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刘盈:事情大条了……
阴山以北,龙城(今外蒙古鄂尔浑河西侧的和硕柴达木湖附近)。
茫茫的戈壁草原上,此刻遍布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马队。
和印象中草原人都住在蒙古包样式的帐篷不同,匈奴人掌握着简单的筑城之法,比如每年召开祭天大会的龙城,就是三座连成一排,均设有城墙、环壕、角台的小型城市。
三城相连,分别代表着匈奴人进行的三种祭祀,既祖先、天地,以及鬼神(注一)。
只是往年间这片水草丰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地方,如今到处可见裸露的土黄色地表,狂风吹过,沙尘乱舞,湛蓝的天空瞬间变得昏黄一片,颇有几分末日废土的感觉。
开春以来,草原一场像样的雨水都没有下过!
所以往年很多在远方放牧的部族,此刻也派人携带着牛马骆驼赶到了龙城相会。
在这里,他们祈求天神和祖先庇佑,让旱灾早早过去,否则的话牛羊必然会大片大片的饿死,而人也同样活不下去!
龙城向南,靠近塔米尔河的地方,洁白的帐篷邻水而建,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冒顿那占地十二个哈那的大帐。
只是让很多从没有见过单于的匈奴牧民奇怪的是,围绕在单于大帐之外的,并不是匈奴武士,而是许多虽然穿着兽皮,但头型却做中原人模样的精壮男子。
这些人,有的是冒顿颁布止杀令后幸存下来的九原郡郡兵,也有的是秦末中原大战,所以逃到草原上谋生的边军。
冒顿将他们编入自己的卫队,不仅送给他们帐篷和牛羊,而且还有匈奴女子做妻妾。
所以这些人对冒顿的忠诚度,要比许多匈奴人更高……
嗯,这一时期其实并没有什么民族主义,人们追求的不过是活着而已,一如刘盈从草原招募的娄烦骑兵和匈奴骑兵一样,活着,更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冒顿听着各部落汇报的情况,脸上充满了哀伤的神情。
十年积累,毁于一旦!
凭借着他过往几十年的经验,此时距离草原上的雨季,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人可以节约用水勉强度日,但草不能,缺水,再加上毒辣辣的太阳,草叶看上去绿油油的,但其实一碰就碎!
草没了,牛羊只有死路一条,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让冒顿感到愤怒的还有一件事。
河西乌孙!
他本来以为自己击垮了月氏人的主力,凭借着乌孙人的实力,足以将残余的月氏人全部赶出河西草原。
这样一来,匈奴人就可以通过乌孙人,间接掌控着那一大片水草丰美的地方。
和依赖自然降雨的草原不同,河西之地靠的是冰川融雪,所以即便是不怎么下雨,旱情也不是太严重。
如果乌孙人掌控河西的话,匈奴人就可以靠着乌孙人的牛羊度过这次灾难。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如同丧家之犬的月氏人突然爆种了,和气势汹汹的乌孙人打的有来有去(菜鸡互啄)。
这不仅让乌孙人没有余粮支援匈奴,也遏制了匈奴向西延伸过去的触角,使得他们无法获取极西之地的强力武器。
冒顿虽然招募了不少的中原人,但要想冶炼金属,需要的不仅仅是冶金,还有勘探矿产以及其他的配套技术。
所以这时候匈奴人手中的武器,大多是从秦国府库中得到的战利品,坏一件少一件,支撑不起他们再一次远征月氏人。
毕竟冒顿的眼睛,此时盯着的是南边的邻居。
从南方来的中原商人说了,新兴的汉国解散了军队,给参与战争的士兵发放了大量土地。
邻居屯粮我屯枪。
此刻,正是南下的好时机!
冒顿斥退了那一张张哭丧着脸,请求支援牛羊的部族首领,让人去将萨满巫师找来。
他想要听一听对方的建议。
怎样的祭祀,可以让祖先给予他们南下攻打汉人的箴言!
……………………………………
栎阳城西,驼铃响叮当。
去年趁着大雪封山前去往西域的商团,此时趁着冰雪消融,天气不热的时候一路跋涉而回。
堆在库房里腐烂发霉的老式皮甲,如今换成了数不清的玛瑙玉石、挂毯香料,以及马匹骆驼和充满异国风情的胡姬和乐器。
当然了,在赏猫大会上满心羡慕迫切成为猫奴的人,也看到了站在骆驼头上,那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猫猫……
刘盈拉着满脸大胡子的萧同蹲在阴凉地,向他询问着抗乌援月的进展。
毕竟他希望看到的是个支离破碎的河西之地,而不是铁板一块。
这,不符合他的利益,也不符合大汉帝国的利益。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不介意招募一些志愿者,前去吊民伐罪,兴灭继绝……
萧同嚼着一个黑乎乎的果干,随手掐死一只跳蚤:“殿下放心,有了咱们卖过去的两当甲,月氏人守住地盘不成问题!”
“不过我觉得,今年咱们就没有必要再卖他们甲胄了,他们和乌孙人一样,兵弱……两边打半天都打不死几个人……”
“所以盔甲多到很多月氏人都是穿两件甲胄,也就是将套在身上的两当甲前后左右各穿一件,把腋下也防守的严严实实,这就更不会死了……”
他说着,用脏兮兮的手递给刘盈一个果干:“殿下尝尝,好吃……”
刘盈满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默默向旁边挪了一下。
萧同手中的不是葡萄干,而是一根长条状,不知道原型是什么的东西。
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询问道:“这是啥啊?”
萧同挠了挠似乎被跳蚤咬了一下的胸口:“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东西没晾干之前,看着有点像萝卜,那几匹娇贵的汗血马耍脾气的时候,全靠吃这个才能安抚下来……”
“长得像萝卜?”刘盈稍稍沉默,旋即抬头问道:“有没被晾干的吗?拿来我看看!”
如果萧同说的是他想的那种东西,应该很耐储存。
萧同点了点头,起身抓住一只跟着驼队行进的骆驼,旋即在驼包里翻找了起来。
此时刘盈看到,一只奶牛猫从骆驼脑袋上走下,主动走到萧同身边蹭啊蹭,嗲声嗲气的喵喵乱叫。
什么情况,这厮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招猫体质……刘盈捏着下巴做沉思状,心中充满了不确定。
毕竟奶牛猫都是神经病……
少顷,刘盈看到萧同甩给了奶牛猫一根草干,从驼包里抽出一根半尺多长,黑色或者说是紫色的条状物向他走来。
没错了,就是胡萝卜……刘盈心中下了判断,虽然萧同手中的是紫色的胡萝卜,但其实胡萝卜的颜色本就多种多样,后世最常见的橘色是荷兰人培育出来,并大力推广的品种。
但刘盈的注意力,其实是在那一根被奶牛猫叼走的草干上。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猫薄荷了!”
毕竟,奶牛猫那一副瘾君子的模样,刘盈可太熟悉了!
于是他拉着萧同问道:“猫薄荷还有吗?就是你扔给猫的那根草干!哪买的,有种子吗?”
萧同瞬间蒙了,他愣了一会后舔舔嘴唇:“有啊,那是卖给我猫的西域商人送的,这一路上猫没有乱跑,全靠的就是这种东西……”
刘盈心满意足的将剩余的猫薄荷和种子收入囊中后,看了看手中紫色的胡萝卜,想了想,还是决定炒熟了再吃。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接着问道:“你在月氏的时候,听说有什么稀奇事吗?”
萧同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一支匈奴人的商队,他们准备将皮毛卖到羌人那去,然后购买粮食……你说他们是不是傻,羌人虽然种田,但人家也牧马放羊不缺皮毛啊!”
刘盈附和着笑了一下,抬头说道:“他们人呢?叫过来。”
萧同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殿下怎么知道我将他们带了回来?”
刘盈神秘笑笑,没有做出解释。
萧同这些人遇到当地部落自然是商队,可要是碰到别的商队,只要时机合适,蒙上脸就变马匪了……
所以一听说萧同碰到了匈奴人的商队,自然就明白了对方的下场。
少顷,一个身材瘦小,嘴角眼眶淤青的匈奴人被拖了过来,他边走边用蹩脚的雅言咒骂:“你们这些南蛮,撑犁孤涂单于不会放过你们的!”
等到他走近,刘盈看着被木板抽了十几下,嘴角满是鲜血的匈奴人问道:“我有一个疑惑,你要是能解答了,我就让他们少揍你几下!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他们把你一截一截切了喂狗!”
非我族类,刘盈不会有丝毫怜悯。
匈奴人愣住,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孩子会如此歹毒,但看到周围人的样子,眼前人很明显是他们的首领。
于是他默默点头。
刘盈一字一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跑去羌人那里买粮食?”
匈奴人满脸不屑:“不下雨,牛羊都饿死了,不去买粮食,难道等着饿死吗?”
“不下雨?”
刘盈重复了一下,心中萌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注一:龙城的说法,来源于《蒙古国后杭爱省乌贵诺尔苏木和日门塔拉城址发掘简报》。
第六十六章 刘盈:快,说句骚话。脑子:我不会!
栎阳宫。
刘盈双手拢着袖子,大步流星穿过阴暗的甬道,走向远处好几米高的长阶。
这就是让他深恶痛绝的一点,秦汉时期建筑水平不行,只能通过堆高地基的方式,来让宫殿的壮丽巍峨,产生一种压迫感。
尽管刘盈凭借记忆画出了很多后世经典的宫殿复原图,但人们总是习惯因循守旧,故此长乐宫以及未央宫的建筑风格,依然是延续了这种传承了几百年的风格。
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招手叫过了正在整理着奏疏的魏无知:“陛下呢?”
魏无知微微躬身行礼:“回禀殿下,陛下去皇后那里了。”
老刘不是正跟我娘冷战中,怎么这时候跑过去了?呵,男人……刘盈愣了一下,再次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魏无知看了看殿中的漏刻,回忆了一下说道:“大约一刻之前。”
刘盈点点头,追寻着刘邦的踪迹而去。
现在天色尚早,再加上那又是老夫老妻,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突然过去,会吃一个闭门羹……
…………………………
承露殿。
当刘盈喘着粗气吭哧吭哧的走入时,见到的是坐在榻上,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只手可以撸猫的吕雉,以及躺在地上,全然没有帝王尊严,被猫淹没不知所措的刘邦。
西域商团返回之后,官府、宫中,以及东宫和一些功候的管家纷至沓来。
萧何拿走的自然是商团中带回的西域良马,商团出关的携带的中原马,已经全部换成了这种身体更高,奔跑速度更快的河曲马。
其中那几匹从大苑国走私来的汗血马,也一并被萧何带走,转给太仆夏侯婴管辖的师牧苑。
这些,是用来抵税的。
功候管家前来,拿走的是那些玛瑙玉石,以及胡姬乐师。
这些,是他们本次参股的回报,以及下次踊跃报名的信心。
至于东宫来人,拿走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种子和香料,以及占总比例近一半的珠宝……
有钱大家赚的前提,是刘盈先赚个盆满钵满。
毕竟先富带动后富,刘盈不先富起来,怎么压制、不,是带动后富呢?
而宫中来的人,当然是吕雉的皇后少府。
作为一个突然患上囤猫癖的猫奴,吕雉一想到这些小可爱不在自己身边,心如刀绞食不甘味……
但让刘盈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邦这个浓眉大眼的如今也沦陷了……
刘盈想了想,默默将自己怀里藏着的猫薄荷捏碎,均匀的洒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被猫淹没的感觉真不错啊……
在他对面,刘邦和吕雉看着之前还在自己身边腻歪的猫猫,眨眼间就全跑到了刘盈身边,嫉妒之心溢于言表。
刘盈相信,如果他不是亲生的话,此刻已经被拖出去细细的切做臊子了……
在一片嗲声嗲气的喵喵声中,刘盈止不住的在心中长叹。
指望着这帮家伙抓老鼠,很可能是没戏了。
商团带回来的这些猫,基本上全是从中亚传过来的波斯猫,波斯猫虽然也是猫,但已经被驯化成了宠物,亲人,野性不强。
嗯,就像是猫中之狗的布偶猫。
刘盈想了想,其实中国也是有猫的,不过那种猫的野性太强,不会和人类和谐共处,准确的说指望养本土猫抓老鼠,很有可能最先遭殃的是家里养的鸡鸭鹅……
有些人说腊祭庆典上会有‘迎猫’的环节,以此来认证中国早就有了家猫,但这其实是错误的。
因为腊祭庆典上祭祀的是‘猫虎神’,祭祀它们的原因,在于前者捕捉老鼠田鼠,而后者则捕杀野猪。
嗯,田鼠是仓鼠科,老鼠是鼠科。
猫、虎并列,说明当时的猫还是一种野兽,并非家畜和宠物。
刘盈抬腿从这一群废物身边走过,准备等过段时间让人抓几只豹猫回来,给这些洋猫注入一下野性的基因。
反正都是猫科,就算是有什么隐患,但只要繁育的速度和个体够多,不好的遗传特性都会变成隐性,最终消失不见。
一如澳大利亚泛滥的野兔,其实祖先就那么几只。
刘盈走到刘邦身边,低下头耳语了几句,强行抓住一只三花撸啊撸的刘邦顿时愣住,眼中满是凝重的神色:
“消息可靠吗?”
刘盈点点头:“萧同他们抓住的一个匈奴人是这么说的,应该不假。”
刘邦站起,正要向殿外走去,却突然被吕雉拦下:
“人可以走,猫留下!”
刘邦瞬间垮了下去,看了看满脸鄙夷的刘盈,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吕雉,恋恋不舍的说道:“我等下再过来哈……”
……………………………………
栎阳宫,宣德殿。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远处的天边翻滚着层层的火烧云,偌大的宫殿内渐渐显得昏暗一片。
刘邦摆了摆手,两行侍者走入,点亮一支支蜡烛。
摇曳的烛火中,匆匆赶到的张良萧何等人脸上均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此时虽然游牧民族南下侵扰的举动还没有成为常态,但北方邻国遭受了灾害的事情,还是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慎重。
毕竟饿死之前当强盗,是一件不分游牧还是农耕的常识。
此时的汉国刚刚从战乱中恢复,尽管国力碾压对方,但毕竟人口太少,且不熟悉对方的组织结构。
后者才是最致命的,因为征调军队北上很容易,难的是找不到对方。
刘盈虽然招募了一些匈奴牧民,但此时接近夏季,牧民转入了夏季草场,处于一种零零散散的状态,除非有高空侦查的手段,否则就只能是大海捞针。
这就是历朝历代都很难解决游牧南侵的原因。
在整体的沉默之中,那个被萧同擒获,后被廷尉候封接手,很是调教了一番的匈奴人被押了上来。
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他在廷尉府的大牢里活了又死、死了又活,早已经不复之前的桀骜不驯。
候封上前一步,问道:“说,有多长时间草原没下过雨、或者雪了?”
匈奴人抬头看了候封一眼,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颤栗结结巴巴的回道:“从、从冬天一月开始就一片雪,一滴雨了……”
张良愣了一下询问道:“匈奴亦有历法?”
匈奴人转头看向张良,虽然浑身剧痛,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惊叹的眼神,旋即惊叹变成了遗憾。
这种神情张良再也熟悉不过了,所以他的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生而为男,我很抱歉……
在候封阴森森的冷哼声中,匈奴人战战兢兢的回道:“每年一月,各部首领都会齐聚单于庭,祭祀先祖,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草原再也没有降下雨雪。”
刘盈问道:“你说你们是前往羌人处换取粮食,我想知道的是,这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们单于的主意?”
嗯,匈奴人自从占据了旧长城以南,也就是后世的宁夏平原之后,和盘踞在青海地区,游牧兼农耕的羌人就已经接壤了。
历史上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返回的时候,虽然特意从丝绸之路南线饶了一下,避开了匈奴的地盘,但还是被臣服于匈奴的羌人抓住了,所以又被扣押了一年多……
匈奴人看了一眼貌似人畜无害的刘盈,心中怨念又起。
就是这个人,将他交给了那个脸长得很像鹰的男人,将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想回答刘盈的问题,但看到候封那种变态的目光后,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说道:“是我们自己的主意,部落里牛羊饿死了快一半,小羊羔都死在了母羊肚子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刘盈再次问道:“那单于本部呢?他们那里牛羊的情况怎么样?”
匈奴人想了一下回答道:“大单于的牛羊饿死的不多,而且他们那里还有会种地的秦人,粮食多多的……”
刘盈笑了笑:“既然大单于粮食多多的,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单于借粮食,反而要跑到羌人那里去买?”
匈奴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痛恨:“大单于不借!”
刘盈轻轻颔首:“我问完了,你们随便……”
片刻之后,匈奴人再度被押着离开,大殿上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其实今天并没有从匈奴人口中问出什么,毕竟草原广袤部落之间离得很远,交流不便,再加上此人只是个小头领,也不掌握什么核心机密。
刘邦环顾一周,询问道:“说说吧,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张良轻声说道:“恐怕真如淮阴侯所说,汉匈之战最迟今年,最晚明年就会爆发。”
刘盈说道:“我觉得,战争很可能在入秋以后就会开始!”
刘邦移目看向刘盈:“为什么?”
刘盈解释道:“现在不会爆发战争,是因为草原上雨季快要到了,而且匈奴各部不仅已经分散,而且元气大伤,这时候开战不合适。”
“而到了秋天过后,休养了几个月的草原马正值最肥壮的时候,有利于匈奴人机动作战。”
“但这还不是我敢于如此肯定的原因……”
第六十七章 刘盈:激将法都中?这他么是兵仙?
大殿上,听到刘盈的话,刘邦皱着眉头斥责道:
“有什么就说,别卖关子!”
他还急着去吕雉那撸猫呢!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匈奴,秦朝能打的他跪在地上叫爸爸,自己连秦朝都灭了,收拾个匈奴还不是小菜一碟!
而且此刻大殿之中,他钦点的汉国三杰全在,所以不需要他来动脑子。
刘盈知道自己的那个没出息的爹想的是什么,于是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不准备将猫薄荷这种东西告诉他。
于是他接着说道:“我断定匈奴会在秋冬时节进攻的依据,在于游牧和农耕的生活方式不同。”
“北方苦寒,秋天要比中原来的早。”
“所以这时候草原上的牧民已经收割了足够数量的青草,搬进了冬营盘之后,咱们这边的农民才开始收割谷物,颗粒归仓。”
“而到了冬季来到的时候,中原的农民依靠着一年的收获,选择躲在温暖的房间里去度过寒冬;而草原人不同,他们太穷,以至于大部分牧民不想点其他办法的话,一家老小就有被饿死的可能。”
“所以牧民中的精壮,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外出劫掠,好节省下来自己的口粮给家里人度过寒冬。”
“之前那个匈奴人说了,草原上冬天不下雪,春天不下雨,很多牛羊都饿死了,春天本应该是迎接小羊羔降生的时候,可没有草,小羊羔生下来也养不活!”
“这一串连锁的反应,会让他们今年冬天更加难熬,如果不来咱们这里抢一把,只怕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所以今年入秋之后,汉匈必有一战!”
刘盈说完,从一脸欣慰的张良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刘邦沉默片刻后,视线转向靠着廊柱,快要睡着的苦瓜脸:“太子所说,淮阴侯怎么看?”
自从知道私买兵器甲胄的不是韩信之后,刘邦总会尝试着和韩信缓和关系,所以今天这种御前会议,自然也让韩信列席。
韩信睡眼惺忪的揉了揉脸颊:“啊?”
反正刘邦已经把他从王爵降成了侯爵,而且他虽然是个政治白痴,但也很清楚,自己只要不造反,这个侯爵是绝对不会被撸掉的。
所以,他已经开始摆烂了……
刘邦再次重复了一遍,但韩信却一言不发。
彼此沉默许久,刘邦摇头笑了笑,看向张良问道:“子房觉得呢?”
张良看了看一脸傲娇中的韩信,和刘邦做出了同样摇头微笑的动作:“臣觉得太子言之有理。尤其是对于农民和牧民生活方式的论述,更是让臣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张良对面,萧何也满意的频频点头,无为无不为,这才是黄老之道。
他这个老师,当的还是蛮称职的嘛!
刘邦满脸与有荣焉,笑容却变得矜持了起来。
他看着张良询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张良摇头说道:“陛下已然成竹在胸,何必问臣?”
嗯?老刘成竹在胸了?糟了……刘盈一点点的转过头,看着满脸得意洋洋的刘邦,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
上次刘邦也是成竹在胸,然后被项羽追了一路……
这次他又来?
刘邦敛起笑容,霸气侧漏:“既然匈奴要来打我们,那我们就先去打他!今年冬天,朕想要和诸位会猎于阴山之北,诸位意下如何?”
他说完,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不如何!”
刚刚挪到角落之中的韩信终于忍不住了,对于此时的刘邦,他属于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所以,他准备开喷了!
韩信越众而出,眼睛下垂,仿佛刘邦不是坐在高高的帝座之上,而是匍匐在他的脚边。
“敢问,汉可知匈奴人口几何,地方几许?”
“敢问,汉可知匈奴控弦多少,战马多少,战法如何,甲胄兵刃之数?”
“敢问,此时开战,汉能征调多少军队,从哪征调,向哪集结,又向哪进攻?”
“敢问……”
在韩信口若悬河这种,刘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坐在萧何上首的右丞相郦商,听着韩信脱口而出的一连串问题,脸上神色莫名。
虽然他因为郦食其的事情而对韩信怀恨在心,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韩信说的句句在理。
此人,大才!
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会活埋了韩信……
殿中许多人都在韩信的质疑中,看向刘邦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鄙视。
毕竟,这里的人大多都经历过彭城之战。
但只有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刘邦的刘盈,才从这老家伙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洋洋得意。
很明显,这就是传说中的激将法。
韩信,还是太年轻了哇!
于是他一言不发的向后缩了缩,开启了看戏模式。
刘邦等到韩信的疾风骤雨停歇之后,一脸的强力挽尊:“提问谁不会啊?有本事你说个办法,看我能不能挑刺就完事了噢!”
韩信脸上,换上了一副轻蔑至极的神情,就在刘盈以为他终于识破了刘邦的诡计之后,韩信一脸傲娇的说道:“如果我是汉军主帅,此战的打法就是中心开花,侧翼包抄。”
“呵呵!”刘邦一声冷笑,但竖起耳朵:“你继续!”
韩信看看刘盈,手舞足蹈的说道:“太子说了,匈奴此次南侵不为掠地,而在于求财。但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必然要攻克大县城邑才行。”
“只有攻陷了这种城池,才能获得财富人口,以及辐射周围的地区。”
“那么我军就在此之前,在关中集结待命,并且将边关城塞加高城墙,广聚粮草。”
“等到烽火燃起,匈奴主力攻坚城不克的时候,我军精锐全速北上,和匈奴展开会战!”
“强如项羽尚且在和汉军正面决战中溃败,匈奴自然不在话下!”
韩信说完,单手叉腰看向刘邦,一副‘你来挑刺啊’的表情。
刘邦捻了捻胡须:“很好,就这么办吧!”
……………………………………
夕阳西下,大殿上重新变得冷冷清清。
刘盈抱膝而坐,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帝座之上的刘邦嘴角扬起,目光注视着某个甩着袖子,无能狂怒大步离去的身影。
激将法,果然好用!
韩信所说的,其实和他之前的想法大差不差,毕竟韩王信大举修建的马邑城,就是为了御匈奴于内陆平原之外。
如今这种想法得到了韩信的认证,让刘邦变得越发信心十足了起了。
刘邦偷偷看向刘盈,见到他坐在原地怡然自得,于是默默站起,悄悄向殿后走去。
他,准备去撸猫了!
虽然如今吕雉那里的猫很多,但少了刘盈这个竞争者,他就能多撸两只!
尽管,今夜住在吕雉那里,他可能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眼角余光虽然看到了踮着脚尖猫猫祟祟离开的刘邦,但刘盈却丝毫不为所动。
撸猫,不急于一时。
其实刘盈此刻心中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既然匈奴是因为遭受了灾害而南下劫掠,那么他可不可以就此对匈奴给出人道主义援助,让匈奴人维持在死亡线之上,进而消弭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这,并不是岁币,而只是苟。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站在汉国这一边。
毕竟一个一两千万的农业国家,和一个人口几百万的游牧国家,双方和平发展个三五年的话,国力的增长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行不通的。
北方草原上那个虎视眈眈的人,名为冒顿。
匈奴虽然是一个很久之前就存在的游牧民族,但其实直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吸收了许多被赵国打的狼狈逃窜的游牧部落之后,匈奴才变得渐渐强大起来。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强大的匈奴先后在赵国和秦国的打击下,不仅被打残,就连老家都被秦国占了……
直到冒顿杀死了自己亲爹,成功上位匈奴大单于之后,趁着秦末天下大乱,一举收复了河套草原,并且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征服了北方的浑庚、屈射、丁零、鬲昆、薪犁诸国,让匈奴再次伟大……
所以从冒顿的一连串表现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因为家里遭了灾,而南下劫掠的小贼。
这,可是个窃国者侯的大盗!
他的南下作战,无非是想和新兴的汉国打一仗,摸摸汉国的底细,然后决定接下来对付汉国的计划。
所以。
你要战,就作战!
其实,这也是刘邦一直以来的想法。
匈奴人如果不动手,其实刘邦是有着等过两年主动和匈奴干一仗的想法。
要想安心种田,不把身边的饿狼赶跑怎么行?
刘盈长吁一声默默站起,既然战争已经无法避免,那就奔着大胜对手的结局而努力。
反正距离战争还有几个月,而夏季的山西北部干燥炎热,水泥凝固的速度会很快。
他相信,有了马邑这座坚城,韩王信应该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和匈奴私下媾和。
不过,他还是要给冒顿准备一个礼物。
烟花是中原特色,远方而来的客人不可不品尝!
第六十八章 刘邦:禁止泄露国家机密!
泾水以东,高陵县,官方牧苑。
这里原本是秦国遗留下来的一处园林宫观,如今已经成了太仆夏侯婴管理下的一处养马场。
虽然刘邦对此表示强烈不满,怒气冲冲的去找萧何掰头了一番,但最终灰溜溜的败下阵来,接受了这一惨痛的现实。
辰时刚过,刘盈跟在刘邦身后,在百余骑甲士的簇拥下,直入牧苑。
要跟匈奴干架了,骑兵是重中之重,视察马匹的繁育和养殖情况,自然是刘邦这段时间的首要工作。
刘盈跟过来,自主要是想看看乌骓马有没有被榨干……
现在正处于牛马的发情期,为了得到更加优质的后代,此处牧原之中就只有乌骓和一百多头驴是公的。
嗯,后者是为了交配生产骡子。
准确的说是马骡。
大个体的公驴和母马交配,可以生下肩高超过马匹的骡子,不仅耐力比马好,而且食量小,消化率高,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养一匹骡子能带来的收益,要比养马高不少。
毕竟省的越多赚的越多!
看到刘邦一行到来,提前来此准备的夏侯婴快步迎了上来。
“拜见陛下……”
刘邦跳下马,笑呵呵的捶了他一拳:“别玩这些虚的,头前带路!”
刘盈默默跟在把臂前行的刘邦和夏侯婴身后,环视着周遭荒废的场景,心中油然而生了几分唏嘘之感。
这座宫殿曾经的名字,叫做高泉宫。
嗯,秦国还有另外一座高泉宫,不过那是芈八子或者说是宣太后修建的,位于美阳、也就是后来的陕西武功县西北。
修建宫殿的目的是给宣太后颐养天年,顺便给秦惠文王戴绿帽子用的……
嗯,他们老嬴家的小寡妇都有这种传统……
而位于高陵县的这座高泉宫,曾经的主人,正是被赵高矫诏勒令自杀的秦国公子扶苏。
秦国的宫殿是按照星斗排列的,位于咸阳城内的咸阳宫对应着帝星,而高泉宫对应的,正是太子星……
只可惜造化弄人。
不过再说一遍,忽悠瘸了扶苏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
此时的儒家讲究小仗受大仗走,避免让亲爹背负杀子的罪名,而法家则讲究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树立独裁君主的绝对权威。
笃行秦律的扶苏最终死在了秦律之下,和创立秦律而死于秦律之下的商鞅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刘盈默默摇头叹息中,看到了远处上嘴唇撅起,一脸猥琐相脚步发虚的乌骓,本想迎过去,但想了想还是等会再说。
乌骓撅着上嘴唇的动作,是在嗅着空气中弥漫的一种味道。
母马的味道。
在乌骓前方,一匹屁股又大又圆,毛发油光水滑的黑色母马被固定在木架子旁,一只前蹄被高高吊起。
这样的动作,是为了防止母马在乌骓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尥蹶子发动攻击。
毕竟野生状态下,公马要想完成交配,需要展示肌肉自己击退情敌,获得母马的认可。
那种,属于是自由恋爱。
但此时却是包办婚姻,而且洞房的时候还把女方捆在了床上……
虽然有些女人会因此而感到兴奋,但也不排除会有不喜欢的。
刘盈曾经看过一段视频,一匹母马在公马兴奋的凑过来的时候,强有力的后蹄踹在了公马头上,一击毙命!
虽然这时候刘盈搞到了几匹走私来的汗血马,但强壮如乌骓者却只有这么一匹。
所以,必须要防患于未然,避免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刘盈身侧,看着拱着鼻子进入状态的乌骓,双手抱臂而立的刘邦和夏侯婴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几分自惭形秽的表情。
但很快,他们的信心又再次重建。
乌骓虽大,但耐久不行……
刘盈鄙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莫名傲娇的男人,提着篮子走向筋疲力竭中的乌骓。
乌骓很明显也认出了他,湿漉漉的大眼睛中满是委屈的神色。
春夏之交的这段时间内,它必须要让近两百匹母马怀孕,而除了人类热衷于做那事且乐此不疲外,动物更多的是被本能支配,身不由己的完成繁衍后代的行为。
刘盈举起手撸了撸马头,然后从篮子里掏出一个鸭蛋打碎,磕进了乌骓嘴里。
这是他从后世学到的当时觉得没什么卵用,但却在此刻派上大用的知识。
在公马的配种期间,喂食鸡蛋牛奶之类的高蛋白饲料,可以增强公马的体质以及精子的质量,生出更加优质的后代。
至于刘盈此刻喂食的是鸭蛋而不是鸡蛋,主要是他在关中养的鸭子比鸡多,而且鸭蛋有点腥气,处理不好的话不如鸡蛋好吃。
所以鸭蛋滞销……
刘盈一连磕了四五个鸭蛋倒进乌骓嘴里后,又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块砖头,吊在木桩上任由乌骓舔舐。
刘邦满脸好奇的凑了过来,只是在乌骓充满戒备的眼神中,直接站在了刘盈身后。
乌骓自从项羽死后,脾气渐渐没有那么暴躁,刘盈骑得,小萝莉刘乐有时候壮着胆子偷偷溜进马厩,它也不生气,任由那个矮墩墩的萝莉抓着鬃毛趴在背上。
但有一人例外。
刘邦但凡试图靠近,乌骓不是直接尥蹶子就是死死盯着他,随时准备给他两蹄子……
所以此刻,刘邦就将刘盈当做了自己的人肉盾牌。
他指着刘盈吊在栏杆上的砖头问道:“这是什么?”
刘盈头也不回的说道:“盐砖啊……嗯,准确的说是没有经过加工处理过的盐块,虽然人不能吃,但养马养牛却离不了这种东西。”
刘邦挠了挠鼻子问道:“为什么?”
刘盈看了看刘邦,又看了看脸上同样有些疑惑的夏侯婴,皱眉反问:“你们从前都是怎么养马的?”
夏侯婴回答道:“喂草料,然后定期将马迁到河边洗一下,然后让它撒撒欢……”
“原来如此。”刘盈点点头,心中的疑惑消除。
放养状态下,牲畜会舔舐地表或是岩石上析出的盐分,虽然量不大,但聊胜于无。
但圈养状态下,就必须给牲畜补充盐分,保持牲畜体内渗透压、酸碱平衡和水分平衡,也能使机体得到能量平衡和恢复,有利于放松神经、缓解疲劳,促进新陈代谢,还能防治矿物质营养缺乏症。
所以当盐价暴涨的时候,影响的不仅是人的生活,还有夭折的畜牧业。
当然了,不包括盐商和老爷们在人间天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及戏散了,灯火下楼台……
刘盈指着乌骓用口条盘着的盐砖说道:“人不能不吃盐,猪马牛羊也是这样的,所以这样的盐砖以后要在马厩里多放几块……”
夏侯婴听着刘盈的话,频频点头。
事实胜于雄辩,乌骓此时的动作,已经胜过了刘盈的千言万语。
他为太仆,职责就是为国家蓄养更多、更优秀的战马,所以刘盈今天的这种举动,对他的工作有了很大的帮助。
和刘邦夏侯婴在牧苑中又走了一会,刘盈指着远处曾经遍植奇花异草,但如今已经被铲了改为农田的花园:
“咦?这里也种有水稻吗?”
他话音刚落,刘邦夏侯婴对视一眼,笑的前仰后合。
搞鸡毛啊……刘盈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要不是打不过,早揍得这两个老家伙满脸桃花开了!
刘邦笑了一会摇头说道:“那不是水稻,那是稗(bài)子!”
“稗子?”刘盈挠了挠头,还是满脸疑惑:“什么是稗子?”
刘邦解释道:“就是长在水稻田里的杂草,稗子小的时候长得和水稻很像,但大了就能认出来了……”
刘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竖了竖拇指,随手拍了刘邦一个不要钱的马屁:“父亲懂得可真多啊……连杂草和水稻都能一眼分清!”
然后,刘邦的老脸瞬间涨红。
这并不是被拍马屁后的骄傲,而是心虚时被刺痛的羞愤。
刘盈此刻的称赞在他看来,是在讥讽他当年的花天酒地不着家,让吕雉带着刘乐和刘盈住在田边务农……
小兔崽子可真记仇啊……刘邦咬了咬后槽牙,决定等到过段时间以刘盈左脚先进门为由揍他一顿出出气!
浑然不觉拍马屁拍到马腿的刘盈转过头,看向处于看戏状态的夏侯婴问道:“那为什么要在牧苑里种杂草呢?”
夏侯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斟酌着说道:“我在沛县做司御之前,负责照料县里的马匹。我发现同样是喂草料,喂那些从地里拔出来的稗子时,马不仅吃得欢,而且上膘上的快……”
“因此,每年考评的时候,我养的那十几匹马都是‘最’,所以我就积功做了司御……”
“所以,我就干脆在这里种上稗子,当做草料用了……反正杂草不需要打理,长得飞快!”
刘盈点点头,微微叹气:“看来在农田里拔草果然是个辛苦活……可惜没有除草的好办法,不能遏制农田杂草的生长……”
夏侯婴神秘笑笑:“拔草确实辛苦,但我当年弄到的稗子,不仅多而且毫不费力……殿下不妨猜猜我是从哪里……唔唔……”
刘盈满脸惊恐的说道:“爹啊,再不松手夏侯叔就被你捂死了……”
第六十九章 刘盈:这只刘邦中暑了……
“呸、呸……”
夏侯婴脸孔涨红,喘了几口大气后一脸疑惑:“怎么还有点咸?”
刘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刘邦,默默向侧面挪开半步。
这厮,上了厕所又不洗手!
刘盈看了看那些茂密生长的稗子,想起了自己种在东宫里的苜蓿草。
那些,是和走私来的汗血马一起从中亚购买的种子。
相比于大苑国禁止战马出口,这种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牧草,则完全不受限制,属于是要多少卖多少。
黑麦加苜蓿草,就是刘盈准备的掌控四百毫米等降水线以北地区的法宝。
前者耐旱耐寒,可以给定居点的人民提供食物,而后者则可以改善土壤,不仅可以当饲料,而且还可以当菜吃。
春天的时候,采摘点苜蓿草的嫩芽,洗净焯水,简单凉拌一下就很美味,比许多正儿八经的蔬菜都好吃……
重要的是,苜蓿草还是一种耐盐植物,换言之就是它可以生长在盐碱地之上。
刘盈准备当自己育种成功之后,分出一部分送到齐国去。
那里因为造陆尚未成功,很多后世里的沃土,此刻还泡在海水里,进而导致靠近海岸线的地方盐碱度超标,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寸草不生。
这样的土地,刘盈可以心安理得的占为己有,建设成和养殖基地配套的种植园,为将要大量饲养的牛羊鸡鸭提供一定数量的饲料,不至于形成人畜争食,侵占耕田的局面。
当然了,饲料的主要来源,还是玉米。
刘盈得到的那五颗玉米,如今已经遍布在关中巴蜀,此刻的播种面积正以一种无可阻挡之势在中原大地上蔓延开来。
虽然经过了这些年的扩种,最初的品种出现了些许的退化,但最终并没有成为刘盈一直担心的那样:
可以播种,但不会生根发芽。
很明显,刘盈得到的并不是杂交高产种,而只是普通的玉米种子。
尽管亩产无法和那些高产种相提并论,但每亩的产量,也要比普通的水稻和小麦高出不少。
最关键的是,这种玉米种子完美的适配了农家肥,并没有因为肥料的缘故而导致产量拉跨。
嗯,其实这一时期搞出什么尿素等化肥,并不会让产量暴增,相反,甚至会让农作物减产。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时候的粮食种子相对原始,是一种被人类用土方法驯化了几千上万年的产物。
它所适应的环境,就是靠天活着,间或来点发酵好的农家肥补充一下地力。
这样的环境下,骤然使用化肥,不仅农作物不吸收,反而有烧根的风险。
就像是吃素吃惯了,猛然大鱼大肉的吃起来,很容易把肠胃吃坏,然后被抬走……
而且就算是循序渐进的让农作物习惯了化肥,产量也绝对不会如想象中爆表。
增产一倍左右,从亩产一两百斤增加到三四百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再往上,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举个简单的栗子吧。
一对身高处于平均数值的夫妇生下的孩子,就算是每天牛奶鸡蛋不断,顿顿牛排,然后找专门的健身教练来指导锻炼,他/她的身高肯定会比父母高,但却绝对比不上姚老板他闺女……
哪怕姚老板的他闺女每天吃不饱,吃完饭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化肥,决定的是下限,而种子,决定的是上限。
……………………………………
汉六年夏四月,栎阳南郊。
今天是夏至的日子,按照过往的习俗,在这一天的时候,刘邦需要率领三公九卿等文武官员,前往城外迎夏。
但在刘邦不讲理的撒泼打滚下,刘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代替他前往南郊进行仪式。
至于刘邦本人,此刻则躲在宗庙里,举行‘饮酎’之礼。
所谓饮酎,就是酎之言醇也,谓重酿之酒也,春酒至此始成,与群臣以礼乐饮之於朝,正尊卑也。
也可以理解为名正言顺的喝个爽……
郊外的祭坛上,刘盈穿着一身赤红色的袍服,心里痛骂着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在板着脸的礼官指示下,如同机器人般的三拜九叩起来。
嗯,之所以是赤色而不是黑色,则是因为古人讲究五方、五色、五音、五味、五行、五官与四季、四象相配,比如到了夏季,就要顺应夏火之色,车马旗帜和服饰皆用大红色。
而今天的迎夏之祀,主要是祭祀的是南郊赤帝,以及南方诸星神。
也就是井、鬼、柳、星、张、翼、轸朱雀七宿,另外还有炎帝配祭、火正祝融从祀。
不过很明显,此时的大汉帝国依然是个草台班子。
刘盈三拜九叩的时候,祭台下很多的公侯大臣悄咪咪的离开,前去追寻刘邦的踪迹去了……
毕竟,可以喝个爽。
嗯,208万杯……
少顷,刘盈给炎帝等人献上血食,也就是牲畜的新鲜血液,以此来结束整场祭祀。
他回过头,看着来时满满当当,此刻稀稀疏疏的人群,长叹一声,准备带着他们返回栎阳宫。
这是中国人惯有的一种行为方式。
红白喜事亦或是其他集会结束后,总要吃一顿好的……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迎夏之祀结束后,也有一场大会餐。
吃的,正是宰杀完,血液充做血食祭祀神明的牲畜。
这些牲畜全是太常府从刘盈那里采购的,虽然价钱比从民间采购要贵上一些,但一分价钱一分货。
刘盈养的这些牛羊,都是提前集中育肥过的,肌间脂肪充足,肉质细嫩多汁,远不是民间饥一顿饱一顿养大的那些能比的。
当然了,这里面自然有人情世故在……
祭台下,刘太公看着刘盈的满头大汗,心中愤愤不平起来。
那个混账东西自己躲起来享福,让他乖孙来这边受苦,真是是可忍也,他不可忍也!
等着吧,等下就让那个混账东西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栎阳宫。
看着手持拐杖、迎风而立的刘太公,刘邦的醉意顿时消失不见,他看了看身边笑成一朵花的卢绾:“老头最疼你了,你去把他支开……”
卢绾撇撇嘴:“屁!老头打我的时候最用力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喜笑颜开的走向刘太公。
打是亲骂是爱。
对于他这种从小就没了亲爹的孩子,刘太公毫不客气的揍他,很明显就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而让卢绾有把握帮刘邦消解这次灾厄的信心,在于刚刚医者来报。
他,要当爹了!
这次,是千真万确!
卢绾走上前去,和刘太公嘀嘀咕咕起来。
渐渐地,刘太公的脸上的怒气冲冲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太好了,太好了……只可惜你爹不能活着看到……”
刘太公拉着卢绾的手,想起自己曾经的结义兄弟,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话中有话的说道:“等她身体好了,能到处走动的时候,领进宫里让我看看……那也是个苦命人,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这句话,就相当于承认了虞姬的身份。
卢绾心中一暖,泪中带笑说道:“这是一定的,儿子是这么想的,等到她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上书请求册封她为燕王后!”
刘太公踹了他一脚:“胡闹!生个女孩有什么不好?先开花后结果的道理你不懂?你就不能像那个败家玩意好好学学?”
卢绾大喜过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的说道:“爹啊,迎夏之祀结束后,要颁布对之前灭楚功臣的册封诏书……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正式宣诏,封阿虞为燕王后……”
“好主意!”刘太公重重点头,向躲在远处的刘邦招了招手,语气瞬间变得严厉:“不打你了!给乃公过来!”
刘邦战战兢兢走来,苦着一张脸:“爹啊,当着外臣的面,能不能给我留点脸?我现在大小也是个皇帝啊!”
刘太公扬了扬手,吓得刘邦一个哆嗦:“皇帝怎么了?我还是皇帝他爹呢!”
他今天本想给刘邦留点脸的,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今天这个慈父是做不得的!
刘太公向刘邦说了一下册封虞姬为燕王后的事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但凡刘邦敢拒绝,就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刘邦想了想,看着一脸殷切的卢绾说道:“这就不算个事,等会我提笔加上去就行……谁敢说个不字,我灭了他!”
卢绾心中巨石落地,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虞姬身份特殊,而燕王后是他的正妻,是燕国的脸面,也是大汉帝国的脸面,所以他心中自然会有忐忑。
刘太公见到一件事情轻松做好,于是越发信心十足。
他拉着刘邦说道:“你现在还在生你丘嫂的气?”
丘嫂,就是大嫂的意思。
刘邦挠挠头:“我一个大汉帝国的皇帝,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刘太公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你看,你二哥已经封王了……你大哥去世的早,就留下刘信这么一个孩子,不如……”
刘邦抬头,看了看漫天红霞:“哎呀,太阳好刺眼啊,我好像是中暑了……”
第七十章 刘盈:这都是大棚的瓜,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皇帝诏曰:夫有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报。咨尔郦商,从朕起兵,灭秦诛项,历有成劳……”
“汉室元功,尔实烂焉。已封尔为右丞相,赐爵涿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五千户,今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於戏……”
“绩著旗常,理宜崇答,盟存带砺,永保尔封……”
“……尚其钦哉!”
……
栎阳宫内,殿内所有人的脸上都在摇曳的膏灯映衬下通红一片,呼吸也变得格外急促。
迎夏之祀过后,就要颁布对功臣群体的敕封诏书。
虽然他们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了自己要封哪个侯爵,食邑多少,但靴子没有完全落地之前,谁的内心都会有所忐忑。
如今,伴随着礼官的四平八稳的宣诏之声,被点到名字的幸运儿走上前,接受敕封,换上新的梁冠,从笑眯眯的刘邦手中接过烫金的符节。
他们大汉帝国股东的身份,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正式的承认。
攘外必先安内。
要想专心致志的打赢和匈奴的战争,将自己内部拧成一股绳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历史上的汉文帝汉景帝在位时期,为什么会被匈奴人欺负,甚至于连回中宫都被匈奴烧了?
就是因为内部不稳,每当中央朝廷想要全力对付匈奴的时候,国家内部总会跳出一些二五仔,试图彼可取而代之……
此刻在帝座之下,享受着卢绾和刘盈共同服侍的刘太公脸上,却突然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羹颉侯?
信不信乃公现在就打的你没饭吃!
刘太公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刘邦的身影,要不是刘盈死命拽着他,他发誓,今天一定要要好好教训这个混账东西!
刘盈切开面前的一个甜瓜,刮掉瓜子,递到刘太公嘴边:“大父吃瓜,别跟我爹一般见识!”
刘邦的心眼有多小,大家都是知道的,况且当年本就是大嫂做的不对。
那时候刘邦还没有成家,属于是大家庭的一份子,那么他领回来的朋友,就是这个家庭的客人。
在一个门客制度盛行的年代里,明明家里有饭,却故意不给客人吃,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失礼的事情。
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情造成的后果甚至和权游里的‘血色婚礼’是一样的。
刘太公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了,羹颉侯就羹颉侯吧,总比什么也没有强,况且封侯的名号,又不是不能更改了。
如此,也算是给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儿媳妇长长记性了!
于是刘太公一脸不豫的咬了口甜瓜,眼睛斜视着怎么看怎么欠揍的刘邦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
等着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刘盈火上浇油了几句后,将甜瓜从刘太公面前拿走:“甜瓜虽好,可不要多吃哟!”
嗯,比如辛追夫人,就是吃瓜引起的并发症,最终心梗而死,而另一个只当了几天皇帝的海昏侯刘贺,也是死在了甜瓜成熟的季节……
刘太公被他逗笑后,摸了摸他的脑袋:“行,听你的……”
但下一秒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询问道:“乖孙,这甜瓜你是从哪弄来的?”
按照这一时期的农业生产规律,距离甜瓜成熟大概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之前老头因为被儿子气着了,所以忽略了这一点,此刻怒气消散,立即恍然大悟。
一旁的卢绾也询问道:“是呀,我也一直想问,莫非是去年的甜瓜存到了现在?唔,就像是窖藏的橘子……”
刘太公摇头质疑:“甜瓜不耐久放,而且这一看就是现摘的,虽然没有过段时间的甜,但味道却已经很不错了!”
刘盈笑着说道:“我在东宫建的那几处玻璃暖房你们见过吗?就是冬天里也能种蔬菜的那种?”
卢绾点点头,刘盈搞出来的玻璃暖房他眼馋很久了,毕竟北方冬天寒冷,能够吃到的新鲜蔬菜种类稀少且产量还低,而有了暖房之后,至少保障虞姬能够吃好喝好还是没问题的。
这,就是舔狗……
只可惜他是一个比较穷的舔狗,听完刘盈的报价之后,卢绾放弃了大干快上的想法,开始攒钱。
毕竟他要重修栎阳的行宫以及燕国的燕王宫,尤其是后者,更是在烧钱。
所以为了做一个称职的‘供养者’,某条舔狗就发挥了在沛县时就养成的习惯,恬不知耻的来刘盈这里连吃带拿……
反正,他偌大的燕国都随便刘盈跑马圈地了,拿两筐菜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盈继续说道:“这些瓜苗都是我利用暖房,在外面还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就种进土里,比正常播种的时间要早好多天。”
“这样,别人家的苗还没露头的时候,我种的甜瓜苗就准备开花了……所以别人家的瓜只有一点点大的时候,我的瓜就已经能吃了……”
“嗯,除了产量有点低,而且也比不上正常长大的甜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刘盈说完,刘太公幽幽的接了一句:“谁说没有缺点,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早吃一个月的甜瓜……造孽啊!”
卢绾吸了吸鼻子,不想要帮着刘盈说话,尽管他对于刘太公的说法也很不以为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刘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主要靠地里刨食才能活着的乡间富户了。
富有四海,位及人皇。
而且刘盈虽然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让人心疼,但赚钱的速度即便是把传说中的陶朱公范蠡从地下挖出来,也完全不可望其项背!
在刘太公准备输出自己农家那朴素的乌托邦式的价值观时,刘盈笑呵呵的说道:“大父说的有道理,如果仅仅是为了咱们一家的口腹之欲,我兴建起的暖房的确是有些浪费社会资源。”
“但这项技术我并不打算敝帚自珍,只要有人交得起学费,我是绝对不会有所保留的。”
“大父你看看,这在座的几百个家伙,哪个不是拥有高爵位的食利者?而且未来的长安城,将会是一个聚集天下财富的地方,豪商云集,高门林立。”
“人有了钱之后,总是会想着寻求更加美好的生活,这样一来,即便是耗费不菲种出的这种暖房瓜果,也照样不愁销路。”
“就以咱们现在吃的甜瓜为例,再过一月,两三钱就能买一大筐,但现在这个时节,百钱一个还不还价!”
“人有穷富是一件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却可以通过种植售卖暖房瓜果蔬菜的方式,让财富在两者之间流动起来,先富带动后富……”
看着睁大眼睛,满脸‘不明觉厉’的刘太公,刘盈心中得意洋洋。
暖房,也就是大棚种植虽说赚钱,但前期的投入却十分惊人。
所以,普通百姓若是想要参与进来,只怕先想办法贷一笔钱……
而这,就是刘盈想要看到的一幕。
背负贷款,等于被深层套牢,成为铁杆韭菜。
最重要的是,目前无论是金融还是暖房种植相关的产业,刘盈几乎都等同于是垄断的存在。
卖产品,哪有卖培训和做加盟以及金融放贷赚钱?
…………………………
栎阳宫,安颐殿。
夜已深了,繁星点点挂在夜林梢头,撒入烛灯摇曳的大殿内,在木地板上洒上一阵银霜,让隐藏在昏黄灯光下的身影显露出来。
刘太公盘膝坐在榻上,面前站着的则是刚刚受封为羹颉侯的刘信,以及他无声啜泣的母亲。
这个爵位的名字实在是不好听,所以刘信在他亲娘的怂恿下,试图来通过刘太公,来让自己的三叔给自己改一个封号。
刘太公虽然也有这么个想法,但如今看着面前这个窝窝囊囊的长子长孙,却突然没有了之前的想法。
如果嫌弃名号不好听,那就干脆不要,然后参军或是从政,用自己的本事来挣一个爵位出来!
如今做出这种恶心样子,丢不丢人?
刘太公身边,李氏侧身而站,看了看刘信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虽然心中也有不喜,但还是伸手戳了戳刘太公:
“要我说,你不如就去找老三说说,儿子是儿子,母亲是母亲……再让老大媳妇给老三当面认个错……我看这事还是翻篇了吧。”
“你要是拉不下那个脸,干脆我去找老三,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我!”
刘太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显然是已经默许了。
刘信母子离开后,现如今担任太公家令的单父圣走了上来,小声问道:“听说太公又追着陛下打了?”
此人是刘邦当亭长时期手下的亭卒,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忠诚可靠,尤其是当初雍齿叛变,刘邦战败的时候,单父圣不知道从哪搞了匹马让刘邦骑着走,自己留下来断后。
因此,他虽然没怎么立功,而官职也只是个太公家令,但爵位却已经做到了仅次于关内侯的大庶长。
刘太公愣了一下,矢口否认:“今天我可没打他啊?”
彭秋祖叹气说道:“虽说爹打儿子天经地义,但如今太公之子贵为皇帝,乃万民之主,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还会被追着打,如何还能在人前立威?”
第七十一章 刘盈:敢为天下先!
雁门郡,马邑城(今山西朔州市)。
虽然此刻已经立夏,但这座处于群山谷地中的城市,早晚的时候还需要裹上厚厚的秋装。
晨光微熹之时,邻水而建的一座座工棚内响起一连串高亢的哨音,这是催促修建马邑城的建筑工人们起床吃饭,准备上工。
这种军事化的管理方式,如果是针对从各地抽调来的徭役民夫,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不满。
但对于这群以楚军降卒为主力的建筑工人来说,则早就习以为常了。
况且,他们现在是按天拿钱,只要工期和施工质量验收合格,就会获取一笔远超在家务农的收益。
所以尽管从前的他们是隶臣籍,也就是奴隶户口,但现如今的他们已经大多都拿着工钱,将自己赎为庶人了。
只不过他们在没有攒够回老家买上几十亩地,盖几间瓦房,以及娶个媳妇的钱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舍得离开。
所有人起床之后,按照规矩,上游取水,中游洗脸,下游排泄,整条河流都被有条不紊的占满。
除了管理他们的工头脸上显现出几分不悦之外,剩下的一切都很和谐。
工头的不开心,则是因为施工队抵达马邑城后,他的个人收益直线下降。
马邑城因为长城防线的崩溃,左近的居民要么逃到了匈奴,要么内迁到了太原郡,这里早就重新回到了原始蛮荒的状态。
所以收集粪便,卖给工地附近的农民当做肥料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也因此,那随着河流而翻滚向下的,都是真金白银啊!
工头的心,在滴血……
同一时间,晨起锻炼了一遍的韩王信,则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一天一个样的城墙边上。
这里,将是他对抗匈奴的前线,也是他能不能固守待援的保障,所以半点也马虎不得,必须亲力亲为!
马邑城的规模,在他和刘盈的反复拉扯下,最终定下的标准是一个临水而建的长方形,东西宽六百米,南北长一千五百米。
米,是刘盈定下的一种新的度量衡,大约相当于之前的四尺(秦尺,一尺23.2厘米)。
只不过如今只用在了很少的地方,没有颁布全国强行统一使用。
毕竟国家太大,有些事情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而这种规模的城池,既不会因为占地小而容纳不下太多的守军,也不会因为占地面积太大而守不过来。
尤其是马邑城位于山间谷底,旁边就是河流,也完全不担心会被围攻而断水。
此地临近河流,地下水资源很丰富,只需要打上几口井,就足以供给全城的守军和百姓引用了。
当然了,现如今的马邑城还没有民众,只有等到城市围墙修建整齐,然后再将城中垮塌的民宅修复,才会将前来马邑驻守的士兵家眷迁来。
按照协议,自愿搬迁到马邑城的戍卒,全家可免除十年的赋税,并且前期还会有一千五百钱的粮食补助。
毕竟马邑城位于旧长城以北,运粮相对困难,在城外农田没有开垦出来前,粮价自然居高不下。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没得选择,所以马邑城的民居将会是砖瓦结构。
这是为了快速修建殖民点而进行的脱敏实验。
嗯,砖瓦结构,通常是修坟……
……………………
日中时分,当忙碌了一上午的建筑工人收工,回去简单吃一点东西,避开一天当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远处重新被踩出来形状的驰道上,出现了一条首尾不相见的车队。
从旗帜上看,这正是从关中而来的补给车队。
而规模庞大的原因,在于补给车队中有披甲武士的存在,以至于很多行商也加入其中,寻求庇护。
韩王信将验收补给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裨将后,亲自前去迎接混在车队中的商团。
从时间上判断,这个商团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护军中尉陈平。
当然了,主人的背后还有主人,比如虽然已经当上了皇帝,但还是会被自己亲爹追着打的倒霉蛋……
只是当韩王信见到商团的领队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
那人身材高瘦,脸上有着一颗很显眼的痦子。
此人正是在追击项羽的战斗中,抢到了一条手臂的吕马童。
只可惜当时扑上去的人太多,而刘盈又在现场,以至于除了王翳抢到了人头得以封侯之外,剩下的人取得的零件,都不足以因功封侯。
毕竟原有的历史线上,追击项羽的轻骑名义上的指挥官是灌婴,但其实领队的军官都有着各自的后台,所以当‘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的时候,灌婴完全是制止不了的。
但刘盈不同,他是汉太子,除了刘邦和一些沛县的功候可以不给他面子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要,也必须要给他面子。
自然而然的,吕马童为了积功封侯,就需要当做商队的头领了。
韩王信看到吕马童的一瞬,心中就已经很明白了。
这支前往匈奴的商队并不单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刺探情报!
所以韩王信脚步不停,但却装作不认识吕马童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吕马童没有主动向他打招呼,必然是不想暴露身份,那么他自然也不能破坏了对方的安排。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有谁对匈奴人泄露了吕马童的身份,只怕就真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
………………………………
栎阳宫,宣德殿。
今天不时不节,但在刘邦的要求下,却临时召开了一场大朝会。
就在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名嗓音格外洪亮的礼官面向满朝大臣站好,展开手中的诏书,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自帅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太上皇这个称号,是刘邦思忖了很久的一个想法。
被亲爹追着打这件事情,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人虽然看着有些不妥,但当局者却乐在其中。
嗯,在刘邦还没有发迹的时候,被亲爹追着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如今他已经成为皇帝,万万人之上了,还能有个敢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一言不合就追着他八条马路的人,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所以,臣子不可以打皇帝,但太上皇追着皇帝打,则是理所应当!
呸,就是个抖M罢了……刘盈看着帝座之上洋洋得意的刘邦,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很是大逆不道的画面,那是他无意中听到的一次墙角……
诏书念完之后,被自己媳妇逼着穿上了和刘邦相同款式冕服的刘太公,有些扭捏的出现在了群臣面前,准备接受百官朝贺。
老头穿惯了麻布粗衣,猛然间穿上丝绸做的衣服,着实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还有一点就是农家的规矩,麻衣草鞋,身不带钱。
但没办法,为了满足刘邦的心愿,为了大汉帝国的颜面,刘太公只能做出这个违背祖师爷遗训的事情。
见到刘太公在台阶上站好,刘邦起身走下丹陛,身后站着刘盈萧何等满朝官员,郑重其事的俯身而拜。
这一拜,以孝治天下就成了大汉的传统,并且影响了后世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
当然了,大家还都提倡‘忠’,除了司马家建立的晋王朝。
毕竟生于不忠,死于不义……
也因此,在无法宣扬忠君的情况下,很多为了迎合司马家的变态孝子,就粉墨登场了。
………………………………
前朝黄钟大吕之声响起的时候,通往吕雉寝宫的廊桥上,闪现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从对方的体型上来看,正是大汉长公主刘乐……
她搂着一只满脸懵逼的橘猫,不停利用廊柱来规避掉所有可能的视线。
在她身后,负责望风的刘如意则满脸担忧:“姐姐,大娘知道了不会揍咱们吧?”
刘乐头也不回,莫名傲娇:“放心吧,天塌下来有姐姐抗!”
刘如意小声嘀咕:“上次也是姐姐说自己扛,结果不还是我被二哥吊起来打……”
刘乐愣了一下,嘴角扬起:“放心吧,这次不会了,这次是刘盈指使咱们的,有锅一起背!”
一瞬间,刘如意放下心来。
吕雉有多偏爱刘盈,他们都是知道的,所以只要把刘盈拖出来当挡箭牌,天大的祸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他满脸好奇的凑过去问道:“二哥让咱们偷猫干什么呀?”
刘乐回想了一下,磕磕绊绊的说道:“好像说是什么为了培育出捕鼠能手而进行的科学实验……管他呢,反正偷出一只猫就能换十点积分,就是挨一顿也很划算啊!”
只是片刻后,一间窗门封闭的房间内,两只虽然胖瘦不一,身上花纹不一,但尾巴下都挂着一对铃铛的猫猫大眼瞪小眼,场面显得十分焦灼……
第七十二章 刘盈:弟妹之美我者,私我也……
“娘,我错了……”
承露殿中,刘乐蹲在地上捏着自己的耳朵,一脸贱笑,豆豆眼中满是谄媚的神色。
在她身侧,是同样蹲在地上,一脸忐忑的刘如意。
吕雉则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只橘猫,卡姿兰大眼睛中满是愤怒和心疼的味道。
心疼,自然心疼怀里的橘猫……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当两只公猫狭路相逢的一刻,自然是刘盈从外面抓来的那只豹猫占据了上风。
于是,大橘不仅被挠了个满脸开花,而且此刻缩在吕雉怀里,耳朵紧贴脑后,依然在不停的浑身颤栗……
自然而然的,吕雉的愤怒,就是针对眼前这两个偷猫贼了……
刘如意年纪还小,再加上又不是吕雉亲生,所以吕雉不愿意和他计较太多,只是通知了戚姬过来领人。
子债母偿,这是一定的。
但刘乐就不同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所以今天必须让她这个大怨种女儿长长记性!
刘如意凑近刘乐,小声嘀咕:“姐姐,为什么不把二哥供出来让他顶锅?”
吕雉虽然不好意思揍他,但已经通知他亲娘来领人了,众所周知,当亲娘老子因为自己而丢人之后,一顿打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毕竟,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叫家长了……
刘乐横他一眼,小声斥责道:“你懂不懂什么是义气?你要是敢把刘盈供出来,以后我的玩具你别玩!”
小萝莉虽然是女儿身,但却自诩为侠肝义胆、不弱男子,如今事情没有办好,自然是不肯供出刘盈分担罪责。
这,是游侠之风!
最重要的是,刘盈是她的亲弟弟,既然今天这顿打是跑不了了,那么就让她这个做人家姐姐的,来替弟弟抗下一切吧!
于是小萝莉抬起头,大义凛然的看着吕雉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情和弟弟没有关系,都是我的主意,要打就打我好了……”
吕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真不愧是刘氏的种啊……”
她本来也没有打算揍小萝莉,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女儿,所以为了给猫出气,她只是想罚小萝莉去写写大字,做做女红什么的。
毕竟对于她的大怨种女儿来说,挨揍算不得什么,写字女红才是最致命的……
但小萝莉主动跳出来替刘如意背锅,还是让她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长姊所应该有用的品德!
嗯,吕雉并没有反应过来,小萝莉说的弟弟,其实指的是刘盈……
刘乐眼前一亮,两条小短腿在地上蹭蹭蹭的挪动了几下,凑到吕雉身边说道:“母亲!你要是不揍我的话,我给你摇个花手唱支歌……”
吕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咬着后槽牙说道:“来人啊,把我的藤条取出来……”
在承露殿中传出小萝莉杀猪也似的哭喊声中,刘盈猫着腰从窗台外慢慢溜走,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差一点,他就被自家的蠢萌萝莉出卖了!
连偷猫这件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两个废物点心!居然还要我亲自出手……刘盈心中吐槽,用手紧紧攥着袖口,脚步越发变得蹒跚。
毕竟,此刻他的袖袍中,藏着一只十多斤重的大肥猫……
廊桥一角,通知戚姬来领人的窦漪房藏在栏杆后,圆圆的大眼睛注视着刘盈远去的背影。
她的公子,就连鬼鬼祟祟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潇洒迷人……
………………………………
蜀郡,临邛(qióng)县。
秦惠文王灭楚以后,为了掌控蜀地,镇压试图反叛的蜀人,于是在成都县周围修建城塞,建成了临邛、郫县两处和成都县互为犄角的城池。
不过最初的临邛县却只有一圈很简陋的木制城墙,周回六里,高五丈,现如今的夯土城墙,则修建自秦始皇在位时期。
秦灭六国之后,为了瓦解六国的反抗势力,大肆迁移人口,此时临邛县中最富庶的人家,就是当年从赵国前来的卓氏一族。
临邛有铁矿,而卓氏一族恰好精于冶炼,再加上蜀郡地处偏远,吏治腐败,所以卓家仅通过很小的代价,就拿到了铁矿的经营权。
只是今天,这个往日里客似云来的豪右大户,却屋门紧闭,满是愁云惨淡。
原因很简单,纪信正式成为蜀郡郡守之后,开始整理积年旧档,于是发现了卓氏一族通过不正当的手段,侵占国有资产的问题。
嗯,林挚在时如果能发现这个问题,也不至于被刘盈扔到上郡去抵御游牧入侵……
卓家大堂内,卓老太公满目颓唐,低垂着脑袋,不住地唉声叹气。
民不与官斗,如今虽然没有什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之类的说辞,但既然这件事情被蜀郡的最高长官提上了工作日程,卓家的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一个国字脸的壮汉猛地一锤地面:“他要咱们死,咱们就先干死他!仲父,不如咱们调回矿上的人手,冲进郡守府砍死那个狗郡守!”
他的话音刚落,满室寂静无声,坐在他周围的人忙不迭的向外挪了两步,恨不得当场跟他断绝关系。
要知道这时候是有连坐之法的,杀官无异于造反,无论成与不成,所有姓卓的一个都活不了!
而按照他们从别处听到的消息,诸如他们做出的违法行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抄没家产,全家罚为城旦、舂,是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的。
只不过善财难舍,全家人都要再过上三五年的苦日子才行。
嗯,他们一家的男丁全都会采集、分辨矿石,以及后续的冶炼加工,因此即便是成为了隶臣,也很容易通过一技之长慢慢出人头地。
所以按照现在的局面,还远不至于走上绝路。
就在那个国字脸被捂着嘴拖走了之后,卓氏一族陷入沉寂的时候,大门口,跑进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行礼后小声说道:“大父,煤铁商社蜀郡分部的大掌柜来了……”
大堂上,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终于,还是来了吗?
卓家的买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这个近几年突然冒出来的煤铁商社,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到的铁器,质量远比卓家的要好,而且价格还低了很多。
为了维持自家的买卖,卓家不得不大肆降价,利用本乡本土的优势,勉强维持一大家子的锦衣玉食……
但只有掌控全局的卓老太公知道,他们之前的那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最多也就维持个十年八年。
也许,趁着此刻将家业卖出去,全族到乡下务农,偶尔替邻里打几件农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好不甘心啊!
卓老太公颤巍巍的站起:“王孙,带我去见客人……”
嗯,随着战国这数百年的纷争,诸如公子、王孙之类的称呼,早就不再是特权阶级的禁脔。
比如眼前这个小男孩,姓卓,名王孙。
在卓王孙的带领下,卓氏一族鱼贯走出,走进前厅,按照各自的辈分坐好。
少顷,担任煤铁商社蜀郡分部大掌柜的夏侯灶走入。
他是夏侯婴的长子,如今跟着刘盈在混,于是被扔到蜀郡刷资历去了。
夏侯灶和卓老太公东西昭穆而坐,看了看摆在案几上的茶汤,嘴角莫名扬起微笑。
茶他喝的多了,但加花椒的还是头一回见……
卓老太公看着对面的夏侯灶,心中吃了一惊,他着实没有想到,负责如此规模的蜀郡大掌柜,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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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虽然夏侯灶一脸憨厚,但卓老太公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家的厄运,也许正是这个家伙搞的!
他虽然不知道夏侯灶的身份,但煤铁商社他是了解的,官商勾结,欺行霸市,与民、也就是他们这样的豪族争利!
于是他冷冰冰的问道:“不知道大掌柜今日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夏侯灶憨憨一笑:“谈一笔买卖。”
卓老太公心知肚明,但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侧目问道:“什么样的买卖?”
夏侯灶依然保持着笑脸:“当然是收购卓氏铁匠铺的买卖。”
他没有提到矿山,是因为来的时候,纪信已经明确说过了,等过两天将档案完全整理出来后,就会派兵前去接管卓氏一族的所有矿山。
当然了,之后的归属权自然不言而喻。
夏侯灶看了看一张张怫然变色的脸,开始棒读:“现在的情况你们也有所了解了,非法侵占国有资源,按照最新颁布的律令,是要抄没全部家产,连坐全族的……”
“但此刻大汉帝国争执百废待兴之际……所以卓氏一族可以入股煤铁商社,嗯,技术入股,这样我可以向郡守建议,只缴纳罚款,免除卓氏一族的苦役……”
“卓老族长,你也不想看着卓氏子孙被罚为城旦、舂吧……”
夏侯灶说完,炯炯有神的看着对面的卓老太公。
收编卓氏一族的数百个工师级别的铁匠,以及上千名技艺精湛的学徒,是他到了蜀郡分部做的第一件事。
所以,必须成功!
卓老太公沉默片刻,入股这个名词他早就有所了解,所以这可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好吧,从今以后,卓氏一族就听凭大掌柜差遣……”
第七十三章 刘盈:丰收了啊!
栎阳西郊农田,刘盈穿着一身麻布坎肩跟在萧何身后,不时的吐着舌头。
这并不是因为天热,而是他嘴贱的啃了一口尚未成熟的桃子……
现在正值夏收之际,如果是平常年份,只需要有条不紊的组织百姓收割,晾晒,然后征集赋税就好了。
但今年不同,匈奴极有可能在秋天的时候发动进攻,所以夏收的粮食,绝大多数都要运往北方的边关重镇。
这,就是未雨绸缪。
毕竟按照宋朝的统计,人负米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则三人饷一卒,一去可三十一日。
也就是说三个民夫保障一个战兵,可以支撑他们进行三十日内远征。
秦赵长平之战之所以打完最后双方都废了,就是因为大战旷日持久,国内的粮草都出现了供给不足的问题。
所以提前屯粮就显得尤为重要。
刘盈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将匈奴人打跑那么简单,他准备乘胜追击,至少将防线推到后世的雁门关一线。
利用崇山峻岭的天险,人为造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可以使得关隘后方的农垦区不受到侵扰。
然后囤积力量,犁庭扫穴!
刘盈吐着舌头等了好一会,终于感到口中的酸涩渐渐消散,于是拉着萧何说道:“老师,好热啊,咱们找个凉快地方歇歇吧……”
萧何瞪了他一眼,指着在田间挥舞着镰刀的农夫:“就你知道嫌热,人家都不热?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民间疾苦,热就忍着!”
刘盈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萧何身后绕着田埂走了起来。
只是他虽然耷拉着脸,但萧何的脸上却露出了止不住的笑意,不仅萧何,农田中被晒得肤色黝黑的农夫脸上也同样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春天的时候虽然降雨很少,让所有人都很是揪心了一把,但随后就变得风调雨顺起来,庄稼需要水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下一两场雨,而到了如今收获的时节,不仅雨水消失,就连风也似乎一起销声匿迹了。
这,就很完美!
被夏日的骄阳晒了一会,就在刘盈觉得自己快要被晒干了的时候,他们盯着的这一片地田地终于收割完毕。
萧何三两步走了上去,看着身上黑的发亮的老农问道:“老哥哥,多少?”
尽管那老农并不认识萧何,而且萧何这句话也有些没头没脑,但他还是瞬间明白了萧何的意思。
于是他咧开嘴,笑呵呵的说道:“两石半!从来没有过的好收成啊!”
萧何双眼睁圆,满脸不可置信:“多少?”
老农还是一脸笑意的回答:“两石半!”
萧何低下头,抓了一把田间的泥土搓了搓,脸上依然是那种震惊的神色。
这一块田并非上等田,泥土的肥沃程度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在萧何的记忆中,往年即便是风调雨顺,一亩地的收成也在两石左右徘徊,如今不仅破了两石的大关,没想到还多出了不少!
要知道每亩地增产几十斤看上去并不多,但若是一万亩地呢,一百万亩地呢?
全国的土地累积下来,增长的只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于是萧何拉着老农走到田埂边上的树荫下,仔细询问道:“老哥哥可有什么秘诀?我听说官府在号召黔首献策,不仅有财帛粮米的赏赐,若是功劳大的,还能有官做呢!”
骗人,我怎么没听说……刘盈学着萧何的样子蹲在地上,摆摆手示意远处的韩谈送点水和点心过来。
白嫖人家的时间是不道德的,所以需要作出补偿。
少顷,老农看着从食盒里掏出的小点心,那些东西虽然不甚精致,但对于他们这些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来说还是很高大上的。
于是他在心中,重新评估了身穿粗布麻衣的刘盈和萧何的身份。
老农有些拘谨的捏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又喝了一碗凉茶,看向萧何说道:“其实没有什么秘密,还是和往年一样的播种浇水,拔草抓虫……”
“要说变化啊,一是官府教的那种堆肥法,撒到地里以后啊,那庄稼长得刷刷的!再就是新的那种刘氏犁,这个犁头好啊,比从前的耕犁轻巧许多不说,翻地的时候翻得更深,就算是这样,还不累人,也不累牛……”
“还有就是小老儿家的老三,前段时间跟着陛下去征讨了燕国,虽然没有立下战功,但却买了两头便宜牛……”
萧何看了刘盈一眼,明知故问道:“老哥哥家里一下子买了两头牛,真是有钱啊!”
“啥有钱啊?”老农笑着摇了摇头:“买牛的钱是借的,现在欠的钱还没有还清呢!小老儿想从公中拿钱替老三还账,但老三媳妇却算得精,不让公中出钱,而是教唆着老三把牛借出去帮人干活还钱……”
他说着砸吧了砸吧嘴,一副儿子不孝儿媳不贤的神情。
只是在他对面,刘盈微不可见的狂翻着白眼,心中痛骂着这老头也太精了!
如果他家老三拿了老头的钱,就意味着自己买到的牛就成了家族的产物,而刘盈当初为了让他们能够买得起牛,价格普遍比关中的要低。
所以,这是一次自家的优质客户躲开了被家人道德绑架的案例!
嗯,对于刘盈这个放贷者而言,自然是客户慢慢还款更加有利啊,要不然不就赚不到利息了?
不过那老头的话也算是给刘盈了些许启迪。
如今汉帝国百废待兴,买的起牛马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一台结实的牛车或是马车,造价其实和拉车的牛马相差无几。
所以他的想法就是,利用大汉公学职业技术专修学院,加急培训出一批驾车技术娴熟的车夫,然后成立大汉货运商社!
当然了,马车和拉车的牛马刘盈是不提供的,但却可以借给他们钱,让他们去买一辆交通工具,以加盟的形式加入货运商社……
刘盈之前搞得很多产业虽然也有货运部,但那是用来配套产业的,一般驾车的车夫都会有全副武装的甲士随行,为的是防止有想不开的二五仔拦路打劫……
但现如今搞得这个货运商社,就完全是下沉的民用项目了。
嗯,可以理解为货拉拉和滴滴的结合版……
刘盈想了想,觉得这个货运商社很有搞头。
毕竟市场是接近空白的,需求也是很旺盛的,所以赚取的利润自然也是很丰厚的!
刘盈趁着萧何和那个老农闲话家常的时候,默默向后躲了起来,在萧何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掏出一根炭笔在韩谈递过来的小本子写写画画起来。
这是他一贯的行为准则,有钱大家赚!
嗯,就是他负责写企划书,然后拉几个大佬做天使轮,之后把项目做出来,最后拿着详实的数据……画好的大饼去找更多人做第二轮第三轮融资……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手套白狼,用很小的代价,撬动整个市场。
其实吃独食也不是不可以,但却很容易遭来记恨,比如会被吃不到葡萄的家伙指责与民争利……
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就可以试着掌控他们了。
谁不听话,就让谁出局!
要知道能够在刘盈这里入股的,可都是大汉最顶尖的那一批功候大臣,通过对他们施加影响,刘盈可以很轻松的将自己的想法变成大家的决策,然后迅速实施下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苦了一个人。
刘邦。
老头好不容易干掉项羽成功上位,结果回头一看,被自己的好大儿架空了……
允悲……刘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越发奋笔疾书起来,直到自己的脑袋上挨了一下。
“哎哟!老师你干嘛打我!”
他仰起头,一脸委屈的看着满脸不豫的萧何。
萧何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刘盈摊开的1.0版企划书微微愣神,片刻后斥责道:“国以农为本,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干这个的?”
刘盈正色说道:“就是因为国以农为本,我才要拉着那帮叔叔伯伯们赚钱!”
萧何顿时被他气笑了,挥挥手让隐在人群的侍卫清场,将那个满脸懵逼的老农请到了另外的地方。
“好啊,你说,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就回去把《黄帝四经》给我抄一遍!”
呵,你想不到吧,我早就把常用字按照自己的笔迹做成了活字泥块!没有人,可以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了……刘盈挠了挠头,有恃无恐的说道:“我听说老师这些年,在关中买了好几千亩的土地,不知真的假的?”
萧何盯着刘盈点头说道:“真的,千真万确。”
他做这种事情,只是为了自污,而且买的土地也都是些边边角角,且贫瘠不堪的荒地。
刘盈摇头说道:“学生并没有苛责老师的意思,只是想说,诸如老师这样的功臣群体在各地购置田产,其他的有爵位者必然有样学样,同样会在各地购置田产,如果不加以遏制,就会形成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局面……”
“毕竟,土地才是根本……但学生要做的,就是给叔伯们开开眼界!”
第七十四章 刘盈:人以类聚?呸,是近墨者黑!
“开开眼界?”
萧何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的神情:“好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刘盈吐了吐舌头,证明自己的舌头一切正常,旋即在萧何的哭笑不得中接着说道:
“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虽然儒生多迂腐,但这句话却并没有错。栎阳城中的这些叔伯们冒矢石、洒热血,终于获得了如今的爵位和食邑,如果说他们现在心里不想着好好享受享受,只怕是不可能的吧?”
“而李悝说过,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即便是现在亩产提升不少,但仅凭借名下那一点土地和食邑的收入,如何支撑得起钟鸣鼎食之家?”
“自然而然的,就要谋求扩大家业,比如多买些地……”
萧何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多买地有什么错处,反正随着冶铁技术的进步,以及李悝变法,开阡陌废井田了之后,土地就成了可以自由买卖的商品,有钱人别管是什么身份,都是会想着多置办些田产的。
嗯,地主阶级也因此而兴起。
“但是土地,大多是不会产生财富的,必须要有人在上面劳作,土地才能源源不断产生收益……”
“所以有了土地之后,就会想着蓄养人口。”
刘盈说道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记得老师曾经说过,秦国的二十级军功爵制度,并非是一个单纯的立功受奖的封赠体系,军功爵制度实际上涉及到了所有人的方方面面,是国家运作的基础。”
“如今我大汉去旧鼎新,虽然有很多变革,但却依然沿用了这一套军功爵体制,用郡国并举来控制天下,用军功爵制度来动员自皇帝之下的所有人,集中力量去外御强虏,内讨不臣!”
萧何嘴角扬起笑容,本想出言夸赞刘盈,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这臭小子本就骄傲的很,若是再夸奖几句,那尾巴还不得竖到天上去!
刘盈不知道萧何想的是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在学生看来,军功爵的制度极好,从皇帝到黔首,是一条完整畅通的线条,不存在赚差价的中间商……”
“不同爵位的人可以从国家获取不同数量的财富,比如土地和奴隶,黔首名下的财产虽然少,但却是有着国家的背书,是国家的行政力量在提供保护。”
“黔首的爵位虽然比不过一个彻候,但在律令的框架内,这个彻候没有任何权利去侵害这个黔首的一切合法权益,比如人身自由权。”
“此所谓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萧何的眉头紧了紧旋即放松,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刘盈被哪个法家余孽给带偏了,但听到那一句‘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时,他顿时放下心来。
这,是黄老的理念。
“军功爵体系下,黔首是国家的黔首,彻候是国家的彻候,尤其是前者,他们只能是国家的从属,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从属。”
“毕竟,现在税收的大头,其实来自于诸如口赋算赋的人头税……”
刘盈说到这里,迎着萧何骤然锐利的眼神,忙不迭说道:“老师你别这样看我,我该交的每一钱税都交了,不信你可以派人来查!”
反正有问题你也查不出来……刘盈心中小声嘀咕,旋即说道:
“现如今我大汉百废待兴,为了鼓励复垦耕种,已经将田租从原来的十税一降到了十五税一,我听说老师正在起草,将田租调整为二十税一的文书……”
“这种国策虽好,但在学生看来却是一把双刃剑,田租很低的政策会造成一个结果,那就是谁占有的土地多,谁的收益就大!”
“尤其是对于那些大量占有土地的地方豪强来说,更是如此!”
“而那些只有小块土地的自耕农,会因为抵御风险的能力太差,不得不出售自己的名下的土地,然后直接破产……”
“破产之后,虽然不再需要交纳田租了,但人口税却无法摆脱,主要的财产已经没了,但主要的负担还在,破产的农民要么成为流寇,走到哪抢到哪;要么成为别人家的奴隶,以丧失人身自由为代价,摆脱赋税和徭役。”
“久而久之,随着破产的自耕农越来越多,国家的赋税也就收不上来了,但国家的开支却没有少,此消彼长之下,国家就离破产不远了……”
萧何愣了一下,解释说道:“你这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人不能因噎废食,纵然这个国策有利有弊,但只要利大于弊,就一定要执行下去。”
“对于黔首来说,地租降了,他们就有去垦荒的动力,而通过新增的土地来获取更多的收益,才能减轻自己的负担,缴纳得起朝廷征收的人头税。”
“至于你说的那种因此而占据大量土地人口的地方豪强,完全可以过几年,通过迁徙人口的律令,让他们将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刘盈歪着脑袋,脸上闪过一抹戏谑:“老师,你抄我的方案了!”
萧何抬手给了他个脑瓜崩,笑骂道:“下级的功劳归上级所有,学生的方案自然归老师所有!”
刘盈双手叉腰:“老师你现在怎么跟我爹一样啊?”
萧何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神色:“自然是人以类聚……嗯,这个律令不如就叫做迁豪令好了!”
刘盈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事情他见的多了,在这个人情社会中,迁豪令是绝对持续不了太久的。
而且最硬的一块骨头,就是那些和功候大臣们有血缘关系的那群人!
权二代,最难搞了……
自认为是无产阶级先锋队一员的某权二代昂起头:“所以我一直在做的,就是让大家从种田这件事上转移开目光!”
“百亩田养活一家人,但百亩田若是建成工坊,收益何止是农耕的百倍!”
“这样当大家都开始追求更高效的赚钱方式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不会把有限的金钱投入到兼并土地上!”
“嗯,这个时候打击起那些兼并土地的豪强,就会更加轻松!”
刘盈没有明说为什么会更加轻松,但萧何却秒懂,于是捻着胡须轻笑起来。
他如今已经是大汉帝国的相国,位列左右丞相之上,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思虑的就是如何平稳渡过一生,保住家族的传承,而不是更进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的长子萧禄作为刘盈的太子家令,如果不犯错的话,将来不说是如他那样成为大汉帝国的丞相,但至少九卿之位是没有问题的。
而他的次子萧同,已经是尚贤堂的正式一员了,在帮助刘盈和朝中功候们赚钱的同时,自己也赚了不少,起码可以让整个萧氏一族躺着吃两辈子!
无欲无求之后,萧何的立场,是站在刘盈和刘邦这边的。
…………………………
齐国。
夏收开始,齐地和关中一样,今年喜获丰收。
但却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从官府宣告了迁徙田氏豪族的命令之后,大批身穿战甲,手持强弩利刃的官兵在基层的啬夫、亭长带领下,闯入田氏的庄园之内,强硬登记人口、牛羊等家畜家禽。
于是那段时间,齐地七十余县的市场上,顿时变得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了起来。
其中吸引最多目光的,就是奴隶交易。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从一开始,奴隶交易就频频遇冷,买的少看的多,整个市场的行情出现了不正常的遇冷。
最重要的是,几乎每天,奴隶的交易价格都会降低几百钱。
如今那些身体强制,且有一技之长的隶臣,已经从最初的七八千钱一个,降低到了三千多钱……
而降价最厉害的,则是那些体态妖娆,平日里除了干活,还需要给主人暖床的隶臣妾。
两千钱,买女送母!
与奴隶市场同样爆冷的,还有牛马市,以及几乎无人问津的田产交易。
在曹参对朝廷律令的解读之下,计算家族资财时,要统计诸如农田房屋,以及奴隶牲畜等财产,而铜钱金银,则不算在内。
所以许多被登记造册,命令要迁徙到关中去的田氏之人,都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财产变为金钱,供大于求,再加上刘盈的骚操作,市场的低迷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但和观望中的其他人不一样,背后有加急铸造铜钱的铸币厂支持的赵尧,恨不能化身千万,好同时出现在齐国下辖的七十余县……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带来的铜钱和金砖却并没有消耗太多,消耗最多的,其实是一些造型精美的小册子。
房本。
这些房本,对应的是新城那些已经规划好的宅院。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了让全家人到了关中有片瓦遮头,即便是溢价很高,也只能认了!
只可惜现在刘盈太忙,售楼部还没有建好……
此刻赵尧骑在马上,急匆匆返回位于临淄城内的尚贤堂分部,突然眼前一花,身前掉下了一根挂着衣服的晾衣杆。
他仰起头,看见了临街小楼的窗户内,露出了一张宜喜宜嗔的脸颊。
不过赵大官人并未过多停留,而是继续跃马扬鞭而去。
第七十五章 刘邦:多多益善是吧!
关中栎阳。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复之前的酷热。
今日立秋,所以刘邦率领着满朝公卿前往栎阳西郊举行迎秋之礼。
其实刘邦今天本想和上次一样,自己去宗庙里喝个爽,指使刘盈代替他做这个磕头虫。
但刘盈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提前好几天就从栎阳溜走,打着视察大汉公学的名号去上林苑玩了……
所以此刻,在刘邦的咬牙切齿中,刘盈穿着一身白色的袍服,洋洋得意站在台下看热闹。
嗯,秋为金行,所以参加迎秋之礼的时候,所有人都要穿着白色的礼服,就连悬挂的旗帜,也同样是白色的。
此刻一面面白色的大旗迎风招展,让人恍如身处当年的髪国……
今天和迎夏之时的厚赏封爵不同,此时迎秋,单独成列的却是一群杀气腾腾的战将。
而最显眼的,则是一个低着头,一脸苦相的年轻人。
淮阴侯韩信。
他本来今天是不想来的,毕竟他看见刘邦那张脸就烦,但无奈的是,尽管他已经称病了,刘邦还是亲自上门把他揪了出来……不,是请了过来!
此刻秋风拂过,韩信颇觉几分心旷神怡,觉得出来走走也很不错。
只是当他视线扫过周遭的时候,心中再次充满块垒。
樊哙,杀狗的;周勃,敲鼓的;灌婴,卖布的……
这些人,居然也配和吾同列?
韩信捏着拳头,愤怒的注视着高台上刘邦的身影,尖尖的指甲几乎要将掌心刺破……
欺人太甚!
………………………………
栎阳宫,夜宴。
每逢佳节吃吃吃,迎秋之礼过后,自然也好胡吃海塞一番。
但此刻让那些满怀期待的老色批们失望了,在响起的乐曲中出现的,并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胡姬舞女,而是一群体态妖娆的伶人。
男的。
而舞乐,也并非是靡靡之音,而是铿锵有力的战阵之声。
秋有肃杀之气,主杀伐,再加上某个只在小圈子中流传的秘密,今夜的舞乐自然就是战阵之乐。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
在红黑两色的伶人奋力‘厮杀’中,举着楚字大旗的伶人越来越少,最终被团团围困,接连做不敌状被斩杀当场。
刘邦抚须而笑,心中却不无遗憾。
只可惜负责编舞的刘盈太过执拗,不愿意让伶人伴做他的模样,花式吊打项羽……
刘盈环顾一周,眼前那群饮酒作乐的战将,大多会在今夜之后,秘密赶赴北疆,各自负担起一段地域的防务。
而也在今夜过后,许多延期返乡的戍卒,将会被聚在一起,合练战法,熟悉和身边袍泽配合作战。
只待北方烽火燃起,就是和匈奴正式交手的时刻了。
刘盈虽然还没有准备好,新兴的汉国也并没有准备好,但战争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不期而遇,容不得人做出完全的准备。
一曲舞毕,‘死’了一地的伶人站起,向刘邦行礼后齐齐退下。
于是,老色批们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胡姬穿着清凉的衣服,扶风摆柳而来。
随着通过月氏人掌控的地域,刘盈派出的商团和西域来的行商接触了几次,自然而然的,汉朝人傻钱多的名声,也随之传遍西域列国。
尤其是可以促进文化以及生产力发展的胡姬,更是怀揣着一个大汉梦,不远万里跋涉而来。
人说盛唐气象,在刘盈看来,胡姬就是盛唐,来自天南海北,面容各异盘旋起舞的胡姬就是盛唐气象!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金钗醉就胡姬画,玉管闲留洛客吹……
狮子摇光毛彩竖,胡姬醉舞筋骨柔……
没有了这一颗颗的塞外明珠,盛唐的颜色必然失了三分!
羌笛、胡琴、琵琶、羯鼓……
带着异域风情的欢快乐曲在大殿之中荡漾,旋转跳跃的胡姬中,众星捧月着一个身材高挑的胡女。
那胡女头戴亮闪闪的首饰,薄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妩媚、深凹的大眼睛,下穿喇叭筒裤,上穿窄襟大袖,腰间露出一段雪嫩肌肤。
跷脚、弹指、撼头、弄目,一举一动,莫不引人入胜,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敦煌飞天的既视感。
令所有人不舍得从这个胡女移开目光的原因,则是刘盈为这个胡女编纂的一段背景故事。
她是西域某国的国王之女,国家被敌人攻破,公主沦为女奴,辗转来到大汉,以舞乐取悦显贵之人,谋求天朝发兵西域,为其父祖复仇……
夕曾高贵,如今下贱,再加上颇为附和此时汉朝国情的复仇理念,让所有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心中都升起几分怜悯亲近之情。
虽然故事很扯淡且狗血,但当此类传言被大众所知之后,将来汉朝经略西域就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通过宣称权,直接灭掉某个占据交通要道,或是富庶丰饶地方的小国。
虽然也可以一言不合直接发兵灭国,但天朝上国,总要注意点形象不是?
一曲舞毕,盘旋起舞的胡姬只留下了一道道引人遐想的背影,旋即消失在殿外的苍茫夜色中。
刘邦端起酒,从帝座之上走下,走到前来赴宴的武将之中攀谈起来。
说是攀谈,其实可以算作是考校。
大战在即,尤其是要面对的是那种全民皆骑,来去如风的游牧部族,领兵将领的选择更是重中之重。
这些战将虽然都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但往常面对的敌人,都是步骑战车结合作战的敌人,而面对纯骑兵军团的战斗经验几乎是零。
说着说着,刘邦看着坐在原地,对他爱答不理的韩信,脸上情不自禁的挂上了几分戏谑的笑容。
不好,要遭……刘盈赶忙从座位起身,向着刘邦走去。
现如今的韩信已经彻底开始摆烂,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刘邦但凡敢去撩骚,必然会被韩信狠狠地撅回来!
“淮阴侯,你觉得以我这样的才能,能统御多少军队?”
韩信看着身边如同苍蝇一样的烦人精,想也不想的说道:“十万兵。”
他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看着刘邦的眼睛中,其实还写了四个字。
彭城之战。
二十万联军被项羽几万人冲垮,刘邦本人更是被项羽追了一路……
刘邦呼吸一窒,脸上带着几分不悦的神色,打人不打脸,这厮也太不讲究了!
于是他反唇说道:“那你自己呢,你能带多少军队?”
韩信不屑的笑了笑,虽然他没有刘邦个子高,但眼神却始终注视着地面,让刘邦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一种鄙视。
“某?自然是多多益善!”
完犊子了啦……刘盈拼命向人群中挤着,试图走到风暴的中心,但很快他就绝望了。
眼前这帮家伙吃好喝好,体重飙升,他现在根本挤不开这群杀才!
于是他小声喊了起来:“开水,小心开水嘿!”
人群中心,刘邦脸上怒气一闪,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浅浅的促狭:“多多益善?那么多多益善先生,为什么会沦为我的阶下囚呢?”
韩信额头青筋直冒,攥着拳头很想和刘邦理论一番。
阶下囚?
扯什么犊子!
他那是在战场是被活捉的吗?
但在此刻,韩信耳边传来了一连串很熟悉的声音。
“开水、小心烫哈……”
紧接着,转过身的刘邦和韩信就看到一脸滑稽着从人群中挤进来的刘盈。
刘邦嘴角微微抽搐:“开、开水呢?”
刘盈摆了摆手:“喝水?谢谢,我不渴……”
刘邦满脸无奈,作为父亲,儿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刘盈指着远处的黑漆漆的天空,感叹说道:“家人们,还是看看远处的终南山吧!”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修养,遭受了旱灾的匈奴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除了牧群的数量比不上往年外,牛羊身上的膘情比从前要好很多!
毕竟草的数量不变,吃草的牛羊数量少了之后,每头牛羊都能多吃一些。
玉带一般在草原上延伸的地方,如雨后蘑菇般密布着一顶又一顶洁白的帐篷,从最中心那个占地十二个哈那的大帐,以及飘扬着的黑狼旗,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这里正是匈奴单于的所在。
如同牧民忙着转场一样,匈奴营地一角,一队从中原偷跑过来的走私商人也正在准备离开。
这伙走私商人的首领,正是化名为乌臀的吕马童……
而让吕马童想要抓紧离开单于王帐的原因,是他通过这些天的观察,看到了那些被冒顿招募的秦朝士兵!
这些人,可都懂得攻城之法!
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再不走,恐怕他就要被冒顿招为上门女婿了!
冒顿闺女那大脸盘子,太可怕了!
第七十六章 匈奴草黄马正肥
“都收拾好了吗?”
吕马童牵着一匹黄骠马,有些焦躁不安的催促着商队的成员。
这次前来匈奴刺探情报,为了更好地掩护自己,他任由陈平安排,在商队中带上了一些前来草原贸易的游商。
虽然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商队的整体速度被大大削弱,但却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匈奴单于的王帐。
毕竟草原上物产贫瘠,日常所需的很多东西都必须从别处获取,游牧部族从不打劫前来自家地盘做买卖的商队。
嗯,一般都是等商队离开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后,再伺机出手……
所以,如果没有熟稔草原,并且和各部首领都有交情的向导领队,前往草原贸易大多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然而即便风险再大,前来草原做买卖的商人却络绎不绝。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几倍或是十几倍的利润,即便有把性命搭上的可能,可依然挡不住人追求财富的欲望。
在吕马童的反复催促中,尽管跟随他前来的游商有些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果吕马童率领大队离开,他们这些势单力孤的小商人,不仅交易来的皮革、筋角、药材等货物带不出草原,很有可能人也要永远留在这里!
所有人收拾完毕之后,商队马上片刻不歇的南返。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是昔日秦朝时期的云中郡,也就是后世被称为呼和浩特的地方。
从此向南几百里的距离,就是韩王信所在的马邑城。
匈奴的习俗,每年秋天马匹肥壮的时候,要在单于所在的地方举行一次大规模的集会,计算核对人口和牲畜的数目以征缴赋税。
之后就是祭祀天神先祖,然后举办大规模的庆典,有摔跤、赛马、赛骆驼等比赛,到了晚上的时候则有篝火晚会,青年男女在这时候看对眼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滚草垛了……
自然而然的,草原上的青壮都会在这时候云集此地。
冒顿将自己的王帐留在这里,目的也不言而喻。
怀揣着使命而来的吕马童,要比那些懵懂之中的草原人更加明白冒顿的用意,所以他恨不得能生出一对翅膀,好直接飞到马邑城去报信。
只可惜商队没走多远,就被几十名身材健硕的匈奴武士拦住了去路。
他们一个个手握镶嵌着宝石的青铜剑,杀气腾腾的看着商队。
准确的说,是看着和一个身穿丝绸衣裙,小辫子用玛瑙珍珠装饰的女人相向而对的吕马童。
那女人,正是冒顿的小女儿,挛鞮(luándī)阿雅。
虽说她眼睛狭长、脸圆如盘,不及中原女子的杏眼鹅蛋脸那般妩媚,但在这几十个匈奴的小王贵姓的眼中,或者说是所有匈奴人的眼中,这种长相的女子就是极品!
如果这样的女子再有一个如同健壮的母马般圆润硕大的屁股,那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很明显,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那种能够让所有匈奴男人都挪不开眼的红颜祸水!
但现在,他们心中的百灵鸟,就要被那个南蛮抢走了!
凭什么?
那厮的脸不就是比他们长得白净了一点?
他们的百灵鸟是傻子嘛?
乌臀,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对方长了个黑屁股!
商队正中,和吕马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挛鞮阿雅低声乞求:“乌臀哥,可以不走吗……留下来……乌臀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有我阿爸在,他们不敢动你一根手指!”
吕马童的视线越过挛鞮阿雅向后望了望,心说要不是此处距离匈奴王帐太近了,这帮家伙一个都别想活!
这一个个的小王、千长,脑袋该值多少功劳啊!
人最痛苦的是什么,是明明功劳就在眼前,却不能将它取走!
迎着吕马童‘痛苦’的眼神,挛鞮阿雅惨然一笑:“是,我错了,你是天空中央翱翔的雄鹰,我不应该将你捆绑在我的马鞍后……”
突然,挛鞮阿雅一脸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连声说道:“你快走吧,我阿兄来了,他最讨厌中原人了……”
吕马童回头向西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只怕有上万人正在快速靠近。
在他身后,一名通晓匈奴各部势力的向导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来人恐怕是单于的长子,右贤王挛鞮稽粥……”
吕马童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名字,向挛鞮阿雅点点头,翻身上马带领商队继续出发。
商队翻过一座丘陵之后,远处的山包上传出几声如同狼嚎般的尖叫声,萧瑟的秋风隐约送来了一声凄凉无比的声音。
“我挛鞮阿雅就在这里等着你,今生今世等着你……”
吕马童愣了一下,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快马加鞭向汉国的边境而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
……………………………………
马邑城,秋风萧瑟,染尽远处的崇山峻岭。
韩王信漫步在城墙之上,看着脚下这座如同奇迹般拔地而起的雄伟之城。
在上万人的辛勤劳作之下,这座帝国边境的屏障之城已经基本竣工,城中的民居也在有条不紊的修建之中。
现如今他除了每十日操练一次军队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对马邑城周边的土地进行丈量,然后划分为一块一块的农田。
这里处于河谷之中,地形相对平坦,水资源充沛,绝对适宜农耕。
但可惜的是,秦国在时并不太重视马邑城的拓荒,城市周边的土地十有八九都是处于蛮荒状态。
所以眼中拖慢了拓荒的进度。
山间谷底拓荒起来最困难的一个点,在于土层中的石头太多!
如果直接用犁铧去翻耕土地的话,很容易撞在埋在地里的大石头上,然后直接把犁铧报废!
而且土壤板结严重,土层太硬,且会有许多硬度不亚于石头的土疙瘩。
所以在这种地形上拓荒的时候,需要先用镐头之类的工具,把土地完完全全的刨一遍,将翻上来的石头块全部捡出来扔掉。
然后再用铁锹之类的工具,将那些坚硬的土块砸个粉碎。
而这还不算完,荒地之上看似长了不少的草,但却贫瘠的很,庄稼是绝对长不起来的的,所以在对杂草斩尽杀绝,将所有根须都斩断晒死之后,还需要不断地抛洒粪便之类的农家肥,让土地变得肥沃。
最后,才是草盛豆苗稀的和大自然做斗争,直到将那些藏在田里的杂草彻底消灭为止。
这些过程,基本上要持续个三五年才行,如果土地的质量的太差,非十年之功不能让荒地变成良田!
所以相比之下,那些土壤肥沃的黑土地,真的是上天赐予人类的无价之宝!
不过这其中的很多艰难,对于此时的韩王信来说并不算太难。
马邑城中有数以万计的壮汉每日吃喝拉撒,再加上数量更为惊人的牛马驼兽,所以他并不缺少能够让土壤变得肥沃的农家肥。
再加上他抽空回了一趟栎阳城,和刘盈谈成了一揽子的双赢计划。
在新的合作框架下,马邑城周边的土地只需要简单的刨除石头硬土块等杂质,就可以进入播种阶段了。
刘盈给他提供的是一种神奇的谷物,黑麦。
这种谷物在耐旱、耐寒的同时,对于土壤养分的吸收效率,甚至高于那些顽固的杂草。
据说在很多时候,当农田中的杂草太多的时候,只需要在秋天的时候播种一季黑麦,等到来年春天,保证土里连一根杂草都剩不了!
最重要的是,黑麦和小麦一样,都是只长一茬的作物,当收割之后,埋在土层中的根茎就会自然腐烂,成为土层的一部分。
虽然黑麦并不好吃,但其实韩王信在和刘盈的合作中,黑麦也并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用来喂养牲畜。
准确的是养牛。
公牛送到帝国的农垦区充作耕牛,母牛则保留下来产仔产奶,小牛养大后继续出售,而鲜牛奶虽然无法运走,但却可以加工成奶酪奶豆腐等耐储存的产品,然后再卖掉赚钱!
反正他已经和刘盈签署了协议,生产多少,刘盈就收购多少!
一时间,韩王信为自己的顺从而沾沾自喜起来。
和他同名的那个家伙,如今被撸掉王爵近乎软禁在关中,而他,不仅可以保有王爵的封号和封地,而且还和帝国的接班人打得火热,将会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
忍一时盆满钵满,退一步富得流油!
这,就是韩王信的智慧!
在韩王信视察着马邑城的时候,远处的崇山峻岭中,快速出现了数十个疾驰的骑手。
为首一人,正是前往匈奴刺探情报的吕马童。
和去时的藏头露尾不同,当商队脱离匈奴视线的时候,吕马童顿时丢开大队,全力将自己刺探到的情报送回马邑城。
这里,将会是汉匈之间第一次较量的战场。
而匈奴人掌握着攻城之法的事情,必须要让韩王信,以及汉国中央所知道!
城头上,看着远处打着汉军旗帜匆匆而来的马队,韩王信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以及些许的忐忑。
战争,就要来了!
第七十七章 金山西见烟尘飞
马邑城向北,是雁门郡的治所,曾经名为善无县的地方。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随着秦帝国的崩塌,北方的边境被匈奴娄烦等草原游牧不断侵蚀,这座曾经户口上万的大县,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县城旧址旁边的峭壁上,修葺着一座上下两层的烽火台。
清晨,看守烽燧的士兵裹着一身破羊皮袄,打着哈欠走上瞭望台,准备接替轮值了一宿的袍泽。
然而他们还没有交谈几句,突然愣住,脸冒冷汗,浑身冰凉。
远处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满是前着马匹,缓缓行进的士兵!
行进之间,颇有章法,绝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游牧部落!
他们联想到来之前接受的将令,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引火点燃烽燧。
眨眼间,滚滚浓烟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如同一柄黑色的长矛,笔直的刺向天空。
与此同时,他们在伍长的带领下,快速从另一侧的山道下山,前往马邑城集结。
这是他们接受的将令。
侦查敌情,汇报敌情,而不是和敌人拼命以及固守烽燧。
毕竟,他们只有五个人……
而在另一处的山头上,烽燧同样被点燃,黑色的浓烟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快看,那是什么?”
“狗屎!被发现了!”
……
远处牵马前行,试图发动突袭的匈奴军队中,突然爆发出一片中原话的国骂。
这些人,并不是匈奴武士,而是投靠了冒顿的秦国边军。
在民族主义没有兴起的年月,大家都活的更为纯粹,用粗鄙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有奶就是娘……
举个栗子吧。
比如宋蒙战争,大宋这一边就有着很多纯正的蒙古人组成的军队,这些人打起对面的蒙古人来,比国土被蹂躏,父母妻儿被屠戮的宋军还要凶猛……
而在蒙古一方,将忽必烈扶上帝位的,则是来自中原的汉人怯薛……
山道中,见到偷袭被识破,那群旧秦国的士兵只是咒骂了片刻后就上马前行,向着记忆中的马邑城疾驰而去。
来之前,他们已经从别的游商出获知了消息,如今驻守在马邑城的,是一个名为韩信的王。
此人,乃韩国宗室,就是最先被他们的父兄所灭掉的那个韩国。
如今,既然韩国换了个地方重生,那么他们不介意再灭一次!
大队骑兵开始奔袭之下,山谷间顿时响起了声震百里、如同雷鸣一般的马蹄声。
更远处,代表着有敌来袭的烽烟,一道道在群山之巅上接力,向着远在关中的栎阳城而去。
……………………………………
栎阳城,东宫。
一颗枝条断了满地的桃树旁,刘如意被四蹄攒起,如同捆猪一般被吊在树下。
“二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满脸惊恐的看着手持藤条,围着他走来走去的刘盈。
刘盈身旁,一脸憨厚的刘肥虽然有心想劝,但一想到那厮平常时候的坑爹行径,于是恨不能自己代替刘盈,上去狠狠抽他两下……
“你错了?晚了!”
刘盈用藤条指着掉了一地的枝叶,气呼呼的说道:
“你偷桃就偷桃,为什么要把树给我砸塌成这个鸟样子?这可是我从别处嫁接过来的水蜜桃,树要是被你弄死了,你也别活了!”
刘如意挣扎了两下,满脸委屈的嚎叫:“是姐姐带着我来的,那些树枝也是姐姐掰断的,你为什么不打姐姐……”
被刘如意点名之后,本来站在刘盈身后,试图一起声讨刘如意而萌混过关的刘乐,顿时臊眉耷眼的吹着口哨溜了……
废话不是,那是我家的萝莉……刘盈仿佛没有看到溜走的小萝莉,只是用藤条戳着地面,想着该从哪里下手能既打的疼,又不留下大的疤痕!
“弟弟快看,那是什么?”
刘盈身后,响起刘肥有些惊恐的声音。
“哟,演技不错啊大哥!”刘盈没有回头,盯着闭目等死的刘如意:“不管有啥事,都等我教训完这厮再说!”
刘肥抢上两步,抓着刘盈手臂说道:“我真的没骗你,你先回头看看!”
刘盈回过头看了一眼,瞬间愣住。
北面的宫城上,烽烟冲天而起!
这,意味着有敌人,从北方而来!
匈奴,来了!
“他喵的终于来了!”刘盈一蹦三尺高,拔腿向栎阳宫正殿跑去。
就在刘如意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刘盈又拐了回来,将手中的藤条递给刘肥:
“大哥,你来替我抽他!要是有人责怪,就尽管往我头上推!”
刘盈说完,再次狂奔而去。
他的东宫有一道角门直通栎阳宫,所以此刻并不需要先绕到外面,然后再从栎阳宫正门进宫。
只不过有利就有弊,刘盈可往,家贼亦可来……
…………………………
栎阳宫,宣德殿。
刘盈赶到没多久,这里就变得济济一堂。
除了那些已经前往北方防线的将领外,诸如周勃樊哙等人全都在兴奋地摩拳擦掌。
栎阳大、居不易。
他们虽然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功候,但如今的汉国,一方面是百废待兴,很多地方都是一片空白,但另一方面却有着无数好吃的好玩的等着他们前去消费。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通过投资以及食邑得到的钱,还没等到在手里焐热呢,要不是就到栎阳东市的尚贤堂·XX商社花了出去,要么就是在被刘盈忽悠的在眼冒金光中换成了股份……
所以,他们要战功!
所有人坐定后,刘邦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气:“匈奴犯我边境,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欲发兵讨伐匈奴,尔等可愿追随?”
殿中众人自然是抱拳应命,踊跃报名了起来。
在刘盈鄙夷的目光中,刘邦放声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好,吾等齐心,何愁匈奴不灭!”
他猛然站起,走在殿中摊开的舆图上,低头微微沉思起来。
虽然这时候还不知道匈奴人详细的信息,但作战计划却早早就已经定下了,毕竟从吕马童探知的情报,以及之前的庙算,匈奴人可能攻击的方向还是大致知晓的。
“绛侯周勃,命你领兵五万,自上党、太原直入代郡,汇合代国军队等候命令!”
刘邦一声令下,在众人的艳羡的眼神中,周勃接过递来的虎符,开开心心的向殿外走去。
“汝阴候夏侯婴、舞阳侯樊哙、颍阴侯灌婴、信武侯靳歙……汝等随我领兵八万,直入马邑城!”
咦?不到十万啊……刘盈抬眼看了看刘邦,脸上情不自禁浮现出了蜜汁微笑。
嗯,刘邦说的八万人,指的是用于作战的战兵,如果按照军制,他带领的军队里还要有四万用于携带辎重、修桥铺路建筑营地的辅兵。
许是被刘盈的笑容刺激到了,刘邦咬了咬后槽牙:“太子监国!”
都来看看吧,这老头说话不算话……刘盈猛地站起,梗着脖子双拳攥紧,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却摆出了一言不合就满地打滚撒泼的架势!
刘邦瞪了他一眼:“你瞅啥?”
刘盈冷笑一声,指桑骂槐:“古之游侠者,言必信行必果!如今时移世易,果然人心不古!”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刘邦无奈摇头:“好吧,怕了你了,让你领兵两万,再带上你的幼军,北上汇合上郡的林挚,伺机断了匈奴后路!”
刘盈顿时笑容满面,他看了看坐定不动的郦商,本来想要说让他和自己一同出战,但想了想,关中和陇西不能没有名将镇守。
于是他的目光,自然盯上了那个宣称自己病了一个多月的某淮阴侯……
……………………
栎阳城西,淮阴侯府。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我病了……”
刘盈双手叉腰,怒视着面前这个被自己破门而入,活捉了正在练拳的‘病人’。
“这点小忙都不帮,是不是不想做兄弟了!”
听到刘盈这句话,韩信一口水咽岔,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韩信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你、你占我便宜!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成兄弟啦?”
咦?你是我爹的私生子这个传闻你没听说过吗……刘盈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这话说出来了,只怕他就是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了……
刘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怕了和匈奴人作战!行吧,我不怪你了,毕竟你有如今的名气不容易,万一输了可怎么办啊!”
他说完,不等韩信多说,自顾自的摇头叹息着扭头就走。
韩信盯着刘盈远去的背影,虽然不停对自己说这是个激将法,不要中计……
但下一秒钟,他还是愤然起身:“来呀,将吾的行装收拾一下,送到灞上去!”
灞上码头,是刘盈的幼军驻扎地。
此地鱼龙混杂,为了避免有黑恶势力妨碍到这个交通枢纽,所以刘盈选择将幼军屯驻在那里兼职维持秩序。
如今在幼军的调教下,甭管是本土还是外来的帮会,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宝宝模样……
毕竟,封建军队才是最大的黑恶势力……
第七十八章 韩王信:感谢老铁的打赏……
栎阳城西,车辚辚,马萧萧。
一天之前,周勃带领的五万大军已经踏上了征程,而今天,是刘邦的中军主力以及刘盈带领的侧翼军团出发的日子。
因为有所准备,所以携带的帐篷战甲等物资早早打包待命,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全部装车完毕。
刘邦的主力军团由于人数众多的原因,运送辎重粮秣的交通工具中不得不使用了大量的人力手推车。
这主要是考虑到关中地区秋粮尚未完全入库,还需要大量的牛马作为运力。
而且如果细算经济账的话,使用人力的小推车更加划算,毕竟人比牛马廉价……
值得一提的是,刘邦的主力军团需要沿着太行山脉行军,所以军中携带的四轮马车,再度被刘盈改造了一番。
其实改造的并不多,只是在马车后轮上加装了一套刹车装置。
马拉着满载的四轮马车爬山上坡,难免力有不逮,为了防止溜车造成一连串的交通事故,所以刘盈加装的刹车装置虽然粗糙,但却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拯救无数的生命与财产。
至于刘盈的侧翼军团,因为要担任伺机截断匈奴退路的使命,所以全军已经基本实现了骡马化……
也就是四轮马车数量足够多,可以让大部分步兵在行军的时候,可以坐在马车上节省体力。
刘盈在汇合了上郡的林挚之后,大概率作战的地点,是秦朝时期的云中郡,虽然那里没有硬化的水泥路面,但是夯土所筑的驰道应该还是在的,马车的形势并不太受到影响。
毕竟夯土路面由于把路面压得很结实,基本是是寸草不生,以至于几千年过去了,当年秦汉时期修建的驰道还能够在荒草丛中清晰可见。
在一片‘不得勿返’、‘如果有便宜牛就再买两头’的告别声中,刘盈有些诧异的看着前来送别自己的吕雉,脸上写满了疑惑。
道路两侧,人家的老母亲都是哭的稀里哗啦,他自家老娘居然无动于衷?
刘盈挠了挠头,扬起脸说道:“如果母亲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孩儿可就走了?”
吕雉点点头:“去你的吧……”
一瞬间,刘盈石化当场,迎着吕雉有些促狭的神情,以及那个痴缠着刘邦想要做花木兰的坑逼姐姐不时望过来的视线,刘盈瞬间明白,老吕这是被谁给带跑偏了……
不过吕雉此刻的一脸轻松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项羽都灭了,北方那群又瘦又矮的草原蛮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按照吕雉的固有印象,这次北伐无非是自家的老东西闲不住了,想要粗去玩而已……
在刘盈和吕雉闲聊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了四道不太友好的目光正盯着他看。
其中两道,自然是因为刘如意被胖揍了一顿而对他不满的戚姬。
不过刘盈对此毫不在意,单不说那是胸不大也没脑的,重要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原本历史上和吕雉有些针锋相对的戚姬,如今和吕雉姐妹情深,相处的极为融洽。
橘势,一片大好!
刘盈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可能是吕雉在后宫成立了猫猫教,并自封为教主的原因……
毕竟宫斗虽好玩,争宠很重要,但为猫猫故,二者皆可抛……
至于另外两道目光,则是刘盈的大伯娘,也就是新任羹颉侯刘信的老娘。
因为刘信觉得羹颉侯这个名字不好听,于是求上了刘太公,但老老刘却嫌弃他是个妈宝男,不仅自己懒得管,而且勒令李氏也不能去找刘邦说情。
只不过毕竟血浓于水,刘信是长子长孙,老老刘气消了之后,还是旁敲侧击的说了几句。
于是,刘盈就将刘信强征入伍,安排在自己身边担任郎将,这样既不用上前线作战,而且战后还可以分到一点功劳。
虽然家天下的封建王朝,改封一个和自家有血缘关系的彻候不算什么难事。
但毕竟羹颉侯这个名号的意义特殊,朝令夕改的话刘邦也会有些下不来台。
有了战功之后,一切就都好说了。
………………………………
同一天。
雁门郡,马邑城。
鼓角轰鸣,蹄声急骤。
利箭穿云,人如潮涌。
偷袭马邑城的行动被韩军识破后,匈奴人开始全军压上,试图以人数优势将马邑城直接淹没。
此刻在马邑城周边的河谷中或驻扎或攻城的匈奴人,保守估计有十万骑之多!
不过韩王信躲在一面塔盾之后,脸上却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
尽管马邑城中只有一万出头的守军,总人口也不超过六万,但凭借这眼前这套今非昔比的城防工事,韩王信有信心,他能守着这道城墙直到老死!
最重要的是,他通过城下那些做匈奴人打扮的秦军射到城头的箭矢判断,对方这样的攻势,最多持续一个上午!
毕竟,打仗就是打钱。
第一天的时候,城下的匈奴人射上城头的箭矢,箭杆坚硬,箭簇锋锐,箭羽笔挺,一看就是从秦国武库中取出来的上品。
而现在射上来的羽箭,箭簇尽管依然锋锐,但箭杆的质量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一看就是失去了秦国的考工律而自行制作的。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箭羽。
这种东西类似于后世的火箭尾舵,飞机的垂直和水平尾翼,起到稳定横向、纵向的作用。
有钱人或是贵族通常会选择诸如老鹰等猛禽的羽毛充当箭羽,但军队或是普通人使用的话,还是会选择相对廉价的大雁或是其他家禽身上长而笔挺的羽毛。
猛禽的羽毛获取不易,再加上匈奴人并没有成熟的家禽养殖业,所以羽箭必然是射一支少一支。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匈奴人招募的秦国降兵掌握着攻城的方法,但那是针对战国时期的老式城墙。
强如项羽,尚且折戟在了荥阳城下,如今这些故步自封的老秦军队,又如何能够攻破马邑城的城防工事?
最要命的是他们之中并没有善于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师,这就导致了他们在攻城的时候,只有一种战法。
蚁附。
也就是踩在临时组装的云梯上,顶着城头流星般砸下来的滚木礌石强行登城。
在这种战术下,羽箭压制城头韩军的行为就一刻都不能停下!
城头上,守城的韩军心里乐开了花。
敌人射上来的其实不是箭矢,而是钱!
匈奴人此时使用的箭矢,是从秦国武库中收集来的存货,主要有三种,分别是四棱圆身铁镞箭头、三棱铁铤铜镞箭头、四棱铁铤铜镞箭头。
第一种铁箭头的数量并不多,最多的是后两种,也就是用青铜浇筑而成的箭头。
毕竟战国末期,秦国的青铜铸造工艺早就是炉火纯青,且青铜相较于铁器不易生锈,更耐于存放在武库之中,再加上秦律所硬性规定的标准化生产模式,这就导致了武库中的青铜箭头要比铁质的箭头多得多。
这就是让韩军士兵觉得发财了的原因。
青铜箭头的重量,大约是两枚秦半两的重量,也就是接近二十四铢,每铢大约重0.8克,箭头的重量接近二十克。
这里面哪怕杂质有一半,每根箭头中也可以提取出十克的纯铜!
而十克的纯铜,如果拿到官府的铸币厂,则至少能换回三枚五铢钱!
按照一百二十钱一石小麦计算,每捡到一枚箭头,就相当于获得了一斤半的粮食!
所以,让箭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马邑城外,和兴高采烈准备发一笔猛财的韩军士兵不同,站在黑狼旗之下的冒顿,眉头紧锁,目光凝重至极。
偷袭失败,汉人的烽火台已经将他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到了汉国皇帝的耳中,那么接下来,汉国的皇帝必然要率领大军前来救援!
他本以为可以很轻松的拿下马邑城,逼迫韩王成对他俯首称臣,然后在熟稔汉军的韩军带领下,长驱直入,攻下并洗劫雁门郡以及更加富庶的太原郡。
匈奴遭灾,草原上各部的牛羊损失极大。
但单于本部的实力却没有受到影响,归其原因,则在于他当日颁布了止杀令,收降了秦国九原郡和北地郡残余的秦人。
这些人为他农耕种田,所缴纳的粮食,让单于本部的牧人安稳的度过了春天的灾难。
所以,他需要更多善于种田的汉人来给他耕种土地。
冒顿相信,那些被他掳掠走的汉人在了解了他之后,将会和那些秦人一样,成为他的顺民。
毕竟草原部落没有征收苛捐杂税以及徭役的习惯,除了极低的田租之外,剩下的粮食全是对方的……
只可惜现在出师不捷,如果不能攻克马邑城,那么他所有的宏图大志都将不复存在!
尤其是现在,马邑城上高高挑出的那个旗杆上,悬挂着他派入城中,试图劝降韩王信的使者的头颅!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地的韩人太没有礼貌了!”
冒顿低声咒骂,拳头紧紧攥着马鞭。
强攻不成,劝降不成,所以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那就是从正面,击败那个领兵来援的汉国皇帝!
第七十九章 刘盈:抄家去了!
代国,代县(今山西省忻州市)。
不怎么宏伟的代王宫中,新任代王刘喜正在忙活着收拾细软。
他,准备跑了!
战报已经传来,西边的韩王信被匈奴人围的铁桶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城破兵败,或杀或虏!
所以,他准备趁着那帮该杀的匈奴狗没有打到代国来之前,提前跑路回栎阳。
虽说弃国而逃是死罪,但他和刘邦毕竟一奶同胞,想来死是肯定死不了的!
大不了这个代王不要了,反正这破地方又冷又穷,他早就待的够够的了!
王宫外,担任国尉的丁复气冲冲策马而来。
所谓国尉,类比于帝国中央的太尉,负责掌管全部的兵马,其实这个职位本应该叫做邦尉,但为了避刘邦的讳,所以改称国尉了。
嗯,同理还有改成了相国的相邦。
丁复在前线忙的四脚朝天,没想到自家大王居然已经惦记着开溜了,心中怒火可想而知。
一母同胞,差的也太大了!
他边向王宫内走去,边呵斥那些收拾着细软的宫人们把东西搬回去。
代国处于边疆,国相由赵相张苍兼任,张苍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丁复一直是军政一把抓,威望极高!
而且丁复本人也是参加过楚汉战争的功臣,在军中的威信也不是刘喜这个凭借血缘关系而封王的幸运儿所能比拟的。
在他的指令下,宫女內侍们纷纷俯首听命,将收拾出来的家什又摆了回去。
“哎、哎、哎?谁让你们把东西搬回来了?”
后宫一角,换上了一身短打扮的刘濞匆匆而来,满脸怒气的看着眼前这帮宫女內侍。
在得知是丁复下令之后,刘濞越发怒不可遏。
丁复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抱上了他那个目中无人的堂弟的大腿,居然也敢违抗起他父王的命令了!
于是他怒气冲冲的说道:“把搬进去的东西全给孤搬出来!孤告诉你们,谁再敢违抗大王的诏命,立即打死喂狗!”
刘濞说这话绝对不是口头威胁,刘喜是个老实人,平日里对待宫人十分和善,轻易不会打骂,但刘濞随着身份渐长,越发暴虐,再加上他母亲的溺爱,往日里打伤打死过好几个倒霉的宫人。
所以他话音一落,宫人们立刻忙碌了起来,刘濞满意的点了点头,准备找丁复理论去了。
国尉?
家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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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寝殿,刘喜正满脸忧愁的看着闯了进来的丁复。
丁复也不跟他啰嗦,直接说道:“大王不能走,单不说代国固若金汤,匈奴人必定打不进来,而且陛下此刻也在领兵赶来的路上了。”
“大军一到,匈奴人定会望风而逃,韩国之危可解,代国更加没有危险了!”
“我王好好想想,为了这称不上风险的风险,值得舍弃代王之位吗?”
刘喜一愣,满怀希望的说道:“你是说,三弟、陛下要领军前来代国?”
丁复摇摇头:“陛下领军直扑马邑城,前来代国的是绛候周勃……”
“谁?”刘喜大睁双眼,打断丁复的话:“你说谁要来代国?”
丁复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平静的说道:“绛候周勃,领军五万前来代国,最后一次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太原郡晋阳县(今山西太原市),想来很快就会抵达代县。”
刘喜原地踱了两步,有些不屑的说道:“就是他要来,我才要赶紧走!”
周勃这个人,他太了解了。
虽然在沛县的时候他和周勃并没有怎么来往过,但当初他娶亲的时候,跟着他一起去迎亲的吹鼓手,正是周勃!
区区一个吹鼓手,如今也成领军大将了?
刘喜觉得,必然是那厮捧了自家老三的臭脚,所以才能青云直上!
现如今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种人手上,如何能够让他安心!
听到刘喜的话,丁复楞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他虽然没有怎么和周勃打过交道,但从军中发下的战报上看,周勃这个人在指挥步骑作战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所以,良将强兵即将到来,代王却想要赶紧跑,这让丁复心中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俩,从前不会有仇吧?
在刘喜和丁复面面相觑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
“国尉,就是你下令宫人们不准收拾行装的吗?”
丁复回头,见到走进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半大小子。
此人正是代国太子刘濞,只是对方那往日里看上去很憨厚的胖脸上,如今却满是暴虐的神色。
于是丁复冷冰冰的回答道:“是我,怎么了?”
刘濞神情阴鸷的说道:“尔私自更改父王之命,莫非是在找死?”
他话音一落,丁复瞠目结舌,脸上的神情很是微妙,既感叹于这厮出言不逊,又觉得刘濞不知道天高地厚,果然是个蠢货……
丁复对面,刘喜也同样吓了一跳。
丁复既是国尉,又是刘盈的门客,刘喜很清楚,他这个犹子必然是大汉帝国的皇帝,刘氏一族的族长,所以他往日里对待丁复也是极为尊重,他这个混账儿子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逊,真是愚蠢至极!
刘濞见到丁复不回答他的话,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家奴就是家奴,厉声呵斥道:“孤问你话呢,你是……”
丁复举起手,自顾自说道:“没有某之将令,大王与王后、太子不得擅自离开代县!如有不满,可以向陛下上书!”
他说完,一震袖袍转身就走,徒留下面面相觑的刘喜父子。
因为代王宫占地面积不大,故此站在寝殿之中的刘喜刘濞,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伴随着丁复大步流星的走向宫外,一道道宫门次第关闭,如同牢笼般将他们死死锁在了狭小的王宫之中。
刘濞满脸涨红,咬牙切齿怒吼:“此寮如此无礼!孤、孤要给三叔写信,让三叔灭了他的满门!”
刘喜长叹一声,不再理会自己无能狂怒的儿子,转身走入内殿之中。
上天待他何薄!
如果可能,他愿用二十年寿命,换一个如刘盈这般的儿子……
哪怕这个儿子总是坑爹,他也认了!
………………………………
上郡,肤施县。
被任命为上郡郡尉兼左将军的林挚站在城头上,眺望着出现在远处直道上的一支军队。
那是自封为天策上将军、兼征西将军的刘盈带领的三万多人的一支偏师。
之所以自封,是因为四征将军的名号,大约是在东汉年间才有。
而大军行进所走的这条直道,是秦灭六国之后,使大将蒙恬修建的一条自云阳县(今陕西咸阳市淳化县)到九原(今内蒙包头)的古代版高速公路。
不过据说这条路虽然是始皇帝开始修,但其实竣工的时间却和始皇帝陵寝一样,都是秦二世在位时期。
如今林挚站在城头上向南眺望,心中的焦躁不安渐渐消失。
嗯,他是个战争狂人,一天不打仗就吃不好睡不香,如今听说要跟匈奴开战了,只恨刘盈他们不能插上翅膀直接从关中飞过来……
此刻看着看着,林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
人说甘罗十二岁为上卿,但他们家这个太子要比甘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在林挚的印象中,刘盈以聪慧见长,虽然经常挂着什么上将军、将军的名号,但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可现如今细看之下,这可是了不得了!
林挚眺望着正在向肤施县走来的汉军兵团,在心中模拟了一下,以他这种久经战阵的老将,居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太子殿下,不知不觉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林挚瞪大眼睛,在感慨的同时,心中却充满了喜悦之情。
他还是壮年,至少还能再在战场上厮杀个二三十年,有个知兵的太子,是他们这种武人的福气!
只可惜此刻,被林挚给予厚望的刘盈,蜷缩在铺着毛毯的马车中,头枕着茶叶枕头睡的正香。
而在他对面,则是忙到不可开交的韩信……
虽然当初韩信到了灞上之后,声明自己只做参议,在打仗的时候出出建议,绝不参与日常行军扎营、指挥军队等事情。
刘盈当时自然是韩信说什么就是什么,所有条件统统答应!
但等到大军开拔之后,刘盈故意当着韩信的面开始瞎指挥,直到拼命劝说自己不上当的韩信再也忍不住,从他手中接过了指挥权为止……
刘盈在开开心心的做起了甩手掌柜之后,抽空去了一趟肤施县南边的一处小山包。
那里位于无定河西边,据说是秦朝公子扶苏的坟茔。
刘盈在那里坐了一会,吩咐人在舆图上做好标记,准备找人刨了扶苏的坟,将他归葬到骊山的始皇帝陵寝。
嗯,最好和胡亥挨着。
这样一来,始皇帝陵寝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应该极为热闹了吧……
“醒醒,到肤施县了!”
韩信忍不住的踹了刘盈一脚,发泄了一下自己憋屈了很久的怨气。
刘盈挠了挠胸口,睡眼惺忪的说道:“好,进城修整一天,然后和林挚一起出云中,抄了冒顿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