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进不去,真的进不去
“仁、恕?”
刘盈略微沉吟后,看着刘太公问道:“莫非大父的老师,也是儒家士子?”
说实话,他对于刘太公那个‘误人子弟’的老师好奇心十足,而且仁、恕、礼之类的观点,也是儒生们经常挂在嘴上的。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刘太公的老师是儒家之人,那么刘交能够拜荀子的学生为师就说得通了。
嗯,出于逆反心理,刘邦往儒冠里撒尿也说得通了……
刘太公微笑摇头:“我的师祖曾是儒门弟子,但道不同,早已不相为谋多年了……别说这个了,你饿吗?饿了的话陪大父一起吃饭。”
神神秘秘的……刘盈食指拇指捏在一起,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在厨房偷吃过了,但还能再吃一点点!”
其实他本来就打算和刘太公一起吃饭,人多了,饭吃着才香。
刘太公宠溺笑笑,夹起一只鸡腿放在刘盈面前,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最近,那个混账玩意有给家里写信吗?”
刘盈明知故问:“哪个混账玩意?”
刘太公面色一囧,气呼呼的开始扒饭,一言不发。
刘盈莞尔一笑。从背着的包包里取出一卷竹简:“呐,这是父亲前几日从宛县送来的信,上面写着他已经收降了南阳郡守,并且在逐一接收南阳郡各县……”
刘太公放下碗筷,接过竹简匆匆看了起来,只是片刻之后,脸上闪过一抹怒气。
刘邦的信里,要么是在炫耀自己如何抉择英明,战无不胜,要么就是要这要那,只在信件末尾才表达了对几个媳妇和子女的问候和牵挂,通篇都没有提及自己亲爹一句!
混账玩意!
刘盈忍住笑意,低语道:“我们可能又要搬一次家了……”
他的想法是尽量带着吕雉刘太公等人离刘邦近一点,最好能在刘邦攻入关中之后,就第一时间跟过去。
这样就可以避免出现乌龙事件,比如在搬家的路上,撞上正好从关中出来的项羽,然后被一锅端了……
而另一个点,则在于能够让吕泽尽快接收南阳郡,之后在项羽分封诸王的时候,和刘邦在明面上划清界限。
嗯,在他有限的记忆中,鸿门宴后,各路诸侯都在项羽的威逼下开始裁军。
比如老刘,就从刚入关的十万人,削减到了三万人。
但史书上说,因为刘邦的个人魅力,所以还有好几万人主动追随他从关中前往汉中。
刘盈猜测,这几万人里,应该就有之前被裁掉的军队。
让吕泽尽快接收南阳郡的目的就在于此。
项羽不是让大家裁军吗?
好,我裁,我只保留三万人,剩下的七万人,是自家大舅哥的南阳郡兵!
嗯,转移资产……
听到刘盈的话,刘太公轻轻点头,虽说在阳翟住着也很好,但毕竟寄人篱下,没什么太多的安全感。
他眼神扫过花园中种植的玉米,有些疑惑地问道:“也不知道这几个宝贝长没长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没种过地……刘盈轻轻摇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可以了吧,叶子都黄了……”
刘太公有些迟疑的说道:“那就再等两天,等到彻底黄了再说!”
…………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淡。
西跨院,张不疑正坐在门前乘凉,突然站起,让自己的僮仆将房门紧闭,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没过一会,刘盈顶着枕头出现在房门外。
他推了推门没有推开,于是站在门外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啊!”
屋内静悄悄,没有丝毫响声。
刘盈有些无奈,自从他一时兴起,趁着张不疑睡着的时候,给他扎了个双马尾后,每到夜晚,对方房门紧闭,哪怕被热成狗,也绝不开门……
“我错了……”刘盈继续砰砰砰的敲着门,希望对方能够一时心软,收留他在这里过一夜。
自从刘邦走后没多久,他就开始了‘流浪’生活。
原因很简单,自家萝莉这些天吃好喝好,原本胖墩墩分不清正反面的身体开始逐渐发育,他再和刘乐睡在一个屋就不合适了。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时期的生态极好,即便是他刻意让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艾蒿,但每到天色暗淡,蚊子依然成群结队!
他和刘乐睡在一屋的时候,蚊子完全无视了睡成死猪的小萝莉,疯了一样的向他发动神风攻击。
刘乐呼呼大睡,他却啪啪啪的拍着蚊子……
不公平!
于是他悲愤交加的搬去和吕释之同住,然后,蚊子立刻转火,集中攻击起了吕释之……
这就轮到他呼呼大睡,而吕释之辗转反侧了。
两个晚上过后,被蚊子叮的浑身是包的吕释之怒下逐客令,禁止他在房中留宿。
之后他就搬去了吕雉那里住,而蚊子也很愉快吃起了亲子丼……
但让刘盈决然搬走的原因也在于此,为了让他不被蚊子叮咬,能够睡个好觉,吕雉在晚上的时候,不停地为他打着蒲扇,直到后半夜蚊子累的受不了了,自己才会睡下……
如果刘盈真的是个四五岁的孩子,那他就浑浑噩噩,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吕雉的付出,但他并不是!
所以他只是在午休的时候,跑到吕雉那里睡个午觉,刷刷亲密度。
嗯,别说点蚊香什么的。
这一时期没有空调,要想晚上睡得好,就需要大开门窗。
在这种没有任何封闭的场景内,依靠点燃艾蒿等物熏死蚊子,首先就要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而当他从吕雉那里搬走,住到张不疑房间的时候,他发现蚊子对于张不疑的攻击优先级,在他之上!
而张不疑,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只是,悔不当初啊!
刘盈见到房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于是长叹一声后,转头找刘肥去了。
对于蚊子而言,他和刘肥有相同的诱惑力。
刘肥房间。
刘盈看着吨吨吨喝水的刘肥:“哥,你临睡前喝这么多水,不怕晚上尿床吗?”
刘肥摇摇头,满脸信誓旦旦:“不会的,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刘盈不疑有他,只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做了一个发大水的梦……
第九十章 飞鸽传讯
南阳郡,胡阳县(今南阳市唐河县)。
黎明时分,两支衔枚急行的军队在城外二十里处相遇。
刹那间,双方都在静谧之中拉开架势,剑拔弩张,准备厮杀。
在一群身穿黑色皮甲,举着红色楚军战旗的队伍中,一个国字脸,做将领打扮的男子眉头紧皱,在犹豫着该如何处理这种突发情况。
此人名为王陵,沛县人。
因为被刘邦抢先一步当上了沛公,而王陵又素来瞧不起刘邦,故而不愿意屈居人下,于是就领军南下,投奔了楚国柱国共敖,之后跟随对方攻克南郡,收复楚国故都郢城。
现如今南郡大定,所以他领军北上,作为共敖军先锋,进攻南阳郡。
不料却在胡阳县之南,遭遇了这支莫名从东边出现的军队。
双方对峙一会,黎明前的黑暗渐渐消散,太阳渐渐跃出地平线。
此时,王陵才看到敌对军队的全貌。
断发文身,裸足短衣,手中的武器完全是春秋时期的样式,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是……”他轻声呢喃,眉头紧蹙。
但下一个刹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睁到最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番君手下的越人军队,他们不是跟随项羽去了北边作战吗?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他说的番君,指的是在庐江郡一代活跃的吴芮,此人乃吴国宗室之后,吴国灭后,其祖上辗转来到番阳(今江西鄱阳县)定居。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后,吴芮作为番阳令,直接起兵反秦,攻城略地,后来又将女儿嫁给了当阳君英布,投靠项梁,归顺楚国。
在王陵愣神的时候,对面的军队也同样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满脸堆笑的向楚军走来,大声吼道:
“某乃番君部将梅鋗,来者何人?”
“穰侯王陵!”
王陵也大步走出,和梅鋗相拥而笑。
梅鋗问道:“穰候何往?”
王陵豪气干云的说道:“克胡阳,据南阳,破武关,诛灭暴秦!”
梅鋗放声大笑:“某也正有此意,同往,同往……”
王陵看了看梅鋗身后军队,人数大约有四五千,和自己的兵力相差仿佛,若是二者合并一处,必然可以攻克胡阳县。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笑着问道:“将军莫非是奉番君之命而来?”
梅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他是被吴芮挤兑的惨了,才脱离吴芮出来单干的。
嗯,吴芮是吴国宗室,而梅鋗则是越国宗室,他们两家的世仇,可以上述到夫差和勾践……
王陵见状,并没有深究,反正不论梅鋗和吴芮有着怎样的矛盾,但只要反秦,大家就是朋友!
…………
胡阳县。
当城墙上的士兵看到了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军队时,顿时升起吊桥,敲响铜锣示警。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王陵率军抵达胡阳县城墙之外,他突然愣住。
远处的城头上,黑底白字的秦国大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殷红如血的楚国大旗!
王陵大怒,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声吼道:
“什么情况?把斥候叫来,他要是敢耍乃公,乃公就扒了他的皮!”
但很快,眼神极好的他发现,城头上站着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王陵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渐渐看清那人是谁。
沛县歌舞团鼓手,周勃!
此刻,周勃心中浮现出几分庆幸,就差了这么一天,胡阳县就会归于他人之手了!
他和刘邦交好,那么对于王陵这个人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那是从前的事情了。
周勃满脸堆笑的大声喊道:“多日不见,穰候还是这么神采奕奕!”
王陵仰起头,单刀直入:“虎贲令不是跟随武安侯西征去了吗?怎会在此?”
周勃笑着说道:“穰候有所不知,南阳郡守桓齮已投降楚国,食邑两千户,受封殷候!故而武安侯派遣我等,依次收降南阳郡各县!”
王陵颔首说道:“那么说,此刻南阳郡已为我楚国所有!既如此,还不放下吊桥,让我军进城修整!”
周勃摇摇头:“武安侯有令,为免士卒骚扰黎庶,大军一律城外驻扎,不准进城!还请穰候率部在城外扎营,之后我再派人送上酒肉粮米!”
王陵眼角闪过一抹凌厉,但看到胡阳县城高接近三丈,且影影绰绰的站满了士兵,于是打消强攻夺城的念头,按照周勃所说,命令大军驻扎。
他回头看向周勃问道:“武安侯何在?”
周勃拱手说道:“武安侯已带兵往丹水方向而去,穰候若是也想灭秦,可自行向北而去!”
他说完,见到王陵径直离去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刻城墙之上的士兵,有很多都是木头桩子套上的铠甲,王陵要真是攻城,只怕他就只有先行逃跑,之后再讨回场子的份了!
周勃走下城头,看向跟随他一起前来的陈豨:“我听说,公子让你驯养了一种能够传信的鸟?”
陈豨抬头,默默指正:“鸽子。”
周勃满不在乎的说道:“甭管是什么,它能把我写的信,送到武安侯手中吗?”
陈豨点点头:“只能送到宛县,鸽子认的是家,不是人。”
周勃大喜:“那也行,反正这里距离宛县很近,用鸽子把信传回去,让樊哙赶紧带人过来!要是晚了,城墙上的疑兵必然被王陵识破!到时候,胡阳县丢了,宛县门户大开,南阳郡至少要被王陵夺去一半!”
大家虽然都是楚军,但要说相信别人不会背后捅刀子,那就太天真了。
嗯,比如当年的雍齿。
陈豨拱手道:“请虎贲令即刻写信,我这就去挑几只鸽子来!”
没过一会,七八只体格健壮,报餐了一顿的鸽子腾空而起,带着周勃写下的求援信,一路向宛县而去。
此刻,就体现出了信鸽传讯的优越。
往日骑马需要两三个时辰的路,而在鸽子的乘风破云中,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宛县郡守府。
正在和樊哙切磋剑术的纪信,看着从天而降的鸽子,心中警铃大作。
他奔入后厨,用几把碎米将鸽子骗了过来,解开它们脚上的帛布递给樊哙。
“王陵这个混账东西也来了!”
上架感言
怎么说呢,兜兜转转,又一次要上架了!
在这里,首先要感谢大家这一段时间的打赏、月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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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接下来再说到这本书。
其实从这段时间的收藏、推荐等数据上来看,远不及上一本。
但!
这本书其实写到现在,我比上本书要快乐,而且游刃有余了很多。
毕竟我是个智商不高,情商也不高的普通人,要想描写诸如刘邦、张良这种上下五千年来有数的人尖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如果完全脱离了历史,更是要现编他们和主角之间的互动,简直难如登天。
除非给张良加上一个降智光环……
但这就没意思了。
说完了这些往事,说一下这本。
我瞄了一眼评论,发现有说主角戏份少、进度缓慢的……
但这一卷的标题是秦时明月,大时代的主角必然不会是刘盈这个孩子,前期肯定是刘邦Carry全场,刘盈边缘OB。
至于进度缓慢,嗯,这点我承认,但你想想,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换了个皇帝后三年就扑街了,实在是有些遗憾。
所以进度缓慢一下,为大秦***……
哪怕只有一秒……
而且我还想将上本书出现的一些人物,比如王离,比如任嚣等只在历史上寥寥几笔的人,写一个结局。
所以,诸君,请允许我这小小的任性吧。
嗯,说回上架。
其实有些沮丧,我最初想的是上架十连更,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
为什么呢?
都是该死的新冠!
小区虽然封闭了,可单位却把我抽调去做了大白,就是那种每天用棉签子捅别人喉咙的那种……
这几天好了点,不需要挨家挨户做核酸了,所以我就有了稍微多一点的时间去存稿。
明天正式上架,更新五章是没有什么问题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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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致,敬礼。
我溜了……
话说我真是疯了,不去码字,跑过来巴拉巴拉的写感言……
再次溜了……
第九十二章 安排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
漳水南岸的诸侯联军大营中,之前那放肆豪迈的朝气蓬勃消失不见,无论将校士卒,此刻都是蔫蔫的,仿佛被晒干了禾苗。
他们,已经断粮足足一天了。
此时山间野果尚未成熟,而地里的野菜也早不堪食用。
至于狩猎捕鱼?
几十万大军要想靠这些东西吃饱,简直痴人说梦。
中军帅帐中,项羽范增闭目不言,臧荼田都和钟离昧龙且等人吵吵嚷嚷,指责楚军将粮食藏起来,不分给他们的军队食用。
一旁的张耳等了一会,见到他几人还在争论不休,于是沉声说道:“退兵吧。”
“什么?”
田都大怒,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张耳。
别人都有退路,唯独他,是违背了齐王的命令,私自带兵前来救赵。
此时退兵,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张耳侧目说道:“之前章邯想要投降,尔等不答应,之后决定继续进攻秦军,尔等又不愿意,终于耗尽存粮,现如今,趁着士兵体力尚存,早早退兵,免得被秦军趁虚而入!”
田都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这老家伙在这等着呢!
若是接受章邯投降,无灭秦之功,如何封王?
若是进攻秦军,把自己手中军队打光,如何自保?
于是田都扭过头,继续和钟离昧等人吵架,让他们念在大家同为义军的份上,将存粮拿出来和大家平分。
见到田都不搭理他,张耳只能自己找话:
“他章邯漫天开价,我等难道不能就地还钱?”
“秦国,是灭定了!就是嬴政死而复生,也保不住,不止楚王,我王也是这么说的!”
臧荼百忙中转头问道:“这种条件,章邯能答应?就算是他答应了,秦军能答应?”
张耳嘴角微微上扬:“今时不同往日,答不答应还由不得他!”
“昨日我接到战报,申阳已经攻占河南之地(洛阳),三川郡守赵贲败退启封,关中之地的秦军和章邯之间的联系彻底断绝!而魏王咎之弟,公子豹从怀王处借到数千兵马,接连攻下魏地二十余城!”
“至此,章邯所在之地,被义军三面合围,已成死地!除非他们不想活了,要不然……一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张耳说完,大帐中忽然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盘坐在张耳身边的司马卬更是惊讶万分,有些难以置信。
申阳这个人他知道,这是张耳的一个门客,平素里只会夸夸其谈,并没有见到他有什么真本事。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能够悄无声息的领军南下,跨过大河,击败三川郡守赵贲?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司马卬暗想,申阳的成功,或许另有隐情,他悄悄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项羽范增,隐约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一些是他所不了解的。
于是他也闭目不言,坐看事态变化。
范增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军出发之时,楚王有言,先入关中者为王。如今章邯既然有意投降,我军为何还要在此困顿?”
“尔等可知,章邯前番约降,乃是奉了秦相李斯之命,现如今李斯身受五刑,腰斩弃世,即便是章邯降了,通向关中的道路也不再会我军敞开……”
他说完,再次闭口不言。
但帐中沉默的田都等人却暗暗点头,范增说的很明白了,此时不比之前,章邯投降,所代表的是他统领的军队,而不是秦国。
也就是说,灭秦之功尚在,仗依然有的打,而他们,也依然有封王的可能!
念及此,司马卬起身走到正中,抱拳说道:“吾等愿听从上将军吩咐!”
在他的带动下,周围的田都臧荼等人也一并站起,抱拳行礼。
…………
殷墟,洹水之畔。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婆挲声。
章邯独自一人漫步林中,明日就是双方正式谈判的日子了。
楚军那里起了波折,是他没有想到的,而秦军这里能够一致通过,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打下咸阳城,军吏将官升五级爵位,士卒升三级爵位。
于是,大家就背弃了秦……
当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
翌日清晨,恒水之上,两叶扁舟缓缓靠拢在一起。
这是章邯第一次近距离项羽,而项羽,也近距离见到了杀死他叔父的仇人。
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见到仇人的愤恨,相反,他笑着问道:“阁下居然敢独身一人前来见我,果然好胆识!”
章邯摇摇头:“上将军谬赞了!某也无任何退路可言,不得不如此啊!”
项羽面不改色,只在心中嗤笑一声,若不是章邯的指令,三川郡守赵贲能不战而走,拱手将河南之地让给申阳?
此人一步一步的收缩兵力,为的不就保存实力,想要获得更多吗?
自己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意!
项羽正色说道:“我王说了,先入关中者为王,将军若降,可暂时为假王,等到联军入关之后,即为雍王,王关中之地!”
章邯微微点头,等了片刻后见项羽闭口不言,于是询问道:“那都尉董翳呢?”
项羽冷笑:“他有何功于楚?”
章邯解释道:“都尉董翳执掌兵符,若非他也同意,秦军断无投降可能。”
项羽点点头:“既如此,秦军便为入关主力,等到攻入关中,诛灭暴秦之后,再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
章邯愣住,他断然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没了李斯党羽的暗中配合,函谷关守将肯定不会轻易放联军入关。
到时候,必然是血战连连。
章邯眼睛微闭,神色凝重,但事到如此,已经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
…………
恒水左岸,焦急等待的士兵突然爆发出欢呼之声。
合约已成,再也不用于此长久对峙了!
只是当秦军列队投降的时候,一个赵军伍长突然愣住,浑身颤抖。
他大步冲向秦军中一个脸上有长条形伤疤,做军官打扮的中年男人,用手抓着对方衣襟,目眦欲裂:
“二十三年前,邯郸城破之时,你是否在场?”
他见中年男人眼神闪躲,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于是他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再次低沉问道:
“二十三年前,邯郸城破之时,你是否在场?”
声音低沉,却带着无穷憎恨和愤怒。
“说啊!”
他猛然大吼,杀气冲天,惊得在场众人打了个寒颤。
中年男人哆嗦着嘴唇:“不,我不在,你认错人了……”
赵军伍长语气阴森,一字一顿:“你撒谎!我问你,你脸上这几道疤是怎么来的?”
中年男人眼睛看向别处,只是重复着说道:“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赵军伍长声音沙哑,如泣如诉:
“那年我只有五岁,你破门而入之前,爹娘将我和姐姐藏在柴草堆里,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抢了我家的钱财还不罢休,在院子里反复搜索,姐姐为了保护我,被……被你发现……你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
他的嗓子渐渐哽咽,那种无奈、凄凉、惦念、眷恋和痛苦揉和在一起,让在场的赵军士兵无不升起同仇敌忾之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你脸上的疤,就是我姐姐抓伤的,那里面有她的怨,她的恨,这个仇,我到死都不会忘!”
他用力将中年男人推倒在地,拔剑出鞘:“还我爹娘命来!还我姐姐……还我姐姐命来!”
他势如疯虎,挥剑乱砍。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年少之时,那血色的回忆,爹娘的身首异处,姐姐临死之前,那苍白的脸,那艰难向上扬起的嘴角,像沸油一般煎着他的心,让他饱受煎熬,夜不能寐!
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自己姐姐特别喜欢,但因为爹娘不让,而经常躲起来唱的一首歌。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周围的秦军想要上前劝阻,但在边上剑拔弩张,虎视眈眈的联军士兵逼迫之下,只得转过头,对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昔年子贡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而《公羊传》中,更是宣扬不但当代的仇可以报,即使百世过后依然可以报仇。
即所谓“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像这样的言论,虽然是儒家所记录并宣扬,但凡是衍生自本民族的宗教或是学派,二者的教条或是理论,一定是对本民族的风俗习惯进行的升华和总结。
所以,当白天赵军士兵乱刃分尸秦军士兵的消息,传到联军大帐的时候,除了章邯对此表示了愤慨,要求严惩之外,其余联军将领,尤其是陈馀对此表示了高度赞扬。
嗯,陈馀赞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阴阳怪气项羽。
毕竟人家为了死难的亲属复仇,而项羽却将杀死自己叔父之人奉为座上宾……
对此,项羽在一天之后找了个由头,让他重新回南皮捕鱼打猎去了……
第九十三章 殷墟(3k)
八月秋高,气爽水清,惠风和畅,果实累累,正是郊游散心之大好时节。
但对于武关守将利苍来说,心里乱糟糟的。
不过这并不是他再一次爽约了自家夫人,不能带着她去郊游渔猎,而被勒令睡了书房。
主要是武关外的空地上,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蘑菇一样的帐篷。
准确的说,是楚军的军帐。
他目之所及处,鸟篆写就的楚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宛如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
武关的守军,原本有一万七八千,但为了镇压反贼,中丞相赵高下令调走了一万人。
而武关,并不是一座关隘,而是一连串关隘的总和。
武关西有牧虎关,东有富水关,南有白阳关、竹林关、荆紫关、漫川关,北有铁锁关、鸡头关,任何一处关隘失守,都会造成全线崩溃。
尤其是现在兵力不足,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但这还并不是最让利苍感到为难的,他感到最无奈的,是镇守在武关之外的吊桥岭失守了。
准确的说,是那里的守将投降了楚军……
吊桥岭是武关最外侧的一道防线,高峻而陡峭,道路狭窄,不容并骑,势如建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要千余人,就足以阻隔敌军数万。
所以,愁啊!
利苍拽着自己的胡须,冥思苦想对敌之策。
在城关之下,楚军似乎已经知道他不会派兵出关偷袭,所以干脆就直接在关城之下,开始打造云梯、冲车、投石机等诸般攻城器械。
突然之间,他双目发直,愣愣的盯着城下楚军中的一处。
在那里,一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士兵,推着一辆奇奇怪怪的,底部只有一个轮子的小车健步如飞。
而车上挂着的两个框里,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碎石。
车轮滚动间,隐约有格叽格叽的声音传出,虽然有些搞笑,但利苍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明白,等到投石机打造完毕,这些用这种可笑的手推车运来的石头,就会砸到他们的脑袋上……
“这,可如何是好……”
利苍站在城头,陷入冥思苦想之中,直到他的夫人派人前来让他回家吃饭……
…………
咸阳城,咸阳宫。
九重宫阙,富丽堂皇。
入夜之后,点着昏黄膏灯的寝殿中,响起断断续续的惊叫。
“饶了我吧……”
“求求你了……”
“不要……”
“皇兄救命……”
这些声音,全部是睡梦中的胡亥所发出。
他此刻穿着一身白色丝质单衣,满身酒气,双目紧闭,大汗淋漓,在可容纳四五人的大床上翻来翻去,很明显是做了噩梦。
胡亥周围,跪坐着四个衣衫不整,面容姣好身材浮凸的宫妃,只是她们并没有上前去安抚睡梦中的胡亥。
毕竟,上一个这么做的,已经被胡亥下令拖出去喂狗了。
少顷,胡亥猛然坐起,气喘吁吁,面露惊恐之色,他擦掉脸上冷汗,看向殿中坐着的四个宫妃。
“来人啊,拖出去喂狗!”
胡亥用手揉着太阳穴,浑然不顾那几人的哀求饶命。
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找死!
寝殿渐渐安静之后,胡亥依然沉浸在刚刚的噩梦之中。
在梦中,他的父皇不知怎的活了过来,抡起长戟追着他满殿乱跑……
口口声声说什么大秦万世基业,毁于孺子之手!
开玩笑了,现在的秦国好得不得了好吗!
国内虽然偶有盗贼,但却正在被接连剿灭,而国中试图发动政变的冯劫李斯等奸贼,也被一一揪了出来,明正典刑!
他虽然不能像自己父皇那样,立下万世不朽的功绩,但做个守成之君,把大秦传给三世皇帝还是没有问题的!
胡亥长叹一声,从身边拿过一个玉制的酒壶,一饮而尽。
他准备明天的时候,就去宗庙祭拜一下,免得自己父皇成天给他托梦,烦不烦啊!
而且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丹桂飘香,秋高气爽,草长莺飞,野兽也变得肥美了起来,要是能在野外射两只鹿,也可以补一补身体,早日生下三世皇帝……完美!
…………
咸阳城,中丞相府。
此刻日上中天,天地之间一片酷热,但赵高居住的房间陈设简单却奢华,四角摆放着冰鉴,散发出丝丝凉意。
赵高盘坐在案几之后,手中捧着的竹简里,是派向关东的探子发回的最新战报。
南阳郡易主,三川郡沦陷大半,章邯也在殷墟和反贼议和,秦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
但赵高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担忧,相反,他的嘴角向上扬起。
“很好,最后一支秦国主力已经覆灭,现在,到了我们夺取国家的时刻了!”
他合上竹简,喜上眉梢。
在赵高面前,躬身侍立的‘武大郎’马平也同样喜不自胜。
单不说他同样是阴阳家,就说他作为马服子赵括的后裔,对于秦国的灭亡也是喜闻乐见的。
他带着几分征询的问道:“东君,是否应该让聚集在咸阳的军队进入函谷、武关等要塞?若是反贼真的打了进来,只怕我们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赵高点点头:“没错,你现在就拿我的手令,去通知各处驻军,让他们即刻开拔!另外,那个武关守将记得换上我们的人!”
马平有几分犹豫:“利苍是大将辛胜的女婿,贸然将他换下来……”
赵高摇摇头:“没事,陇西郡守李信告老还乡,正好让利苍去补上这个缺,相信辛追会对我等谋取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要是不知好歹……嘿嘿!”
他说完,嘴角闪过一抹狰狞。
始皇帝想要传之万世,凭什么?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
皇帝,凭什么只能由你一家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尽?
皇位,唯有贤德者居之!
秦并六国,灭人社稷,毁人宗庙,屠戮黎庶,流血漂橹,桩桩件件,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
很明显,无德!
马平眼中闪过阴鸷,颔首表示自己明白,只是他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回首问道:
“东君,地上神国之事,能成否?”
赵高自信一笑:
“天下之势,聚散无常。秦灭六国,乃应天命之聚,此时天命归秦,而后秦人无道,耽于享乐,奢华无度,此乃失德,天命弃之。于是有了现如今的局势,为天命之散。”
“当此之时,我阴阳家挑动天下大乱,乃顺应天命之事,地上神国,指日可待!”
“到时候,所有的官员,乃至于君王,并非是因其血脉而显贵,而是因其德行而得其位!神国之内,无人多侵多占,无杀伐,人人相爱……”
赵高闭目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乐土。
马平陪着他畅享了一会,正要再次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外冲入一个黑衣小吏,走到赵高身边耳语了几句。
赵高瞬间从憧憬中惊醒,他看向马平说道:“先不要把军队调走,备车,我要出去!”
马平有些疑惑:“丞相何事惊慌?”
赵高边走边说:“皇帝一早离开咸阳宫,向雍县而去!”
马平跟在他身后:“去就去呗……”
赵高训斥道:“愚蠢!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能对皇帝的动向掉以轻心!雍县是什么地方,是秦之宗庙所在,秦国的老公族,可是在那里繁衍生息了数百年!”
“皇帝虽然被我等怂恿着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秦宗室决裂!但毕竟血浓于水,宗室公族始终是向着皇帝的!”
“你说,他现在离开咸阳城,向雍县而去,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想要召集老公族的力量,重新掌控朝政?”
听完赵高的话,马平同样大吃一惊。
他不由得想起了始皇帝当年加冠之时,帝太后赵姬的姘头嫪毐,同样想要谋夺秦国,然而却被始皇帝从容镇压,不仅自身被杀,就连和帝太后生的儿子,也被惯杀!
当年始皇帝指挥平叛的地点,正是雍县蕲年宫!
现如今,胡亥也去雍县,莫非是想要依样画葫芦?
果然,自己还是太小瞧了胡亥!
想到这里,马平撒开腿朝相府外冲去,他要为赵高备车。
地上神国之事,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
河内郡,温邑县,县府后宅。
此刻那间曾为司马卬、项羽看过面向的精舍之内,迎来了另一个客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魁梧,腰间系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
纱帘之后,坐着一个白衣胜雪,气质空灵的少女,正是相师许负。
“让公子久等了,还请恕罪!”
“无妨。”
被称为公子的青年点头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许负手中把玩这一块玉盘:“当然,但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说的话你不认可,钱也是不退的!”
公子豹笑笑,没有说话。
许负见状,直言说道:“阁下额窄面小,此乃父母早亡之相;目小,主无见识,又无友人相助;耳小,主寿短早夭;鼻小但比例很好,最多封王,而无更进一步可能……”
公子脸色渐渐凝重,他花了一百零一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封王?
开玩笑了,他现在打下魏地二十多城,早就是无冕之魏王了!
他皱眉问道:“可有解法?”
第九十四章 赵高:我有一个梦想(3k)
听到青年的话,纱幔之后的许负双眼一亮,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晶莹的牙齿。
“两百金。”
她空灵悠远的声音从纱幔中传出,惊得青年睁大双眼,握紧双拳。
“两百金,怎么不去抢!”
许负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青年无奈,取下腰间美玉:“这是我父王生前配饰,价值在两百金以上,我先行抵押与你,过些时日还是要赎回来的。”
一名侍女走过,行礼后接过玉佩,重新回到纱幔之后。
许负眉开眼笑的抓着玉佩,但还是保持着空灵幽远的嗓音:“河东安邑,有女薄氏,当为天子之母!”
青年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安邑薄氏女,生下的儿子会成为天子?”
许负螓首微点:“然也。”
青年再次询问:“我若是娶了薄氏女,就会成为天子之父?”
纱幔中,空灵幽远的袅袅传来:“天机不可泄露……”
青年沉默良久,正要起身离去之际,突然再次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解答。”
许负问道:“可与命相有关?”
青年摇头:“无关。”
许负言简意赅的说道:“十金。”
青年无奈笑笑,他来之前就听闻许负‘死要钱’的名声,于是点头说道:“可以,赎玉佩之时一并给。”
许负喜笑颜开:“问吧。”
青年嘴角略微扬起:“我想问的是,你要这么多的钱作甚?别用需要做法规避天谴这样的鬼话糊弄我!”
许负鼓了股腮帮子,似喜似嗔:“我家并不富裕,所以我要为自己多攒一些嫁妆,这样将来夫婿即便败家,也可以多败些年,不至于双双流落街头……”
青年一愣,朗声大笑离去。
少顷,门外闪入一个黑影,正是温邑县令许望。
他看了看将马蹄金垒成长城的许负,有些担忧的说道:“女儿啊,你最近是不是要价太过了……这帮家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要是……”
许负抬起头,脸色不悲不喜:“怎么,担心我算的不准?”
许望点头说道:“人生际遇无常,即便是祖师爷死而复生,也不能算尽人生,万一有所纰漏……”
许负呲笑一声:
“没有万一。以今日魏豹为例,他父母早亡是实情,他今日前来,身边除两名护卫外,再无他人,也就是说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门客,我说他没有朋友也是没错……”
她停顿了一下:“至于封王和寿短早夭……呵呵,自陈王起事以来,可有任何一个王,活过两年以上?”
许望点点头,再次问道:“那薄氏女为天子母呢?”
许负嘟着嘴:“要不是爹爹收了人家一百五十金,我能这么说吗?而且,想要成为天子,至少要成年吧!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二十年之后再说!”
…………
武关。
城关向北百丈之处,矗立着武关守将的居所。
曲径通幽,翠竹掩映的廊道尽头,是一间淡雅的书房。
此刻,武关守将利苍一脸震惊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郦食其。
利苍嘴唇微微哆嗦:“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郦食其在他面前坐定,风轻云淡:“你猜。”
利苍压低了声音:“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你居然敢跑到我这里来?不要命了?”
郦食其自信满满说道:“你我陈留一见,倾盖如故,我不相信你会出卖我。”
利苍微笑摇头:“没想到被你看穿了……不过你要是来当说客,就趁早免开尊口。”
郦食其淡淡一笑:“有酒吗?”
利苍重重点头:“管够!”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今天我就不能陪君一醉了……”
看到郦食其满脸疑惑,他接着说道:“我家夫人怀孕了,闻不得酒气……不怕你笑话,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未进了……”
郦食其放生笑道:“伉俪情深,何笑之有?”
利苍小声嘟囔:“还说不笑,你就没停过……”
他转身打开房门,叫过一个丫鬟:“让厨下备些酒肉送来……别看我,我不喝,这是招待客人用的,还有,给夫人说一声,我晚上就不过去了,让她少吃些瓜……”
…………
入夜,精舍内一灯如豆。
郦食其和利苍对坐灯下,二人脸色陀红,很明显都喝了不少。
利苍低着头,醉醺醺的在絮叨着自己夫人自从成婚之后,原来的温柔贤淑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刁蛮任性,让他每日苦不堪言……
郦食其附和的说道:“那你何不休妻再娶?”
利苍突然用高八度的声音说道:“我家夫人那么好的女子,提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让我休妻,你安得什么心?”
郦食其满脸不屑:“那你就受着吧!真他吗贱!he`tui!”
利苍抹抹脸,醉态可掬的说道:“我知道,你还是想要劝说我投降楚军,现如今这局势,即便是关里任何大部分戍卒,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可我有我的难处,我的父母兄弟,我夫人的父母兄弟,都在咸阳城,我若是投降楚军,两家人都活不长!”
郦食其微微颔首,虽然一脸醉意,但双眼却炯炯有神,很明显,他在装醉。
毕竟,他可是那个酒精考验的高阳酒徒!
郦食其拉着衣领扇扇风,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是战死,秦国应该就不会再追究你的家人了吧?”
利苍下意识点点头,但旋即猛然抬头,酒意稍减:“我若战死?我为什么要战死?我死了,我家夫人可怎么办?”
郦食其笑着摇摇头:“没说让你真死。比如城破之后,你和夫人以及僮仆丫鬟,躲在一个安全角落,然后一把火将守将府点了,这样对外宣称城破后不愿受辱,自焚而亡……”
利苍迟疑的说道:“那,那我今后不就只能隐姓埋名了……”
“笨!”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郦食其抬头向门口望去,见到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眉眼如画的少妇。
“夫、夫人……”利苍猛然一个激灵,酒意全醒:“你,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少妇翻个白眼,径直看向郦食其:“兄长的意思,是让我二人假死,瞒过朝廷,然后将来再说自己侥幸未死……”
郦食其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还是弟妹聪颖!”
少妇淡淡一笑,冷冷说道:“兄长少恭维我,你哄骗我家良人陪你喝酒的事情,咱们等下再算!”
…………
武关城下,战鼓隆隆,甲士如云。
刘邦身穿红色战甲,站在一辆驷马拉的战车上,手扶楚军战旗,看上去威风凛凛。
远处,醉眼朦胧的郦食其蹒跚而来:“幸不辱命!”
刘邦微微颔首,将他拉上战车,等下参乘共入武关。
在楚军最前,曹参佩剑着甲,头戴羽冠,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士兵拉扯着投石机。
因为道路狭窄,再加上时间很紧,故而楚军使用的投石机,还是秦军惯用的人力拉拽投石机,而不是刘盈设计,或者说是剽窃的回回炮,也就是重力投石机。
嗯,这一时期已经有投石机了,据说发明者是昔日越国名臣范蠡。
简单粗暴,全凭人力,没有什么准头可言,但只要数量足够多,发射出的石头总能砸到人!
城关上,一名身穿齐膝长襦,外披带彩色背带和彩色花边的前胸甲,下穿长绔,足登翘尖履,头戴双版长冠,做军吏打扮的秦军校尉,宛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
楚军已经准备攻城了,但自家将军却宿醉未醒,而没有他的兵符印信,就无法调动城关之后的驻军!
要不是这里走不开,秦军校尉就想要冲进守将府,手刃利苍泄愤!
他刷的一下抽出长剑,为身边士兵鼓劲。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点,就是今天在城墙上轮值的士兵,全都是咸阳城周边的良家子,这些人的祖辈,大多能上述到商君变法时期,第一批从奴隶转为国人的爵户。
百多年来,他们祖祖辈辈只知耕战二字,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对秦国的忠诚无可挑剔!
秦军校尉拔剑高呼:“秦国万年!杀!”
城墙上士兵纷纷回应:“杀!杀!杀!”
这一刻,他们血脉偾张,为了秦国,为了祖辈的荣耀!
死战!
城墙下,曹参满脸不屑,他刷的抽出宝剑:“放!”
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口号声,那些固定在秦军强弩射程之外的投石机,陆陆续续抛出漫天石块,越过顶点后急速下坠,噼里啪啦的打在武关城头。
但,只是看起来很壮观,实际的杀伤效果并不理想。
这一时期的城墙,因为受到投石器的威胁,建造的时候讲究高而薄,尽量减少被石头砸在城墙上站人的地方,受到石头弹动的杀伤。
至于城墙被砸塌?
嗯,实心夯土城墙基本不考虑这个问题,毕竟人力拉动的投石机,力量有限,不足以发射巨石。
而且城墙的薄是一个相对概念,只是和后来火炮盛行的年代相比,看上去有些薄,不过最窄处,也有四五米那么宽。
女墙之后,秦军校尉开始嘲讽:
“哈哈,你们就这点本事,我能守着这段城墙直到老死!”
第九十五章 过秦关
武关城下,曹参只是高举手中长剑。
“放!”
顷刻间,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石雨砸向城墙。
不过和第一次一样,杀伤效果同样感人。
但,这并不重要。
投石机只是为了压制城头的秦军,让他们不敢露头操作强弩,好掩护樊哙率领的陷阵敢死之士,快速靠近城墙。
冷兵器时代,最有效的杀伤手段,永远是近身肉搏。
另一个原因,是箭头、箭杆、箭羽的制作都很繁琐,箭雨覆盖,说白了就是烧钱。
毕竟射出去的箭,即便是打赢了,最多也就回收点箭头,箭杆和箭羽都需要重新做。
嗯,《勇敢的心》里英王爱德华一世就说过,用箭太费钱了,先用爱尔兰人,死人是不费钱的……
城墙下,樊哙带人迅速架设云梯。
自从收降了南阳郡,接受了大批工师之后,楚军的攻城器械就变得花样繁复,且有效可靠了起来。
以云梯为例,从前樊哙等人发起攻城的时候,都是提前找点木头绑几个梯子,高过城墙还好,调整一下角度就能用,最怕的是矮于城墙,就只能在城头秦军的嘲讽中,灰溜溜的跑回来重做……
但现在他们用的云梯,不仅刚刚好架在城头之上,而且梯头有抓勾,好牢牢攀附在城墙上。
毕竟计算云梯的高度,只需要简单的勾股定理就行。
嗯,简单。
早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朝数学家商高就提出过‘勾三、股四、弦五’这一经典配比。
少顷,云梯搭上城头,女墙之下的秦军也手握长戟强弩,准备厮杀。
城墙下,樊哙将一张强弩扔给纪信:“我先上,你掩护!”
他说完,立刻举着盾牌,衔剑而上。
纪信无奈,其实他也想先登作战,但樊哙已经抢先了,他就只能向上举着强弩,通过弩上望山,瞄准并射杀任何敢于露头的秦兵。
云梯之上的陷阵敢死之士,高举着盾牌,佝偻着身子,像一串串蚂蚁似的沿着云梯攀附而上,这就是兵书中所说的蚁附。
向下砸落的砖块木石,呼啸而上的强弩箭矢,几乎每一个刹那,都会有陷阵敢死之士或是拼死守城的秦军,从城头上跌落。
此时此刻,人命贱如草芥。
但慈不掌兵,不仅是远处的刘邦,还是正在指挥蹶张士向前支援的曹参,亦或是举盾衔剑而上的樊哙,都没有丝毫动摇。
终于,樊哙抢先登上城头,他大吼一声,将身体藏在盾牌之后,向外猛冲,硬生生的将几名秦兵推出好远,死死守住身后搭放云梯的垛口。
在他身后,攀附着云梯的陷阵敢死之士加快动作,相继登上城头。
“壮哉!”
城墙下纪信感叹一声,将手中强弩一扔,手脚并用的向城头爬去。
咚!咚!咚!
楚军之中,战鼓震天而响。
当先登之士登上敌人城头的时候,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只不过城墙之上,秦军依然在负隅顽抗,他们高呼着为国杀敌,然而却寡不敌众的倒在了楚军剑戟之下。
远处的守将府,传言宿醉未醒的利苍泪流满面,默默听着远处城头上传出的惨烈厮杀之声。
在他身旁,身怀六甲,眉眼如画的少妇搂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做,保住了大多数人的性命……”
“你心里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投降楚军的……”
“与其被自己人从身后杀死,不如在城头上做个英雄,和敌人拼尽全力的厮杀,轰轰烈烈的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利苍捶着自己的胸口:“可我还是很难过啊……”
少妇拍拍他的后背,再次安慰了几句,转头吩咐身边僮仆:“按照计划点火吧……”
…………
“万胜!”
武关城头,传来一阵阵欢呼,那面满是窟窿、白底黑字的秦国旗帜被从城头扔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殷红如血的楚军战旗。
在远处的冲天烈焰之下,鸟篆写就的楚字,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陷阵敢死之士兴致高昂,顾不得伤口疼痛,高举手中剑盾,欢庆攻占城头的胜利。
城门大开,刘邦手扶战旗,盎然立于战车之上,缓缓驶入武关。
他的心中感慨万分,武关之后,前路再无险阻。
多年之前,他曾在咸阳城发出感叹,大丈夫当如是!
而如今,梦想即将成真!
他环顾四周,见到的是一个个威武雄壮的甲士,是一张张兴奋到面红耳赤的脸庞。
但他的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丝遗憾。
“可惜那个小崽子不在,要不然,就能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爹爹有多么威风!”
…………
武关被破的消息,在一天之后传到了咸阳城。
中丞相府。
因为胡亥只是住进了望夷宫,遥祭宗庙而虚惊一场的赵高看着快马送来的战报,楞在当场,汗流浃背。
武关是哪?
关中之地的南大门,虽说之后还有峣关,蓝田,但并无山川之险,只能据城抗敌罢了!
关键是,现在的秦国,没有那么多的军队!
“悔不当初啊!”
赵高长叹一声,早知道就让章邯撤入函谷关,闭关自保了。
大不了和他分王关中,之后再慢慢侵蚀……
突然之间,赵高想起一事,之前有一个从南阳郡来的儒生,声称是楚军使者前来劝降,说什么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
他看向身边的马平问道:“之前那个从南阳郡来的儒生,叫什么来着?咱们把他关哪了?”
马平回忆了一下:“魏人甯昌,奉丞相命令,将他关入廷尉府大牢,好吃好喝,但每天抽他二十鞭子……”
赵高长叹一声:“快,去把他请出来,让最好的医生为他治商……另外,备车,我去见陛下……”
…………
望夷宫。
胡亥今天出猎郊外,收获颇丰,所以他让食禄在千石以上官员都来,他准备和众人分享自己的猎物。
他知道,对于自己成为帝国的继承人,很多人都心中不满,故而这样放下姿态,和众人一起的饮宴,应该能够稍稍安抚这些人了吧。
天色渐暗之后,饮宴正式开始。
韶乐声声,数十名身材婀娜的舞女跳着姿态优雅的宫廷舞,如风中摆柳,美不胜收。
胡亥带着几分醉意,向众人炫耀道:“众位卿家,可识得此物?”
他拍了拍手,几名身材雄壮的武士抬着一个巨大的笼子走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笼子里关着的,是一个肩高六尺有余,尾极短,身无花斑,臀部有大片白色的野兽。
一个又白又胖,身材极高的官员从案几后走出,借着武士手中火把的光芒仔细看了看,肯定的说道:“这是鹿,因是牝鹿,故而没角!”
“不,你错了……”
殿门处,赵高剑履上殿,大步流星而来,看着那个胖子说道:“这是马!”
有些醉意的胖子浑不在意身边同僚使来的眼色,不容置疑的说道:“这是鹿!”
赵高环视一周:“你不妨问问在座的众位大臣,这是什么?”
“是马!”
“丞相说是马,就是马!”
胡亥脸色一变,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朕怎么觉得,这是鹿呢?”
赵高淡淡一笑:“陛下也错了,这是马。”
胡亥看向殿中大臣,询问道:“你们说呢?”
刹那间,偌大的殿中,针落可闻。
但唯有那个满脸醉意的胖子,沉默片刻后,兀自嘟囔着:“这是鹿,就是鹿……”
赵高看着他说道:“柱下史张苍,酒后失态,君前失仪,来人,将他拖出去,杖责二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门外涌入一群甲士,不由分说将张苍拖了出去。
胡亥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赵高则直接无视他说道:“陛下倦了,尔等都退下吧。”
说完,他向胡亥简单行礼后,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之前推杯换盏的大臣们纷纷离去,只留下脸色剧烈变换的胡亥一人,看着杯盘狼藉,空荡荡的大殿发呆。
…………
三日之后,望夷宫寝殿。
胡亥呆坐殿中,看着一名宦者冒死送来的奏疏,泪流满面。
他带着哭腔询问道:“国事已然如此,为何不早告知与朕?”
那名宦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突然,殿外传来喊杀之声,殿门被一脚踢开,两队甲士鱼贯而入。
为首一人,乃赵高女婿,咸阳令阎乐。
胡亥大声呵斥道:“尔等意欲何为?”
阎乐冷冷说道:“杀你。”
胡亥哀求道:“能不能放过我,秦国给你们,我只愿做一黔首。”
幼年之时,兄长扶苏曾对他说过,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世上的所有人,都将你遗忘。
他并不恋栈皇位,他只想要活着!
这样,他最最亲近的大哥,也就能在他的心中多活一天,哪怕只有一天!
但在他面前,阎乐微微摇头。
胡亥明白,已无生还可能,于是他捡起阎乐扔来的长剑,横剑颈上。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这是扶苏教给他的诗歌,他只希望,等下见到兄长之时,对方能够原谅他……
“大哥,父皇,我来陪你们了……”
第九十六章 望夷宫变
阳翟。
八月秋高风怒号,但因为韩王行宫的房子,屋顶都是瓦片,所以并没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惨剧发生。
刘盈盘腿坐在房中,拿着一根木棍在面前沙盒上,歪歪扭扭的写写画画。
毕竟这一时期,通行的并不是简体字,所以基本上属于从头学起。
在他的身边,唧唧复唧唧,吕雉当户织……
嗯,吕雉今时今日的身份,在屋子里织布只是一种消遣的手段。
大概类似于智能手机没有普及的年月,许多人热衷在家开着电视玩十字绣一样。
刘盈有想过给她改良一下织布机,但他签到的是一种水力织布机,如果制作出来……
大汉帝国的第一任皇后,顿时化身纺织女工,站在纺织机前朝九晚五!
这画风,啧啧啧!
还是等到老刘成为汉王,定都南郑之后再说吧。
其实他早就想催促大家尽早搬家,但吕雉却不为所动,毕竟家中还有一个刚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戚姬。
这个时候让她们母子长途跋涉,还不如一刀将她们杀了来的痛快!
至于将她们留在阳翟?
额,大家都走了,将她们母子孤零零的留下,老刘那边会怎么想?
房门外,小萝莉刘乐探头探脑的小声说道:“弟弟,弟弟……”
叫个屁,烦死了……刘盈不耐烦的转过头,一言不发,等着看自家小萝莉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吕雉也同样注意到了她,板着脸说道:“进来!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我不是教过你……”
“不听不听……”小萝莉捂着耳朵,露出了手中的一根竹签子。
刘盈清楚的看到,竹签子上穿着一串蚂蚱,准确的说,是烤的焦黄的蚂蚱!
真他喵恶心……刘盈撇撇嘴,不自觉的向吕雉靠了过去。
这一时期的蚂蚱,可不是后世人工养殖,某宝穿串冷冻包邮的那种。
吕雉也同样注意到了,她脸色越发难看:“家里有多少好东西不吃,偏要吃这个?我是养不起你吗?”
小萝莉不为所动,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将手中的竹签子向吕雉嘴边递过去:“娘你尝尝,这是刘肥烤的,可好吃了!”
我就知道,小胖子你做个人吧……刘盈心中长叹,自从刘邦走后,刘肥重新放飞自我,这段时间奔波在烤田鼠、烤青蛙、烤麻雀等等的道路上,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刘盈坚信,如果刘肥穿越到后世,随随便便开个烧烤摊,至少日入一万!
吕雉一脸嫌弃的向后躲着,刘盈卷起袖子自告奋勇:“母亲,让我来喂姐姐吃两个她最喜欢的大耳刮子吧!”
吕雉极力躲避着小萝莉递过来的竹签子,嘴巴紧闭,瓮声瓮气说道:“好!娘批准了!给我狠狠地打!”
小萝莉怒视刘盈,丢掉签子,挺起微微有些隆起的胸膛:“弟弟,你又皮痒了是吧!来呀,战个痛!”
她说完,学着那很经典的李小龙动作,怪叫一声拉开架势。
一旁的吕雉看着闹腾的一双儿女,乐不可支。
她在心中畅想,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该有多好……
刘盈突然歪了歪脑袋,向小萝莉身后望去,脸上露出几分惊喜的说道:“咦,张不疑,你怎么来了?”
小萝莉一愣,顿时站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做出几分淑女的姿势。
她倒并不是和张不疑之间有什么,主要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有了几分爱美之心,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张不疑,遗传自吕雉的骄傲让她不愿意在对方面前落在下风。
嗯,尽管张不疑比她长得好看……的多!
然而,当小萝莉转过头之后,发现院中空无一人,于是她愤怒的吼道:“刘盈!”
听到小萝莉直呼自己的名字,刘盈心中大呼不妙,矮着身子,如游鱼一般从房间中熘了出去。
小萝莉勃然大怒:“哪里走!”
不过,就在她想要拔腿追过去的时候,吕雉云澹风轻的声音响起:“昨天让你绣的帕子,你绣好了吗?”
小萝莉愣住,脸上露出心虚的神情,之前嚣张的气焰顿时荡然无存。
她弱弱的说道:“还没有,我这就回去绣……”
说完,她迈开两条小短腿,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
只要离开这里,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至于绣帕?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大不了再挨一顿打!
然而吕雉早已料到一切,双手扶在织布机上,头也不抬的说道:“里屋有绣架,就在这里绣,绣不好不准吃饭!”
刹那间,小萝莉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
院落外,虎口脱险的刘盈松了口气,于是,就看到了在走廊上散步的张不疑。
白衣胜雪,长发垂肩。
“张兄!”
刘盈欢呼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张不疑愣住,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呢……刘盈迈开两条小短腿,在后面紧追不舍。
少顷,在横穿了两个院落之后,他见到了愣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张不疑。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
刘盈腆着肚子,趾高气昂的向张不疑走去。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在张不疑面前,站着一只毛发稀疏的大公鸡。
准确的说,那是一只斗鸡。
腿长脚大,爪如弯钩,身姿昂扬,背着翅膀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时候,宛如一个耀武扬威的大将军!
这是刘太公养在园中,爱若至宝的宠物。
嗯,其实能生出刘邦这种奇男子的刘太公,也并不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
老头这几十年来,最喜欢看别人杀猪宰羊、吹芋鼓琵、斗鸡、走犬、六博、蹴鞠……十里八乡但凡有个社日集会,准能找到他的身影!
只不过刘盈考虑到这时候并没有狂犬疫苗可打,故而‘勒令’后宅中不许养狗。
嗯,所谓勒令,就是哭给你看,从早到晚,通宵达旦!
所以在双方相互妥协之下,吕释之从韩王成那里抓了几只斗鸡,让刘太公养着玩。
于是,刘太公和韩王成,虽然隔着辈,而且年岁相差悬殊,但却成了一对‘好鸡友’,今天刘太公之所以不在,就是去韩王成那里以鸡会友去了……
张不疑和大公鸡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忍耐不住:“刘盈,快,把它弄走,求你了……”
刘盈坐地起价:“那你女装给我看!”
张不疑脸孔涨红,艳若桃花:“算了,不就是只鸡,某豁出去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狠话,但双脚却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盈见状,笑着跑了几步过去将大公鸡赶走。
斗鸡虽然凶狠,战斗欲望很足,但刘盈包吃包住,所以尊严神马的不重要。
见到大公鸡走后,张不疑顿时松了口气,眼神闪躲的说道:“这是你主动帮我的,可不是我求你的,女装是不可能的女装的……”
刘盈点点头:“行吧……”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让张不疑女装的想法,毕竟在这个年代,除非人家自愿,否则就是羞辱。
嗯,最着名的就是司马宣王十动然拒诸葛孔明……
就在张不疑半推半就的同意刘盈晚上去他屋里睡的时候,满身烟熏火燎气味的刘肥从远处跑来。
“弟弟,盘公找你!”
“嗯,知道了,应该是我的小车车做好了!”
刘盈点点头,正要向外走去,突然被张不疑拦下,满脸好奇的问道:
“什么小车车?”
刘肥接话说道:“就是弟弟之前说过的,四轮马车啊!他没告诉过你吗?”
张不疑微微皱眉:“没啊,马车不都是两轮的吗?四个轮的怎么跑?转弯的时候怎么办?需不需要人把它抬起来?”
刘盈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这问题都好愚蠢哎!”
张不疑也不生气,只是摇头晃脑的说道:
“听说过车同轨吗?就是规定车轴宽度,使得道路上的车辆都能沿着同一道车辙前进,这样两个轮子的马车在拐弯的时候,才能轻松惬意,毫不费力!”
“现在车厢上有四个轮子,要如何拐弯?还说我愚蠢,我看你是蠢人而不自知!”
刘盈昂起头:“等见到实物你就明白了谁才是那个愚蠢的人了!要不要打个赌?”
张不疑也昂起头问道:“赌什么?”
刘肥看着即将被自家弟弟坑到的张不疑,勐地捂着嘴,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刘盈有些迟疑:“我还没想好,反正我肯定会赢,你先欠着吧,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张不疑不甘示弱:“我也是,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刘盈伸出小拇指:“拉钩,谁反悔谁是小狗!”
“幼稚!”张不疑哼了一声,但还是伸出小指:“拉钩……”
…………
行宫门口广场,一辆长两丈,宽六尺,由两匹驽马牵引的四轮马车,在原地转着圈。
广场边缘的大树下,张不疑宛如石化,不停呢喃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盈站在他身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双马尾还是女装,这是一个问题。”
第九十七章 赌什么?
“双马尾还是女装,这是一个问题。”
张不疑听着刘盈的小声呢喃,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女装!
几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他将手搭在刘盈肩膀上,毅然决然说道:“最多双马尾,要是让我女装的话,我就死给你看,而且还要溅你一脸血!”
刘盈上次趁他睡着,给他梳的双马尾,和这一时期小孩子的双丫髻或是羊角辫类似,虽然引人注目,却不会太过丢脸。
呵,要是真让你双马尾,咱俩就算绝交了……刘盈哈哈一笑:“逗你呢!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张不疑感激的看看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亏欠了对方许多,只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和对方分享!
刘盈转头看向广场上绕圈的四轮马车,略微摇头叹息。
其实搞出来四轮马车挺简单的,所谓难点,根本不是什么转向差速器。
毕竟,这是马车,又不是汽车。
当年美洲的杨基佬们架着四轮马车,完成西部大开发的时候,汽车也还只有三个轮!
四轮马车使用的,并不是什么差速器,而是很简单的转向架。
既将马车的前轮和后轮分别装在车架上,前车桥通过旋转的轴体和底盘连接,使得两个前轮可以转动。
嗯,为了不翻车,只需要将前轮做的小一点,这样轮子的滚动方向,就会和前进方向一致,尽可能减少受到的侧向力。
转向的问题解决后,轴承就简单了。
滚动轴承做不出来,不过青铜所制的滑动轴承满大街都是,涂上动物油脂作为润滑,一样跑的飞快。
毕竟现在是战车最后的辉煌时期。
至于减震,弹簧没有,但板簧却很简单,熟铁渗碳,敲敲打打,把不同长度的金属板叠加在一起就好了,简单粗暴。
嗯,后世的很多卡车上也依然在使用着板簧作为减震。
只可惜后世里四轮马车盛行的年代里,中国已经是一个地狭人多的农业社会了。
养两匹马的花费,完全能养活两个人,马只会拉车,而人不仅可以拉车,还能做很多事情!
至于消费得起的达官贵人?
嗯,轿子了解一下。
大萌中兴三相之一的张居正,日常使用的是一个三十二抬的大轿子,类似于后世的房车,吃喝拉撒睡都能在里面解决!
见到刘盈叹气,刘肥转头看过来:“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刘盈笑着摇摇头:“四轮马车造好了,咱们也到了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还有些怪不舍的!”
这几辆四轮马车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长途跋涉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受罪,尤其是刘太公和吕公,他们虽然看起来身体还行,但其实年纪在那里摆着呢!
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戚姬,毕竟小姑娘、呸,是少妇,长得挺漂亮,而且在原有的历史上,也遭了大罪。
当然,这全都是她自己找的!
当初在永巷舂米的时候,戚姬要是不唱那一首子为王,母为虏的歌,自己老娘过段时间气消了,也许就让她和薄姬一样,滚出长安城了……
远处,满脸赞叹的盘公缓缓走来。
他并没有跟着刘邦西征,而是留在了阳翟继续做他的将作大匠。
见到盘公走来,刘盈刘肥等人相继行礼。
盘公轻轻点头,看向刘盈问道:“如此精妙之物,公子是如何想出?”
刘盈笑着说道:“如果我说,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梦里告诉我的,盘公可信?”
盘公再次点头:“我信。”
嗯?这你就信了……刘盈眨眨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盘公笑着说道:“实不相瞒,自从公子与老夫在陈县相遇,老夫就开始暗中留意,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老夫笃定,公子身边并无异人出没。”
“所以,排除此种可能,梦中传授之说虽然荒谬,但却是唯一可能了……”
这老家伙这么阴险的吗?阔怕……刘盈向后退了一步,挠着头说道:“其实我就是随口说着玩的……”
盘公打断他的话,摇头说道:
“何人所授不重要,昔日我墨家祖师,所精通的诸般精巧技艺,也同样是天赋异禀,触类旁通……他逝世之后,墨家再也没有一人达到过他的高度,墨家也因此陷入四分五裂!”
盘公摇头叹息了一会,看向刘盈询问道:“公子何不考虑一下,你我互为师徒如何?”
什么鬼……刘盈愣在原地,眨眨眼睛:“什么是互为师徒?”
盘公正色说道:“学无止境,达者为师!我教公子墨家精义,公子教我诸般灵光一闪。如此,互为师徒。”
那我亏了……刘盈心中微微叹气,墨家那一套兼爱非攻的对他来说用处很小,而他脑海中的知识对于盘公来说,相当于天顶星科技。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还是按照这一时期的拜师礼节,五体投地而拜:
“见过老师。”
在他对面,盘公以同样的礼节五体投地:“见过老师。”
大门口,听闻外面有稀罕物而出来看看的吕雉,惊讶的捂着嘴,眼睛大睁,一手扶墙。
刘邦曾经在贤者时间的时候,给她透露过盘公的身份。
当世墨家辈分最高者,毫不夸张的讲,算是当代墨家领袖,只要振臂高呼,天下墨者必然望风而来。
现如今,这样的人居然和自己儿子相对而拜?
“难道,我是在做梦?”吕雉眨了眨卡姿兰大眼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远处大路边,抱着一只斗鸡的刘太公从马车上跳下,同样看到了刘盈和盘公相对而拜的场景。
“糟糕,我家乖孙要被墨家的混球拐走了!”
刘太公心中大急,悔不当初,早知道当时刘盈询问他师承的时候,就向对方和盘托出了。
他跺了跺脚,痛骂道:“都是那个混账玩意的错,要不是他说什么也不肯继承我老师的学说,非要去当什么游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远在武关城北二十里宿营的刘邦,突兀的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乃公?”
他揉了揉鼻子,正想要和张良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帐外郦食其跑了进来。
“回来了,甯昌回来了!”
“谁?”
刘邦满脸疑惑,郦食其说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但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郦食其跺跺脚:“魏人甯昌,就是那个毛遂自荐,前往关中劝降的儒生!”
刘邦恍然大悟,那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拦住他,说他是天命所归的皇者,还说什么只要他出马,必然可以劝得胡亥向他臣服,将皇位让给他……
既然对方信誓旦旦,刘邦自然也不阻拦,给了他一笔路费让他走了。
其实在刘邦心里,觉得这个家伙可能就是缺钱了,所以来找他委婉的要一点,这样的事情,他当年做游侠的时候也经常做……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又回来了!
莫非,是又缺钱了?
刘邦点点头:“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少顷,头戴儒冠,身穿黑色丝织长袍的甯昌走入,只是和当日相比,他丰满的双腮深深陷入脸颊,看起来像是在咸水里泡了三回,沸水里煮了三次,血水里还涮了三趟……
“幸不辱命!”
“什么?”
刘邦猛然坐直,大惊失色,心中响起一个声音:难不成这家伙真的劝降了胡亥?
在他身旁,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张良,此刻神情呆滞,舌桥不下,将信将疑。
“咸阳令阎乐于望夷宫逼杀胡亥,赵高让我来告知武安侯,他愿和武安侯分王关中……”
“此刻,峣关守将也派遣使者而来,若是武安侯应允,他便即刻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甯昌说完,默默站在一旁,目光炯炯的看着刘邦。
“胡亥死了?分王关中?”
刘邦呢喃着这两个词,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他本能的有些不信,毕竟大家起兵反秦的一个原因,在于秦国无道,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秦国的皇帝。
但……
分王关中是让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关中虽大,但却容不下两个王!
张良突然出声询问道:“你刚才说,峣关守将的使者也在外面?”
甯昌点点头:“正是。双方约成,峣关城门大开,迎武安侯于十里之外!”
张良微微颔首,拽了拽刘邦衣角,向他使了个眼色。
刘邦秒懂,看着甯昌温和的说道:“先生一路辛苦,议和之事容某好好想想!广野君,好生招待先生及秦国使者!”
郦食其拱手而拜,甯昌再次叮嘱道:“武安侯,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请早做打算!”
少顷,帐中人全数离去。
刘邦看着张良询问道:“子房有何计策教我?”
张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武安侯可相信赵高之言?”
刘邦挠挠头说道:“我觉得有几分可信,此刻我大军压境,他自知关中之地不保,所以想要用和我平分关中……不过咱们可以就地还钱嘛!”
张良轻笑一声说道:“武安侯可想过,此刻与赵高媾和的后果?”
第九十八章 将欲行
当夜色降临大地的时候,楚军大营内重重门户相继关闭,除了不断巡弋的甲士,其余士兵禁止走出营帐。
中军大帐里,一灯如豆,静谧到了极点。
刘邦凝视着张良的眼睛,眉头紧锁,他有些不明白张良这句话的意思。
张良轻声说道:“昔日楚王熊心曾言,先入关中者为王。因此,才有了武安侯帅军西征。但楚王说的,是先入关中者为王,而不是与秦媾和者为王!”
“若是武安侯应允了赵高之言,且不说赵高是否会依约平分关中,就说楚王那里,会作何感想?”
“若是楚王不承认武安侯这个关中之王,则天下群豪必然还会响应楚王之约,奋力入关!”
“到时,就凭我军这六七万人,守得住吗?”
张良侃侃而谈,说的刘邦冷汗涔涔,脸色发白,不见半点血色。
自从击败南阳郡守桓齮之后,他一路攻无不克,各处郡县望风而降,让他有些得意忘形,觉得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至于忘了在彭城,还有一个天下共主,楚怀王!
此刻的熊心,可不是东周时期,坐困洛阳的周天子,熊心手中,有效忠于他的军队重臣,有富庶繁华的膏腴之地!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北方的燕国、赵国,亦或是重新崛起的韩国、魏国,熊心都有大恩于他们!
谁若是在此时获罪于熊心,便会被列国豪杰群起而攻之!
这,也是熊心放心大胆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项羽,刘邦、共敖等大将的原因。
刘邦沉默片刻,看着张良问道:“那以子房之见,我当一口回绝赵高,然后继续按照原计划,打入关中吗?”
张良微微摇头:“是,也不是。既然赵高派人媾和,那么吾等何不顺水推舟,假意遣使详谈,然后趁其不备,进占峣关!”
刘邦:“妙啊!”
…………
三川郡,成皋。
这里就是被后世称为虎牢关的地方。
沿大河向西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座东西走向的山岭,名为广武山,山势自河边陡起,由北而南,绵亘不断,万山丛错,群峰峥嵘。
此刻,群山之中,被后人称为‘鸿沟’,既楚河汉界的广武涧旁,行进着一支见首不见尾的庞大军团。
军中飘荡的,是一面毫无特色的白色大旗。
这,就是在殷墟投降的秦军。
他们作为联军前锋,正在为诸侯联军扫平通向关中的道路。
嗯,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担任起为诸侯联军修建营垒,埋锅造饭等等杂役……
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能为力。
毕竟诸侯联军也不是傻子,秦军士兵大多只有一把短兵,甲胄强弩等物尽数被收走。
最关键的是,军中每日口粮,只有不到平常一半,勉强能吃个半饱,但每日行军不断,这些天来,早已是疲惫不堪。
正午刚过,军中传来上将军司马欣的命令,前军停止前进,就地开始修筑营垒。
准确的说,是为之后缓缓而来的诸侯联军修筑营垒。
至于秦军,则和衣就地而睡,反正此刻晚上并不冷,露天睡觉也死不了人。
八月秋高,但白天的阳光依然炽热,艰苦行军而又缺少食物的秦军士兵,步履蹒跚,汗流浃背,不时有一两个身体羸弱之人,颓然倒下。
但远处坐在石台上的司马欣啜饮着壶中美酒,丝毫不为所动。
他想要看一看,这伙秦军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如果他们奋起反抗,和诸侯联军杀个两败俱伤,那么关中的地上神国就再也无虞。
若是他们忍了,和诸侯联军一起进入关中,自己正好借着他们的手,斩杀赵高!
地上神国由他来完成,到时候他就可以成为阴阳家的天命者,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念及此,司马欣找来军中将校:“传令下去,日落之前营垒必须完成,否则扣发今日口粮!”
…………
入夜。
临近山溪的篝火旁,几十名秦军士兵围坐在一起。
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叹气说道:“咱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太慢了……”
他身边的人附和道:“就是,每天只行十余里,但总是列队前进,前军已经到地方了,后军还没有出发!要我说,应该和章邯将军在时那样,分成数队,齐头并进!”
一个头戴长板,做二五百主打扮的青年点头:“没错,这样早点进入关中,早点回家过太平日子!”
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摇着头:“是啊,这一出来就是两年,也不知道家里的小儿子。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爹!”
那个二五百主突然坏笑一声:“儿子认不认得你不要紧,只要我小花嫂子认得我就行!”
说完,他拔腿就跑。
中年人捡起石头扔过去:“丁复你这个瓜皮,别让乃公逮到……”
他二人乃是同乡同里之人,往日里玩笑惯了,周围人附和着笑了笑,只当苦中作乐。
只是在下一个刹那,笑声戛然而止。
远处的黑暗处,七八个齐军打扮的士兵大摇大摆而来。
他们左顾右盼,拦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秦人少年,不断地向营外拉扯。
所有看到的士兵都知道少年接下来,会遭受到怎样的命运,但却无一人敢于上前阻拦。
毕竟,大家都还有亲人在家中等着自己!
于是,一股悲怆之感,顿时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曾几何时,雄踞天下的秦军,居然会受到如此侮辱?
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夜色苍茫中,一名身怀短兵的青年悄然靠近那几个趾高气昂的齐国士兵。
刹那间,霜刃划破暮色。
“杀……杀人了!”
望着势如疯虎的青年,那几人仓皇逃窜,但仍不忘留下狠话:“秦狗,你等着……”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秦军士兵在一夜的沉默之后,继续拔营而起,只是他们经过辕门的时候,抬头望见了悬挂在旗杆之上的一颗首级。
发髻右梳,褐色包巾。
正是昨天晚上仗义出手,击杀齐军士兵的那个青年。
阳光照耀之下,青年凝固在脸上的,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哀伤,无尽的哀伤……
曾几何时,傲居天下的秦军竟落得此等下场!
…………
赵军大营中,张耳日上三竿才起。
他穿着一身洁白单衣,站在营帐门口活动着身体。
远处,司马卬衣衫残破,眼眶乌青,嘴角红肿。
齐军士兵狎辱秦人,反而被杀之事,他清晨时分听人谈起。
司马卬游侠出身,为家人报仇而杀人,他举双手双脚支持,而且你若无力,他甚至可以不远万水千山的替你完成。
但这种仗势欺人,猥琐龌龊的事情,他就不能忍了。
尤其是在听到那个仗义出手的青年反而被杀,他就更是火冒三丈,立刻跑到齐军统帅田都那里,为那个仗义的青年讨一个说法!
于是,二人争执之下,由恶语相向转到大打出手。
只是田都哪里是司马卬这个凭借武力值拜将的游侠对手。
打完之后,司马卬轻伤,田都肋骨折断,至少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
司马卬见到张耳,大步流星而来:“丞相,管管吧!”
张耳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管什么?”
司马卬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某绝不拦着,但这种龌龊之事,还是不要发生的为好!”
“而且,那可是二十万训练有素的秦军,若是他们起了反心,也不利于吾等接下来的大事!”
张耳点点头:“不过,你能想到这一点,真是令我始料未及。”
但接下来,他话锋一转问道:“但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司马卬微微皱眉:“什么?”
张耳眼神冰凉:“上将军为何要封章邯为雍王?然后让和项家交好的司马欣为秦军上将军,领军前行?”
司马卬摇摇头,他是一个武人,虽然有一些小心思,但和张耳他们这些人相比,稚嫩宛若幼童。
张耳嘴角微微扬起:“上将军之志,意在王关中之地!但楚军却并非他一人之物,其中即便是听从项家的,也不过寥寥三四万!”
“而且,项梁之子项襄尚在,项梁之弟项伯亦在,项家之私军也轮不到上将军!”
“他只有交好章邯,意图收服此人为他所用,那二十万秦军,自然也被上将军视为囊中之物!此时的压迫,不过是为了之后的恩威并施罢了!”
“所以……呵呵。”
司马卬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楚燕赵魏齐的士兵狎辱秦人,是上将军有意为之了?”
张耳冷冷一笑:“不只是上将军,也有我。”
他在司马卬骤然睁大的眼睛中,接着说道:“若是让项羽做了秦王,收服章邯,以及那二十万秦军,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司马卬嘴中吐出两个字:“东出!”
张耳冷笑:“正是如此,到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赵国,接下来,就是魏国、齐国、燕国,以及楚国!”
“你说,吾等能如上将军之意乎?”
第九十九章 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九月的秋风横扫,将大地染上些许微黄,颜色不再嫩绿。
猎狐最好的时候,大抵是在现在。
此时秋高气爽,草长叶黄,是野兔肉肥味美的季节,也是狐狸大量觅食,准备度过漫漫寒冬的季节。
只要有一只狐狸出现在原野上,就会有猎人放出飞鹰,试图捕获这最珍贵的皮革。
渭水之南,用于祭祀的极庙之中,秦国的一名宗室,子婴正在试图充当猎人的身份,捕获某只身边侍者如云的老狐狸。
赵高!
胡亥已经死了,被赵高以黔首的礼节,葬在了杜县以南的宜春苑中。
然而大秦不可一日无主,赵高虽然有心,但秦国的宗室尚在,传承了数百年的公族也尚在,双方实力抗衡之下,赵高只能作罢。
于是,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到了子婴手中……
只不过他不再是秦国的皇帝,而只是秦国的王。
按照赵高说法,秦国现在只是一个王国,始皇帝在时,统治六国,所以称皇帝,而如今六国复辟,秦国土地日益缩小,只能恢复王的称号!
子婴权当他是放屁,只是当初迫于形势包羞忍辱,准备过些时候再和他算账!
好在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嫌弃传承自周朝的冠冕繁琐,于是删繁就简,即便是皇帝,日常也只是玄衣纁裳,头顶通天冠。
此刻子婴坐在极庙之旁的偏殿之中,遥望着秦国列祖列宗兴起的方向,心中豪情万丈。
他转头看着自己两个儿子说道:“你二人可准备好了?”
他的大儿子掏出一片生姜,挤出汁水抹在眼眶,顿时涕泪横流,呜咽着说道:“父亲,这样行吗?”
子婴笑着点点头:“难为你了,居然能将此物带入极庙。”
嗯,他们此刻正处于斋戒之中。
按照这一时期的礼仪:戒者禁止其外,斋者整齐其内。沐浴更衣,出居外舍(即到专门的斋戒住宿场所居住),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听音乐,不理刑名,此则戒也。严畏谨慎,苟有所思,即思所祭之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精白一诚,无须臾间,此则斋也。
而所谓不茹荤,并不是不吃肉,而是不吃葱姜韭菜。
不是因为这些菜本身有什么不好,而是在于防止祭祀者在祭祀或会客时嘴巴里发出难闻的气味,避免对神灵、祖先或宾客的不尊敬。
至于后世所传的不吃肉,完全是望文生义了。
佛教传来中原之后,将素食习称为“吃斋”、“持斋”,而根子,就在于南朝的梁武帝萧衍。
他根据《大般涅盘经》要求佛教僧侣全面禁止肉食,部分僧尼对此持有疑义,称“律中无断肉及忏悔食肉之法”。
但萧衍是皇帝,皇帝说要和尚不吃肉,和尚就必须不吃肉,否则,连吃饭的家伙也保不住!
于是,《断酒肉文》的颁布,让和尚不吃肉成为汉族佛教徒遵守的一种戒律。
注意,只是佛教徒!
嗯,人家南传,藏传,还有岛国的佛教徒并不需要遵守。
…………
极庙外,赵高在焦急等待之中。
吉时就快到了,可子婴像是住进了偏殿之中,完全没有出来的迹象!
五天了,他在这里整整等了五天了!
至于他和刘邦的约定,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有了子婴这个傀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征发秦国的宗室和公族参战,有了这些自小饱食终日,恪守秦律,不饮酒,狂生娃,只为耕战而活的猛士,刘邦那里的乌合之众,要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
赵高身边的,他的兄弟赵成小声说道:“要不然,我去催催?”
赵高正想要点头同意,偏殿内,子婴的长子泪流满面的飞奔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
他踉踉跄跄到赵高面前,眼睛红肿,泣不成声。
嗯,临出来之前,子婴将剩下的几片生姜都抹在了他的眼上……
赵高上前一步:“什么不好了?”
他向后闪躲了两步,避免赵高闻到生姜的气味,哭哭啼啼的说道:“我父王的身体,我父王的身体不行了……”
赵高大急:“可请太医看过?”
他点点头:“看过了,但没用!”
赵高跺跺脚,原地乱转:“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情……”
他看看另一边的宗室大臣,他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赵高顾不得许多,对赵成说道:“你先安抚住他们,我进去看看,随后就到!”
赵成压低声音:“兄长多加小心……不如带几名甲士随扈吧。”
赵高摇摇头,上一次杀胡亥的时候,就是一群甲士闯宫,现如今再带着甲士进入,子婴身体抱恙,万一吓死了怎么办?
他拍拍胸口:“无妨,料他不敢!而且,我里面穿了软甲!”
赵成竖起拇指:“父亲给兄长起的名字真是无错!高,实在是高!”
赵高假意生气的踹了自己弟弟一脚,旋即甩着袖子大步流星而去。
……
偏殿门口,赵高弹弹衣服上的灰尘,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推门而入。
“陛下,老臣来看你了……”
没走两步,赵高愣住不动,心中警铃大作!
他惊恐万分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子婴,对方身材健硕,红光满面,哪里有半分生病的迹象!
“你,你没病?”
子婴怒骂道:“你才有病!”
赵高向后退了半步,哆嗦着手想要去拔剑,但和当年始皇帝面对荆轲一样,赵高仓促之间,也没有拔出长剑。
他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子婴冷笑:“杀你!”
说完,他从身边摸出一把短剑,大步向赵高冲来。
赵高惊骇欲绝之下,视线不经意扫过子婴手中短剑,上面两个铭文格外引人注目。
鱼肠!
专诸之杀王僚时,用的就是这一把!
此剑辗转流入越国,后来楚国从越国得到,秦灭楚国之后,此剑随之来到咸阳。
讽刺的是,这把剑是赵高不久前送给子婴的!
赵高暗骂自己一声,转头就跑。
他拥有剑履上殿的特权,所以跑的飞快!
一步,两步,三步……
碰!
慌不择路的赵高似乎撞到一物,踉跄倒下。
他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宦者。
韩谈!
赵高顾不得许多,只是挣扎着向殿外爬去。
只要能跑到殿门外,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然而,寒光闪,血光现。
赵高的耳边骤然响起了一声金属刺破衣帛的声音,紧接着,他感到后背一阵剧痛。
痛彻心扉!
赵高在身前抹了一把,黏黏腻腻,这是血,这是他的血!
软甲薄弱,如何能当鱼肠一击!
“饶命!”
他嘴唇颤抖,体如筛糠,生平第二次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嗯,上一次是犯了死罪,蒙毅要将他法办,始皇帝见他还有用,于是免除了死罪。
而这一次,有人会救他吗?
“饶命?”拦住他去路的宦者韩谈涨红着脸,义愤填膺:
“当日在望夷宫时,陛下向尔等哀求饶命,尔等可曾想过饶他性命?”
“如今,居然言辞凿凿口称饶命?”
那个陪伴着胡亥走过人生最后一段的宦者,正是韩谈。
他立在阴暗处,冷眼旁观一切,胡亥的哀伤,阎乐的逼迫,郎官侍卫的怯懦……
胡亥自刎之后,又是他一言不发的为胡亥擦去身上血迹,整理仪容,放入薄棺。
如今,他要为自己的主人复仇!
韩谈怒斥完,扑在赵高身上,拳打脚踢,直至体力不支后,犹自用牙齿死死咬着赵高咽喉!
子婴呆呆立在一旁,手中的鱼肠剑有点点鲜血滴落。
说实在话,他完全看不起胡亥,尤其是对方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放过,更是让他,以及秦国的宗室公族寒心。
但现在,看着韩谈的癫狂,他突然觉得,胡亥这个人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在他死后,还有忠仆为他复仇。
那自己呢?
自己死后,有谁会为自己复仇?
念及于此,子婴跨过赵高尸体,缓缓向殿外走去。
远处的宗室公族的大臣看着他衣上血迹,隐约猜出什么,于是拔剑在手,等待着最后的抉择。
“赵高已然伏诛!孤的第一道诏命,就是诛灭赵高三族,弃尸荒野!”
赵成大惊失色,看着沾满血迹的鱼肠剑,向后退了两步,双腿间一片湿热。
“尿了,尿了……”
“哈哈哈!”
远处的大臣们发出阵阵嘲讽,旋即持剑上前,看着赵成身边甲士:“不想死的,就给乃公让开!”
……
极庙之中,摆放着猪牛羊等牺牲的托盘边上,还摆放着一颗面容扭曲的人头。
赵高的人头!
子婴按照礼官指令,祭祀列祖列宗,接受秦王印玺。
少顷,他看向满室重臣,长揖及地:“秦国,就拜托众位了!”
“秦国万年!”
一个年轻的宗室振臂高呼。
“秦国万年!”
另一个宗室振臂响应。
但,仅此而已了。
极庙之中,除了稀稀疏疏的呐喊,以及叮叮当当的黄钟大吕之声,再无其他声音。
子婴长叹,但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暗暗发誓。
“秦国,不会亡!”
第一百章 猎杀时刻
关中,蓝田县西南,峣关。
刘邦立于战车之上,眺望眼前这座位于山巅之上的雄关。
“什么情况?”
他捻着胡须轻声呢喃,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这里城门大开,峣关守将亲自出迎,准备向他投降。
但一骑飞驰而来之后,境况急转而下。
城门紧闭,吊桥升起,峣关守将、连同之前秦国派来议和的使者一起,斩首示众后脑袋从城头上扔了下来!
听着身边将士的小声议论,刘邦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自己,这是被耍了吗?
他看向曹参,怒道:“你从军中挑选两万精壮,拿下峣关!”
曹参上前一步,正要领命而去的时候,远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且慢兴兵,听某一言!”
刘邦抬眼望去,见到了一个身穿湖绿色曲裾的男子,腰悬长剑,五官俊美,走动间大袖飘飘,似乘风而来。
此人正是张良。
曹参看着张良,暗暗撇了撇嘴,一个大男人,偏偏长得那么好看……
刘邦从战车上跳下,迎着张良走了几步:“子房有何见教?”
张良微微一笑:“现如今局势未明,不宜贸然进攻。”
刘邦有些疑惑:“此言何意?”
张良沉声说道:“秦军阵前斩将,此中必有蹊跷!况且峣关秦军训练有素,且有地势之利,贸然进攻,恐怕会徒增伤亡!”
刘邦回看一眼峣关,只见峣关依山势而建,关前空地虽然比武关要宽敞许多,却也排布不开太多的军队,看那城关,须得仰望,城关之后,万峰插云,确实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他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视线重新移到张良身上,他心里明白,张良现在叫住他,并且说了这么一番话,必然是已经胸有成竹。
于是刘邦搂住张良肩膀,凑到他脸前问道:“子房是怎么想的,不妨直说。”
张良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但他明白这是刘邦表示亲近的一种姿态,于是不着痕迹的将脸向侧面扭了一下:
“不妨让人在山间广插旗帜,以为疑兵,摆开一副大举进攻的态势,然后派人偷偷潜入关中,打探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刘邦:“善!”
…………
傍晚时分,峣关之外的秦岭之上,楚军篝火如漫天繁星,士兵席地而坐,唱着家乡小曲。
军中庖厨杀猪宰羊,分割着士兵在山间里捕猎到的花熊野鹿,将之架到火上去烤,顺手洒些盐巴,烤得滋滋冒油,肉香四溢。
按照张良的要求,很多营垒都扎在峣关上风处,肉香味随风飘荡,传到城关之上的秦军鼻中,馋得他们直咽口涎。
秦军等级森严,按照爵位高低不同,每顿吃的饭菜甚至都不一样。
拥有第二级爵位的上造以下的,日供粗米一斗,菜羹一盘,并盐二十二分之二升。
拥有第三级簪袅爵位,日供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
嗯,发放的干草是用来养让他们养马的。
袅者,马具也。
按照规矩,爵位在“簪袅”以上的人,可以骑马代步,在更早的时候,这个爵位也被称为‘走马’。
想要吃肉,最少也要是拥有第五级大夫爵以上的军吏。
只可惜在秦国,大夫以上的爵位通常并不会授予黔首出身的普通人,他们,能有第四级的不更爵就已经到头了。
韭菜,在什么时候都是韭菜。
除非,窗外有狐狸在叫……
所以说,当烤肉的香气飘向峣关守军的时候,秦军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就可想而知了。
毕竟,大家都是韭菜,凭什么你能吃肉!
就,很气!
但又无可奈何。
…………
楚军中军幕府大帐。
这里不仅飘荡着肉香,还有浓郁的酒香。
不过刘邦这时候并没有喝酒,而是就着帐中灯光,在阅读着一封书信。
从阳翟发来的家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本来从沛县出征后,刘邦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恋栈家小的男人,但在阳翟和刘太公等相处了数月之后,他每每闲暇之后,总是格外怀念那段时光。
当然了,有时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剑鞘挥击身前空气,仿佛面前就是那个坑爹的小崽子!
他这几个月住在阳翟,挨自己老爹的打,快和过往的几十年持平了!
恨恨的咬咬牙,刘邦挑了挑灯芯,继续看信。
信上说,他们已经离开阳翟,正向宛县前进,想来这几天就能到达。
信上还说,自家小崽子搞出了一个很舒服的马车,让大家的旅途之苦降到了最低。
他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庆幸,还好离开宛县的时候,他将郡守府划归己用,这样一家人到了宛县之后,就能直接住进富丽堂皇的郡守府了!
哼!
让自家老爹好好看看,是自己这个败家玩意有本事,还是在老家操持家业的二哥有本事!
刘邦在心中暗暗盘算,等到自己打下咸阳城之后,再把那个老家伙接过来看看,什么叫做气势恢宏、宫舍万千!
到时候,他要是还敢揍自己……
那就跑呗,毕竟亲爹……
不过,可以先把那个小崽子抓起来打一顿出出气!
刘邦眉开眼笑,沉浸在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幻想之中,直到一旁卢绾看不下去了,用了捅了捅他。
“正事要紧,想女人的时间,可以放到午夜梦回!”
刘邦懒得解释,有好几个老婆的快乐,他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明白的!
此刻,郦食其脸色陀红,醉醺醺的说道:“咸阳城那边,子婴诱杀赵高,即位为秦王……嗝,峣关守将原本是赵高的人,现在已经换成了子婴的门客。”
刘邦微微点头,难怪双方都已经商谈好了,临了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张良询问道:“你可认得现在的峣关守将?”
郦食其醉眼朦胧的笑了笑:
“认得!他原本是个屠夫的儿子,在咸阳街市贩肉为生。”
“二世即位之后,屠戮自己的兄弟姐妹,子婴有些惶恐,担心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于是秘密招揽孔武有力之人为门客,想要等到事不可为之时,杀出咸阳城,获取一线生机。”
“只是没想到,子婴为秦王之后,这厮也走了狗屎运,当上了峣关守将……”
张良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他对于秦王,有多少忠心?”
郦食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伸出了一根手指。
张良微微颔首,笑而不语,一旁的卢绾曹参等抓耳挠腮,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又打的什么哑谜!
刘邦环顾四周,脸上满是优越感,旋即默默伸出了两个手指:“一箱黄金不够,拿两箱去!”
郦食其打着酒嗝,拱手说道:“事成矣……”
…………
关中,蒉山。
此地山势渐渐平缓,距离扼守咸阳城南大门的蓝田县,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山道之上,一支高举着红色楚军战旗的军队,正在快速行军。
当先一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正是武安侯刘邦。
自从郦食其拿着两箱黄金,贿赂了峣关守将之后,这个屠夫之子,立刻收缩兵力,坐困于城关之内,摆出了一副你随便,就当我不存在的架势。
在彼此的默契之下,刘邦立刻带领主力绕开峣关,向蓝田县进发。
此刻,刘邦虽然有些疲惫,但脸上微微有些得意。
两箱黄金,买下咸阳城,值了!
在他身旁,张良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现在,请武安侯下令,回军峣关!”
刘邦一个趔趄:“什么?”
他第一个念头是想起了当日的宛县西,那时候的张良也是这样的神情。
有没有搞错啊,又来?
张良笑着说道:“峣关守将新上任,在军中并没有根基,无法彻底掌控峣关守军。”
“也就是说,他是以个人身份投降与我,并不是峣关守军投降与我!如果他手下的士兵心向秦国,发生哗变,届时从我军身后发动攻击,如何是好?”
刘邦略微沉吟,眉头紧锁。
咸阳城的情况谁也不知,虽说那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但若是子婴有手段,可以调动秦人死守的话,急切之间也照样拿不下咸阳城!
到时候,真成了张良所说,就真的麻烦了!
毕竟,当年陈胜起事之后,命令周文攻击秦国关中,周文一路征集士兵,势如破竹般攻入函谷关之后,已经有了兵车上千,士兵数十万。
然而,被章邯带领的骊山刑徒一战击溃,之后乘胜追杀,就连陈胜也兵败身死!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见到刘邦沉默不言,张良再次说道:“现如今,秦将欲和,秦卒或从或逆,正是懈怠之时,我军这时候发起攻击,必然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
峣关城头,十多个秦兵站在城头,小声议论。
自家将军已经和楚军议和的消息,他们都已经听说了。
果然,屠夫之子就是卑鄙,想要用他们这几万人,取悦楚人,换取财帛,甚或是爵位!
“这就是我们的王,所倚重之门客吗?”
观小见大,子婴诛杀赵高而重新振奋的军心,刹那间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远处赤旗招展,不知有多少楚军涌了过来!
“敌袭!”
第一百零一章 前车之鉴
峣关城外,号角连连,战鼓隆隆。
城头守军极目眺望,只见远处赤旗招展,洪流滚滚而来,楚军庞大的军阵一眼望不到边际。
而在视线所及之处,身材雄壮的楚军士兵推着投石机,扛着云梯等诸般攻城器械,正在缓缓推进。
峣关城头,示警的鼓声隆隆响起。
“有敌人!”
“快,快登城作战!”
城下军营中,轮值的军官厉声高呼,指挥着各自所属的士兵向城头而去。
只是,往日里一呼百应,此刻却应者寥寥。
一日之前还目光坚毅,誓与大秦共存亡的士兵,此时神情麻木,行动迟缓。
“主将已与楚军媾和,现如今要用吾等人头,来为自己换取楚爵否?”
“或者说,大王要用吾等人头,换取楚人恩恕否?”
“赵高如此,大王亦如此!”
“这样的秦国,留之何用!”
“一同毁灭吧!”
守城的秦军怒声咒骂,别说是登城防守了,一些或偏激,或别有用心的士兵,甚至冲上前去,打开城门!
城门口,背着盾牌,扛着云梯的樊哙愣住。
“这?什么情况?”
“秦人诡诈,吾等须得小心!”
然而在远处,刘邦立在战车之上,手扶战旗,放声大笑:
“子房果然妙计,吾不及也!”
张良谦逊笑笑:“武安侯谬赞了,还是立刻下令攻城吧!”
于是,刘邦刷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剑:“传令,进攻!”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那是进攻的号令!
“咚、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鼓声骤然擂响,回荡在群山之中,惊得群鸟翔空,野兽乱窜!
峣关城下,樊哙和陷阵敢死之士心头一凛,顿时开始发足狂奔。
军令已下,不破敌阵,不斩敌将,绝不生还!
城门口,守门的校尉接连斩杀数名士卒,渐渐控制住了此刻骚乱,喝令士兵关闭城门。
然而,晚了。
樊哙奋勇争先,将身体藏在盾牌之后,猛然撞入人群之中,顿时撞得匆匆列阵的秦兵摔倒一片。
在他身后,身穿单衣,举盾持剑的纪信和其他陷阵敢死之士,有样学样的撞进人群之中。
开战之初,他们这些人饱餐了一顿肉食,而大部分的秦军士兵,稠粥菜羹。
双方角力之下,秦军如何能胜?
顷刻间,樊哙站定,长剑左劈右砍,奋力向人群正中扑去。
他的目标很简单,正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城门校尉。
“给我死!”
樊哙怒喝,手中长剑带起一蓬蓬血雨,身上的白色单衣顿时变得赤红一片。
此时此刻,他宛如神话中夺人性命的恶鬼!
他周围的秦军推搡着想要逃离,于是一条通往城门校尉的路,渐渐出现在樊哙面前。
那名校尉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犹豫片刻,顿时转身向后逃窜。
“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的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在等着我……”
刹那间,在他的带动下,秦卒溃不成军,城门终于失守!
毕竟,谁的家中没有父母妻儿呢?
…………
山风徐来,大日凌空。
刘邦站在峣关城头,向南望去,心中感慨万分。
“真美啊!”
此时已然入秋,郁郁葱葱的青山翠水,转换成色彩斑斓的水彩美景,一坡坡、一片片、一树树的红叶映照晚霞,美不胜收。
但他的赞叹,很明显不仅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如此美景,即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此战大捷,阵斩千余,收降两万余众!
最重要的是,这两万多人,不止训练有素,而且急于跟着他攻入咸阳城。
毕竟,秦国不灭,他们的父兄妻儿就会被问罪!
此时此刻,刘邦心中有些怅然。
今年一月,他领军从昌邑城下一路向西,现如今不过九月,已经立于峣关城头,南眺咸阳!
八个月,两千里路,让他心中有些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一路走来。
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是,出发之时,兵不过四千,而如今,已有近十万之众!
“真美啊!”
刘邦嘴角扬起,心旷神怡。
…………
南阳郡,宛县。
“真美啊!”
刘盈站在花园发出感叹。
日暮之时,他们抵达宛县,车队在吕泽派出的护卫下,直入郡守府。
不,如今这里的门匾上,悬挂的是武安侯府。
和忙着安排全家人住处,重新调拨吕泽安排的僮仆丫鬟杂役的吕雉,以及吵吵嚷嚷着要吃饭的小萝莉刘乐不同。
刘盈在经过花园的路上,就站住不动了。
作为一只土木狗,他曾经对于古建也很有热情,只是听说这一行找工作胡容易,混出来的大佬多半是家学渊源,于是就只是浅尝辄止了。
此刻,他情不自禁的走在园中假山面前,目不暇接。
“看这尺度,看这体态,看这轮廓……要是能搬回后世,至少能卖个七位数!”
“不,九位数!”
“不,这是无价之宝!”
刘盈对比了一下自己后世在苏州环秀山庄,也就是颐园参观时,所见过的假山,与这里的不相上下!
而环秀山庄的假山,可是鼎鼎大名,号称‘造园者不见此山,正如学诗者未见李杜’!
园虽小,但仅凭那匠心独运的假山,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委员会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如此大手笔,不知道这王八蛋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刘盈心中的红色基因瞬间觉醒,恨不能把造花园的家伙揪出来,当场挂了路灯。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这园子可是姓了刘,于是心满意足的逛了起来。
家天下,美汁汁!
他在园中走了没几步,看到远处一个身材高瘦,穿着一身月白色直裾的青年,吕泽。
现如今,在他这只蝴蝶的干涉下,南阳郡的权力结构,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南阳郡守依然是殷候桓齮,郡丞则是穰候王陵,只是统领郡兵的,则变成了吕泽。
而在这种乱世之中,掌握军队的那一个,才是真正说了算的那一个!
南阳郡,已经彻底是未来汉国的一部分了!
王陵得谢谢我,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刘盈一路小跑到吕泽面前,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大舅!”
吕泽打了个激灵,看着面前的小豆丁,一脸警惕的问道:“你又想做甚?”
咦?我都表现的这么人畜无害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刘盈昂起头,一派天真:“大舅不留下来吃个饭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母亲可是常常思念!”
吕泽摆了摆手:“你小子的饭,我可吃不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把我带进坑里了!”
刘盈不服气的说:
“韩国的大农令,难道比得上南阳郡尉吗?要不是我年纪还小,我都想自己来干了!再说了,大农令的位置也没有被别人占去,你之前的时候,不是总和外翁嫌弃小舅成天待在房中,很是惫懒吗?”
吕泽无奈笑笑:“行行行,你小子总有理行了吧!”
不这样,将来怎么给你封王?难不成又让我娘做坏人……刘盈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
吕泽嘴眼含笑:“你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可是看到,刘肥在那边抓了一条好大的鱼,正准备生火烤着吃呢!”
我焯,老子的景观鱼!小胖子你做个人吧……刘盈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决定先把正事干了,再去找刘肥算账。
他抬头看着吕泽询问道:“大舅那里,可有父亲的消息?”
吕泽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我就是来向你母亲说这个的,刚刚接到了你父亲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攻占了秦国的峣关,收降了好几万人,让南阳郡运一批粮食过去……另外还询问了你们母子的情况!”
算老刘有良心……刘盈点点头,心中灵光一闪,继续问道:“峣关?那是哪里啊?”
吕泽解释道:“嗯,怎么说呢,我也没去过,只是听人说,那里距离咸阳城南的蓝田县,不足百里了!”
他默默刘盈脑袋,笑着说道:“如果一切正常,你很快就能从公子,变成王太子了!”
不,是汉帝国的太子……刘盈心中指正,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仿佛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王太子一样。
吕泽猛地弹了他个脑瓜崩:“演的有点过了!”
刘盈捂着脑袋,抬起头天真一笑,看得吕泽心中有些发毛,总觉得自家外甥童稚的笑容,让他有些感到不安。
吕泽刚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想到自己才是那个长辈,于是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得罪了方丈还想跑……刘盈看着吕泽的背影,邪魅一笑。
不过,他的心思已经跑到了刘邦那里。
按照吕泽的说法,此刻刘邦已经成功打到了蓝田县边上,也就是说,很快就要抵达咸阳,然后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出降,传承了几百年的秦国就此终结。
刘盈心中巨石放下,他一直担心,在自己这只蝴蝶的干涉下,历史线会发生偏折。
好在并没有!
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重要的事情立刻去做了!
抢救人类文化瑰宝!
准确的说,是此前上千年的华夏历史和诸子百家的文献!
毕竟,此刻距离项沐猴火烧咸阳城的时间,已经很接近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两千里路云和月
关中,蓝田县。
蓝田日暖玉生烟。
只可惜,此刻生烟的并不是暖玉,而是熊熊燃烧的粮仓。
刘邦在收降了峣关守军之后,稍稍修整,就立刻挥师北上,直扑咸阳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蓝田县。
这次他并没有发起强攻,而是让有亲朋好友在蓝田大营轮戍的降兵喊话,招降纳叛,瓦解秦军防守意志。
毕竟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再做过多杀戮。
于是,在混杂不堪的乡音呼喊下,蓝天大营不攻自破。
而后,蓝田县北方,从咸阳城赶来增援的秦军,也不战自溃,仓皇逃窜。
只是蓝田令不愿投降,于县里粮仓自焚而亡,使得刘邦夺取官仓补充军粮的计划功亏一篑。
只不过,咸阳城作为秦国的都城,到处都是粮仓,多一座少一座的也不打紧。
此刻,刘邦看向骑在马上的灌婴:“你带领全部骑兵和战车,去截击溃退的秦兵,配合周勃率领的步兵,务求在渭水之南围住他们!”
毕竟,溃逃的秦兵要是跑回了咸阳城,重整旗鼓再杀过来的话,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灌婴领命离去之后,刘邦立在原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秦章台宫,一时有些微微愣神。
先入关中者为王……
彭城分别之时,楚怀王话音犹在耳边。
如今,自己真的做到了!
刘邦微微收束心神,在没有彻底进入咸阳城之前,万事还需谨慎!
远处,卢绾慢慢走来,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南阳郡的粮食送来了……”
刘邦微微皱眉:“来就来了吧,让张良或是曹参接收不就行了,这点小事也要说给我听吗?”
卢绾摇头笑道:“那个押粮官,只怕你非见不可!”
“南阳郡?押粮官?”
刘邦小声呢喃,突然睁大双眼盯着卢绾,从卢绾此刻的神情,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快走几步站在高处,向卢绾来的方向极目望去,只见一行车队缓缓而来。
刘邦目光逡巡,突然愣住,车队最前端,坐着一个须发半百的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萧何。
但,这不是乃公要等的人……刘邦杀气腾腾看向卢绾。
顷刻间,卢绾只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毛,他忙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指着车队最后:“往那看……往那看!”
他说完,满脸坏笑着走远。
皮一下,很开心。
刘邦恨恨地瞪了他了一眼,重新盯着运粮的车队,不放过任何一处。
终于,他在车队末尾,看到了一个让他时常感到骄傲,但大多数时候,又恨的牙痒痒的身影。
刘盈!
车队末端,坐在一辆奇怪马车上的刘盈穿着一身灰色直裾,头顶用玉簪固定着一个小髻子,散发垂肩。
刘邦下意识想快步迎上去,但转念一想。
谁是爹啊?
于是在原地站住不动,只是看着坐在刘盈边上,不紧不慢赶着马车的柴武,在心中已经把他杀了不止一百次了……
车队中,柴武指着前方说道:“快看,武安侯!”
刘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站在高处,目光炯炯的刘邦。
于是他跳下马车,一个趔趄之后,张开双手,跌跌撞撞向刘邦跑去。
虽然他本意不想真么煽情,但该演一下的时候,还是要演的。
刘邦见到刘盈几欲摔倒,心头微颤,眼眶一红,再也顾不得什么爹呀儿子的礼法,迈开双腿,大步向刘盈走去。
肉蛋葱击……刘盈纵身一跃,扑到刘邦怀中,只是仰起头,拒绝了刘邦试图像对待小萝莉刘乐一样,亲吻脸颊,并用大胡子扎脸。
亲昵了一会,刘邦将他放下,板着脸说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还在打仗,你不知道吗?”
刘盈也不说话,只是从身后背着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双手举起:“这是母亲新作的韭花酱,她知道父亲最喜欢用这个配饭,所以让我带一些过来!”
刘邦眼眶一红,鼻头微酸,被人惦记的感觉,真不错啊!
他咧了咧嘴,用有些嫌弃的口吻埋怨道:“哪里没有这东西啊!还非要让你从宛县带过来?你娘真是的,女人,呵呵……”
男人,你的名字是口是心非……刘盈昂起小脸,正色说道:“天下到处都有父亲爱吃的酱,但母亲,却只有一个呀!”
刘邦沉默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
咸阳宫,大朝正殿。
子婴头顶通天冠,身着玄衣纁裳,盘坐在高高的帝座之上。
今天是十月初一,按照秦国颁布的颛顼历,应该是新年大朝会的日子。
但在他面前,可容纳数百人的大殿空空荡荡,往昔里群臣朝贺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
峣关失守,蓝田沦陷,最后一支东拼西凑而成的军队不战而溃,被楚军围困并招降于渭水之南!
秦国的天,已经塌了……
所有的大臣都明白,只待渭水之南的楚军完成最后修整,便会立刻向咸阳城发起最后的总攻。
但,咸阳城除了汤汤渭水,汩汩泾水外,再无任何险阻。
想象中的众人一心,血肉为城的画面,终究只是想象而已……
子婴长叹一声,缓步走出大殿,手扶栏杆,站在咸阳城的至高点,也应该是全天下的至高点向四周眺望。
卫士郎官纷纷出逃,达官显宦拖家带口,向北,向西,向自家的封地而去。
往日里人流如织的街市,此刻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间或有鸡犬之声传出,就像是一座鬼城……
子婴向身后望去,宫观重重,琼楼玉宇,长桥如虹,本该流光溢彩的场景,此刻在他眼里却很是暗淡。
不过短短的四十余天,这里的一切都将和自己再无干系,迎接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死亡,还是苟活,子婴猜不出,于是不再去想。
“彼苍者天,待我何薄……”
若是能够给他一年时间,从容收拾朝堂,清扫奸佞,挽回人心,秦国未必会有现如今的局面。
但……
没有如果!
…………
咸阳城,灞上(白鹿原)。
这里南望秦岭,北眺渭水,宽广的码头区后面,就是一座座巨大的粮仓,巨大的粮仓矗立在这片高原上,仿佛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而土原之下,就是一望无际的良田。
天还未亮的时候,楚军大营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大呼小叫。
刘盈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在他身边,刘邦展现出了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矫健,一跃而起,长剑出鞘。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睁双眼的刘盈,很淡定的说了一句:“别怕,有爹在!”
今天夜里,其实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天光大亮之后,秦王子婴素车白衣出降,楚军正式接管咸阳城,这座秦帝国的权力中枢。
帐外,虫达跑了进来,满脸堆笑:“武安侯,大喜啊!”
刘邦斥责道:“大什么喜?军中禁止喧哗,难道都不知道吗?”
嗯,这是因为军法森严,士兵平时压抑的狠了,很容易产生营啸,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整个群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甚至自相残杀。
虫达挠了挠头,边回忆边说:“张司徒说五星聚于东井,乃大吉之兆!他还说黄帝即位时,同样有此天象!兄弟们一时有些忘形,所以才……”
“张良是这么说的?”刘邦微微点头,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身旁,刘盈站起慢慢向外走去。
五星连珠这种天文现象,一辈子也不见得遇到一次,不去看看就亏了!
只是他衣领突然一紧,整个人离地而起,被刘邦重新塞进了被窝:“快睡觉,小孩子不要乱跑!”
他说完,故意伸出一条大毛腿,压在刘盈身上。
父爱如山崩地裂啊这是……刘盈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心中暗暗懊恼,早知道不留在这里刷刘邦的好感度了!
“轻点吧,我不出去了还不行?压死我,当心我娘跟你拼了!”
刘邦无声咧嘴一笑,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打起了呼噜,只是压在刘盈身上的大毛腿,稍微松了一下。
…………
冬十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通向咸阳宫的街道上,站满了精神抖擞的楚军士兵。
和抢一把就走的流寇不同,刘邦是想要长久留在关中之地的,所以在渭水之南招降了秦国最后一支军队之后,他就传令各军,重申军规,不允许有任何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
违令者,立斩不饶!
楚军士兵自然奉令,毕竟就算是放开抢,普通士兵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们跟着刘邦一路从南阳郡而来,知道自己的统帅不是个小气之人,必然不会对他们有所亏待。
投降的秦军士兵更是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们都是当地人,沾亲带故,羞先人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而那些将领更是无所谓,平民百姓家里才有多少油水?
好东西都在皇宫禁苑,官方府库里呢!
等到刘邦完成受降仪式,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远处,高耸入云的冀阙下方,子婴脖颈上系着丝绳,素车白衣而来。
“罪人子婴,向楚国武安侯请降!”
第一百零三章 五星聚于东井
咸阳东,轵道。
子婴素车白衣而来,双膝跪倒在地,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块用蓝田水苍玉雕琢而成的大印。
八面正方,螭龙做纽,刻有鱼、虫、鹤、蟮、蛟龙等水族之物,意在表明秦国拥有水德。
印玺下方,还刻有两行小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正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命丞相李斯所制的秦国国玺。
刘邦正色上前,只是并没有去接过印信,而是用手扶着子婴臂膀,将之扶了起来。
这是刘太公在刘邦少年之时,曾经反复教诲的仁恕之道。
他虽然少年叛逆,离家出走做了游侠,但仁恕的道理,却始终贯彻了他过往的几十年。
子婴在位不过四十余天,秦国的一切罪过,不应由此人承担。
萧何主动上前,接过子婴手中托盘。
刘邦略微颔首,看向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周苛,你带人护卫子婴返回府邸,他的周全,就交在你的手中了!”
看着子婴远去的背影,周勃皱着眉头走到刘邦身边:“斩草需除根,何不斩杀秦王,以绝后患?”
刘邦看向身后夏侯婴等人:“尔等也是这么想的?”
夏侯婴虽未说话,但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刘邦微微摇头:“昔日怀王遣我西征,是因为我能宽厚容人,况且子婴已然向我投降,这个时候再把人杀了,关中的秦人会如何看待我等?怀王又会如何看待我等?”
张良见刘邦态度坚决的表了态,于是站出来笑着说道:“二三子难道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杀俘不祥!况且此刻,大家难道不想西入咸阳城,见识见识这秦宫的繁华?”
见到刘邦和张良都这么说,周勃曹参等也就不再多说,毕竟这关中之王是刘邦的,他觉得不杀子婴有利,那就随他去吧!
刘邦放声大笑道:“正是此理!众将随我入城,今晚设宴,待明日再论功封赏!”
樊哙站在一旁附和的大声说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论称分金银!”
刘邦眼角微微抽搐,环目四周,并没有发现某个带偏了樊哙的小崽子,于是只能作罢,只是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下了一笔!
…………
蓝田县北,楚军大营。
刘盈坐在他特制的四轮马车上,刷脸进入大营,径直向刘贾所在的右军而去。
经过数次扩军,刘贾已经从原来的行军司马,擢升到了右军裨将。
“叔父!”
刘盈远远看见刘贾,从马车上跳下,一路小跑而去。
刘贾一愣,下意识想躲,但见到刘盈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于是笑着问道:“受降礼这么大的热闹你不去凑,跑我这里干甚?”
刘盈笑着说道:“叔父不是也没去吗?”
刘贾微微摇头:“我不喜欢凑热闹。再说了,右军主将周勃不在,这帮杀才不能没人管啊!”
刘盈没来之前,他原本是想要趁着这个时候,狠狠操练士兵,让他们各个都筋疲力竭,这样就不会总惦记着咸阳城的繁华了。
要是还不行,就再多操练两个时辰!
刘盈四下张望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叔父,借我点兵呗!”
刘贾有些警惕的问道:“多少?”
刘盈伸出手掌:“五千!”
“什么?五千?”
刘贾瞬间不淡定了:“你知道五千人站在一起,是多大一片吗?再说了,我右军一共不到两万,你一下子拉走五千人,你爹知道了,还不得砍掉我脑袋啊?”
刘盈略微沉吟,缩回了两根手指:“三千,三千就行!”
刘贾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刘盈抱着脑袋:“一千,我真的有用,求你了!”
他眨眨眼睛,努力做出泪眼婆娑的神情。
刘贾无奈摇摇头,眼前这个装哭的小家伙,不光是他血脉很近的至亲,而且看刘太公和刘邦的意思,只怕刘氏一族下下一任的家主,非这个小家伙莫属了!
他正色说道:“不就是一千人吗?我答应你了!但有两个条件啊……”
刘盈一秒钟转哭为笑,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叔父尽管说,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侄儿也一并答应了!”
刘贾满脸哭笑不得:“第一,借多少还多少,不能有所损伤!第二,犯军规及你父亲教条的事情不能做,否则就算是你父亲宽恕,叔父也饶不了你!”
“我还以为叔父会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刘盈挠了挠头:“放心吧,我就是带他们去咸阳城里干点体力活!嗯,保证不是去搬金玉财帛!”
他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叔父,你再借我点小推车呗!”
听完刘盈的保证,刘贾很豪爽的点了点头:“没问题!”
他向四周望了望,招过来了一个做千夫长打扮的青年:“陈濞,带着你的部曲,跟随公子出营公干!”
…………
咸阳城,宫城向南五里。
萧何坐在马车上,身后跟着几十个门客。
军中诸将都已经开始在城中各处官府仓库中搜刮了起来,他必须要赶在他们前面,抢先得到一些比金玉更加珍贵的东西。
户籍民册、法律条文、天下舆图!
军中那帮憨货大字不识一箩筐,若是被他们把这些宝贝当成不值钱的东西毁了,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念及此,萧何不断催促车夫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顷,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官府门前停住,萧何抬起头,看见门前匾额上写着:御史府。
御史府大门紧闭,内里静悄悄的,守门的卫士已经不知去向。
萧何微微放下心,看样子他并没有被人抢先一步。
按照秦国这一时期的惯例,御史大夫相当于丞相预备,不仅仅和后世的御史言官一样,负责管理御史,按章纠弹百官,而且还负责制定法令,以及每年全国的年终审计。
所以这里的仓库中,保存着萧何想要的所有东西。
就在萧何迈步走上台阶的时候,远处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
“布鞋,草鞋,布鞋……”
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这支喊着口号而来的军队,正是自家的楚军……
但萧何旋即眉头紧皱,心中有些犯疑。
这里如何会出现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
按照之前的安排,咸阳城保持封闭状态,除了负责巡弋街头,保持治安的百人队之外,其余楚军一律不准离开大营!
萧何转过头去,看到向这里走来的军队前,是一辆和他同样规格的四轮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个耷拉着肩膀,用手捂着脸的身影。
刘盈。
我真是哔了狗了……刘盈此刻充满羞愧感,他真是悔不当初,在周勃训练士兵用草鞋布鞋分辨左右的时候,没有过多干涉,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样子。
马车停稳之后,刘盈从车上跳下,看着笑意浅浅的萧何,越发觉得没脸见人。
他快走几步上前,拱手而拜:“见过老师。”
萧何微笑点头:“你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作甚?”
刘盈扬起小脸,笑容灿烂:“我小舅说,咸阳城的御史府,收藏着六国史书以及过往诸子的言论,所以我带人过来把它们搬走,免得被哪个叔伯一把火点了……”
萧何轻轻颔首:“既然如此,把你的人先借我用用,我正发愁自己带的人手不够呢!”
作为穿越者,刘盈自然知道萧何准备做什么,于是他点点头:“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何必言借!”
萧何也不说什么,只是叫过来一个亲随,看着刘盈说道:“此人做过‘上计吏’,知晓御史府中藏书方位,让他带你去先看看,我这里忙完了,就让士兵去帮你搬典籍。”
…………
御史府中,刘盈带着几十个士兵行走于重重官舍之内。
虽然他在后世的时候,曾经去看过汉朝的未央宫遗址,对于秦汉宫舍的面积有所心理准备。
但此刻真的踏入之后,才明白史书上为什么会记载,项羽纵火焚烧咸阳城之后,大火三月不熄!
一是因为这一时期的建筑,主体均为木质,二来则是这一时期的皇宫官舍,占地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比如还只是地基的阿房宫,它类似于太和殿性质的一个前殿,大约有九十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难怪,后世里黄土高原上的树都砍光了……刘盈摸着一根至少四人环抱的梁柱,心中略微有些感慨。
嗯,其实不光黄土高原上的树,历朝历代为了修建宫舍,基本上把中国境内能砍得大树都砍了……
比如故宫的太和殿,之所以越来越小,就是因为千年古树荡然无存。
大殿中的梁柱,并非是最初的楠木,而是用八九根松木用钢箍圈成足够的粗细,然后再人工加工成一根梁柱的样子……
在他的啧啧称奇中,他跟着萧何的亲随,缓步走到了御史府的藏书阁外。
刘盈推门而入,在窗户边上,看到一个手中捧着竹简,袒胸露背,身上白花花一片的大胖子。
“你谁啊?”
白胖子一脸疑惑的看着愣在原地的刘盈,直到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哎呀!失礼了,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