这会儿不过是走过场罢了,要不,这位薛助理不倒,后边的分官大会还如何展开啊!

    却说,众人都表过态后,薛向的命运就算定格了。

    张彻长长舒了口气,余光始终打在薛向那张布满了惊慌失措,半黑不红的俊脸上,心头快感如潮,暗忖,叫你当时跳的欢,现在看老子给你拉清单。

    张彻心头虽然激动得不行,却还记得身在哪间?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给诸位大佬留下谦恭守礼的好印象,是以,便连方才倒薛,他发言也不十分给力,只婉转说了几句,相比他和薛向昔日那广为流传的龃龉,算是十分温文有礼,度量如海。

    周道虔心头也是满意至极,瞧着薛老三那张布满了各种负面情绪的俊脸,他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蜜水一般畅快!

    谁叫这位薛助理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宠辱不惊,微微带笑,如今,你小子有本事。再给老子笑一个啊!

    周道虔轻轻摩了摩头发,让本就因打了发蜡而几乎站直的头型,顶得更高,微笑道:“薛向同志,你先下去等候处理吧。”

    周道虔信奉的是要么不打脸,要打就往死里打,这不,他此刻把薛老三逐出会场,便是在往死里抽薛老三的脸蛋。

    熟料,周道虔话音方落。薛老三那张半黑半青的脸蛋。忽然恢复了正常。竟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像是小孩儿斗气一般,哼道“周书记要我离开会场,请问是省里给我的处分文件下来了。还是周书记胡乱颁布违令?”

    “你!”

    周道虔气得一抽,却是无可言语。

    孔凡高瞧得冷笑不已,暗道,姓周的真是小人得志,都这会儿了,还搞意气之争,不消消停停开了会,定了大局,竟然又顾着去跟活土匪斗气。这活土匪没死前,就跳得厉害,这会儿都死了,简直跟丧心病狂没啥两样,跟他斗气。不就是跟疯狗拼嘴么?

    尽管心中如是想着这最让他讨厌的两人,孔凡高也不由得赞叹薛向的好脑子,这家伙就是见缝插针型的,再危急的局面,让这小子瞅准一点空子,就能噎死人,这会儿,姓周的不就是如此么?

    本来,地委,行署党政联席会上通过的决议,省里是一定会通过的,况且,你姓薛的本就办砸了案子,省委,地委要处置你本是应当应分的事儿,若是一般干部,早就抱头鼠窜了。

    可偏偏姓周的,就忘了这薛助理的活土匪本色,人偏偏找你要省委的文件,可这决议刚作出来,就是现在去打印室打印,也弄不出文件来,周道虔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孔老虎原本也乐得看周道虔吃瘪,可今时不同往日,是关键点,弄不好就得影响将来的德江政局,他不愿多生事端。

    再加上,活土匪今日之表现,大有反常,往日没理还要搅三分,伶牙俐齿,今日却被周道虔批得哑口无言,一副欲言又止,无比委屈的模样,实在是怪异。

    一念至此,孔凡高敲敲桌子道:“周书记,薛向同志暂时停职后,咱们行署班子的力量就有些不够啊,你看咱们是不是议一议谁来接过薛向同志肩上的担子?”

    孔凡高问的时间,恰到好处,这会儿,周道虔正被薛老三顶在墙上,下不来台,闻声,说道:“也是,咱们行署班子的力量本就不足,少了个薛向同志,越发捉衿见肘了,现在人头也齐,大家议论议论也好。”

    周道虔话音方落,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上场了。

    按说周道虔道完开场白,就该孔凡高接口了,可这会儿,孔专员那片肥厚的嘴唇紧紧抿住,像是从中央箍了根钢丝一般,从中间将嘴唇截断。

    老奸巨猾的孔专员之所以死活不开口,而是他听出了话缝儿,咀嚼着姓周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句“咱们行署班子的力量本就不足”,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丰富了。

    却说,这孔凡高不接口,周道虔也知道糊弄不过这老狐狸,不真刀真枪地干上一番,今天的事儿决定没办法善了,但听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行署班子是不是先递补进一位副专员为好,毕竟,咱们德江的行署班子,在兄弟地区,确实有些单薄,我好像听说,孔专员前一阵子在行署班子会上,似也有此意,看来我和孔专员是所见略同,同志们,以为如何?”

    周道虔此言如挟风雷,霎那间,满场俱震。

    众人皆知今天是排排坐,分果果的会议,以为有薛向这位大头萝卜挪出坑,就够大伙儿吃饱了,没想到周道虔竟又甩出了巨型萝卜,可真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增补副专员,可不是挪坑儿,而是挖坑儿了,这一个坑儿下去,后边又是一连串的联动,且副专员可是名副其实的副厅级,比薛向这位专员助理还要来得堂皇,如此一块肥美蛋糕,谁不心动?

    众人眼中的失神、震惊,周道虔皆看在眼里,心中得意不已,余光再扫中孔凡高,恰好瞧见孔凡高朝这边看来,眼中那藏不住的愤怒,让周道虔心中得意更甚。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严宽如何

    孔凡高是真没想到姓周的竟然玩儿出了这手,前番沟通,这位周书记放言,只要薛向。

    当时,他孔某人一边以为这周道虔是被气糊涂了,一边又想,这姓周的定然是料定行署这边空出的两把椅子夺不走,遂说出只要薛向,乃是故作豪爽,遮掩面子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姓周的竟在此时,图穷匕首见,亮出了风雷。

    孔凡高脑子转得飞快,眨眼便想透了其中关键,这姓周的只说是增补副专员,却并未说明薛向这个专员助理的职位,到底还要不要保留。

    若是保留,则意味着未来德江行署班子,会多出两位副专员,也就是今次将腾出两个炙手可热的位子。

    若是不保留,则进补的副专员,届时待薛向落马,直接接过薛向那一摊子便可,就只空出了一个位子。

    这一个位子,还是两个位子,皆在两可之间,可主动权却被周道虔这位地委书记操持于手了。

    一念及此,孔凡高屁股底下像长了刺一般,扎得难受,暗忖,这姓周的果然是机关混出来的老油子,干实事的本领不曾见得一星半点儿,玩弄起权术来却似下生就会,什么东西!

    可姓周的再不是东西,孔凡高此刻也不得不抉择了,因为他此次瞄准的位子,不过有二,其一,张彻成功占住薛向专员助理的位子,其二,宋昆接过张彻露出的行署办秘书长的宝座。

    若周道虔不折腾出这一出,孔凡高会心安理得的追逐这两者,毕竟这二者可谓是此次排排坐,分果果之最红最大的果果。

    而这最红最大的果果,由他孔某人这德江最强大之人来享用,岂非顺理成章?

    可偏偏周道虔来了这么一出,又重新掘出了大坑儿,弄出了个更红更大的果果,就由不得孔凡高不犹豫。踌躇,眼红了。

    更何况,周道虔此提议,他孔某人曾经确实道出口过,只不过被薛向灭杀夏邑后,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周道虔提出来,他便是想反驳也不能,除非,他孔某人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打嘴巴。

    既然不能反驳。那就剩了抉择。到底是跟周道虔争这副专员。让张彻一步到位,还是退后一步,占住预谋的两个位子就好。

    可这抉择,也是万难。

    很明显。周道虔此时,不说清到底是在行署班子掘出两个位子,还是一个位子,就是为了拿捏他孔某人。

    若他孔某人选择夺取,则就有失败的可能,而失败后,周道虔必然会封死另一个位子,顺利成章让他周某人提出的人选接过薛向的全部担子,行署就递补这一人。

    而张彻势必没戏。张彻没戏,宋昆自然也上不去,他孔凡高所谋的两个位子,都得落空。

    反之,他孔某人退后一步。周道虔则极有可能,让行署班子腾出两个位子,他周某人推荐之人递补副专员,薛向的专员助理位子,则由张彻接过,稍后去掉助理二字,而宋昆也得以更进一步,孔某人所谋得逞。

    却说,周道虔轻轻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给孔某人留下了如此大的难题,也就难怪孔专员嘴唇紧闭得似要断裂,任谁碰上这挠头的事儿,也得作难。

    不争不甘心,争则有可能鸡飞蛋打,孔专员愁啊。

    却说孔凡高这边愁得没着没落,忘了言语,却是谁也没觉场面怪异。

    因为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周道虔的话,想着从中搜出能图谋利益的良机。

    眼看着就要冷场,副书记左椒接上了话头,“周专员说得有理,咱们德江行署班子的力量确实显得薄弱,别的兄弟地区都是一正八副往上,咱们算上专员助理,也还不足这个数儿,所以确实该增补人员,不过,这增补副专员的分管工作,怕是不好调度吧,现今,各个口子都有同志们分管呢。”

    左椒是地委排名第五的副书记,会前,便是他在孔凡高办公室谋划,当时,宋祖贵还以此恫吓张彻,将张彻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田里的果子,又被左椒这尊大佛相中了呢,而实际情况确非如此。

    原来,左椒相中的是宋昆腾出的位子,他有一外甥,在地委办工作,思及自己同孔凡高的合作关系,再加上秘书党极易出头,他便瞅准了这个位子,希图推其外甥上位。

    从这个角度讲,左椒的诉求,其实和张彻是一致的,因为张彻不进步,宋昆就进步不了,宋昆不进步,他外甥又如何能做孔凡高的秘书。

    却说,此刻左椒发言,看着是在要求明确增补副专员的分管工作,实际则是在投石问路,明问周道虔今次到底要在行署班子腾出几个位子。

    因为,周道虔若是回答,新增补副专员分管薛向那一摊子,则证明此次只腾出薛向这一个位子,而若是重新划分分管工作,则证明是两个位子。

    左椒话音方落,孔凡高便投过来嘉许的眼神,暗道,老左果然老辣,轻轻一问,就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熟料,周道虔也是太极高手,但见他微微一笑,说道:“行署班子的情况,还是孔专员熟悉,孔专员认为这增补副专员的工作,该如何调整呢?”

    周道虔又把皮球踢给了孔凡高,变相等于逼宫,反要孔凡高给个明确答案,是战,是和?

    若是孔凡高贪心不足,非要让张彻一步到位,抢他周道虔的口食,说不得双方就得做过一场。

    孔凡高咳嗽一声,道:“行署班子目前的分管工作是这样的,除了我和袁专员统筹全面工作外,谢专员分管……”

    孔凡高不急不徐地介绍起谁都清楚的行署班子成员分管工作情况来,暗里,却是趁着空当,飞速盘算着对策。

    这招,在唇枪舌剑,刺刀见红的重要会议上,最是常用。

    暗自盘算许久,孔凡高决定还是暂退一步,先把肉弄进碗里,才是正经,当下便听他道:“……周书记说行署班子的力量有待加强,我觉得这个论断很准确,也很及时,我可是经常听到班子里的同志喊担子重,尤其是老邱,经常跟我这儿叫苦,喊腰疼,所以,我也认为给行署班子增加新力量是势在必行的。这样吧,若是真增加新成员,咱们就正好给各位专员同志渐渐负,没人卸下一件担子,交给这位新同志,如此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孔凡高决定退一步,除了认为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外,更多的是,他深思熟虑,审时度势后,做出的一种战略性的撤退。

    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局势,越来越诡异了。

    首先,他猝然警觉,周道虔背后已然不知不觉积累了不小的势力,孙明的死挺,袁闲云的跟随,谢明高的反水,短短月余时间,周道虔已经在地委会上,积累了如斯势力。

    且今次纯是利益之争,加之,会前轻敌大意,被周道虔的烟雾弹迷惑,此刻他孔某人若是再冒进,弄不好就是鸡飞蛋打,满盘皆输的局面。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姓周的背地里,为这次会议做了多少准备,若是再有地委委员,跟其达成了幕后交易,那问题就彻底大条了。

    若真上到了表决席上,弄不好就是他孔专员成了少数,真出现这种局面,就是他孔凡高在德江绝对威望毁灭性倒塌的开始。

    官场角逐,势,这个看不着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影响力实在太过巨大了,孔凡高宁愿放弃一城一地的得失,也得守卫他好容易凝聚起来的不可战胜的大势。

    除此外,他此时后退,也有团结力量的缘故,毕竟,左椒要宋昆的位子,他孔某人若是一战之下失败,张彻上不去,宋昆自然也走不了,左椒要的位子,便也卡死了,值此存亡危急之秋,再失去左椒这么绝对臂助,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更不提,今日薛向的表现极度反常,孔凡高心头已然有些不安,再加上,老赵主任如仙如佛般不动声色,他孔凡高也不愿锋芒太露,惹得老主任侧目,不如唱上一曲将相和,终结这让人不安的乱纷纷局面。

    综上所述,孔凡高退一步,则是势在必行之举。

    却说,孔凡高表完态,周道虔微微一笑,说道:“孔专员的建议很好,我完全同意,既然要增补副专员,我就提个人选吧,旅游局的严宽同志如何?”

    “这位严宽同志,工作踏实,思想觉悟高,极具责任感,这次旅游局赴省城招商工作,虽然在某些人的不负责任地乱指挥下办坏了,但咱们不能一竿子挑翻一船人,得看见好的方面,严宽同志这些年主持旅游局工作,做出了卓有成效的成绩,还是值得肯定的。”

    “尤其是,今天中午,严宽同志一回到德江,便找我就招商失败一事,承认了错误,请求处分,不冲别的,就冲他这肯挑担子,揽责任的精神,这种同志,就值得学习,值得鼓励,值得培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周书记,我就几句话

    周道虔话音方落,便听孔凡高道:“周书记的意见,我完全同意,严宽同志确实是负责任的好同志!”

    既然认定要退一步,孔某人办事儿,从来就是干净利落的。

    地委,行署两位头头都把基调定下来了,此事通过自然毫无疑问。

    却说,严宽进补副专员之事,方定下,孔凡高便把张彻推了出来,当然,鉴于薛老三先前硬拿没有省委的书面文件,不肯退出会场,孔某人便没直接说让张彻接替专员助理,只说了,让张彻暂时负责薛向口上的工作。

    因为严宽之事顺利成行,周道虔自然不愿在此事上,横生枝节。

    宦海浮沉,波诡云谲,政治较量,不择手段,但再诡异的杀斗场,也有它特定的规则,哪怕是潜规则,官场更是如此,尤其在政治交换上,诚信是必守的原则。

    就拿眼下来说,孔凡高先应了严宽之事,交换就开始了,轮到张彻之事,周道虔若是敢出尔反尔,那周某人在政坛上的招牌就等于彻底坏了。

    这就好比做生意,拿钱不交货,以后谁还肯跟你做生意。

    况且,他周某人是堂堂地委书记,比之于公司,那就是有影响力的大企业,越是大企业,在这方面的操守,越是严苛。

    却说,张彻之事通过,宋昆之事,照样毫无波澜!

    本来嘛,行署办秘书长,配上孔凡高这么个强势专员,就算是有人想抢,且抢到这个位子。在孔凡高的折腾下,恐怕也撑不住几个会合。

    如此羊入虎口的事儿,自然没人肯干,便是周道虔也没想过也去卡下这个位子。

    事已至此,周道虔和孔凡高的交易,算是彻底的达成了。

    至于副书记左椒所筹谋的自己外甥,担任孔专员秘书之事。倒是不用拿到会议桌上过,毕竟挑选谁担任秘书,几乎能算作孔凡高自己的私事儿。

    若将整场会议,比作一场全羊宴的话,作为德江二巨头的周道虔和孔凡高分享了最嫩的里脊肉和大腿肉后,便轮着众人分食了。

    却说,周道虔方要众人举荐旅游局局长人选,一帮早馋疯了的恶狼们,立时一拥而上,疯狂撕咬起来。

    霎时间。会场上。硝烟弥漫。唇枪舌剑,阴风鬼火,宛若炼狱。

    好容易,满脸怒气的党群孙副书记。力压拍红了巴掌的分管纪委,政法委的副书记戚喜,将旅游局局长的宝座薅到手后,腾出的财政局副局长的位子,又再度引起了纷争。

    就这么击鼓传花,一连气儿,争到科级干部,按说这一级干部,甚至早就脱出了地委组织部管控范围之外了。会场上的热烈气氛,犹自不减。

    周道虔抬抬表,已经快六点了,四个半小时的枯坐,实在是有些难耐了。他今天要办的事儿,都办了,既彻底毁灭了薛向,重新凝聚了威望,又杀了孔凡高个措手不及,将靠拢自己的严宽给提了起来,起了大大的示范效应,与此同时,还帮着孙明拿下了旅游局局长的宝座,且也顺势团结了袁闲云,谢明高。

    一言蔽之,收获满满。

    志得意满之余,他头脑已然微醺,自然不耐烦在此地,尽听这些人扯皮捣蛋,但见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说道“行了,同志们,我看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还有的人事安排,等候组织部下文件就是,这个钟点儿了,也到饭口了,晚上我做东,同志们……”

    他方要说“同志们有一个算一个一块儿去”,陡然想到薛向这家伙已经不在同志之列,立时改口道:“同志们有没事儿的,都一块儿去!”说着,就站起身来,推开了椅子。

    周道虔方站起来,孔凡高动作更是迅疾,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便急匆匆朝外行去。

    这次会议,孔专员追求的目标虽然都达到了,可他的心情还是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究其原因,还是周道虔会前巧设迷魂阵,会中又有神来之笔,大大占足了上风。

    若只是占足上风也还罢了,偏生这周书记好容易被他孔某人压下的威风,又蹿了起来,且大有冒过前次的势头,孔专员不心焦那才怪了呢。

    熟料,孔凡高一步方跨出,第二步还没迈动,会场中陡然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孔专员等等,诸位领导也请等等,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我有工作要向组织汇报。”

    话音没落定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凝聚到声源处——会议桌左侧最末尾的那张英俊脸蛋上不断开合的薄薄嘴唇上。

    啪!

    周道虔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横眉怒目,冷道,“小古,你把保卫科的小秦他们叫过来,把薛向同志给我请出去!”

    一只死猫,还敢跳出来恶心人?

    先前,被薛向顶在墙上,下不来台,还靠着孔老虎出声,才解了围,大概是这场志得意满,烈烈生威的大会中,唯一让周道虔不满意的地方了。

    如今,会议结束,姓薛的还不识抬举,就由不得他周某人下狠手了!

    古锡名应承一声,方要行动,却听薛向道:“周书记,我就几句话,您听完再招呼小古赶人不迟,您要是不怕麻烦,这会儿叫小古去叫人也成,估摸着人没到来,我的话就讲完了。”

    又被薛向刺了一下,周道虔气得脸皮已然发青,狠狠瞪着古锡名,骂道:“听不懂人话了?杵在这儿作甚!”

    古锡名受了无妄之灾,再不敢耽搁,一道烟飙出门去。

    薛向微微一笑,却从椅子边,提溜出个老旧的黄色军用挎包来,他这挎包刚提溜出来,孔凡高并袁闲云等行署班子成员就变了脸色。

    因为这个黄色挎包,这帮人实在是太熟悉了,犹记得那日,孔凡高已然成功推举夏邑上位了,结果,薛向提溜出这个黄色挎包,从里面掏出了几张写着英文的白纸,结果,孔专员被抽脸,夏邑干脆直接完蛋。

    仿佛这黄色挎包里,装着的是砍头用的利刀,和打脸用的铁巴掌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信

    今次,这黄色挎包再现,行署班子这帮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这位活土匪,还能掏出什么炸弹。

    而反应最激烈者,得数张彻,这位志得意满,眼看就要走马上任的新专员助理,未来铁打的行署张副专员,此刻脑袋就像被碗口粗的浑铁棍狠狠敲了下一般,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了,双手死死掐住靠背椅,捏得双掌惨白,才勉强撑住身子没倒。

    “不可能,不可能……”

    张彻喃喃自语着,双眼早就没了定星。

    其实,这会儿,薛向还没打开挎包,可这位张秘书长内心深处,已然猜到大事去矣,他这种对敌人的自信,竟然超过了对自己的肯定。

    没办法,谁叫薛老三甫一和张秘书长碰面,就是以大魔王姿态登场呢,这一路碾压,可把张秘书长折磨苦了,可谓是肝胆俱裂。

    会前,这位张秘书长在办公室听了会儿百灵鸟叫,都能不由自主联想到薛向身上,由此可见,活土匪到底在这位张秘书长心中,投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同志们都去吃饭,散会了,都退下吧!”

    周道虔再度出腔了,此次出声,语速除了无比疾厉外,还带了几分惊慌。

    在座的谁不是人精,立时就将周道虔的语境把握住了,进而推断出了他的心情,越是这样,反而越没人愿意离开了,官场犹如八卦场,什么时候,都是秘辛最吸引人。

    众人猜得不错,周道虔确实紧张了,这紧张并非他窥出了薛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而是窥见老对头孔凡高一张老脸变的紫赤,试想,能让孔老虎动容的东西,哪里有简单。

    再者。今次的会议,已然定了盘子,且是用党政联席会议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存在定的台盘,且顾问委员会的老主任也到场了,若是让薛向这只猴子推翻了这个会议上定的调子,他周某人是要负政治责任的。

    尽管心中万分不信薛向能折腾出什么风浪,可孔凡高脸上的表情,还是让周道虔感受到了危险。

    人在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必然是避险和将危险降低到最低程度,眼下。虽然风险不可预测。但降低风险的法门还是有的。

    那就是尽量让与会众人撤退。将秘辛隐在密室,即便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在可控范围内,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以。周道虔才迫不及待地驱逐众人退场。

    可偏偏好奇害死猫,这会儿,谁也不肯撤退,皆稳在了原地。

    此番分解,说来话长,其实,不过霎那。

    却说,薛向打开黄色挎包,抽出两份稿件来。一瞅见这纸张的颜色,孔凡高的胆固醇就偏高,他分明就看见了那日自己被打脸的景象。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这位薛助理。投下了十万响的惊雷,“周书记,孔专员,老主任,还有诸位领导,这两份文件,是我这次在省城,同两位有志于开发旅游资源的海外商人签订的投资意向合同,一位是新加坡的陈老板,他有志于开发咱们的翠屏山,投资至少在七十万元人民币以上,一位是港岛的李老板,他相中了咱们的玉女峰,投资金额在至少五十万人民币,此外,我大着胆子,用两座山峰做抵押,同两位老板,置换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两座山峰租赁给他们使用三十年,三十年后,玉女,翠屏两座山峰,是续约,还是收回,双方再另行谈判!以上就是,我此次赶赴省城主持招商工作的基本情况,没经过地委允许,便抵押了山峰,稍后请组织议处!”

    薛老三话音方落,会场针落可闻,满场众人脸上几乎就剩了一个表情,那就是呆滞。

    霎那间,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只剩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小子一定是在骗人,是满嘴跑火车!

    而震撼最大,压抑最大,趋近崩溃的张彻张副专员,脑子方冒出这个想法,立时如打了鸡血一半,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喊道:“假的,一定是假的,德江怎么可能拼得过梅山和银山,一定是你惧怕惩罚,假造的文件。”

    话到最后,这位张副专员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堂堂地委,行署联席会议,本不是张彻此等微末小官咆哮,嚣张的地方,若是平时,姓张的敢如此鼓噪,早被人掀出去了。

    可这会儿,众人皆震颤莫名,谁还顾得上张彻的嚣张。

    因为今天这事儿,弄不好就得出大乱子,薛老三的逆袭,分明是要推翻党政联席会会议决议的节奏啊,若真出现了这种情况,大伙儿方才争得恨不得要撕咬打架,岂非是演了一出人偶话剧,可笑得厉害。

    让人笑话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如此严肃的党政联席会议,德江上层建筑齐齐举手表决的决议,要被推翻了,这弄不好就是政治事件啊。

    有反应灵敏的,这会儿,已然开始暗暗后悔,后悔方才没有听周道虔的话,及早抽身,若是方才抽身,这件事儿,没准儿能被周道虔捂下来。

    可眼下,众目睽睽,想遮掩下来也难了。

    却说,张彻一声喊罢,周道虔也陡然如服了回魂丹,收魄散一般,神魂又蹿回了身体里,盯着薛向,一字一句地道:“薛向,弄假的后果你知道,我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

    的确,周道虔是绝对不信薛向能谈成合同的,因为严宽可是亲口跟他汇报了的,别的事儿,严宽敢弄假,这件事轻重几何,他相信严宽这种油滑之人最是清楚,弄假的后果,他严某人无法承受。

    如此一来,谁在作假,不是明了了么?

    眼前的这位薛助理可是有着活土匪的称号,眼下,正是其生死存亡之时,他弄出些疯狂之事,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

    噗通,

    孔凡高猛地跨前一步,蹿到薛向身前,扯倒了薛向的椅子,国字形的大脸,距离薛向不过尺余,狠狠瞪着薛向,叱道,“薛向,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这里是德江地委,行署党政联席会会议室,不是你耍猴戏的大戏台子!”

    孔凡高也是惊怒交集,因为党政联席会上的决议,真被推翻,对他的打击也绝对不轻!

    他谋划到手的两个职位,成了笑话不说,更重要的是,他孔凡高在省委的形象,绝对难堪得紧。

    毕竟,周道虔掌握不住地委会那还罢了,到底是初来乍到,且他孔某人不好对付,可他孔老虎的威名早早就传到了省里,若是他孔凡高也控制不住局面,省委恐怕就会问,你孔某人整天在德江蹦蹦跳跳,到底是在跳什么?

    当然,除了主观上不愿相信薛向有回天之力,孔凡高倒也未失去理智,因为,他认为张彻言语虽然有些疯狂,但说得却是有理,薛向怎么可能战胜梅山,银山,把投资拉到德江呢,难不成资本家们和广大无产阶级,都有着最朴素的兄弟情谊?扯淡!

    况且,拉来了投资就已经够离谱的了,更夸张的是,姓薛的竟然大言不惭,说什么还要来了三成股份,他孔某人当了这些年的专员,大大小小的招商引资会议,参加了没有十场,也有八场,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地方政府从投资商身上扯下过肥肉的?

    这不是胡扯,又是什么?

    正是出于此番考量,孔老虎才呵斥出声。

    张彻,周道虔,孔老虎连番反扑,带动场内众人全起了疑心,齐齐盯着薛老三,心头起了火气。

    熟料,薛老三一张俊脸笑容不减,“诸位领导若是起疑,可以看看这两份文件。亲笔签名,和有法律效应的私人签章,都在上面,若是还不信,我这里还有陈、李两位投资商人房间的电话号码,这个钟点儿,这二位应该还在房间休息,若是领导们还怀疑我扯谎,可以给省报去电话,签订合同时,省报的记者也在场!”

    砰!

    薛向这番不急不徐的言语,活似广成子使出翻天印,堪比泰山的重量压下来,瞬间将所有人的怀疑,和某些人的侥幸之心压得粉碎!

    “咳,咳…………”

    静寂无声的会场,陡然起了数声急咳,咳嗽方止,双手笼着袖子,戴了老花镜歪斜在椅子上,一直昏昏欲睡的老赵主任忽然出声了:“有意思,有意思,我老头子开了这些年的会,还第一次遇到这样式儿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位年轻同志,应该是新到咱们德江不久的行署专员助理薛向同志吧?”

    说来,这位赵主任先前到来,气场惊人,慑得周道虔,孔凡高都快没了脾气,可这位老爷子自言只带了耳朵和眼睛,会上又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会开着开着,大伙儿都快忘了这位老爷子的存在,以至于周道虔摔杯子,拍桌子,孔凡高捋袖子,拖椅子,都有些肆无忌惮,脱却形迹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阴险狠毒薛老三

    直到此刻老赵主任开口,满场众人才醒过神来,暗忖,原来场中,还伏着这尊大神。

    一想到老赵主任在场,众人心头越发泛苦了,今日的会议,经过活土匪这么番逆袭,彻底弄成了笑话,简直就有失体统,亵渎一级政权的威严。

    若是老赵主任不在,没准儿大伙儿各自沉默,就将这事儿遮掩了过去,可老爷子在此,这兜圆面子的事儿,又哪是那么好做的。

    却说,赵主任这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薛向点点头,道:“老主任好,我就是薛向!”

    老赵主任冷道:“你小小年纪,心思重得狠呐,明明圆满完成了任务,却阴着不说,等着同志们都通过了决议,你又跳出来,你想干什么?真像小孔说的那样,把堂堂党政联席会议,作了你闹天宫的戏台子?荒唐!”

    说着话,老赵主任双指微曲,敲得桌边梆梆作响。

    老赵主任这话简直是问到众人心里去了,这会儿,一众大佬俱觉得薛老三这打脸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阴险了,老赵主任此问,便是在诛其心。

    众人皆鼓胀了眼神,瞪着薛向,看着家伙如何分解,独独孔凡高和周道虔脸上的郁结之气更浓重,二人分明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薛老三眼神在老赵主任浑浊的眼眸上一滑即逝,心头狂喜,脸上却作悲愤状,呛然道:“老主任容禀,方才的情况您也是看见了,周书记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挑拨,先入为主,就认为我招商工作失败了,上来就打了板子,让我住口,周书记是上级领导,此处是地委。行署党政联席会议,我不过是小小一个专员助理,领导的话,我如何敢违抗,就唯有闭口,听凭安排。”

    “可我个人受点委屈没什么,但耽误了组织的工作,耽误了五百万德江人民的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望,那我可就是百死莫赎了。因为那边的两位海外投资商人跟我说了,隔日就下咱们德江来考察。所以。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达给地委,行署,要不然,耽误了接待。坏了大事儿,那可真就是对德江五百万人民犯罪了。所以,此刻,眼见着要散会了,我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只有犯颜直陈了!”

    “当然,除了要向组织及时通报情况外,我还另有事情,请老主任做主。老主任。我薛向今年虽然不过区区二十五岁,按年岁算,是个年轻人,可讲起为人民服务的资历来,却也不算低了。足足有七个年头了,这七年来,上蒙组织照顾,下受群众支持,中有同志帮助,历经四地,也都算做出了些成绩,也长了些见识。”

    “可我就没有见过像咱们德江这种情况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咱们德江如今的政治生活不正常。还拿这次招商引资来说吧,明明如此顶顶重要的事情,用周书记的话说,事关五百万德江人民的根本福祉,可既然是事关五百万德江人民的根本福祉的大事儿,那地委,行署,为什么会把如此担子,压在我一个不过才来德江区区数月的专员助理的肩上呢。”

    “当时,我还想,这是地委,行署对我的信任,给我的考验,去了省城,见了其他兄弟地区的招商团团长皆是由书记或专员充任,独独我一个专员助理领衔咱们德江招商团,我还有几分荣耀,可今天会上所见,我算是彻底凉了心,听听张秘书长先前说的话,劈头盖脸就说是假的,又说什么德江是不可能拼的过梅山,银山,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啊,我不说,同志们也都咂摸得出来。”

    “按张秘书长的意思,我此去省城,成功是不可能的,不成功反而是正常,因为德江本来,就比不得梅山,银山,按照这个意思理解,我可不可以认为,这次地委,行署之所以不由周书记和孔专员带队,乃是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才派了我去,完不成任务,正好拿此做把柄,冤杀了我了事,老主任,您说说,咱们德江如今的政治生活是不是不正常!”

    薛向的话,挟风雷,隐闪电,字字诛心,句句犯界,信息量庞大的惊人,以至于他话音落定近五分钟,场中依旧寂寂。

    要说,薛老三本就是好口才,这些年官场打磨,他心机越密,口才更是犀利,此刻一番话倒来,简直如炙烤得通红的尖刀,直直朝人心窝子戳来了。

    当然,薛老三更得感谢老主任给了他表演的机会,虽然老主任不问此诛心之语,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他薛老三自己也得制造机会。

    但由老主任问出,却更显得自然,毕竟,他薛老三今日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有故意藏了坏,整领导的嫌疑。

    而老主任如此一问,薛老三这一解释,即便传到省委,也算是由老主任给作了背书。

    这也是为何老主任喝问薛向时,周道虔和孔凡高为何变色的原因,因为,这两只老狐狸政治敏感性惊人,眨眼就窥出了薛向的破绽,那就是这小子故意利用信息不对成,整饬领导,若是抓住此漏洞,则完全可以反败为胜。

    因为到时完全可以说,党政联席会议之所以开成这样,全是因为薛老三隐瞒消息的结果。

    可偏偏老主任如此一问,薛向这样一解释,再加上周道虔也确实有让薛向闭嘴,并要驱赶薛向离场的事实,如此一来,过错方在谁,就十分明了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周、孔二人,这才明白,当时薛向挨批时,这家伙为什么会是一脸的半黑半青,充斥着无奈和欲言又止,这哪里是这小子心中惭愧,怨恨,不甘,分明就是在表演啊,分明就是为此刻高声声讨而作背书啊,为的就是现在能正大光明地叫嚣,不是我不想说话,分明是你们不让我说啊!

第一百五十章 能屈能伸真小人

    “这小王八蛋哪里是京大毕业的,分明是中央戏剧学院出来啊!”

    孔凡高心里恨恨骂了一句,骂完,忽然发现烦恼丝毫没消减,反而越来越炽烈了。

    要说,孔凡高此刻担心的还不是薛向逆袭成功后,张彻上不去,宋昆上不去,左椒的外甥也上不去,自己一番谋划尽数付诸东流,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政治前途的问题。

    好好一场会议,弄成了这般鸡毛鸭血,可就差不多成了政治事件,谁负责啊,自然是领导负责。

    谁是领导,地委周书记,行署孔专员,顾委赵主任是也!

    可赵主任整场会议就没发过话,且会前,人家都说了,只带了眼睛和耳朵,虽然这会儿赵主任已经把嘴巴提溜来了,可这场鸡毛鸭血,是他周某人和孔某人折腾出来的,可挨不着人赵主任的衣角,所以,负责的得是他孔某人和那一脸倒霉相的周书记。

    当然,若只是把一场严肃会议,弄成了鸡毛鸭血,二人最多也就是向省委反应实情,挨顿批评就罢了,接着,把先前会上做出的一系列表决,统统撤销,再给活土匪平反冤屈,恢复名义就是。

    可偏偏活土匪,是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往死里整人,下手又是阴狠,毒辣,更兼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往外捅。

    这会儿,已经敢以个人挑战组织,直言德江的政治生活不正常了,这简直是在倒逼省委把德江当典型啊。

    若是一般人,如是言语,早就被组织抹杀了,因为执政党的组织制度就是,个人服从集体,全党服从中央。

    你薛向就是受了再大的冤屈,又怎敢怀疑组织,所以,薛老三吐出此言。那就是不死不休,伤人也必伤己。

    可关键问题是,他孔某人和周某人,从没想过和他薛土匪,以命换命,在这二位看来,自己的政治生命可是精贵着呢,谁愿意跟疯子,玩儿对砍。

    可眼下的局面,却是薛向说了算。他硬是吐出了怀疑德江政治生活不正常。省委就是想不给结论也不行了。

    省委要给结论。如何给,那自然得调查,如何调查,自然得看薛向的发言记录。

    可这发言记录一看。周,孔二人,可真就是大大不妙了。

    因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德江这次派薛向去省城招商,乃是正常又不正常的。

    说正常,乃是因为,从明面上看,德江比之梅山,银山。的确毫无胜算,德江方面有自知之明,派一位无关紧要的年轻同志,去打打酱油,应付差事。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省委原本也知道省府在这次的招商规划中,就没安排德江的份儿,如此说来,德江派薛向出马,算是再正常不过。

    说不正常,乃是因为,你德江方面本就知道人薛向是去打酱油的,办不成事儿,乃是情理之中,可如今,要拿这情理之中之事罪人,则就有些过分了,尤其是你周某人还一边唱着事关五百万德江人民根本福祉的高调,要给人薛向算总账,既然是事关德江五百人民根本福祉的事儿,你周书记怎么不自己去。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此次事件是极不正常的。

    再细细从这不正常中掰扯,就不难发现,是某些人蓄意报复,若真让省委咂摸出了此种味道,那周,孔二人就彻底麻烦了。

    身为一地组织的领导人,竟然以权谋私,因私害公,首先不谈品行如何,大局观就有问题,一个大局观出了问题的人,省委焉能放心将一地政权交给他?

    如此凌厉的反击,真是刀刀戳在要害。

    更让人冷汗不停地是,薛向这家伙明明可以在会议中途,强行中止会议,将文件亮出,以此打脸,他孔某人和周道虔,照样得鼻青脸肿。

    可偏偏这小子非阴着,忍着,冷眼像看话剧一般,看着满场诸公像野狗一般,争名夺利,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这小子才跳出来,掀翻一切,这已然超出了打脸的界限,分明就是在拿雪晃晃的尖刀捅人心窝子。

    因此,孔凡高认为薛老三阴险,毒辣,无底线,乃是一点儿没错。

    却说,满场久久无声,众人各自心肠,暗暗思量。

    薛老三持着两份文件,托在半空,忽觉这造型有些尴尬,便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烟盒来,他这一根烟方叼上,这像被克塞使用了时间静止术的会场,陡然恢复了。

    老赵主任咳嗽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薛向的鼻子,叱道:“小娃娃好大的胆子,你的党性原则哪里去了,区区一个毛孩子,就敢以个人怀疑组织,就算受了委屈,也完全可以像行署反应,行署不行,还有地委,地委不行,还有顾委,再不济,还有省委和中央,我就不信,你小娃娃能有多大的冤枉,大得组织都盛不下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样瞎胡闹,是要负责任的!”

    薛向唯唯应诺,心头真是对这位老主任,感激到了极点,这位老爷子,绝对是完美拍档,自己想什么,这老神仙还就给什么。

    却说,薛向话音方落,周道虔忽然动了。

    但见他紧走数步,到了薛向身前,做出一个震惊全场的动作!

    他竟然正对着薛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紧接着,直起身子,拉着薛向的手,动情地道:“薛向同志,你受委屈了,全是我的不对,犯了主观臆断的错误,让你含冤受辱了,在这里我代表地委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说话儿,竟又是一个躬鞠了下去。

    被周道虔拉着手的时候,薛老三已然浑身鸡皮疙瘩直绽,心中腻歪到不行,这会儿,再见周道虔鞠躬,他心中除了腻歪外,警惕性更是拉到了顶点,心里就剩了一句话:能屈能伸,真小人!

    周道虔何人也,乃是蜀中省省委委员,德江地委书记,蜀中省内真正的封疆大吏,有数人物,政治巨头。

    反观薛向,不过区区正处级专员助理,平素在地委,连见周道虔都困难,二人在政治上的重量,是不成比例的。

    除此外,周道虔四十有六,薛老三二十五都还差几个月,简直就是两代人。

    而此处是党政联席会的会场,全德江的上层建筑毕集于此,众目睽睽之下,周道虔给他薛老三鞠躬了。

    如此作为,不啻于韩信胯下受辱,刘邦朝项羽要父肉做的羹汤,皆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辱。

    周道虔忍辱至此,薛老三怎能不警惕,忍难忍之辱,必是非常之人。

    别说是薛老三了,便是孔凡高也变了脸色,盯着周道虔的背影,心头暗暗生凉。

    却说,周道虔二度弯下腰时,却被薛老三伸手拦住了,“周书记,您这是作甚,您的歉意,我心领了,也是我年少气盛,您先前那几句话,已经暖了我心窝子呢,您再跟我这样,那可是折杀我了……”

    眼下,周道虔不惜以脸面扫地,薛老三的这番政治攻势,自然被化解了,毕竟,人周书记都如此表态了,省委还能如何苛责,上官能做出如此姿态,下级就算受了再大委屈,也得消解了。

    既然周道虔化解了危机,薛老三自然不会蠢到死咬着不放,尽管心中再是恶心,咯应,也不得不换一副面孔,虚与委蛇。

    官场就是如此,人人带着面具,有时候,还得不停变化面具。

    却说,薛向方扶助周道虔,后者轻轻一挣,挣脱了薛向的手掌,满含深情地道:“薛向同志,这一躬,不是我鞠的,而是我替德江五百万人民鞠的,感谢你为德江拉来了百万投资,为咱们这山沟沟,引来了金凤凰,五百万德江人民的幸福生活,终于有了奔头,有了指望啊!”

    薛向心中简直要叫绝了,这位周书记简直就是表演艺术家了,脸面转换竟然如此迅捷,又不失自然。

    更让薛老三赞叹的是,此人这话说的太符合身份了,将先前那阴险戕害下属的歹毒面孔一扫而空,分明就是位时时牵挂辖区内人民幸福的好书记嘛。

    周道虔一番话罢,孔凡高也闪亮登场了,这位在先前的会上倒是没阻止薛老三说话,自然能自称是不清楚情况,当然,这会儿的孔专员绝对是和蔼可亲地,先是道歉一番,接着,就玩儿命夸赞起薛向来,竟然还厚着脸皮要薛向别误会行署派他去主持招商团,非是不重视此次招商活动,而是他孔某人知人善任的结果。

    他孔专员就是看重薛助理头脑灵活,办事不拘一格,尤其是薛助理在讨要地方企业拖欠款上的神来之笔,让他孔专员记忆犹新,这回才点的薛助理的将。

    孔专员如是一说,薛向彻底无语了,好在,周道虔一躬后,他薛某人所有的政治攻势都烟消云散了,于此,孔专员所面对的压力也基本消失殆尽了,能逼得孔老虎当着这么多的面儿说软话,他薛老三也算是出气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猴鸡也好

    没办法,这就是政治分量不对等,越阶挑战的弊端。

    却说周,孔二人带头表态后,与会众人心头就算再咯应,该表的态也得表,不为对活土匪赔礼道歉,只为展现政治姿态,谁叫都是政治人物呢。

    却说,一场会议到此,基本就算落幕了。

    老赵主任冷眼旁观着复又热乎起来的场面,扫一眼薛老三,暗暗道:小猴子折腾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大表哥所言不虚,真给家乡弄来个运财童子啊!

    一念至此,老赵主任志得意满,扫了薛向一眼,双手后背,晃悠着肩膀,便出了门去。

    老赵主任这一去,满场众人就像躲避瘟疫一般,一轰而没,散了个干净。

    薛老三自也不愿在此多待,撇了木鸡一般呆坐在椅子上的张彻一眼,也行出门去,心中暗暗冷笑,屠猴不成,总算先宰了这只好聒噪的花冠公鸡。

    短短数十秒,先前还高朋满座的会场,眼下,已然散了个干净,就剩了张彻一个人枯坐在椅子上,对着空空荡荡的会议桌,怔怔出神,夕阳的余辉淡淡,如没熟透的橘子,穿过薄薄的纱网,从天窗处投照了进来,将张彻那凄凉的背影,投递在宽阔的楠木桌上,拉出老长老长的影子,苍凉,寂寥。

    咚咚,咚咚,张彻正痴痴楞楞地坐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几,古锡名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门内。

    “张……”

    条件反射之下,古锡名便想对张彻打招呼,可张字方出口,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了。

    叫张秘书长?不行了,秘书长的位子,已经是宋昆的了,这在联席会上,众位大佬可是举手表决过的。

    虽然那位活土匪。用惊天奇谋,推翻了党政联席会的对其的不利决议,但有些决议通过就是通过了,即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诸位大佬也断不会真让今天的会议,变作笑话,比如,会上的一系列人事调动。

    叫张助理?别逗了,有活土匪那样的存在卡在位上,谁还敢去占他的位子。今日之事一传出去。这活土匪的威名。大概能止小儿夜啼了吧。

    更何况,今日之事,这位张彻同志,被作为替罪羔羊扔出去。那是在所难免了。

    都说人得意忘形,这位张彻同志却是失意忘形,竟在会上嚷嚷着活土匪的文件是假的,没见便是周书记,孔专员都只敢用质疑的口气要活土匪小心说话,注意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而不敢直斥其非,你张彻同志,又是哪根葱。敢出此狂言。

    结果,此狂言被被活土匪掐住了,直接做了话柄,冲老赵主任,直承怀疑德江的政治生活不正常。

    如此利剑拔出。逼得周道虔都鞠了躬,孔专员认了错,可你张秘书长地位不如这二位大佬尊荣,言语却比这二位嚣张,且口出之狂言,被活土匪抓作了把柄,如此情状,想不死也难。

    即便是老赵主任不将今日之事上报省委,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且党政联席会议规格极高,会议文件必须存档。

    这一存档,便算是有了证据,上面不调查还罢了,一调查,周书记,孔专员都少不得挨训,你张秘书长那句诛心之言,简直就是醒目的靶子,便是不用周书记提醒,只怕孔老虎就得先结果了你,断了来日的祸根。

    望着张彻那张陡然苍老了不止十岁的面孔,古锡名心中倒是没多少得意,若是平时,看见孔老虎的心腹倒霉,作为周道虔的秘书,他自然是欢喜无尽。

    可人死万怨消,更何况,张彻在政治上的死亡,给了古锡名极大的震撼,兔死狐悲之余,也深感宦海浮沉,波诡云谲,大喜大悲,不过一念之间。

    谁又能想到,这位张秘书长,十来分钟以前,正在享受升官的喜悦,和眼见这对手衰亡的快感,而此刻,却被那垂死的对手,反手一剑,直直插在心窝子里,一击毙命,政潮翻滚,竟比杀斗场还来得残酷。

    一想到张彻的那位对手,古锡名心头立时浮出了“狡诈如狐,深不可测”四字。

    细说来,当初这位薛助理初来乍到之际,他古某人心中也未尝没腾起过轻视和不服气,以为此人不过也是一如宋昆那般,乃是靠长辈余荫的幸进之辈。

    果然,未几,便听这人屁股没落稳,便跟孔老虎呛了起来,他便越发坐实了心中所想。

    此种连门帘儿都没摸清楚,就敢跟领导起了龃龉的家伙,不是愣头青和政治白痴又是什么,早晚被孔老虎吃得渣都不剩。

    可哪知道,后续的结果,却是让古锡名大跌眼镜,几番交手下来,反倒是孔老虎崩豁了门牙,若非靠领导的身份震着,只怕早就一败涂地了。

    由此,古某人对那位薛助理的轻视,才收敛了起来,可心中到底还有几分俊杰相轻,只觉换了自己在那个位置,未尝不能也做到此等地步。

    可直到今日事发,古锡名才见识到这位薛助理的手段,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

    或许有人会说,姓薛的不过是打着埋伏,靠隐藏消息阴人,可在古锡名看来,满座诸公听了这话,准得啐那人一脸唾沫,再骂上句,有种你去弄个那样的消息,来隐着藏着。

    的确,厉害得不是活土匪隐藏了消息,厉害的是活土匪惊人的办事能力,让不可能成了可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是谁都能办得到了么?

    若非如此,便是活土匪再有心机,拿不出真玩意儿,周道虔会鞠躬,孔专员会低头?做梦去吧!

    一念至此,古锡名忽然发现,将张彻比做活土匪的对手,也实在是太为难这位张秘书长了,那位活土匪如今缺的也许只是一张进入地委的入场券吧。

    当然,活土匪也并非算无遗策,今日之事,虽然看着是活土匪死里逃生,大占上风,可背地里得罪的人也海了去了,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只怕一时间也难以计算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活土匪进入地委,甚至是去掉助理二字,就注定要比常人艰辛。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严局的优越感

    想到此处,古锡名不由得也想到了另外一位年轻得志之人——宋昆,同样是年轻人,像薛向如此靠真才实学,真刀真枪干上去的,他古某人已然不如何眼热。

    反倒是这位宋秘书,年纪轻轻,就靠着秘书党的身份,霞举飞升,是一步也不曾踏空,如今更是在行署办副主任的位子上,跃过无数人,一步登天当上了行署秘书长,这等境遇,实在是让人眼红。

    同是秘书,且他古某人还是地委一号大秘,如今不过是正科级,可姓宋的都做的正处级顶峰了,俨然跟二区四县的首脑平起平坐了,如此境遇,怎叫他不心生怨怼。

    想到宋昆高升,古锡名扫见一脸灰败的张彻,对这位张秘书长的最后一点怜悯也消失了,若非此人官迷心窍,失意忘形,在会上对活土匪呵斥出那么一句话,他张某人哪里会倒霉下课,若是姓张卡在原地,宋昆又怎么走得上去。

    官场上,可是出了名儿的一步慢,步步慢,弄不好若干年后,他古锡名还得坐在台下,看着宋昆在主席台中央人模狗样的发言,一想到这儿,古锡名便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却说,古锡名此次折回,乃是听了周道虔的吩咐,回来取周书记落在此处的笔记本,这会儿,见了张彻这番颓唐,心内横生一番波澜。

    再见张彻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也懒得在此处多待,快速朝周道虔的座位行去,没行几步,忽然瞅见不远处的铁簸箕里,一堆碎瓷片子,古锡名陡然想起,这是周书记先前为从孔专员口中夺过灭杀活土匪的主动权时,用的犀利刀具,尽管活土匪终究没能灭杀掉。可周书记的这一手,古锡名还是十分佩服的。

    一念至此,这家伙心中又腾起一丝优越感,姓宋的再能升,像地委会,党政联席会这等会议,他能进来么,他有资格进来么,如此现场版的大佬过招,不知道能学到多少东西。姓宋的再高升。也不过是花架子。

    熟料。古锡名这得意未去,惊讶又起,原来,先前。他尽顾着想心思了,心神一直不定,再加上站在长长的会议桌那端,目光就一直不曾打在桌面上来,直到此刻,他才定睛在了周道虔座位处,桌子上,椅子上,甚至蹲下身来。将桌子底下都扫了一遍,别说笔记本了,便连张废纸也没瞧见。

    这一惊,古锡名差点儿没晕过去,周道虔的笔记本那是一般东西么。里面的文字便是泄露一星半点儿,都非同小可。

    古锡名强压着心中惊惧,前前后后,在屋内折腾了个遍,依旧没有半点消息,忽地,目光凝在了张彻身上,正要开口问询,脑子里忽然电光一般,回想起先前散会前的景象,他分明就记得那笔记本可是被周书记紧紧捏在手中,带回了办公室!

    一念至此,古锡名悚然大惊,周书记明明把笔记本带回去了,为何还使唤自己跑这冤枉路,脑筋甚至还未开动,募地,脑海里便浮现出另一个倒霉鬼的身影。

    ………………

    “老蔡,你这儿的茶不怎么样么,瞧瞧这叶子,泡在水里,都蔫巴了,入口还有股子腥味儿,显然是受了潮,你们行署办可是承上启下的中转站啊,说通俗点,就是个搞服务的大旅店,主要是接待工作,上传下达,这茶水都不过关,我看你们的工作还有待改进啊,得了,回头我让小金给你这儿送二斤上好的碧螺春,我那可都是局里专门从外面订购的,那玩意儿才上档次。”

    说话的人,身高不过五尺,腰围只怕也快有五尺了,一张胖脸,眉宇飞扬,肥大的屁股坐在德江行署办公室副秘书长蔡杰夫的办公桌上,一双小短腿悬空了摇来荡去,轻佻如未成年的古惑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的德江地区旅游局局长严宽。

    自打党政联席会议开始后,这位因及时向周道虔通报第一手消息而滞留在地委的严局长,心绪就开始飘腾起来。

    行署副专员,说实话,这个职位,他想过,不过是在梦里!

    想他严某人靠拍马,逢迎起家,做到旅游局局长宝座,如今也不过才四十有一,奈何那位他精心服侍的老领导,前年,因突发疾病,早早归天,自此,他严某人在这德江官场上,差不多就成了无根浮萍,也亏得他浮沉宦海十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单单这溜须逢迎,窥察上官心意的本事,却是顶了天,就是靠着这番辛苦遮拦,他才在旅游局这个新开没多久的非实权部门,又摇摇晃晃待了两年。

    可严局长深知,上面没人,这官儿是做不久的,所以,他就憋足了劲儿,想重新再搭上一根天线,选来选去,也就叱咤德江的孔专员,最合他心意。

    可光合心意没用,憋着劲儿想服侍孔专员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严某人是哪根葱,一时之间,哪里挤得上槽,所以,严宽一直是投效无门,直到薛向的到来。

    待严宽听说这位薛助理和孔专员的龃龉后,暗里便起了隔山打牛的心思,想通过和薛助理别苗头,来吸引孔专员的注意力,这才有了严局长那日在旅游局表彰大会会场想给薛向好看的一幕,要不然这位奉行“宁可自掴,也决不得罪上官”宗旨的严局长,除非失心疯了,才肯跟薛向放对。

    奈何,当日隔山打牛,遭遇了活土匪的暴力碾压,以致全功尽弃,严宽这搭孔专员线的心思也就熄了。

    直到此次随薛向入省城招商,才又让严局长重新摸着了机会,不过这次搭线的对象,已经换了,换成了地委书记周道虔。

    虽然地委周书记在德江的成色比不得行署孔专员,可好歹也是一方之首,且麾下正是空虚,他严某人料得自己若投效,周书记即便是千金市骨,也得护佑他严某人周全,要不然以后谁还敢往他周书记旗下贴啊!

    严局长没想到的是,这回自己功劳立得太大,幸福来得太突然,党政联席会之前,周局长竟然跟他透露了个惊天消息,竟然要提拔他做,做那行署副专员。

    一听到这消息,严局长陡然返老还童,心中的激荡,方佛是点燃了十万响的冲天炮,一发一发地往天上飙,止也止不住。

    这不,六楼的会议一开始,这位严局长便溜达来了行署办公室,玩儿起了行阅,好似这回他要当的不是副专员,而是正专员一般。

    一会儿拍拍这个,一会儿训训那个,整个儿一年少轻狂,好在行署办的俱是人精,瞅见严局长这番模样,再思及六楼正进行的大佬峰会,皆猜到这位严局长只怕是要上位了。

    各人心中虽然不忿英俊沉下僚,小人得升天,但吃官饭的谁兜里不是随时准备着无数面具,尽管再不爽,却也个个顶着笑模样,边奉承着这位小人得志的严局长,边拿话儿套着他,想看看这位严局长到底谋了什么缺儿。

    而这位严局长四处游逛,本就自苦锦衣夜行,这会儿,众人一问,他哪里还憋得住,立时直言相告。

    他这番实情一吐,行署办一干人等心头就像那苦瓜地里种黄莲,简直是苦上加苦!

    原本众人以为这严局长从旅游局脱身而出,换个肥缺就了不得了,哪里知道人家竟然一步登天,成了实打实的行署领导,再思及这位往日作为,和发家历史,就没一位心中不生出英雄不得志,小人上青云的悲愤来。

    却说,这位严局长在行署办得意许久,已然失了意趣,毕竟在小虾米面前秀优越感,这优越感也实在有限得紧。

    一念至此,这严局长立时调转方向,直奔行署办几位副秘书长的办公室来了,恰逢蔡杰夫蔡秘书长的办公室大门开着,这严局长信步就行了进来。

    蔡秘书长要是知道就因为自己想晒晒这午后的太阳,会招来这么个秀优越感成狂的家伙,他便是待在冰窖里,也不愿开了门,晒这劳什子太阳。

    这位严局长甫一进门,蔡秘书长心中就直呼受不了!

    平素因为他蔡某人在行署中枢,这位严局长在地方的关系,虽然严某人级别高着蔡某人半级,可往往是严局长敬着他蔡秘书长。

    可今日严局长一进门,蔡秘书长便觉得乾坤颠倒,阴阳逆乱,严宽上来就是一句“老蔡”,紧接着,便滔滔不绝地对行署办近一阶段工作,发表起看法来。

    重点是,表达对行署辖下的金融办极为不满,说什么金融办手握一支笔,对下级部门,就跟大爷一般,官僚作风严重,需要花大力气整顿。

    严局长喷金融办的缘由,蔡杰夫清楚,无非是金融办是孔老虎新折腾出的小金库,名义上说是地直机关特殊拨款,都从金融办走,可实际上,只有孔老虎的心腹,才能从这金融办特批到资金。

第一百五十三章 虎胆龙威江方平

    严宽领衔旅游局时,倒也厚着脸皮来要过钱,不过最后都灰头土脸败下阵来,当时,不见严宽放半个屁,这会儿,倒是抖起来了,连这个茬儿都敢翻出来晒了。

    更让蔡杰夫郁闷的是,这位严局长竟然秀起优越感来,没完没了。

    说实话,方听说姓严的成了行署副专员,他心里头就已经郁闷得不行了,待见了这家伙还没上任,就开始充领导了,心中这不爽就更甚了,如此一个狗屁不懂的家伙,竟然幸进至此,谁能平衡。

    可要说,你幸进就幸进吧,没事儿,晚上关了灯,躲在被窝里,偷着乐就行了,可这家伙偏偏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了,来朝他行注目礼才好。

    蔡杰夫心中不爽,可也知道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当下,便忍着咯应,听这位严专员充大头。

    却说,严局长一边啧啧有声地喝着那杯被他批得一文不值的劣茶,一边又寻摸着行署办别的差漏评点,正说到兴头上,办公室门口,又现出一人来。

    “江主任,哪阵风……”

    看清来人,蔡杰夫便招呼开了,谁成想他一句话没说话,那人进又抽身折返。

    好容易来个能化解尴尬,分散严大嘴巴这张喷粪之口压力的主儿,蔡杰夫哪里肯放过,紧走几步将来人拦住了,“方平,你这是干什么,进来坐,进来坐。”

    话至此处,来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德江行署办主任,江方平。

    今天的江主任,浑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飞扬,以往打理得整整齐齐,油光水滑的头发,像似也失去了滋养,毫无光泽,软塌塌地贴在脑门儿上。像厥倒的勺子。

    “蔡秘书长有客啊,我没别的事儿,茶罐里的茶叶空了,本想到你这匀匀,看你这儿有客,就不打扰了。”

    江方平嗓子沙哑得厉害,好似被炭火燎过一般,眼珠青赤,嘴角气泡,分明是上火的征兆。

    蔡杰夫知道这位江主任在为什么烧心。也难怪。好容易贴上个恩主。熟料竟是如此少不更事,将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不说,还连累这些追随之人,江主任以后只怕难有好日子了。以孔老虎的个性,定然是斩尽杀绝。

    蔡杰夫是行署办对口地委委员,行署副专员谢明高的副秘书长,在行署办颇有实权,地位远在江方平之上,因着二人都喜好品茗,且又同是围棋爱好者,所以,平素走得颇近。最近,又因为二人的恩主谢明高,薛向,有过共抗孔凡高的经历,所以。他二人的往来便也越发密集起来了。

    而自打昨日,薛向在省城出事儿的消息传来,江方平就没合过眼,原以为薛向回地委后,怎么也得相召问策,熟料,这位年轻首长自回来,就在地委食堂大吃二喝,看这模样分明是破罐子破摔了,江方平心中真是冰凉一片,一片冰凉,轮到这会儿党政联席会议召开,他的一颗心也基本跌进了谷底。

    本来,在他想来,自家这位年轻首长无论是家世(单凭能慑服公安部下派的傅处长,便知不凡),还是行事手段(成功地处理地方企业拖欠款和闹学事件),都极是了得,且此次进省城招商,也非是半点准备没做,三天的电影拍摄,他江某人可是全在场的,熟料,还是传来了崩溃的消息。

    一想到薛向遭遇如此滑铁卢,今后的政治前途,只怕全无希望,连带着他自己那颗愿随鸾凤飞腾远的火热之心,也一并死掉了。

    江方平在办公室待得实在烦躁,便想找个人发泄心中苦闷,找来找去,便想到了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蔡杰夫。

    可哪知道还没进门,便见着了这位传说中已然板上钉钉的严副专员。

    对这位严局长,江方平可是半点好感也无,江某人在地委消息灵通,早就听说了招商团方到德江,这位严局长便径直去了周书记办公室,接着就有了这位高升的消息传来。

    如此一来,这严某人在省城和周道虔办公室,各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哪里还用细想。

    对待这么个家伙,江方平自然是半分好脸色也懒得给。

    却说,蔡杰夫拉住了江方平,严宽也陡然来了精神,手臂在桌上一撑,原本想矫健地跳下来,奈何身体太重,臂粗却无力,一个没借上力,反而像小孩滑滑梯一般,从桌檐上溜了下来,落地时,还跌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好容易止住了步子,站直了身子,便听严宽冷道:“江主任这是什么意思,见了我就走,这是给我甩脸子啊!”

    “哪儿哪儿的话,严专员,您这就说过了吧,方平同志是没瞧见您,若早瞧见您了,哪里还能不给您打招呼。”

    说着,蔡杰夫轻轻扯了下江方平,示意他赶紧低头服软,躲过这得志中山狼。

    细说来,蔡杰夫心头也是腻味得不行,小小跳蚤猛地成了精,这大尾巴鹰装的,真叫他娘的一个恶心。

    要是往日,哪里还用的着蔡杰夫提醒,在行署办打滚多年,将趋利避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领练到登峰造极的江主任,早就跟严宽赔礼道歉起来了。

    面子,这玩意儿在官场上,下级对上级时,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

    可如今的江方平,跟随薛向虽然不久,深受这位年轻首长行事风格的影响,不觉间,倒也浸染了薛向的几分风骨,再加上,他连傅处长这种公安部大员的心腹都结交上了,心气早非从前可比,更何况,严宽此人太过不堪,便是骤然幸进,江方平还真不怎么怵他。

    但见江方平轻轻拍掉蔡杰夫的大手,说道:“蔡秘书长,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搅了,回头我找你下棋。”说着,便朝外行去,睬也不睬严宽,竟把他当了透明的。

    严宽怒极,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砰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给老子站住!”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诚哉斯言!

    像严宽这种长年埋没本来面目,收敛原来性格,终日以谄媚,拍马逢迎为生活的家伙,往往得志之后,对待下级,更是十倍百倍之嚣张跋扈,此种人在官场上若是蔓延开来,也就难免形成官场上的从下向上磕头,从上到下抽耳光的局面。

    江方平骤然止步,回过头,盯着严宽,一字一句道:“你给谁当老子呢。”说话儿,双瞳已然充血。

    他心头本已烦厌至极,严宽一再相逼,却将他泥人的三分土腥气给逼了出来。

    熟料,江方平这边一作色,严宽反倒软了,他可不想逼得江方平朝自己动拳头,虽然体格儿超了对方接近一倍,可真动起手来,那胜负可就难料。

    严局长可是知道打架就是打个胆气,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会儿眼神都不正常的江某人显然就是那不要命的,更何况如今,他严局长,不,严专员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之人,哪里肯跟江方平这小喽啰以拳对拳。

    气势已然软了,严宽嘴上犹自强硬,恨恨道:“姓江的,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看你还能跳几天。”

    严宽话音方落,江方平陡然前冲几步,唬得严宽慌忙后腿,退得极了,肥硕得屁股竟抵在了办公桌上,歪倒了身子,庞大的体积,抵得蔡杰夫的办公桌简直如发了地震。

    蔡杰夫先前冷眼旁观,不过就是想看严宽出丑,这会儿见江方平真的恼了,他可不愿真在自己办公室见到一出全武行,慌忙上前拦住了江方平。

    熟料,蔡杰夫方拦住江方平,门口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江主任,您果然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江方平回头瞧去,不是戴裕彬还有何人。

    “蔡秘书长好,我是奉我家首长之命,来请江主任的!”

    戴裕彬一脸的温和笑容,温文尔雅地冲蔡杰夫问好,瞧得蔡杰夫和江方平皆是莫名其妙,暗道,这小子莫非是受打击过大,失心疯了吧,哪有首长倒了,秘书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的。

    不待二人接口,场中却起了冷笑声,但见严宽抹抹因为方才一撞而歪斜的几根乱发,冷道:“首长,叫得挺好听呀,这称呼最近挺流行啊,小戴,我瞧你挺不错,以后给我干秘书如何?”

    严宽真是嚣张得没了谱儿,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开始挖薛老三的根,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玩弄加打脸。

    江方平怒气勃发,伸手就要去提椅子,却被戴裕彬错身拦住,“噢,是严局长啊,你怎么还在这儿,方才我可是瞧见周专员满世界找你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猫着。”

    “什么!会议结束了!”

    严宽肥胖的身子一蹦三尺高,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下个桌子都无比费力的笨拙,嘴上叫嚣着,两条肥硕的短腿,舞动得如轮子一般,眨眼就飙得没影儿了。

    “小戴,首长现在怎么样了,会上怎么说,首长今后有何打算,怎么安排你的,莫不是要调你去部里……”

    ps: 隔壁在装修,天天从早到晚的敲,郁闷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周书记,你忘吃药了吧

    严宽方去,江方平便拉着戴裕彬的手,打起了机枪,一连气问了十多个在他心里卡了数天的问题。

    戴裕彬笑道:“方平主任,您一下子问这许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呀,不过咱们有的是时间,这会儿,先跟我看戏去,看完戏,保管你出气。”

    说着,戴裕彬冲蔡杰夫告个罪,便拉着江方平去了。

    蔡杰夫一脑门子官司,原本也想跟过去,可一想到会议结束了,他谋划的事儿,应该也有了准信儿,当下,便也奔出门来,急急朝谢明高办公室去了。

    却说严宽一路飞奔,心下火热,从蔡杰夫办公室到周道虔办公室,总共要爬四层楼,大约一里来路,这位吨位惊人的严专员,竟是一口气不喘,短短两分多钟就飙到了。

    到得周道虔门口不远处,严宽终于止住了脚步,扶着墙壁,弯了腰,张大嘴巴喘息个不停,巨大的喘息声,好似肺部都快裂开了,直直喘了十多秒,他脸色才回转过人色来。

    待呼吸正常后,严宽仍不前行,却是正对着包了铁皮的立柱,开始整顿着妆容,先扶了扶稀疏的头发,一通地方驰援中央后,终于看不见裸露的头皮了,接着,又开始整理服装,察看皮鞋。

    一番折腾,又耗去十来秒后,严宽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朝周道虔办公室行来。

    严宽进来的时候,周道虔正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除了一张白皙的脸庞,比平时更白三分,以及步伐略急外,并瞧不出什么异常。

    严宽敲了敲门,脚步极轻,远远便笑道:“书记好风仪,不瞒书记说。大小干部我也见过不少,上自省委的领导,下至镇乡的干部,就没有一个有书记如此从容淡定气质的,望之如沐春风,让人大生亲近之感!”

    严宽的这句马屁词儿,在肚子里可是过了许久的,含而不露,却又有三分贴近周道虔的气质,确是一记极有功力的马屁。他料定此番出口。周书记脸上一定会浮起笑容。

    果然。严宽所料不差,他话音方落,周道虔便笑了,“严宽同志。你看人的眼光一直都挺准么?”

    “看别人,我不敢说,但看书记您红光满面,紫气如海,必是大富大贵,青云直上之人,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嘴上说着奉承话,脸上挂着笑容。严宽的心中忽然浮起了不好的感觉,因为他分明发现周书记笑得有些诡异,两边嘴角上的嫩皮,抖动得有些不正常,频率实在是太快了。他心中想不出道理,只以为周书记穿得少了,怕凉,抑或是周书记有别的什么隐疾。

    “哈哈哈……”

    周道虔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听不见丁点欢娱。

    严宽正心中生疑,周道虔猛地跨过一步,竟到了他身侧,伸手提起他衣领,眼睛顶住他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严局长是不是看我周某人像傻子、白痴,耍起来特别好玩儿!”

    轰!

    周道虔此话一出,不啻于惊雷在严宽头上砸落,直砸得他头晕眼花,不辨东西南北了,良久,方醒过神来,怔怔道:“书记,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我真得不明白!”

    “不明白?嘿嘿,那你就自己看!”

    说着,周道虔狠狠一把推开严宽,急步折回办公桌边,抓起桌上的一张报纸,狠狠朝严宽砸来。

    报纸轻飘,浑不受力,没飘出米余,便在半空中旋舞起来,眨眼便落了地。

    周道虔砸过报纸时,严宽却是没有动作,他站在原地,脑子一阵阵发闷,狂喜到狂悲,让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了,再加上先前一通几乎超出极限的狂奔,这会儿的严局长感觉胸腔子里都透不过气,脑门儿一阵生疼。

    好容易原地愣了会儿,缓过点气来,再瞧见周道虔那张白得发青的瘦脸,严宽猛地醒悟过来,明白身置哪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个趔趄,便朝报纸扑来,不待拾起报纸,他便半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他拿过报纸,大略一扫,便看清了正是蜀中晚报,乃是蜀中报业下的子报,也算是蜀中有数大报。

    再扫描头版头条,正是报道,蜀中省引进海外投资商人的系列报道,刊发的正是那日宣讲会上,李星雨省长的讲话。

    “没什么稀奇的啊,周书记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瞅着头版头条浏览了数分钟,却还是没见着有用的信息,再思及先前周道虔那犹如羊角风一般抽搐的嘴角,严宽暗道这位周书记莫非有什么精神疾病,以至于喜怒无常,口出胡言,便抬眼小心地瞧了过去,小声道:“书记,您是不是忘了吃,吃某,某种药了。”

    周道虔闻声,心中一口火气猛地朝脑门儿一涌,哧溜,脚下一滑,竟朝地上摔到过来。

    严宽见此情状,简直要向漫天神佛叩首感谢,天赐良机,但见严局长猛地一错身子,楞生生在周道虔下落的位置,停准了身子。

    蓬!

    周道虔精瘦的身子,直直落在严宽这肥厚的肉垫上,简直就感觉跌落在了云端,浑身不觉疼痛不说,还软绵绵的。

    如此一摔,竟没出毛病,周道虔暗道侥幸,可这侥幸未持续多会儿,心头怒火蹭得又飙出来了,身下的严胖子在如此紧要的大事儿上,诓骗了自己,害得自己在联席会上,满盘皆输,成了德江的笑话不说,这无脑蠢才,竟然还怀疑他周某人的身体健康,若真让这事儿传出去了,他周某人在官场上还用混么?

    周道虔蹭得在严宽身上借一把力,方要爬起来,但听咯噔一声,严宽喉头一鼓,翻个白眼竟昏死了过去。

    原来,周道虔压下来霎那,严宽撑住了身体,别过头去,待周道虔倒下来,严宽心中的爽快简直比那啥还那啥,功高莫过救驾。

    他暗道,就算周书记对自己有再大的误会,再大的不满,自己这为他奋不顾身了一把,他总该感念一二了。

    ps: 最近琐事无尽,思维凝滞,写得有些手不应心,对不起诸位了,我会调整过来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因

    可哪知道,严宽心中爽快没持续片刻,侧过去的眼神儿,陡然瞧见了报纸二版的一副图片,图片上印着的正是三人围着圆桌在签订着什么协议,仔细一瞧,中间那个年轻人可不就是那位活土匪薛助理,而围坐在活土匪两侧的正是那新加坡的陈老板和港岛的李老板。

    一见这图片,严宽的眼睛就追着文字去了,刚扫了几行,他脑子一嗡,喉头一甜,方下去的心潮,又涌了上来,冲得脑仁儿一酸,便晕死了过去。

    却说,周道虔瞅见严宽昏死,方撑起的胳膊一软,又爬到在严宽宽肥的身子,恰好让神魂不定地古锡名行了进来,瞅了个正着。

    古锡名瞧见这二位的造型,一股凉意从脊梁骨里腾了起来,顺着尾椎,直直钻进了心里,霎那间,脑海里就迸出了那个不好的词儿,心中惊叹周书记的恶趣味,脚下更是不慢,闪身就要朝外避去。

    熟料,周道虔余光早扫中了他,瞧他离去,心下不解,嘴上却先喊开了,“瞎了啊,看不到人倒了,赶紧送医院,送医院……”

    这短短一天,周道虔可谓是遭遇了人生中的最烦乱,心情从大喜到大悲,从高傲到屈辱,再到现在扯不清的杂乱,种种烦扰交织,这会儿,他呵斥古锡名的声音,简直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古锡名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在会议室瞅见张彻时,就料到严宽会倒霉,没想到竟倒霉到这种程度,竟直接被周书记给虐晕了,这该是何等的惨烈。

    “看来这个行署副专员的位子,是真没那么好坐啊!”

    一念及此,古锡名陡然惊醒,这个位子哪里是不好坐,分明就是杀人的刀啊,前有夏邑。后有张彻、严宽,这三位哪位不是赫赫有名,叱咤一方,可一盯上这个位子,全部灰飞烟灭,何其凶恶,心中暗道,“活土匪就是活土匪啊,看来,谁想踩着他上去。都得自个儿先横着出去啊!”

    ………………

    六楼中央拐角处。听见周道虔那疾厉的喊声。戴裕彬笑眯眯地看着满面迷糊的江方平,朝六楼最左端周道虔办公室所在的方向一指,“江主任,那边的情况。看来比咱们想得还严重,咱们该撤了啊,没听见都在叫送医院么?”

    江方平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始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自家那位年轻首长,貌似又反败为胜了,因为若非如此,眼前的这位戴秘书。哪里来得镇定和看热闹的闲心哟。

    心中揣着怀疑,江方平脚上自然不慢,一路上几乎小跑着返回薛向办公室的。

    “首长,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一进门,江方平就对着正在书橱里拾掇茶叶的薛向喊了起来。“还有小戴,什么时候也学得会卖关子,藏机灵了,也不知道瞧瞧告我一声,您二位瞧瞧我这眼泡子,还有满嘴的水泡,这都是急得呀!”

    嘴上虽然抱怨着,声音里却充满了欢娱,杜工部有诗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大概就是江方平此时心情的最真实写照。

    薛向往杯里洒了几粒茶叶,转身笑道:“你江主任可别冤枉人,你问问我和小戴从回来到现在,有没有片刻闲暇,倒是没瞧见你江主任来寻我们,莫不是瞧见我这条大船要沉了,在想着赶紧和咱们划清界限。”

    薛向这句玩笑话一出,江方平立时就变了色,挣着脖子要跟薛向讲道理,一只手还霸住暖水瓶,不让薛向倒水,非要薛向给他道歉,恢复名誉。

    得胜归来,薛字头的旗号又响亮了不少,三人心中也俱都欢喜,有此没大没小的热闹,也是正常。

    三人热闹了会儿,江方平想起了正事儿,便又追问薛向这袖里乾坤的戏法,是如何变的,不待薛向答话,戴裕彬先抢过桌上的蜀中晚报,拍在了江方平面前。

    江方平接过报纸,瞧到紧要处,便低声诵读了出来:“昨日晚间晚六点三十分,锦官市人民广场,上映了一场精彩纷呈,惊心动魄的影片,该影片……由此可以看出,在为民谋福利上,我们的地方领导人爱动脑子,肯动脑子,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招商引资的奇迹……本报获悉,德江方面已同新加坡天龙集团,港岛的德盛集团,达成了百万元之巨的投资意向协议……”

    读着,读着,江方平声音都带着缠斗,忽然视线从报上挪开,盯着薛向,眼里充满了崇敬,“还是首长好手段,我江方平这些年,碌碌无为,二十多年的功业,加在一块儿也比不得同首长入山拍戏的那三天,那三天就是累死,我也值了,百万人民币啊,两座山峰活了,德江的经济恐怕也得活了!”

    感叹罢,江方平扫见报纸中央的某个字,忽道:“首长,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上的是晚报,按这报纸上描述的壮观场面,就是上蜀中日报,我看也绰绰有余了吧。”

    江方平话音方落,薛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江方平不知道自己的问题,犯了哪种禁忌,便抬眼小心地朝戴裕彬看去,后者摇摇头,示意不知。

    薛向瞧见二人的小动作,叹道:“能上晚报就不错了,事情只怕是难得一帆风顺啊!”

    的确,薛向又想起了中午接到萧依依的那个电话。

    原来,今日一早,严宽,徐吉利等人在鸿运招待所薛向房间门口等候的时候,薛向和戴裕彬已经出门去了,去的地方也确实是宝龙酒店,不过,薛向没得酒店内,而是在去之前,就和陈,李二位老板,电话约好了,在宝龙酒店不远处的茶室见了面。

    薛向之所以一大早去见李,陈二位老板,便是因为昨晚听戴裕彬传信说,严宽正在偷摸给周道虔通风报信,又咂摸了戴裕彬转述中严宽的言辞,薛老三哪里还不知道周道虔是个什么心理。

    一边痛恨周道虔因私害公,辜负德江人民,一边,薛老三心中也憋着劲儿,要狠狠抽周道虔一耳光。

    所以,他才一大早约了李、陈二位老板,便是为了签订这个投资意向合同。

    因为,昨晚双方虽言谈甚欢,且也互相信得过对方是真心合作,可薛向要将这份信任,传递给德江诸位大佬,却是千难万难,他薛老三若不带回真东西,只怕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人家也以为他在胡言乱语。

    所以,国人最认的白纸黑字,则就能承载这份信任了。

    因为是投资意向合同,而非是正式合同,陈,李两位老板,也没什么迟疑,当即就签了,毕竟,即便是随后对投资有某方面的微调,届时,也可在正式合同上列出。

    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让薛向这位注定在仕途上前途远大的俊杰,欠下一份人情,这二位精明的商人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而早在签订这份投资意向合同的前天夜里,也就是薛向吩咐戴裕彬离去后,薛老三就拨出去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正是拨给萧依依的。

    因为,他薛老三既然憋着劲儿要打周道虔的脸,靠的无非就是占据消息不对称的有利因素,而当晚放映时,萧依依一个电话过去,就叫来了蜀中报社的采访车,显然省报的编辑部里,对这个新闻爆点很满意。

    如此一来,上蜀中日报的概率就极大,可一旦当晚的新闻上了蜀中日报,薛向所拥有的消息不对称的优势便丧失了,他还如何阴周道虔,孔老虎等人。

    所以,他当晚给萧依依去电话,就是拜托萧依依把稿子压一压。

    本来,以萧大记者的本事,是无论如何压不下稿子的。

    可萧依依惦记着欠薛向的人情,并打定主意在这次事儿上还干净,一咬牙,便故意装作失误,把当晚采访车拍摄的底片给毁了,就这样,才让编辑部不得不把稿子压了。

    直到今儿一早,薛向三人签订合约时,萧依依跟报社承诺了将功补过,这才又带着人弄到了第一手三人签约的照片,可是震撼姓却远远不如昨晚的数万人观影了。

    当然,之所以稿子没上日报,而上晚报,也非是因为缺了震撼性图片的缘故,而是省委宣传部曹部长发了话,说省报是政治刊物,必须严肃,娱乐性相关的报道,尽量就不要上了。

    如此一来,才安排了今日的蜀中晚报二版的一处位置,上了这个新闻。

    而因为安排不了省报,萧依依心中有愧,所以,今天中午薛向方回办公室,她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通报了这个事儿。

    而薛老三倒是不在乎上不上哪份报,他当初叫记者,原本就是为了折腾声势,未免陈,李二位老板不下来观影,他好通过报纸的方式,将消息传递给二位老板。

    既然昨晚,两位老板都来了,上不上报,对他意义不大,出名儿的事儿,薛老三向来是惟恐避之不及。

    而正是因为薛老三事先按下了报纸那端的消息,又和李,陈二位老板补齐了这书面意向合同,才有了今日的完美逆袭,不能不说薛老三用心,是越来越深沉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全国放映

    当然,这会儿,薛老三沉默不言,不是在暗自得意,反而是在暗暗担心。

    中午,萧依依的那个电话,从萧记者的角度理解,是省委宣传部突然转变了宣传方向,可薛老三是什么人,政治敏感性惊人,分明就从曹部长的话里,嗅出了不好的味道。

    什么是娱乐性报道,昨晚的观影,哪里是娱乐范畴的,运作好了,绝对是蜀中省招商创举,曹部长按下了这条报道,背后显然有着别的推手。

    募地,薛老三脑海里,又腾出了另外两道身影,梅山宋书记,银山程专员。

    再往深处一想,自己这番虎口夺食,把梅山和银山的财路断了,站在德江的角度,自然是大快人心,神来之笔,可站在梅山,银山的角度,则就难免呜呼哀哉了。

    而梅山,银山如何呜呼哀哉,薛向并不在意,薛老三现在想的是,站在省委的角度,如何看待这件事。

    越想,薛老三越觉情况不妙,很明显,不管是经济总量,还是政治地位,德江都拼不过梅山和银山。

    若是将蜀中比作一个封建家庭的话,梅山,银山就是嫡出的儿子,而德江自然就是庶出,按说,这招商引资这块肥肉,进了德江,也算是进了蜀中,用句老话,肉烂了在锅里,反正蜀中是不亏的。

    可事情非是如此,嫡子比庶子地位高,这作家长的难免偏心,反正是肉烂了在锅里,给嫡子吃,自然比给庶子吃,来得让人高兴。

    况且,嫡子有二,庶子只一,明明是两块肉,眼下德江这庶子要一块儿吞了,省委这大家长只怕越发不高兴了。按家长的考量,这两块肉自然是给两嫡子一人一块,再好不过。

    瞧见薛向眉头微皱,戴裕彬和江方平脸上的笑模样也收敛了。

    想到薛向说什么事情恐怕难一帆风顺,戴裕彬心思灵敏,小心道:“首长可是担心招商引资之事有变,不是都签订了投资意向合同了么,商人也不能不讲诚信吧。”

    “诚信?小戴啊,商人只讲利益,在诚信能给他带来利益的时候。他自然谨守诚信。在诚信阻碍他获得利益的时候。这诚信自然免不得被他一脚踢开!”

    说着,薛向掏出一只小熊猫,叼进嘴巴,喷一口烟道:“实话实说。我对商人从来就没什么信心,问题是,梅山,银山势大,若是铁了心,要跟咱们争,省里偏帮谁,简直是无须费思量的,多事之秋啊。对了,小戴,稍后你再跟陈老板和李老板的秘书联系联系,问他们明天怎么安排行程,我好去接他们。看来我还得趁热打铁啊!”

    戴裕彬沉声应了,不曾想他话音方落,门口又现出一人来,花白头发,中规中矩的中山装,扣得严丝合缝,满脸倔强,不是那位峨眉制片厂蜀中分厂管委会主任李老汉,又是何人。

    “哎呀,李主任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薛老三赶忙站起来,朝老头伸出手去,对这个讲原则,守规矩的老古董,他还是很尊重的,远远就笑道:“李主任,你也忒急了吧,我这屁股没做热乎,你就又追上门了,放心好了,答应您的三千斤大米,十头猪,是绝对不会少的,得了,我看你要是不把这些东西弄到手,是不会安生的,待会儿,我让江主任带着你直接去办,您赶紧通知你们厂里来人,把东西弄走。”

    “说甚呢,俺老汉像是没吃过肉的,有这小家子气?就不兴来找你薛专员坐坐,聊聊。”

    李老汉不接薛向伸来的大手,伸手径直朝薛老三上衣兜里掏来,准儿又准地将薛向那包才拆封的小熊猫给勾了去,掏出一根点上,美美抽一口,却不将那烟盒还回,径自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薛老三连连苦笑,“跟你老爷子在山里拍了三天戏,您老拍戏的本事,我看不出深浅,可这掏人兜的技术,却是突飞猛进啊。”

    一句调笑罢,薛老三冲戴裕彬道:“小戴,稍后从我的存货里,匀出一条给李主任,免得他见了面就掏兜,让人怪瘆得慌!”

    李老汉压根儿不受薛老三讽刺,笑嘻嘻地叫戴裕彬别傻站着,赶紧地行动,又说字迹向来是认为,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事情到了这一步,薛老三以为就完事儿了,熟料,李老汉竟拉着他的大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薛专员,您还别真当俺老汉不开眼,为了那三千斤大米,十头猪,就满世界追着您要,俺老汉是真有事儿找您商量,不过,说事儿之前,咱们得掰扯清一个道理,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前番是您派江主任找俺老汉给您拍风景吧,可到地头后,这风景片,变成了个人传记,工作量大了十倍不止,俺老汉是不是嗝儿都没打一个,就跟着你薛专员,爬山涉水,飞上爬下,六十多的年纪…………”

    “停停停,打住,打住,您老的辛苦我都知道,您直接说事儿成不,能办的,我一定给您老办了,若是办不了,您老也别难为我。”

    薛老三何等心思,老爷子这让步状语从句一出口,他就知道后边的事儿要大条。

    再听老爷子拼命往从句里塞各种可怜的形容词,薛老三的骨头都软了,赶紧出言打断了老爷子的话。

    他知道自己是个软心肠,最受不得这个,若是老爷子说得可怜,他没准儿就得一拍大腿应下,可理智告诉他,这从句里的形容词越长,最后的主句要求之事的难度就越大。

    李老汉老脸一黑,显然对薛向打断他准备已久,背了半天的台词儿,十分不满,可已然被打断,再续上词儿,虽然不难,可要做到声情并茂,那难度就大了去了,他老爷子终究只是导演,不是表演系毕业的。

    无可奈何,老爷子只好直抒胸臆,哪知道他来意方出口,薛老三就惊得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李主任,你要是说别的,比如说办事儿辛劳,要加点赞助费的,这没话说,就是我私人掏腰包,也一定鼎力相助,可这事儿,我真是爱莫能助,您别弄错了,咱们之前可是约法三章的,再说,这事儿传出去,我这官儿还当不当?”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盘对秤盘

    你道薛老三何以惊心,原来李老汉提的条件,竟是希望薛向把那两盘胶片拿出来,交给他拿去全国放映。

    原来,自打昨日傍晚,播出后,独特的拍摄手法,优美的自然风光,超乎想象趋近玄幻的功夫表演,简直挑动着所有人的神经,霎那间,这部立时就成了整个锦官市最火爆的话题,甚至有迈过去年少林寺上映的势头。

    连带着,玉女峰,翠屏山也是未开发先红了,今日一早,便有上百号人,自锦官市出发,朝这两峰去了,一问,皆答曰,寻访世外高人而来。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峨眉制片厂的孙厂长,今天中午,无意间在饭桌上听了自家小子,眉飞色舞地吹嘘起了这部电影,说什么把那打仗尽碰二愣子敌人的战争片,甩出八条街不止,这才是真正的大片,比也不差,说到这儿,还拍着桌子直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部电影就是峨眉厂出的,又急急问孙厂长,这部片子什么时候在电影院上映,他急着看。

    自家毛小子的话,孙厂长自然不会听真,呵斥了一句,就没了下文,可哪知道下午到了厂里,听到的尽是这部叫做的片子的风声。

    没多会儿,几位副厂长也找上门来,跟孙厂长问起,厂里什么时候组织拍摄了这样一部影片,倒把孙厂长给问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下子,孙厂长终于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了,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蜀中省内的电影系统,本就以峨眉制片厂为老大,孙厂长要查起电影内的事儿,自然不会多困难,半个钟头的功夫。就查出问题原来出在那座近乎要倒闭的德江分厂头上。

    恰好,昨晚,李老汉师徒几个累着了,起得晚了,这会儿竟还在省城,孙厂长几个电话周转,便将李老汉叫到了近前,详细问了电影的情况,和当晚的放映场面。

    李老汉倒也是守节操之人,答应了薛向要隐去那世外高人的真实身份。便真的当着孙厂长这领导。也绝口不提一字。只按薛向的说词,说这的确是戴裕彬偶然在山中相遇的隐士,恰逢德江要拍摄风景画片,吸引投资商。就找到了他们分厂,没成想,适逢其会,又遇见了那位隐士,遂有了这部不伦不类的片子。

    介绍完片子的由来,李老汉又跟着介绍起放映盛况,而昨晚放映效果惊人,作为制作这部影片的导演,李老汉自然与有荣焉。孙厂长见问,他自然实话实说,言辞间,竟还有鼓吹之势。

    可哪知道这一吹,就吹出了问题。

    近年来。峨眉制片厂本就不景气,虽然享受着中央和军委的双重拨款,不至于吃不饱饭,可因为制作出的影片,放映效果实在不佳,票房收入大幅缩减,孙厂长也暗暗挠头。

    如今,陡然听说有这么部题材新颖,内容特异,更重要是口碑惊人的电影,孙厂长自然动了心思,因为在他看来,恰逢广播电视局最近在响应中央号召,要搞双规制,允许各个电影厂,拍摄计划外的影片,用以搞活电影经济。

    而这部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既没消耗厂里的经费,又是计划外生产,拉出去做双轨,再合乎规矩也没有了,压根儿不存在赔本的可能,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立时,孙厂长就跟李老汉说了,不,下达了指示,并把此事拉高到全厂几千号职工能否过个肥年的政治高度。

    如此一来,素来讲觉悟的李老汉,想开口拒绝也难,只好硬着头皮,急急乘了厂长专驾,赶到了德江地委,来求薛向了。

    却说,薛向的拒绝,是李老汉预料中的,因为拍摄电影前,这位薛助理,就几次三番地要他保证不得外泄,且李老汉半只身子也在官场内,自然识得其中轻重。

    可如今他李老汉是刀架在脖子上了,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当下,便拉了薛向的手,求告道:“薛专员,薛老弟,不,薛老哥,事不至此,事不至此,俺老汉的口风可是除了名儿的紧,您拍戏的事儿,我跟孙厂长都没说,跟我外人能说喽?没这个道理!”

    “我还是老话,您老要是让帮别的忙,我决没二话,这事儿,是真不成,您老赶紧再想别的法子吧,至不济,您再找个人,换上那么一身装束,往翠屏山一引,三两天功夫,一部新的不就不出来了么,何苦跟我这儿墨迹。”

    这事儿,薛老三还真应不了,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他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况且,说穿了,李老汉和他不过是泛泛之交,感情没到这份儿上,李老汉这个要求他自不肯答应,反过来说,要是他薛老三一心要当滥好人,仕途上的路,趁早打住为好。

    “薛专员,您还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糊弄,随便找个人,能在梅花桩上打得那么漂亮?随便找个人,敢过那鸟道?随便找个人,敢绑了绳子,就跳瀑布?不成,这事儿,还就得求您了。”

    说着,赵老汉急了眼,作势竟要给薛老三跪下,薛老三哪里想到这位竟是如此的混赖性子,赶忙拉住他,在沙发上按了。

    李老汉耍浑不成,又耍起赖来,扬言薛向若是不答应,他就抱了铺盖,来薛老三办公室打地铺。

    这李老汉又耍浑,又耍赖,却始终不拿曝光薛向就是那世外高人的事儿做威胁,如此个性,薛老三倒也生不得他的气,只不住劝他另想别的法门。

    僵持了一会儿,李老汉眼神一暗,心道,这小子竟是死硬,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个精明的家伙,不舍出利益,看来是谈不成了,当即,叹气道:“得了,薛专员,方才也算我老头子交浅言深,本来嘛,咱俩泛泛之交,您犯不着为我赴汤蹈火,我给您拍电影,您给了我三千斤大米,十头猪肉,也只算比买卖,这会儿,俺老汉死皮赖脸要你为我冒风险,确实是不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您若是同意让上映,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李老汉真不愧是经验老道,耍浑,耍赖,这两板斧不成,立时就放出了杀招,可偏偏又言辞犀利,愣是拨开了温情面纱,直言利益,说得薛老三反而生了惭愧,只觉自己是那只讲利益,不顾交情之人一般。

    李老汉瞥了眼薛向,心中得意,以为这家伙坠入彀中,趁热打铁道:“我说你听,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利益有二。第一,咱们不白用你的胶片,除了您答应的三千斤大米和十头猪,俺老汉不要了以外,我们厂子还另外出两万块钱,从您这儿购买,这价钱可不算低了吧。”

    “第二,咱德江的翠屏山,玉女峰不是正在搞旅游么,您想想,您当初想着拍电影,是不是为了把翠屏山和玉女峰的名气,给打出去,可您在省城支的那场子,看着不小,可比起咱们峨眉制片厂这全国范围内都赫赫有名的大厂来说,您那场面,还真上不得台面,您想想,要是您同意把那两盘胶片拿出来放映,到时这翠屏山和玉女峰的名气,就不在蜀中,而在全国了。”

    “李主任,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我拍那风景片,不过是为了向投资商,推广玉女峰,翠屏山罢了,现在目的达成,至于全国百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嘴上如是说,薛老三心中已然暗自嗟牙,官场上果真到处都是老狐狸,一不小心,险些着了这老家伙的道儿。

    “话不是这么说的,俺老汉好像听说薛专员跟两位外商签订的合同里有这么一条,说是德江占得这两座山峰各三成的份子,对薛专员的谈判能力,和为民请命的情怀,俺老汉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既然这两座山峰有了德江的份子,试想,若是将来在全国推广开来,给翠屏山和玉女峰带来知名度的同时,也势必带来相当的利益呀!”

    李老汉此来虽然仓促,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今天下午的党政联席会的结果,他自然听说了,暗自惊叹薛向官场争斗的手段之余,却也更清楚今次的任务不好办了,果不其然,他头前准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家睬都没睬,这会儿也只能白银对黄金,算盘对秤盘了。

    嘴上说着好听话,此刻,李老汉盯着薛向,心头也暗叫着小混蛋,早听说这小子会谈价,没想到对老熟人下刀子也是这么不客气。

    “李主任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咱们德江只占三成利,两位投资商却是占了七成,这为人做嫁衣裳的事儿,干起来到底不怎么痛快,我还是老话,李主任您另请高明吧,趁着时间还早,没准儿您两三天功夫,就又做出一部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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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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