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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堵上西楼     逍遥小贵婿txt下载     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里的痛

    没有人知道那处小榭里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萧包子从那处小榭出来的时候如沐春风,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这不是她装的。

    她真没将那事放在心里。

    她甚至在踏出那小榭的门的时候就已忘记了那位夫人言语间的锋利。

    对于她而言,这桃花山庄再美,也和她没啥关系。

    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和那位夫人见面,因为此去蜀州路漫漫,若是路上发生了一些什么,若是自己有了身孕,她就会回晚溪斋,也许再不会出来。

    都是擦肩而过的过客罢了。

    她从不会将多余的人多余的事放在心上。

    放多了,心累。

    荣怡音随后出来的时候也面带微笑,如三月的春阳一般。

    她本担心那姑娘向李辰安告状,却发现那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倒是懂得一些分寸,于是她也放下了心来。

    甚至她还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给萧包子斟上了一壶茶。

    二人还相视一笑,仿佛以茶代酒一般的对饮了一杯。

    没有丝毫隔阂,简直就形同母女。

    李辰安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但钟离塑却多看了荣怡音两眼。

    知妻莫如夫!

    这妻子心里所想,可并不是如她这表象那么简单——

    为了拴住李辰安,为了能够安心的躲在李辰安的这颗未来的大树下,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旦若水救不回来,就让若画跟着李辰安这样的馊主意。

    这位萧姑娘和李辰安靠的那么近,只要眼不瞎也能看出她和李辰安之间关系匪浅,荣怡音请这萧姑娘去单独喝茶,她怎会安了好心?

    但现在钟离塑也看不出其中端倪,不过能够彼此融洽,这当然是最好的。

    又在凉亭里坐了片刻,又喝了两杯茶,李辰安起身与钟离塑和荣怡音告别。

    “下午还有浅墨书院的那位张老院正之约,我们这就告辞……伯父伯母留步!”

    钟离塑和荣怡音也站了起来。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又嘱托了一句:“你现在身系天下,无论何时都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

    荣怡音也连忙说道:“要不……晚上也回来吃饭?”

    “毕竟这大过年的,在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李辰安笑道:“这次时间紧迫,我就不来了,等往后若水的病好了,我们自然会回来多住上一些时日。”

    荣怡音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她甚至以胜利者的姿势瞅了萧包子一眼,“那感情好……对了,你去了蜀州,若画就在她姐姐身边……她有些调皮,你可得帮伯母多照看着她点。”

    “若是真要去越国,你能带上她也更好,毕竟她离开了姐姐独自留在蜀州,恐怕会有些孤独。”

    “……这,到时候再看看吧,伯父伯母,再会!”

    “嗯,我们送你们至门口!”

    一行人向桃花山庄外走去,到了门口再次告别。

    李辰安上了马车,萧包子抬脚正要上这同一辆马车,却忽的被荣怡音给叫住:

    “姑娘稍等。”

    萧包子转头,一笑,“伯母还有何事?”

    “姑娘天生丽质,伯母眼见心喜,就是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

    萧包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她的名字!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甚至她以晚溪斋斋主的身份严令她的所有弟子不可说出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萧十三娘终究未能忍住,将她的名字告诉了钟离若水。

    这倒不是她担心什么。

    仅仅是这名字……是她这一辈子心里的痛!

    包子!

    馒头,你果然没文会!

    奚帷不是很厉害的么?

    你怎也应该让他给取个名字啊!

    这名字丢人!

    此刻这夫人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才真正的诛心!

    “伯母就叫我萧姑娘便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名字嘛……它不重要,再会!”

    萧包子冲上了马车。

    一家伙撞在了李辰安的怀里。

    她撩开了前帘,对架车的阿木说了一个字:“走!”

    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李辰安对她的大大咧咧冒冒失失已习以为常,未做他想。

    阿木架车而行,在李辰安的指引下向二进沟巷子而去。

    马车里,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她双肘撑着中间的小几,双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笑嘻嘻看着李辰安,看得李辰安心里一阵荡漾。

    外面还下着雪呢。

    他仿佛看见了萧包子那满眼的春光。

    “咋这么开心?”

    萧包子眉梢一扬,“没啥,就是开心。”

    眼前的这家伙值一万两银子!

    萧包子觉得自己捡到个宝,如果哪一天有了孩子,将这家伙卖了,孩子的饭钱可就有着落了。

    再加上自己身上从那个二皇子那里弄来的一万两银子,这就是两万两!

    一笔她此前从未曾想过的巨款!

    那么孩子的这一辈子,当不会如她这般清贫。

    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那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李辰安在萧包子的眼里,便如那银子一般亮闪闪起来。

    李辰安不知道萧包子那放飞的思想啊,他就是觉得这姑娘很是可爱。

    虽然比他大了三岁,可他却有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所以对于萧包子,他是没啥顾虑也是不介意发生一些什么的。

    不像钟离若水,在李辰安的心里,无论如何钟离若水也还得再养个两三年。

    “若水妹妹她……很漂亮?”

    “嗯,不单单是漂亮,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她不为世俗的那份眼光。”

    李辰安回想着从前,悠悠一叹:

    “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是今岁的三月。我呢,在广陵城啥也不是。”

    “三月三那天,我恰巧去了一趟画屏湖,恰巧触景生情对了她的一个对子,做了一首诗,就是这样,她竟然看上了我!”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啊,我过了些日子才开了那家小酒馆……还是她给的本钱。”

    萧包子抿了抿嘴,没有去问李辰安她和钟离若水在他心里谁更重要这种蠢话。

    她微微颔首,“当时,你有没有一种高攀了的感觉?”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道:“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春天挺美妙,画屏湖的那一湖春水也很荡漾。”

    萧包子忽的又问道:“那么……这以前,你究竟是装傻呢?还是一夕之间开了窍?”

    李辰安俯身,看着萧包子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闭嘴。

    坐直了身子。

    瞪了李辰安一眼。

    望向了车窗外。

    马车停了。

    她看见了那颗伸出来的大榕树。

    也看见了榕树下的那个小酒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翠花

    小酒馆已打了烊。

    打了烊的小酒馆那扇门半开着。

    那扇半开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棉袄的小姑娘。

    小姑娘绑着两个长长的辫子。

    她双手抱着膝盖,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微微抬头,就这么看着巷子对面白的屋顶和依旧在飘飞的白的雪。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的思绪似乎随着这雪飘去了很远。

    李辰安等人下了马车,来到了这小酒馆门口的时候,这姑娘明明已听见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却偏偏没有收回视线。

    更没有转头来看他们一眼。

    她说了一句话:

    “过年了,小酒馆歇业,要喝酒,正月初五再来!”

    她现在似乎在想着什么和她这个年龄不太相称的心事,那张被冻红的脸上有些愁容。

    她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二井沟巷子里,许多的街坊都走了出来。

    却没有人敢靠近。

    甚至没有人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看着那两辆马车,视线最终皆落在了站在门口的那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一身玄色棉袍,一袭暗红大氅披肩。

    背上还背着一把漆黑的剑。

    他站在雪中,仿若傲雪青松!

    他就是李辰安!

    他就是原本广陵城的那个傻子!

    他就是这小酒馆的小老板……

    三月时候,他住在这小酒馆里。

    他经常一大早起来跑步,也经常和左邻右舍的街坊们聊聊天。

    那时,他就已经不再傻。

    那时,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孤僻。

    他乐于与人交流,哪怕是那小酒馆的生意如日中天日进斗金之后,他依旧随和。

    在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的眼里,他和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已判若两人!

    昨儿个他再回广陵城,他在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眼里,他已经是不可仰望的存在。

    此时他来到了他起家的小酒馆。

    哪怕曾经再亲密的街坊,此时也不敢上前和他如以往那般话话家常。

    他已是宁国至高无上的摄政王!

    他来到了小酒馆,想来这小酒馆里的那崔三娘和那个叫翠花的小姑娘,往后当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了。

    翠花昨儿个就知道李辰安回来的。

    她很欢喜。

    也很忧。

    欢喜的是那个教会了她酿酒之法的、那个落笔成词的家伙,居然一步登了天。

    去了京都,当真混出了一个人样儿来。

    忧的是……四神庙的那处巷子里的那个棺材铺子!

    京都的那个棺材铺子早已关了门。

    那么四神庙的那处一直开到现在却也早已没有了生意的棺材铺子,恐怕也即将关门。

    爷爷在世的时候说,那门不能关!

    因为那里面留着的四口棺材,需要装进去四个人!

    四个自己没有办法杀死的人!

    那么能不能指望他呢?

    翠花收回了视线,却依旧没有转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看见了一双漆黑的小鹿皮靴子。

    她微微一怔,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烤着火发呆是不是更好一些?”

    翠花抬头,转头,眼里顿时闪耀出了一抹欣喜的光芒……

    “少爷!”

    她叫的是少爷!

    她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过了五息,似乎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少爷,你怎到这里来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是少爷我的铺子啊!这一年到头了,总该看看账本知道一年下来的盈余吧。”

    翠花笑了起来。

    这就是少爷那贪财的味道。

    还是没有变。

    真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心里微微一惊……

    作为丽镜司在广陵城的资历最老的铜牌,她当然也已听说了关于那个奚帷的女儿的消息。

    奚帷没见过。

    上一任晚溪斋的斋主也没见过。

    但显然奚帷生得不会丑,那个萧馒头应该很漂亮。

    因为这个姑娘很漂亮。

    比不上若水小姐的那种精致。

    却有着一种若水小姐并不具备的稍显野放的美!

    若女人为花,此刻在翠花的心里,若水小姐便是花园里精心侍候下盛开的兰花。

    而这个姑娘,则是在幽谷山崖间历经风霜雨露盛开的百合花。

    都比翠花强太多!

    少爷……有品味啊!

    连奚帷的女儿也敢明目张胆的带在身边。

    此刻的翠花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她笑盈盈又看向了李辰安,“赚了!”

    “赚了好多好多银子!”

    “少爷……小姐,里面请!”

    就在所有街坊的视线中,一行人进了那小酒馆,小酒馆的门嘎吱一声关了。

    将所有的视线关在了门外。

    此刻却有了许多的声音传来。

    无它。

    皆是为这位摄政王回来的感叹。

    ……

    ……

    小酒馆后院。

    熟悉的那颗大榕树,熟悉的那处被雪白了顶的凉亭。

    还有熟悉的酒糟味道。

    崔三娘将账簿放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却看着李辰安很是担心的问了一句:“少爷,我儿呢?”

    “小花立了功,现在已是武卒营的正儿八经的百夫长了!”

    曾经的李家军,终于还是被安自在改了名。

    “这次少爷我有件事让他去做,所以暂还不能回来。”

    崔三娘终于舒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那老身就多谢少爷了!”

    说着这话,她指了指那账簿,正要向李辰安详细的说说,却被李辰安摆了摆手给打断。

    “还真以为我是回来查这账的?”

    “收起来,若是你们还不能得我信任,恐怕天下就没有了我能信任之人。”

    “今儿个回小酒馆,一来是看看你们,这几个月你们辛苦了,三娘,过年的银子,你和翠花各支取一百两!”

    “去添置一些衣服或者买点想买的东西,接下来你们恐怕还会忙碌一些日子。”

    “明儿个年三十,你们都去李府,在我家里一起过年。”

    崔三娘和翠花顿时大喜,一来是这一百两银子的奖励是她们万万没有料到的。

    二来,少爷而今可是堂堂摄政王!

    他竟然邀请了她们去他家里过年……

    这叫什么?

    这才叫真正的荣耀!

    可惜的是崔三娘和翠花都没有族人,不然这可是能够载入族谱传承后人的天大的事!

    “多谢少爷!”

    她们依旧叫的少爷。

    因为亲切。

    李辰安也很高兴,毕竟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产业,她们二人,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创业之始的员工!

    当善待。

    “往后跟着少爷,保证你们能够过上最好的日子!”

    “小花指不定能够在军伍中有一番大作为,将来成为宁国的大将军也不无可能。”

    “至于翠花,你往后若是嫁人,少爷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你若是看中了某个少年,少爷为你做主,风风光光的将你嫁过去!”

    翠花小脸蛋一红,却问了一句:“少爷,你是不是要去平江城?”

    “路过,少爷要去蜀州。”

    “哦……”

    翠花没有再说,但那张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李辰安好奇问道:

    “你在平江城有亲人?”

    翠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算不上亲人,少爷您从未曾问过我姓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封信

    犹记得今岁四月在四神庙巷子初见翠花时候的样子。

    那棺材铺子就在四神庙的隔壁。

    去那棺材铺子的时候,那铺子的门是关着的。

    李小花叩响了那门,却从四神庙里出来了一个凶悍的姑娘。

    那姑娘就是翠花了。

    原本以为她就是那棺材铺子的一个小老板,就是丽镜司的一个铜牌谍子,李辰安未曾料到翠花的背后还有那么些故事。

    她姓商!

    百年前的那个商丞相的商!

    而今江南望族商氏的商!

    离开了小酒馆,向斜对面的浅墨书院而去的路上,李辰安不禁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榕树下小酒馆距离浅墨书院很近。

    李辰安一行没几步也就到了。

    那个老门房带着他们走入了静悄悄的书院,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房舍里。

    这便是浅墨书院院正张正的居所。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正在看着一卷书的张老院正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李辰安,起身,微微一笑。

    “请坐!”

    “多谢!”

    宾主围坐在了茶台前,张正煮上了一壶茶,“昨儿个本应该前去北门迎你,但着实无法抽身,因昨日老夫这里来了一位贵客。”

    张正抬眼,“他是花满庭花老先生!”

    李辰安一怔,便听张正又道:“花老先生说你虽是当今宁国的摄政王,但并不在乎那些礼节,与其做那姿态在大雪中去迎接你,莫如邀请你今儿个来此间喝一杯茶。”

    “我本担心,他说无妨。”

    “你当真来了,他没看错你,老夫也甚感欣慰。”

    李辰安咧嘴一笑:“花老哥是明白我的,你们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去风雪中迎我……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在京都的时候他说要去游历天下,我本该想到他首先要来的地方是这里……他今何在?”

    张正一捋长须,“走了。”

    “昨日你从北门入广陵城,他从南门而去。”

    “我问他为何不等等?”

    “他说……他年岁已高,方知时日珍贵,与你本是忘年交,你不会计较,他亦想留在人间的足迹多一天。”

    李辰安默认,心里有些担忧:

    “只是这风雪甚大,花老哥孤身独行……他那身子骨可受得了?”

    张正抬眼,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忽的一笑:

    “花老大儒桃李满天下,追随者众,他并不孤独。”

    李辰安未做他想,对张老夫子的这句话倒是认同。

    毕竟花满庭是太学院院正,说起来而今宁国诸多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他去某地,以他的声望,当会被奉若上宾。

    只是这老哥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若是能在广陵相见,正好可以问问他奚帷的模样,或者让他说说奚帷的故事。

    既然走了,那就走吧。

    这位张老院正邀自己前来,莫非就是说这事?

    水开,张正入茶,开口:

    “花老将你的那篇《卖炭翁》入国学,其意深远。”

    “老夫已拜读过这篇文章,再听花老说了一些你在京都的事迹和你当了摄政王之后的主张……花老对你推崇备至,老夫也深感佩服!”

    “明年时候,这篇文章当会随着教案传遍全国,从此后,天下学子们许会因为这篇文章而思索。”

    茶水又开。

    张正熄灭了炉火。

    给李辰安等人斟了一杯茶,又道:

    “当然,请你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

    他起身,走向了书桌,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他回到了茶桌旁,将这封信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花老大人留给你的。”

    “你且自己看看。”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并没有拆开,而是看了看信封上写着的‘李辰安亲启’这五个字,心里略生怪异。

    按照花满庭的性子,他不是应该写‘老弟亲启’么?

    他写的是名字!

    这让李辰安觉得这事很正式。

    那么信里或许有些不适合别人知道的消息。

    于是,他将这封信揣入了怀里。

    至此,正事似乎就办完了。

    李辰安想想也没啥别的话题和这个张老院正去聊,于是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告辞。

    张正也没有挽留,只是他多看了萧包子几眼。

    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仅仅是以为他惊诧于李辰安的身边不见了钟离若水,竟然又换了一个女子。

    于是就这么告辞。

    李辰安一行回到了李府。

    他独自来到了二楼的房间,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心想莫非是花老哥要告诉我奚帷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

    他和奚帷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

    花老哥是宁国大儒,奚帷堪称有名的谋略家,此人当也惊才绝艳,故而二人极有可能惺惺相惜。

    花老哥知道他是谁,却又不能背弃了那份情谊出卖了他。

    所以,他选择与自己不见。

    若见,自己一问,花老哥当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留下这封信!

    在信里提一提,自己许能借助皇城司强大的谍报力量解开奚帷的身份。

    于是,李辰安满怀期待的拆开了这封信,取出信纸,顿时哑然——

    “老哥我掐指一算,你身边的那萧姑娘值得你万分珍惜!”

    没有抬头,这一行字就这么直接的进入了李辰安的眼帘。

    “那萧姑娘属鼠,你属虎。”

    “鼠女成熟,谨慎持家,能陪你共担风雨,亦能助你定鼎天下!”

    “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万般安好!”

    第一张纸就写的这玩意。

    这老头莫非还会算命?

    李辰安咧嘴一笑,心想花老哥操心啊!

    他当知道这萧姑娘就是奚帷的女儿,不过奚帷搞出京都之变故,最终却将果子放在了自己的手里……那时候萧姑娘还没到自己身边,莫非他们真的会算?

    李辰安想起了前世历史中的那两个牛人:李淳风和袁天罡!

    信命么?

    这都穿越了能不信么?

    不过李辰安对此倒没有太在意,因为那个萧姑娘确实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他放下了这张纸,手里拿的是剩下的一张纸。

    这张纸更简单,它只有一句:

    “奚帷说,你为皇,萧姑娘为后,他定助你扫清道路,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画屏冬

    拿着这两张纸,李辰安左看看右看看。

    这确实是花满庭的笔迹。

    只是奚帷这意思……这是一份天大的陪嫁啊!

    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若是别人,恐怕难有抗拒之力,可在李辰安看来,这嫁妆实在没有太多的意义。

    这似乎也有些儿戏。

    也不能说是儿戏。

    毕竟奚帷最为擅长的就是谋略,他本可以窃了这个国的。

    花老哥既然知道奚帷接下来的打算,他恐怕最近一次见到奚帷的时间也不远。

    他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还以算命之法来撮合自己和萧姑娘,那么站在花老哥的立场,他就是赞成的。

    莫非花老哥也和商涤一样,成了奚帷的追随者?

    这极有可能。

    李辰安对此也没啥别样的想法,那是花老哥选择的权力。

    现在的问题是,奚帷既然决定这么做了,他定是知道自己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的……他要他的女儿为后,那么可以确定他一定会对若水动手!

    钟离若水的身边有许多高手。

    不仅仅是司空豹等人,还有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也还有定国侯府的军队。

    蜀州是定国侯府深耕多年的地方,奚帷要在蜀州翻起风浪找到机会对钟离若水下手,他会采用怎样的法子呢?

    李辰安眉间微蹙,蜀州是个形势颇为复杂的地方,与回纥交界,有许多的山匪,也有不少的土司部落……

    这些,都可能成为奚帷利用的力量。

    他需要蜀州乱,需要在乱中去寻找机会。

    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老丈人,不省心啊!

    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取了火折子将这两张纸燃烬,李辰安又坐了片刻才下了楼。

    萧包子就在楼下的凉亭里。

    李辰安看着她,她也抬眼看着李辰安。

    四目相对,彼此一笑。

    “你笑啥?”

    “我笑你如花!”

    萧包子瞅了他一眼,“我笑你如牛!”

    “可我属虎。”

    “虎好,更加健壮!”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三十。

    雪霁。

    天晴。

    李辰安一大早去了桃花山上给樊老夫人和吴洗尘上了香烧了纸,没有再去桃花山庄,而是带着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广陵城,又向画屏湖的码头而去。

    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了画屏湖畔的那些柳枝上。

    那些冰凌在阳光下便散发出了五彩的光芒来。

    晚溪斋的冬也下雪。

    那些松树的枝条上会挂着很长的冰条,在阳光下比这柳枝上的冰凌更加炫目。

    但和李辰安走在画屏湖畔的萧包子却觉得这里的景致更美一些。

    许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人在心里,景就在眼里。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着,时不时看看那一湖澄澈的水,时不时看看身边的这个人,满心欢喜。

    无忧也无虑。

    但李辰安的脸上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

    倒不是奚帷会用怎样的手段乱了蜀州,而是按照计划,在自己前往平江城之前,皇城司军情一处将送来江南最新的情报,包括在姬泰一系授首之后江南那些官员的举动,也包括那个江南商氏和江湖中的那个青帮的消息。

    但现在却还没有音讯。

    “你养的那只鸟,它会不会飞丢了?”

    李辰安看向了萧包子,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萧包子眉眼一扬,“它可丢不了,丞相丢了它也不会丢。”

    一旁埋头缓缓而行的小黑驴抬起了驴头,它似乎听懂了这话,不瞒的瞅了萧包子一眼,张嘴发出了啊呃啊呃的抗议声。

    李辰安没有再问,一行人来到了码头,登上了那艘钟离府的画舫。

    站在二楼的甲板上,画舫缓缓而行,有河风扑面,有些凉。

    对于乘船,萧包子的内心是抗拒的。

    但李辰安要去那桃花岛给商涤上坟,萧包子又只能跟着。

    这湖面分明平静,船行也极为安稳,可偏偏她的脸都白了。

    幸亏距离不远,萧包子没有等船靠岸就从船上一飞而起,落在了桃花岛的岸边。

    岸边站着四个女子。

    她们是商涤身边的春兰、秋菊、夏荷、冬梅。

    商涤已故,他的坟就在桃花岛上,这四个姑娘也回到了桃花岛,成了这里的守墓人。

    她们没有见过萧包子,却也没有拔剑。

    因为那艘驶来的画舫。

    也因为那画舫船头站着的那个少年。

    船靠岸,李辰安一行站在了桃花岛上,四个姑娘齐齐躬身一礼。

    “奴婢迎公子大驾!”

    四个姑娘李辰安都已见过,彼此寒暄两句,便在她们的引领下,向商涤的墓走去。

    “家主在世的时候留有遗言,说这桃花岛将赠送给梁蔓蔓梁姑娘。”

    春兰一边走一边向李辰安说道:“此后,梁姑娘就将是桃花岛的岛主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梁姑娘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公子可曾见过了梁姑娘?”

    李辰安摇了摇头。

    在京都的那些日子里过得实在有些紧凑。

    本有几次机会去怡红楼的,终未能成行,故而也就没见过曾经被商涤大加赞赏的那个梁姑娘。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去过青楼这种圣地,这实在是一种遗憾。

    商涤商老哥的离世,这是更大的遗憾。

    若是这老哥依旧在,想来这桃花岛不会如而今这般冷清……多少得有一些年节的气氛吧,可现在桃花岛的那些桃树上,依旧挂着许多的白幡。

    或许等到来年阳春三月,这些桃花盛开了之后,这里的色彩才会变得更明艳一些。

    来到了商涤的墓前。

    李辰安恭恭敬敬的上了香蜡,烧起了纸钱,也对这墓里的这个人说了一些话:

    “理想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会害死人的。”

    “我倒是希望你的理想没有那么远大,我更希望你的理想就是谱出一些绝世的名曲来。”

    “你这一家伙走了,我的那些还没有现世的诗词,谁来给它们谱曲?”

    “顿时无味。”

    “但你的理想既然比谱曲更高尚,我又能说你什么呢?”

    “我只能做点什么。”

    “天,因为你们的死,微微有了些许光亮。”

    “但还是黑啊!”

    “如我以前给你说的那样……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吧。”

    “你或许能看见亮了的天,也或许依旧漆黑一片。”

    “谁知道呢,但终究得做点什么,不然,你就真的白死了。”

    李辰安烧完了最后一把纸钱,站直了身子。

    又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这一别,恐是数年……我尽量活着回来看你!”

    “在你的坟前,给你烧一些诗词下去。”

    他转身,踏步。

    步履坚定,身子笔直如枪!

    一只鹰从天而降。

    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萧包子从这只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竹筒,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取出了里面的纸条,一看,目光如电。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年夜 上

    蜀州。

    利州城。

    岿然居。

    钟离若水坐在岿然居后花园的镜明轩中,看着窗外灯光下飘飞的雪有些出神。

    京都所发生的那些事她已知道了一些。

    京都局势已经平定。

    哥哥钟离秋阳又回到了广陵水师。

    爷爷也回到了京都的定国侯府。

    堂哥钟离荡率领神武军去了东瞿关以防越国之兵犯边。

    钟离府的那些堂兄们而今多在军伍之中,一切安好,京都之乱并没有给定国侯府带来此前所担忧的那些灾难。

    李辰安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若水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于是便觉得这昏黄的雪,也变得明快了起来。

    只是……她忽的又微微一叹,只是却没有关于奶奶的消息。

    司空豹说奶奶应该是去了隐月阁。

    隐月阁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奶奶的武功那么高,她当无恙。

    只是又听说李辰安已离开了京都,要来蜀州……少女心里甜滋滋,于是脸上便若花一样绽放。

    “小妮子,是不是又想你的李辰安了?”

    钟离若雨乜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的悠悠一叹:“不过,那小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姐姐我本还寻思这男人有了地位有了权势,那心怕是会变的,现在看来还是三妹的眼光独到。”

    她忽的垮下脸来,咬了咬嘴唇,恨恨的骂了一句:“不像齐知山那厮,没良心的东西!”

    “他恐怕是巴不得我离开京都的,最好是我就在蜀州永不回京!”

    钟离若水看向了钟离若雨,嘻嘻一笑:“你那小心眼,人家齐知山不是去了五城兵马司么!”

    “五城兵马司的任务可重了,现在京都初定,姬泰的余孽未清,他哪里能够走得了?”

    “哼!”

    钟离若雨鼻孔朝天,“他不过就一小小的南门指挥使,正六品的官儿……你那李辰安堂堂摄政王都能为你而入蜀,他啥都不是为何就不能为了我也来蜀州?”

    “说到底,还是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他当官来的更重要!”

    钟离若水能怎么说呢,“……辰安他统领大局,有温煮雨这样的人帮着他,他当然可以甩手离开,你那位齐公子可不能!”

    “你想想,万一南门出事,作为南门指挥使,他要担多大的责?”

    “再说你和我又不一样,辰安来蜀州找我,目的是明年带我去吴国,为的是我的病。”

    “你又没病……我反倒是不希望辰安来,这一路……”

    钟离若水脸上的喜意散去,多了一抹忧虑,“这一路恐怕有许多凶险!”

    钟离若雨没再辩驳,她忽的俯过身去,“妹妹,我说……等你的病好了,妹夫再回京都,是不是将齐知山调离五城兵马司?”

    “守门这活儿终究没啥前程,”

    她眼睛一亮,“知山的学识你是知道的,去吏部或者刑部当个侍郎……理应没多大问题吧?”

    “在这些部府锻炼个两三年,有了经验,人也更加成熟,现在六部的尚书年龄都渐老,妹夫那么年轻,他需要一些同样年轻的官员陪着他一起成长,对吧?”

    “再说,都是亲戚,这人用起来也放心,辰安到了蜀州,你可得给他提一提!”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钟离若雨那小心思。

    她又笑了起来。

    “姐姐此言有理,只是……他若是迎回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只怕他也不能随意安插人手,毕竟要避嫌。”

    “妹妹这话不对!”

    “你想想,你那李辰安接回了皇长子,还扶持他登基为帝,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新皇定会将他视为心腹,现在朝中那么多的官员都是你家辰安任命的,新皇要想治理天下,就必然更依赖于你家辰安……到那时,你家辰安定会被新皇拜为丞相!”

    “咱宁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提拔一下你姐夫,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好!”

    钟离若水没有拒绝,因为齐知山确实有才华,李辰安也确实需要建立起他的心腹势力。

    只是李辰安会如何去用齐知山,这不是她会去关心的问题。

    得到了钟离若水的这个承诺,钟离若雨顿时开心起来。

    她煮上了一壶茶,“妹妹啊,姐是真佩服你的眼光!”

    “不仅仅是我,我们所有姐弟兄妹都佩服你那眼光。”

    “给姐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看出他有这巨大潜力的?”

    钟离若水噗呲一笑,艳若桃花。

    她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这或许就是缘分。”

    “只是……你们并不知道我这病……”

    她没有愁苦,依旧满脸笑意。

    “我已经很幸福了,哪怕现在就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钟离若雨陡然一惊,“不是,孙爷爷不是说能够治好的么?小武继承了孙爷爷的衣钵,小武与你家辰安同来,你瞎想什么呢?”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钟离若雨满眼惊诧。

    “他有这份心,我已很满足。”

    “你也别担心什么,更别告诉别的姐妹们,大过年的,好生的过年。”

    “我现在吧,其实在为他想着未来……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他未来的路,也不一定就是平坦大道,恐怕还有许多的荆棘坎坷。”

    “我很想很想陪着他一路走下去啊!”

    “可惜,这就是我的命。”

    “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能够陪着他走完这条路的人,本来我想的是四公主宁楚楚,宁楚楚是喜欢他的,很喜欢。”

    “但现在辰安这个身世有些复杂,目前不能确定宁楚楚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能……还有何人?”

    茶水已开,钟离若雨却没有放入茶叶,她早已瞪大了眼睛,听着钟离若水说着这些话,她知道钟离若水的这些话绝不是在骗她。

    原来妹妹不能练武就是因为她这病的缘故。

    原来妹妹脸上带着笑意,其实心里一直在为她的命运而悲戚。

    她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一个最好的人,这是她之大幸。

    可偏偏她不能陪着这个人一辈子……这是她的大不幸!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背着她的不二剑走了进来。

    她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忽的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

    她的面色严肃,视线坚定,就用她那童稚的声音说出了一番令钟离若雨和钟离若水无比震惊的话——

    “奶奶说过,过去的悲伤不要回首,未来的希望不要放弃!”

    “你这不好端端的么!”

    “姐夫既然要来蜀州,他一定会治好你!”

    “你却还在想给他找个能陪伴他一生的人……以姐夫之相貌才华,他会缺了这么一个人么?!”

    “如果真缺……再十年,我也就长大了。”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依旧是钟离府的姑爷!”

    “走,去大厅,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又大了一岁。”

    钟离若画起身,又嘀咕了一句:

    “真希望天天都在过年……连过十个年!”

    “九个也好。”

    “八个也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大年夜 下

    广陵城。

    李府。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所过的第一个大年夜,人很多,他很高兴,只是心底依旧有些许遗憾。

    不管如何,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了。

    这对于李府而言,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曾经看着李府门口那已然暗淡的门楣,也曾想过能让这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

    现在已经实现,可父母却没有在身边。

    如果他们在身边……

    估计父亲会异常高兴,估计他不会呆在家里,而是会穿着新衣骄傲的走在广陵城的大街小巷。

    至于母亲,她定会欢喜的做出一桌子的好菜来,并会给父亲斟上几杯酒。

    妹妹会在自己的身边雀跃。

    西院的那个女人会前来,并为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道歉。

    至于那个弟弟。

    他恐怕会在自己的面前羞愧,却在他的同窗面前大肆宣扬。

    那么现在呢?

    他们去了蜀州,京都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蜀州。

    父亲若已知晓,今夜,当浮一大白!

    今夜,李辰安也喝了不少酒。

    倒不是因为这些心事,而是看着身边的这些人,他发至内心的开心。

    这些,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萧包子此刻也很高兴,因为这在她看来,是她这二十年来所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年。

    晚溪斋的年三十虽然也热闹,可那些毕竟都是她的弟子。

    此刻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和自己发生点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自己。

    要放倒他,这并不是个难事。

    小武似乎真走出了在京都时候的悲伤心境,也或许是被这气氛所感染,他虽不能言,但那张干净的脸上笑意未断。

    王正浩轩年龄最小,心里无忧,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弄一条狗来炖了守岁。

    叶破没有料到李辰安会请了他在主院吃酒。

    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为当初正确的选择而骄傲。

    若是回到蜀州,回到了锉刀堂,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当为自己而自豪。

    崔三娘坐在桌前很是拘束,毕竟这位少爷是堂堂的摄政王。

    翠花倒是放得开,只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

    事太重,她的心难以承受,心便很累。

    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唯有阿木。

    只有阿木!

    他虽然没有再如往日那般冰冷着脸,但他自始至终滴酒未进。

    因为他心里的那份坚守。

    说好的,他不死,李辰安就一定不能死!

    李辰安可以喝醉,他不能。

    他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他恐怕会陪着这个少年走很长的一段路。

    他忽然想起当时钟离若雨让他去保护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抗拒的,但现在,他完全是发自心底的自愿。

    好久没有想起钟离若雨了。

    应该是自从花溪别院里的那一池塘的荷花碎了之后吧?

    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

    钟离若雨也去了蜀州,希望她也能安好。

    李辰安没有发表什么热情洋溢的演讲,他喝酒,和每个人喝酒,然后说说话。

    言语轻柔,多是问候。

    于是,这场年夜饭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悄然度过。

    席散已是子时。

    翠花带着崔三娘就歇息在了西院。

    李辰安将叶破留了下来,和阿木等人围坐在了茶炉前。

    “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交给你!”

    李辰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叶破顿时酒醒,“请摄政王吩咐!”

    “从天亮时候起,李府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属下遵命!”

    “初三,辰时,你带着玄甲营出发,不去平江城,你记住,去平江城西郊二百余里地的枫县!”

    “一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的马车,扎营时候切记守好我的营帐……我不会随你去,但你必须营造出我就在队伍中,并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叶破大吃一惊,他愣了片刻,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这不行!”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您若是孤身而行……属下也知道此去江南多凶险,您万万不可孤身犯险!”

    李辰安微微一笑,给众人斟了一杯茶。

    “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你那边做的万无一失,我才会有真正的安全!”

    “你明白么?!”

    叶破咽了一口唾沫,坚定的点了点头:“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嗯,喝一杯茶,你先下去,切记,假戏要真做!”

    “属下明白!”

    叶破起身,躬身退去。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心里也很惊讶,只是既然这是李辰安的安排,他自然不会去过问。

    王正浩轩醉醺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武没有看他们说话,他在望着夜空中的星。

    萧包子却忽的问了一句:“我的驴得留下跟着叶破他们走。”

    她已明白了李辰安的意图。

    李辰安这是要金蝉脱壳,他恐怕会在初三之前就动身。

    但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在他身边,虽几乎无人认识自己,但那头驴已成了她的标志。

    驴在她就在。

    她在,李辰安就在。

    那么李辰安这金蝉脱壳就玩不下去。

    “你随叶破他们走。”

    萧包子抬眼,细长的眼睁的更大了一些:“不!”

    她就说了一个字。

    无比坚决,不容否定。

    “驴可跟着叶破他们走,我必须跟你走!”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那双猥琐的眼,“你需要我的那只鸟!”

    李辰安一听,咧嘴笑了起来。

    他想说你没鸟,可萧包子真有一只鸟。

    那只海东青是个好东西,他确实需要。

    “那好,大家喝一杯茶,收拾一下出发!”

    “……这么急?”

    “我们得尽快赶到平江城!”

    “以江湖侠客之身份!”

    “从现在起,你们记住,我不再是李辰安!”

    萧包子惊诧抬眼:“那你是谁?”

    李辰安意气风发:“我,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寻欢!”

    萧包子瞪眼:“……你不能寻欢!”

    “那我叫啥?”

    萧包子咧嘴一笑:“你叫无影剑李无欢。”

    “我叫……”

    “你叫夜罗刹萧晴天!”

    阿木一愣,“那我呢?”

    “你……你就叫断魂刀……姓个啥?”

    “没姓。”

    “那就叫断魂刀吴名!”

    王正浩轩似乎酒醒,他欢喜说道,“给我取一个响亮一些的!”

    “你嘛……就叫绝情刀王七!”

    “……为什么是王七?”

    “难道王八比较好?”

    王正浩轩顿时无语:“好吧,那就王七。”

    小武已收回了视线,他咿咿呀呀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嗯,你就叫毒郎中武大郎!”

    小武瞪大了眼,李辰安直接无视。

    他忽的站起,振臂一挥:

    “此去,便是江湖!”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走,”

    “江湖行!”

第四百三十章 初三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一。

    丑时。

    李辰安等人换上了江湖中人的装束,他的那把不二剑用黑布包了起来,他的腰带上插满了飞刀。

    他们飞身离开了李府。

    就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广陵城。

    是夜。

    煮雨小筑里亮着一盏灯。

    桌上有三个菜一坛酒。

    桌旁就坐了一个人。

    她是温小婉。

    她在独饮,已微醺。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三日脚程的一处驿站,沈巧蝶站在二楼的长廊上仰望星空,追忆往昔,谋划未来,至天明。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四日脚程的另一处驿站,梁蔓蔓抚琴,唱了一曲《天净沙》。

    她的心里极为期待,希望李辰安没有那么快离开。

    希望能够在画屏湖畔与李辰安偶然遇见。

    虽然她知道与其一见,不如不见。

    没有人知道摄政王李辰安已离开了广陵城。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李府依旧热闹,只是摄政王闭门谢客,说是要清净的梳理一下接下来的朝政。

    钟离府来的人回去了。

    广陵知府霍传名也吃了闭门羹,不过据说霍传名得到了摄政王的一封信。

    就连昔日帮助过李辰安的那位新晋的粮商蔡正遥蔡老板想要登门答谢一下摄政王也未能如愿。

    总之,为了国事,摄政王哪怕是过年,他也在操劳。

    直到初三的这一天。

    天光微凉,大雪飘飞。

    李府的门开了。

    里面出来了许多人,而后在许多街坊们的视线中肃然的离开了李府。

    李府的那扇门再次关上。

    这一关,不知何时才会再开了。

    摄政王走了。

    没有和广陵城的百姓们说一声再见。

    南门外。

    温小婉就这么站在风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队伍的影子。

    她垂头,转身。

    任由狂风掀起她的秀发,任由大雪迷茫了她的眼睛。

    她徐徐而行。

    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个晚上,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

    自己给他捶着背,没多久他就熟睡。

    那夜,自己没有睡。

    就这么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看了一晚,红烛燃去了五根。

    这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却偏偏在今岁的这个春,萌动了那颗心。

    在京都时候见过父亲,这个原本一辈子也不想见的男人。

    他说……有些缘过了就是过了,莫要再去强求。

    而今看来他说的对。

    李辰安回到了广陵城,却并没有来煮雨小筑,也没有去凝香馆。

    他恐怕已忘记了那个给他捶背的女人。

    回到了煮雨小筑。

    温小婉对镜梳妆。

    她梳得很仔细。

    那头秀发虽被雪给湿了,却依旧柔顺。

    那个初夏的早上,她也是这么梳头的,李辰安就在旁边看着。

    她问:“好看么?”

    他说:“好看!”

    她又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却说:“今儿个还有些事,留着往后再看。”

    往后……

    越往越后。

    而今只怕早已忘记了。

    温小婉放下了梳子,起身,那头秀发洒落,已齐腰。

    她收敛了心神,拿起了桌上已收拾好了行囊,走出了这屋子,上了一辆马车。

    她对那车夫说了一句:

    “福伯,去周庄!”

    ……

    ……

    广陵城,北门。

    一辆马车在风雪中而来。

    它驶入了北门,进入了广陵城,穿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沈府的门前。

    马车里下来了两个女子。

    她们便是沈巧蝶和她的丫鬟燕儿。

    沈巧蝶站在了这熟悉的大门前,她望着那暗淡的门楣上的匾额足足看了十息,这才垂头,迈步,走到了那扇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没多久,门开了。

    出现在门里的却是一个她从未曾见过的老者。

    “姑娘是……?”

    “我是沈巧蝶,你是府上新请的下人?”

    那老者微微一笑,“原来是沈姑娘,老朽不是沈府的下人,老朽是蔡府新来的大管家。”

    沈巧蝶一惊,广陵城的蔡府当然指的就是粮商蔡正遥的府邸。

    这蔡府和李府可是死对头,这蔡府的大管家怎么到我沈府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沈巧蝶脸上的惊讶,这老者又道:“沈姑娘一身风尘,当是远道回来,恐怕不知这处府邸已被你弟弟沈继业卖给了蔡府。”

    沈巧蝶心里一咯噔,“我爹呢?”

    “这个……沈老爷没有熬过年三十。”

    沈巧蝶忽的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燕儿连忙一把将她扶住,过来片刻,沈巧蝶才终于从那噩耗中醒来。

    她垂头,望着地上的雪,她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这个家,已没了。

    她抬头又看向了那老者,“敢问老丈,我弟弟呢?”

    “这不知道,你弟弟似乎很急,初一一大早就带着这宅子的契约去了蔡府,取了银子就走了。”

    “那我父亲的坟……?”

    “这也不知道,毕竟蔡府没必要去关心沈老爷埋在哪里。”

    沈巧蝶失魂落魄徐徐转身,身后的那扇门悄然关闭。

    她没有再上马车,她带着燕儿漫无目的走着。

    初三,依旧是年。

    哪怕雪很大,街上的人也很多。

    有人认出了她来,于是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也有许多言语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咦,那是不是沈家的那位大小姐沈巧蝶沈姑娘?”

    “当真是她……怎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面色似乎也不太好。”

    “这能好么?以前的沈家财大气粗,这沈姑娘出行都是带着家丁护院。现在沈家的祖宅据说都卖给了蔡老爷……哎,这就是命啊!”

    “可不是么?沈千山做了一辈子的买卖,却亏在了最后这一着!”

    “若是没有退婚那件事,摄政王回京都,沈姑娘可就是雷打不掉的正王妃了!”

    “你们说摄政王这前脚刚走,她这后脚也回来了……她是不是想要追上摄政王再续前缘呢?”

    “没那可能!”

    “曾经这沈姑娘当着咱们街坊的面那么羞辱摄政王……摄政王没有砍了她的脑袋这已算是念及旧情了。”

    “再说摄政王是为了钟离家的三小姐而去,她沈家小姐在三小姐的面前,算哪一根葱?”

    “对,她给三小姐提鞋也不配!”

    沈巧蝶原本低着头,原本心里极为难受。

    她何时受过这等言语上的侮辱!

    以往她走在这大街小巷,这些此刻议论她的人,那时候可都堆着一脸媚笑,恭敬的称呼她一声沈小姐。

    这便是势力!

    这也是最残忍的现实!

    若连这些污语都承受不了,如何能背负起重整沈家,杀了李辰安的这等重任!

    于是,她抬起了头来。

    直起了腰来。

    她目中无人的走在风雪之中。

    步履坚定。

    仿佛那万千神色各异的目光在为她壮行!

    李辰安!

    我之今日,拜你所赐!

    待到他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江湖第一课

    江湖远不远?

    不远。

    它就在身边。

    江湖是不是就很近?

    不近。

    你一眼望不到它的岸边。

    李辰安原本对江湖抱着极大的期待。

    但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这份期待就如同他上一辈子去到了天涯海角一样……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呆在温暖的房间里不好么?

    就算出行,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马车里燃着炭火,有着柔软的坐垫,还有温暖的毛毯,身边还有那个赏心悦目的姑娘……这不更舒服么?

    可现在呢?

    狂风如刀。

    席卷着漫天风雪。

    似乎在倾泻着无尽怒火,在疯狂的劈砍着苍茫大地。

    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斩碎、毁灭,然后埋葬在这狂乱的大雪之中。

    莫要说这本就是年节时候,就算是平日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官道上也少有行人。

    但今儿个,就在这条从广陵城通往平江城的官道上,就在这狂风暴雪之中,却有五骑迎着风雪而来。

    他们当然就是李辰安一行。

    五匹马,五匹矫健的雪白的骏马!

    五个人,五个穿着黑衣戴着风雪皮帽蒙着半边脸的江湖中人!

    却偏偏有一匹马上没有人。

    偏偏有一匹马上骑着两个人!

    萧包子没有骑过马,但她骑过驴。

    她仅仅花费了半日脚程就已熟悉了如何骑马。

    李辰安也没有骑过马。

    他同样花费了半日脚程……而后放弃了独自骑马。

    他和萧包子同骑。

    他就在萧包子的背后。

    他紧紧的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将脸藏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风大。

    雪大。

    有萧包子在前面挡着,他觉得这样更舒服一些。

    只是马跑的很快,颠得他屁股隐隐作痛。

    他忽然打了个摆子,又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想过有个人在诅咒着他,正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他只是觉得哪怕这样也很冷。

    江湖太恶劣!

    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可这才刚开始呢。

    于是,他的手将萧包子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这让萧包子的心肝儿微微一颤。

    她很敏感。

    幸亏这是冬天,穿的多。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有些受不了。

    她不冷。

    她发热!

    “喂……!”

    萧包子转头一声大吼,李辰安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舒服么?”

    “……还行!”

    “别抱太紧!”

    这四个字萧包子声音很低,马跑的快,风雪很大,李辰安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萧包子总不能也扯着嗓子回这么一句吧?

    “要放弃回去么?”

    “……不!”

    萧包子抿嘴一笑,这头倔强的牛!

    挺好。

    因为倔强,所以不会轻易放弃。

    一行人策马狂奔在风雪之中,大致午时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很小。

    小镇的名字叫黄坪小镇。

    两排低矮破旧的房子就在官道的两旁,不长,也就三十来丈。

    他们在小镇的街头放慢了速度。

    任由马儿缓缓的前行。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稍微好看一点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阿木回头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点了点头。

    五人下马,李辰安抬眼,便看见了风雪中招展的那面残破的旗杆。

    猎猎的旗子上隐约可见悦来客栈这四个大字。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似乎哪里都有这悦来客栈。

    他抬步走入了这客栈,里面只有一个围着火炉打盹的小二模样的人。

    他们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李辰安一声大吼,“小二,上酒!”

    打盹的小二被吓了一跳,似乎美梦被惊醒,他满脸的不高兴。

    他乜了李辰安他们一眼,并没有因为这群人黑衣蒙面而惊惧,江湖中的人看的多了,也就那样。

    一个个似乎很酷的模样,实则兜里却没两个铜板。

    远不如行商。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桌前,从肩膀上取下了一条漆黑的布巾,漫不经心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桌子,说了一句:“只有画屏春,很贵,十两银子一斤,喝么?”

    李辰安一怔,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画屏春,啥时候都卖到这种小破地方来了?

    他很好奇,于是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先来一斤!”

    那小二一见这银灿灿的银子,心里一掂量,至少十两!

    这大过年的,这群人急匆匆而行,外面的那白马膘肥体壮……有钱的主啊!

    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俯身取了那锭银子,还极为小意的问道:“那客官来点什么佐酒的菜?”

    李辰安又大手一挥:“将你家拿手的菜都来一点,快些,吃了我们还要赶路!”

    “好咧!十两银子!”

    “……吃了给不行?”

    “不行,小店规矩,被所谓的江湖中人给坑怕了,他们喝了吃了拔腿就跑,我们能怎么办呢?”

    这话有道理。

    李辰安又取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二顿时媚笑着接过,又小意的问了一句:“一看大爷您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您的那些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估摸着跑了不少路,当吃一些好的精料才行……毕竟马也怕冷是不?”

    这话也有道理。

    “那你也喂喂我的那些马!”

    “好,十两银子。”

    “……马料也这么贵的?”

    “大爷您这就不知道了,而今咱宁国的粮食,那可是个天价!”

    “这马的精料,可不是草!是麦子,豆子,豆饼什么的,可比许多人吃的粮食都还要好啊!”

    “何况这马可比人吃的多多了!”

    这话也有道理。

    李辰安又从怀中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那小二接过,手里捧着三锭银子,欢喜的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老板……来生意了……大生意……!”

    一个穿着皮袄的胖子如风一般的从后院跑了进来。

    他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小二手里的三锭银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这三锭银子揣入了怀中,这才看着李辰安等人咧嘴一笑:

    “贵客!”

    “稍等片刻。”

    “小的这就给各位贵客弄一桌好吃的!”

    “朱老六,还不快给客官上酒!”

    “将那火炉子抱去客人身边,别把贵客给冻着了!”

    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

    李辰安看着这酒坛子。

    酒坛子上贴了一张红纸,红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大字——画屏春!

    李辰安眼睛瞪得贼大:

    “你这就是画屏春?”

    胖老板在飞快的切着卤牛肉,一听,回头,嘿嘿一笑,一脸诚实:“如假包换的画屏春!”

    这特么的!

    你造假也花点成本啊!

    画屏春的坛子不是这样的。

    画屏春三个字,也不是红纸贴上去的!

    它是刻在坛子上的!

    用的还是花满庭的字!

    他拍开了泥封,根本就没有画屏春的酒香。

    这就是街上十文钱一斤的最劣质的酒。

    王正浩轩忽的笑了起来。

    阿木那张刀削般冰冷的脸终究没有绷住,他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初入江湖的代价!”

    “你被骗了大致二十八两银子!”

    萧包子一听,不乐意了。

    这头蠢牛!

    这银子得拿回来!

    于是,她的那双细长的眼看着那胖老板的后背,徐徐眯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湖第二课

    李辰安伸手,摁住了萧包子蠢蠢欲动的手。

    倒不是他对那被骗了的二十八两银子不在意,而是得等吃了再说。

    萧包子一动手,一家伙将这胖老板给宰了怎么办?

    那胖老板似乎并不知道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切好了一盘牛肉,一脸媚笑的端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客官先用,我赵胖子卤的牛肉可是咱们这黄集小镇的一绝!”

    “不瞒客官,无论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客义士路过此处,还是官府那些差役来此,都必会在小人这客栈点这一盘牛肉,再来二两画屏春。”

    “个个那都是赞不绝口!”

    “客官先尝尝,小人这就再去弄几个热菜。”

    李辰安抬眼,问了一句:“官府不是不允许杀牛的么?”

    胖老板不以为意,“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怕是初次出门,官府的话,若是信了,母猪都会上树……牛这个东西,它又不能如皇上那般长命百岁,它总是会死的嘛。”

    胖老板转身向灶台走去,又说了一句:“想要吃它,办法总是会有的。”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细细一嚼,“味道还不错,来来来,都饿了,吃吧。”

    灶台里燃起了火,锅里冒起了烟。

    胖老板忽的回头又问了一句:“客官你们从广陵城而来?”

    “嗯。”

    “要往周庄去?”

    李辰安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

    “嘿嘿,”

    胖老板颠着那口大黑锅,笑道:“周大善人六十大寿,这可是江南江湖的一件大事。”

    “你们这算是去的比较晚的了,年前就有许多江湖中人往周庄而去。”

    “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多远?”

    胖老板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公子果真是初入江湖,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十日脚程……公子是哪个门派的?”

    “……桃花岛!”

    油锅里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过了片刻,一盘爆炒腰花出了锅,胖老板这才说了一句:“没听过,小门派……”

    他端着这盘菜又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听说这次去给周大善人祝寿的,有许多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门派!”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牧山刀的山主、晚溪斋的斋主,还有就是江南威武镖局的总瓢把子,江北义安堂的老帮主,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反正可多了。”

    他这话说的李辰安等人面面相觑,那胖老板的那张胖脸上却极为自豪。

    他又走向了灶台,又继续夸夸而谈:

    “就在年前,大致是腊月二十左右吧,咱广陵州姚山县的姚老爷子兄弟二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胆双雄,他们也在小店歇脚,也是去周庄给周大善人祝寿。”

    “听说这一次就连蜀州的袍哥会,岭东道那边的白莲教,漠北那边的大旗帮,还有安南道那地方的红花阁,以及咱们江南道新成立的青帮,都会派出重要的人物参加……”

    “姚老爷子说,此事虽为祝寿,其意怕是有两处。”

    说着这话,胖老板又端上来了一盘宫保兔丁,“其一,说是周大善人得了一把宝剑,说恐怕就是十五年前被灭了的琴剑山庄所打造的一把绝世神兵,周大善人要请天下武林中人共赏!”

    “这其二嘛,三月底青帮不是要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么?”

    “这天南地北的江湖侠客在周庄给周大善人庆生之后再去平江城,正好能参加这武林大会……周大善人要将那把宝剑赠给新的武林盟主。”

    “这江湖中的人嘛,许多当然是去看个热闹,其实也就是顺便混混饭吃,这武林盟主啊……恐怕得落在青帮的手里。”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胖老板又取了一屉粉蒸肉端了过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笑道:“公子行走江湖一些时日就知道那些伎俩……不过,公子带着这么多的银子,倒是要小心一些。”

    “这江湖啊,可没什么规矩!”

    李辰安心想我这才入江湖可不就被你给骗了么?

    他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正要吃上一口,却忽的被小武给拦了下来。

    小武也伸出了一双筷子,一筷子夹在了李辰安的筷子上。

    就这么一夹,胖老板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转身,走向了灶台,抓起了那把菜刀。

    与此同时,那小二也走了进来,还嘀咕了一句:“外面的风雪太大,还是关上门来的好。”

    他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堂子里光线忽的一暗。

    胖老板手握菜刀,也转过来身来。

    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公子,咱就求个财,银子留下,你们走,如何?”

    李辰安这就无语了。

    江湖就这么黑的么?

    “胖子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没想过求财不得还丢了区区性命?”

    胖老板嘿嘿一笑:“桃花岛这种毫无名气的门派,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出门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这一看就是肥肉,既然到了嘴里,那当然得啃一口。”

    “您说,是不?”

    “当真就求个财,公子若是反抗,这大风大雪的,我若是将你们宰了,丢在野外,怕是没人会发现。”

    李辰安沉吟片刻,“我若是说不呢?”

    胖老板摸了摸菜刀的刀口,脸色忽的一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朱老六,动手!”

    一刀光寒。

    胖老板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桃花岛,居然有着这等身手的高手!

    那是王正浩轩的刀。

    二境上阶的一刀。

    一刀,两命。

    王正浩轩若无其事的擦刀,萧包子走了过去,舔包。

    她将那三锭银子揣入了她的怀中,迈着扶风步淡定的又坐在了桌子前。

    李辰安去了灶台,亲自动手炒了三个菜。

    ……

    ……

    “咱们当真是要去周庄?”

    两具尸体已被王正浩轩拖去了后院,只是地上还有两滩未干的血。

    客栈的门依旧关着,只是掌上了灯。

    五人继续在吃着,阿木这才问了这么一句。

    “嗯,”

    李辰安点了点头,“那死胖子说的都没错,只是并不全面。”

    腊月三十那天在桃花岛上,萧包子的那只鸟飞了回来,带来了一封信。

第四百三十三章 周大善人

    在那只鸟带回来的那封信里,已至平江城的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给他送来了一份情报。

    情报里说了两件事——

    枫城与平江城的布置已经妥当。

    周庄庄主周大善人正月十五六十大寿。

    这第二件事本与李辰安无关。

    可这件事对于江湖中人而言,却是一件大事!

    郑旺在那情报中说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其一:青帮的其中一位大长老、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备厚礼而去。

    其二:江南各路豪杰也在岁前动身,皆往周庄为其祝寿!

    其三:此人极有可能是十五年前被奚帷用计所灭的琴剑山庄的大管家!

    郑旺告诉李辰安这些消息并不是希望李辰安亲自去!

    这等破事何须堂堂摄政王亲临?

    他是要自己去调查一下,梳理一番这周大善人和青帮有着怎样的关系——

    青帮的核心是鱼龙会!

    而奚帷这个人曾经是鱼龙会的八大长老之一!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被奚帷算计,江南武林齐聚琴剑山庄,将琴剑山庄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

    据说,是为了一把剑。

    琴剑山庄善于弹琴,更善于铸剑。

    比如那两把闻名天下的不二剑,便是出于琴剑山庄数百年前的老祖宗之手!

    但无人知道琴剑山庄究竟又铸出了一把怎样的剑,因为琴剑山庄被灭之后,数以百计的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一把像样的剑。

    那把剑就此失踪,似乎也从未曾出现在江湖之中。

    偌大的琴剑山庄被灭,十五年后的今朝,江湖中竟然传出周大善人手里正好有一把绝世宝剑……

    他若真是当年琴剑山庄的大管家,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和奚帷的勾结,才令琴剑山庄那些机关失灵,被江湖中人轻易攻破?

    那把剑,本就在他的手上!

    奚帷会不会出现在他的六十寿辰的寿宴上?

    周大善人会不会本就是鱼龙会的人?

    而今的鱼龙会既然变成了青帮,奚帷会不会就站在青帮的背后?

    他弄出这些事,又是想要干什么?

    郑旺需要亲自去调查一番。

    他万万没有料到摄政王居然也想跑去看看!

    李辰安确实想去看看。

    这些江湖破事倒是次要。

    而是因为周大善人周明芳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江南道上书的奏折之中。

    两次!

    一次是说去岁秋粮征收,周大善人为周庄十万百姓捐银三十万两用以抵税,朝廷当大力表彰!

    另一次是说周大善人斥资纹银五十万两在整个广陵州开办义学十二所,国子监当有嘉奖予以鼓励。

    李辰安觉得该表彰该鼓励,却被温煮雨否定。

    他说……

    此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乃江南第二伪善。

    李辰安问第一是谁?

    温煮雨说……江北义安堂!

    好吧,李辰安此前并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好在皇城司皆有记载。

    所以在京都的那短暂的日子里,他在皇城司的那处黑楼呆的时间更为长久,总算是对江湖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而今他想要走入江湖,亲眼去看看。

    “如果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聚集,你去不太妥当!”

    出于安全考虑,阿木看着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又道:“不如趁着那些江湖中人向周庄而去的这个机会,咱们直接去平江城,恐会更好一些!”

    毕竟庙堂与江湖不一样。

    毕竟这家伙是宁国的摄政王!

    庙堂终究有些秩序,而江湖却一片混乱。

    他万一被那些江湖中人识破了身份,万一那些提着脑袋闯荡江湖的所谓侠客将他给淹死在了江湖之中,这不仅仅是没法向谁交代的问题。

    这恐怕会引起宁国大乱!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咱们有小武的毒,也还有几个烟花,不怕!”

    “另外呢,咱们也就是去看看。”

    “恐怕会有一处好戏看!”

    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有什么好戏?”

    “这个周大善人藏了十几年的剑,而今忽然要取出来给天下武林豪杰共赏……这怕是另有他意。”

    “另外,我也很想瞧瞧这个周大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周庄有田地一万两千余顷,而今几乎皆在他的名下。”

    “周庄有农户三万余,人丁十万左右,其中绝大多数皆是他家的佃户!”

    “昭化十年和十一年这两年,江南道连续大旱,其中又以明州的池南郡为最。”

    “周庄就在池南郡!”

    “那两年,周庄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昭化十一年春,宫里有一位贵人去过一次江南!”

    “而后,这位周大善人就将周庄所有农田收入囊中,一次性拿出了纹银三百余万两!”

    李辰安夹了一筷子菜,喝了一口这假的画屏春,眉梢一扬:“这个周大善人,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他不仅仅成了池南郡的一个大地主,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在昭化十一年之后才忽然响亮。”

    “倒不是他的武功,皇城司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厉不厉害,而是许多的江湖门派在这十余年来几乎都得到过他的支助。”

    “江湖中的那些人,穷啊!他这是有目的在广结善缘!”

    “所以他过寿,会有那么多的江湖门派派人前来祝贺……这在情理之中。”

    萧包子问:“那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

    李辰安笑:“有人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什么礼物?”

    “一口棺材!”

    萧包子等人一怔:

    “……谁准备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姓琴,不知道姓,燕基道说就叫小琴。!”

    “琴剑山庄的主人姓琴。”

    “他从关外而来,去岁十月就已经出发,只是背着一口棺材,他走的不快,但现在也应该到了江南。”

    萧包子等人吃了一惊,阿木问道:“他是来找那个周大善人报仇的?周大善人可知道他的身份?”

    李辰安摇了摇头:“天下除了燕基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背着一口棺材而来。”

    “但琴剑山庄后人出山,要报当年灭门之仇这个消息却已经放了出去。”

    “所以那个周大善人才以赏剑为由邀请天下武林豪杰为其祝寿,其目的……当有集众人之手将琴剑山庄的后人除去之想法。”

    阿木又问:“他是燕基道的弟子?”

    “对。”

    “那燕基道会不会也来周庄?”

    “不会,但他的另一个女弟子恐怕会来一趟。”

    “谁?”

    “温小婉!”

    ……

    ……

    京都。

    旧日相府。

    温煮雨雪中煮茶,燕基道望着凉亭外的茫茫大雪。

    “那孩子天赋极高,若是折了……很可惜!”

    温煮雨抬眼,看了看燕基道的背影,“我女儿小婉折在了周庄我都不担心,何必去担心小琴?”

    “……有时候我觉得你和奚帷是同路人。”

    温煮雨微微一笑,斟茶,“不,师兄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不会。”

    燕基道转身,看着温煮雨,“所以他们不会有危险?”

    “摄政王会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煮雨一惊,双眸一凝,他喝了这杯茶,深深的看了温煮雨一眼,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展开身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暗战

    温煮雨抬头,纷飞的大雪里已没有了燕基道的影子。

    片刻之后,年承凤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入了这凉亭中,坐在了温煮雨的对面。

    “你真不担心小婉?”

    温煮雨收回了视线,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担心!”

    “既然担心,为何让她去周庄接应小琴?”

    “小琴并不需要她去接应。”

    “……”

    年承凤眉间一蹙,“那你这是何意?”

    温煮雨忽的一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女大……不中留!”

    “摄政王?你明明知道这极大可能是一杯苦酒!”

    “我当然知道,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温煮雨端起茶盏,又望向了外面的茫茫大雪。

    “我或许能够治理一个国家,也或许能祸乱一个国家,甚至也可以带兵去打仗,撩起裤管去种田,还能做出一桌子上等的佳肴。”

    “但对于情这个字、对于情这件事,我是失败者。”

    “我没有处理好自己在感情上的事,我也左右不了她现在深陷于情中的这件事。”

    “她和她的娘性格相似,极为倔强,明面上或许什么都不会说,但心里恐怕不知道退让。”

    年承凤捋着长须眉间微蹙,他知道温小婉的娘。

    她就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夜落隔巴布,温煮雨给她起的汉名叫夜婉。

    她曾经随着温煮雨来过宁国,却不知为何在生下了温小婉之后回到了回纥,并再也没有来过。

    但从那以后,回纥也再没有对宁国发起战争。

    温煮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想着那段难言的情缘,过了片刻才又道:

    “小婉是怨恨于我的。”

    “这不怪她。”

    “恐怕从她娘离开宁国的那一天,那颗怨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她的心里……”

    “我思来想去,这终究不是个事,所以我让杨四贤一把火将煮雨小筑给烧了,这样一来,她便再也找不到她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那时,她不到三岁。”

    “我将她送到了商涤的身边,希望商涤能够改变她心里的怨恨。”

    “看起来还是有一些改变的,至少她来见过我,但都是为了李辰安的事,这就已说明了许多。”

    “我才发现她已长大,心里已有所爱。”

    “我虽然知道此事难全,但作为一个父亲,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吧。”

    年承凤沉吟片刻,“这就是你告诉李辰安那些江湖故事的缘由?”

    “你可想过,万一他出了事……!”

    “不会,燕基道这不是去了么?”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在回京的途中,我让王正金钟亲自去了。”

    “他会带着那三千御风卫前往周庄。”

    “另外,青帮究竟是不是师兄在背后主导?”

    “若是,青帮的人会去周庄,他恐怕也会去……他若是去了,如果李辰安身份暴露,青帮就并不会对李辰安动手。相反,恐怕他们还会保护李辰安。”

    “有青帮,有燕基道,还有王正金钟和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年承凤摇了摇头眉间严肃:“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长孙红衣带着御风卫万一未能够及时抵达周庄呢?”

    “燕基道虽是大宗师,可再大的大宗师在面对无数高手的时候,折戟沉沙也极有可能。”

    “至于青帮……毕竟他的骨子里是鱼龙会,他们和李辰安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就不一定会受到他的约束!”

    “何况……周庄那地方藏龙卧虎,李辰安身边仅仅只有百来人……如果周庄真和宫里的那位有关,这是杀死李辰安的最好机会!”

    “为了你女儿,你这样做,我认为大不妥!”

    温煮雨没有辩驳。

    他抬眼看向了年承凤,忽的一笑:“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不是说过一句话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虽在江湖,江湖毕竟在庙堂的掌控之中!”

    “对于谋略者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万全之策。”

    “能有五分,便可执行!”

    “我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女儿,我为的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年承凤沉默良久。

    忽的问道:“江南之鼠辈,而今已如困兽。”

    “困兽犹斗……他在江南,若被围之,何解?”

    ……

    ……

    江南道。

    平江城。

    这是整个江南人口最多也最繁华的一座城池。

    就在平江城的西府巷子里,坐落着一处极为豪华气派的大宅院。

    它便是当今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府邸。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平江城大雪初霁,艳阳高照。

    然而在余府后花园的晓风阁里,哪怕燃着四个碳炉,哪怕里面围坐着八个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些许温暖。

    坐在主位上的余万枝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他坐直了身子,那张消瘦的脸上面色极为严肃。

    “距离京都之变,转眼两月过去。”

    “姬丞相一败涂地,那个从广陵城而去的傻子竟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余万枝的视线如凌冽的刀一般扫过了七人的脸,又道:

    “咱们都是姬丞相一系的人,现在姬丞相尸骨已寒,宫里曾经的那些同道们……皆被那李辰安血洗。”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之后他就再没有了动作,没有对任何一道一州的官员动手,是因为他无人可用?是因为他顾全大局?是因为他想要给你们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余万枝顿了顿,忽的面色一狠,一拳砸在了桌几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如一记重锤一般敲到了另外七人的心上。

    “幼稚!”

    “你们一个个的手,干净么?”

    “你们当皇城司的那个长孙惊鸿是瞎子?”

    “你们都有去过京都,莫非不知道那黑楼里装的全是你们的罪证?”

    他猛的站了起来,伸出手来一比划:“那黑楼有八层楼!”

    “那是姬相想了许多法子想要烧掉的地方!”

    “老夫告诉你们,恐怕你们在外面置办了多少宅子,养了多少小妾,有几个私生子……甚至你们每天出恭几次,那里面都有记载!”

    “他不仅仅是摄政王!”

    “他还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是阎王爷!”

    余万枝的声音陡然高涨,他只手朝天,冲着七人吼道:

    “咱们宁国已没有皇帝!”

    “他名为摄政王,实则就是宁国的皇帝!”

    “他会让你我活着么?”

    “不会!”

    “他只是在安你们的心,他只是不想我们率先作乱!”

    “他是要趁着你们有这侥幸之想的时候……将你我,一网打尽!”

    余万枝又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又看了看这七人。

    “一个傻子能成为摄政王,你们真以为这是他命好?”

    “老夫告诉你们,他是老夫这辈子听过的最危险的人!”

    “若是我们不做点什么,整个江南官场,从老夫开始,到最下面的小吏……恐怕没几个人能够活下去!”

    “莫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在下面做了些什么,老夫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现在他来了。”

    “初三早上从广陵城出发,不能让他来平江……”

    “他必经枫县!”

    “那就让他死在枫县!”

    “他死了,我们才能活下去。”

    “找你们来,不是要你们出力,是要银子,老夫已命大都督宋时明调集各州府兵前往枫县。”

    “老夫还请了江湖高手取他性命!”

    “这都需要银子。”

    “老夫出五百万两!”

    “商氏也已出了五百万两!”

    “你们一人拿出二百万两,买他的命,也买你们的命!”

    余万枝一捋长须,视线从七人的脸上徐徐扫过:

    “老夫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谁给他的勇气?

    仿佛就在那一夕之间,江南道风云突变。

    然而这样的变终究是在暗处。

    那些达官显贵们许能敏锐的感知,但对于江南之地的百姓而言,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啥也不知道。

    整个江南依旧沉浸在年节的欢乐气氛之中。

    百姓们所言多是而今宁国的那位摄政王,说的却多是他的那些诗词。

    至于朝政嘛……对于那看起来很美的宪法,他们嗤之以鼻,因为一听那玩意儿就不切合实际。

    摄政王年轻啊!

    那想法当然是好的。

    可压根就没可能执行。

    他们本极为关注他接下来对朝廷官员的处理,然而那道雷声在京都倒是响亮,那场暴雨在京都也确实声势浩大,但最终却没有落在京都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怕是投鼠忌器,终究也没拿这江南道怎样。

    这未免让江南的百姓们心里失望。

    对于江南道的这些官员,他们敢怒却不敢言。

    他们希望这位摄政王能够一洗江南官场,现在看来又觉得这几不可能。

    摄政王弄死了姬泰,他站在了宁国的庙堂之巅,手握最高权柄,这对于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下面的这些贪官污吏们,他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听话。

    只要他们拥他为王。

    这就够了。

    至于老百姓,曾经怎样,现在也怎样,未来嘛……还是那样。

    自古官官相卫,这些百姓们并没有报任何希望。

    天依旧是黑的,本以为摄政王会成为宁国的一盏灯,但这盏灯似乎也已熄灭了。

    这就是百姓之所想。

    但商氏不一样。

    商氏有人在江南为官。

    商氏和江南官场上的许多高官都极为熟悉。

    商氏就算是在京都,也有耳目。

    商春秋这个年过得很忙。

    商氏的漕船原本在这年节时候该泊港修整,却偏偏有那么十余艘离开了码头。

    这事,不是个小事。

    尤其是商春秋在知道温煮雨成为了宁国的内阁首辅之后,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所以那些船运走的不仅仅是商氏的部分重要族人,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当然,商春秋也确实拿出了足足五百万两的银子交给了余万枝——

    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

    如果余万枝真的把这事给干成了……这对于商氏而言,那显然是个极大的好事。

    如果余万枝输了……商氏必须给自己提前留一条后路。

    所幸这条后路十余年前就已经铺好。

    商春秋没有走。

    他老了。

    他想要看看这出戏最终的结果如何。

    坐在温暖的书房中,商春秋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了他的大管家余清仑,“老余啊,”

    余清仑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老奴在!”

    “你这老东西,你来老夫这府上转眼间也有……有七八年了吧?”

    “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和温煮雨最大的区别……他当年在老夫府上当大管家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礼节。”

    商春秋放下茶盏,又道:“他会直接坐在老夫的对面,老夫还得给他斟一杯茶!”

    余清仑嘿嘿一笑,又躬身一礼,又小意的说道:“这尊卑……他可不守,但老奴却知道规矩。”

    商春秋大笑,抬手指了指余清仑,“所以他能当上一国首辅,你就只能在老夫这府上当个安安分分的大管家。”

    “老奴已知足,老奴理不了一国,老奴只想能理好这商府,让老爷您能够安心,这就算是老奴尽到了本份。”

    商春秋瞅了余清仑一眼,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集江南之力,可能成那大事?”

    余清仑心里一惊,“这……李辰安那小子可是个狡猾之辈!”

    “他仅仅带了百来个护卫就敢借道江南,老奴担心其中有诈!”

    “嗯,这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皇城司的小鬼,可早在他动身离开京都之前就已到了江南各地。”

    “只是老夫依旧疑惑,就算是皇城司七个处的人全来江南……这些人干点打探消息,或者暗中行刺都是好手,可如果说他们和江南各地集结于一处的数万府兵打一场……”

    “就算是皇城司的三千御风卫前来这也不是对手啊!”

    “可李辰安那小子并没有调动任何兵马……”

    “再说,江湖中人也将在江南齐聚,就算他李辰安有高手保护能从数万府兵的围剿之下逃脱……他也逃不过那些江湖豪侠的追杀。”

    商春秋起身,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走了几步,眉间微蹙,眼露疑惑。

    “谁给他的勇气?”

    “如果不是温煮雨成了内阁首辅,老夫不会将商氏的儿孙们送出江南。”

    “温煮雨这个人你恐怕不太了解,李辰安既然敢来,温煮雨就一定有保他万全之能!”

    “只是老夫怎也想不明白他如何去保,所以老夫就想留下来亲眼看看。”

    他站在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大都督宋时明暗中调派的府兵,江北那边较远,当已动身。”

    “这难以瞒过皇城司那些小鬼的眼睛……如果调兵之举落入了李辰安的耳朵里……”

    商春秋转身,看向了余清仑,“你说,他会不会调头就回京?”

    余清仑沉吟片刻,回道:“那是最好的法子。”

    “他跑回京都,再调兵而来,江南必乱!”

    商春秋却摇了摇头:“他不会回京!”

    余清仑一怔,“为何?”

    “江南乱,宁国必危!”

    “如果他想要江南乱,他根本不需走这一遭,他应该要做的是……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调至江南!”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究竟如何来应对这必死之局呢?”

    ……

    ……

    商春秋想不明白。

    江南诸多高官望族的人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做出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再说!

    在江南各地府兵调动之际,已至江北景宁山脉的四公主宁楚楚这才得到李辰安离开京都前往蜀州的消息。

    她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此刻正在白雪皑皑的景宁山中!

    队伍没有再前进,宁楚楚惊疑的看着开阳,问了一句:

    “他初三离开的广陵城?”

    “回殿下,正是!”

    “今儿个初几了?”

    “初七。”

    “啊……四天了……你说他有凶险?”

    “属下也是听闻,说他既然杀了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这江南之地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姬泰曾经安插的亲信。他若要从江南而过……他恐怕是在自寻死路!”

    宁楚楚顿时心里一紧,这人,怎的如此心急?

    你等开了春走水路入蜀这不很安全的么?

    她小嘴儿一抿:“走,咱们回头去帮他一把!”

    天枢忽的撇了撇嘴儿,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咱们、咱们的马都快杀来吃完了,是不是先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属下担心大家伙饿死在回去的路上。”

    宁楚楚心里一叹。

    终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殿下。

    她丝毫没有带着这么多人行军的经验。

    五百人五百匹马,这人吃马嚼的,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曾经从京都那霍府抢来的银子早花光了,这能怎么办呢?

    对呀!

    抢啊!

    她小手一挥,“咱们先去干一票!”

    开阳一惊,“这人生地不熟的,干谁?”

    开阳话音刚落,天权从天而降,“殿下,有一队兵卒正往咱们这里而来!”

    “兵卒?”

    “应该是景宁城的府兵……他们好像要走远路,还带着不少的粮草。”

    宁楚楚眼睛一亮,“有多少人?”

    “刨去运粮的那些车夫大致在千人之数。”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瞧瞧,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殿下,那些是正儿八经的兵,可不是匪!”

    “那又怎样?”

    “现在,本公主就是匪!”

    “出发,杀人、抢粮……干一票大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肥羊

    枯藤老树,没有昏鸦。

    狂风乱雪,也没有人家。

    离开黄集小镇,李辰安一行在这官道上走了足足四天。

    天地间死寂一片,仿佛走入了一个错乱的空间。

    李辰安心里是觉得有些怪异的。

    这一路而来,并不是在崇山峻岭之间。

    虽有丘陵忽现,但绝大部分依旧平坦。

    为什么就没有人家呢?

    被雪覆盖的那大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田地还是荒原。

    若是田地,这得有多少顷?

    若是荒原,开垦出来一年得产出多少粮食?

    他第一次意识到宁国的人口之稀少。

    在这样的一个极为落后的时代,人,才是最大的生产力。

    一个国家想要人口得以大幅增长,首先就必须稳定。

    其次是要让所有百姓吃饱、穿暖、无忧……这晚上也没别的夜生活,他们自然就会生娃。

    可现在……

    现在的宁国处于兵荒马乱的边缘!

    四面有强敌,各地有匪患,内部还有更凶恶的奸贼。

    京都的官员虽然被彻底的洗了一遍,但五道七十二州和它们下面的那些县郡的官吏,却还一个没动。

    这就像一个全身都是病的人,虽然换了个脑子,但手脚依旧都是脓疮。

    这必然需要在全国来一次大清洗。

    而江南之地,是整个宁国重中之重。

    这第一刀,就必须落在江南。

    不管是江南的江湖还是江南的官场!

    李辰安在颠簸的马背上完善着江南之行的计划,萧包子似乎已习惯了腰间紧紧环抱的那双手,她依旧眯着眼,这样能让她将前方看的更清晰一些。

    她就这么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她轻轻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忽然觉得这样骑马比骑驴来的更舒服一些。

    暮色降临。

    前方有一片昏暗的灯光出现。

    那是广陵州与平江州交界的一座城池。

    它叫望江城。

    到了这里,距离周庄大致还有五天脚程。

    李辰安一行老老实实交了入城税进了这座城。

    五人五马慢慢悠悠的走着望江城的街道上,不多时,李辰安看见了一处颇为气派的客栈,他顿时一乐——

    它又叫悦来客栈!

    “就住这了!”

    五人下马,已有小二极为热情的迎接了过来。

    “客官,一路辛苦!”

    “好俊的马!”

    “客官,将马交给小人,小人保证将它们侍候得好好的!”

    说着这话,他从萧包子手上接过了缰绳,冲着里面吼了一嗓子:“老板娘,接客!”

    他话音刚落,一个三十余岁颇有风韵的妇人一脸喜意的从客栈里冲了出来。

    “哎呦,稀客!”

    “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小姐……快快快,里面请,外面这么冷,可不要将这娇滴滴的小姐给冻坏了!”

    瞧瞧,大地方就是不一样。

    这应该不会再是什么黑店了吧。

    一行人走了进去,顿时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

    李辰安打量了一下这大堂,妆点当然算不上考究,不过也还大气。

    整个大堂除了一侧的柜台之外还摆着六张桌子。

    此刻的人却并不多,仅仅只有两张桌子前坐的有人。

    其中一张坐着六个人正在喝酒。

    一看,似乎都是江湖中人。

    因为他们背着剑,也或者在桌上放着刀。

    最里面那一张桌子是个例外。

    那张桌子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的背朝着李辰安看不出年岁,那少年面色白净,穿着一身青色棉袍儒衫,还戴着一顶儒冠,十七八岁的样子,估摸着是个秀才。

    他们没有背剑,也没有挎刀。

    那老者背上背着的是一口琴匣,估摸着是那少年的仆从。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那老板娘已站在了柜台后面,笑眯眯问道:

    “公子,本店正好还有上房三间,你们五人……您看如何?”

    “行,多少钱一间?”

    “公子,便宜得很,一间上房也就二两银子。”

    似乎看到李辰安脸上的惊讶,她连忙又道:“公子,可值了!”

    “咱这上房里开窗便能看见秀江,秀江冬景那可是一绝!”

    “另外,咱这上房十二时辰的炭火不断……公子一瞧就贵不可言,当不知道今岁的炭价可不便宜。”

    “还有咱这上房呀,随时供应热水,公子只需要吼一声,自有下人给你们送到房里来……若是还觉得不够暖和,还可再添被褥。”

    “放心,可都是崭新的。”

    “瞧公子们这一路……从广陵那边来的吧?那一大段路数百里可都没有人烟,莫要说像公子这么斯文的人,就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士从那边来到了这里也累的够呛。”

    “二两银子,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咱这厨房里的好酒好菜,再往那温暖的床上一躺……这小娘子是公子的夫人吧?”

    萧包子没有否定,老板娘顿时舌灿莲花:

    “一看就是!”

    “好有夫妻相!”

    “小两口往那被窝里一滚……啧啧啧,那当真就是神仙!”

    “不,还赛过了神仙!”

    一张如簧巧舌嘴,说得萧包子心花怒放。

    她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已从怀中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她放在了柜台上。

    她的那双细长的眉眼微微一挑,极为淡定的说道:“就三间上房!”

    又豪气的补了一句:“不用找了!”

    女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的取了那锭银子,“原来是少夫人主内,极好,旺财又旺家还旺后人!”

    “这往后呀,公子夫人定然儿女满堂洪福齐天!”

    “公子夫人稍等……”

    她转头冲着二楼上吼了一嗓子:“天字上房三间,小不点,快来带客人上去歇息!”

    “好咧!”

    一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蹬蹬蹬从楼上跑了下来,李辰安却忽的向那老板娘问了一句:

    “那一段数百里的路,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咋就没有人烟呢?”

    老板娘看了看李辰安,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

    “抽丁!”

    “前些年朝廷要人打仗,一家伙将壮年男丁给抽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又来了一股土匪……”

    “从黄坪小镇那地方开始,到咱们这望江城,那条山叫土龙山!”

    “这两年那山里有一股足足百余人的悍匪!”

    “那些村落里就剩下些幼童老弱和女人,这哪里挡得住土匪的抢掠?自然也就都搬走了。”

    “公子你们也是运气好,许是这大雪封了山,不然呀……走这条路,若是不请了镖局的人护送,多会凶多吉少!”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着那个叫小不点的小姑娘上了二层楼。

    坐在堂子最里面的那个少年此刻扭过头去,看了看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他对面的那个老者也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

    而后一老一少二人又若无其事的喝酒,吃菜。

    另一边那一桌的那六个彪悍的江湖中人此刻端起了酒杯,彼此会意的对视一眼,大嘴一张,一碗酒下肚。

    眼里放出了精光:

    肥羊!

    一群没有江湖经验的肥羊!

    ……

    江北。

    景宁山下。

    宁楚楚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那足足百余辆马车的粮草,以及那些战战兢兢的车把式们。

    她也咧嘴笑了起来。

    “肥羊!”

    “还是辰安说的对,要想暴富,果真不能去走寻常路!”

    “走走走,继续找肥羊!”

第四百三十七章 江南六恶

    宁楚楚再次验证了这发财致富的门路,于是对打劫上了瘾。

    她开动了脑子,将人员一分为三,找羊的去找羊,追羊的去追羊,卖羊的去卖羊——

    带着那么多的粮草太不方便,会拖慢队伍的速度,也会分散打劫的主力。

    带银子跑当然更方便一些。

    于是乎,整个江北州的那些离城向枫县而去的府兵们,就迎来了他们的噩梦。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江南道的道台余万枝和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尚不知道。

    李辰安当然更不知道。

    ……

    悦来客栈。

    二楼。

    小不点带着李辰安五人登楼而上。

    天字三号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自觉的走了进去。

    天字二号房……

    小武当然也走了进去。

    李辰安抬步,忽的被萧包子一扯。

    小武进门,李辰安一个趔趄。

    小武转身,愕然……

    门口已没有了李辰安和那萧姑娘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关上了门。

    天字一号房。

    萧包子牵着她的牛走了进去。

    她回头,看了看那小不点,从怀中取出了一锭一两的碎银给了那小姑娘。

    “你叫小不点?”

    “嗯。”

    “那呆会你叫人给我们送两桶沐浴的热水来。”

    小不点紧紧的拽着这碎银,狠狠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稍等,你再让厨房给我们做一桌子好菜……但我们大致个把时辰才下去吃,可不能凉了。”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给夫人安排得妥妥的!”

    “夫人少爷稍事休息,若是觉得炭火不够暖和,奴婢再给你们取一盆来!”

    “嗯,炭火就不必了,你去吧。”

    “奴婢多谢夫人!”

    小不点道了个万福,顺手就带上了这房门,喜滋滋的走了。

    萧包子嘎吱一下上了门栓,转身,瞅了一眼李辰安那猥琐的眼神,她眉梢一扬,与李辰安错身而过,“砰!”的一家伙就将自己丢在了床上。

    她望着屋顶,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赶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这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这床柔软,躺着舒服。

    呆会再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脑回路不太一样的萧包子开始了美妙的遐想。

    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此间的气氛太微妙。

    若是他还不懂,那当真就是禽兽不如了。

    来到了这个世界大半年,而今还是个雏儿,这确实也不太说得过去。

    所以,他不介意,甚至心里同样很是期待——

    他比较怀疑一件事。

    自己这灵魂穿越而来,占有了而今这具身体,按照道理讲,理应不会影响自己留下后人。

    但理应是一回事,最终会不会受到影响又是另一回事。

    本着科学的态度,这种事需要经过验证。

    原本当然是想要等着钟离若水的病好了,等着她再长大一些再行验证的。

    现在嘛……

    这事可以提前许多。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床上忽有浅浅的呼噜声传来。

    他定睛一看。

    好吧。

    那女人已睡得像一头猪一样!

    小二送来洗澡水的敲门声没有惊醒萧包子。

    李辰安泡在桶里洗澡的声响也没有惊醒萧包子。

    她本就喜欢睡。

    晚溪斋的弟子们都知道她们的这个不靠谱的师傅头挨着枕头就能入睡。

    并且雷都打不醒。

    李辰安沐浴完毕,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那一身的疲倦顿时荡然无存。

    房间里的碳炉炉火正旺,温度也正好,但他想了想还是给萧包子盖上了一床棉被。

    萧包子依旧没有醒。

    她却嘤嘤一声翻了个身,抬起了一条腿,将那棉被给夹在了两腿之间。

    继续睡。

    李辰安想了想,本想去隔壁找阿木他们聊聊天,还是算了。

    这女人恐怕被人给抱走了都不知道。

    他来到了窗前。

    推开了窗。

    夜色已降临,雪小了一些,却依旧在飞。

    外面的灯光有些朦胧,当然也就看不见那老板娘所说的秀江。

    寒冷的夜风入窗,吹乱了李辰安的那一头还没有干的长发,他微微眯上了眼睛,望着那一大片漆黑的地方。

    土龙山的那股土匪,皇城司的卷宗里面是有记载的。

    不过因为那股土匪是在两年前才出现的,相比于双蛟湖的水匪,他们不值一提,皇城司关于这股土匪的信息就并不多。

    李辰安当时也没去注意。

    现在仔细想来,隐约记得那股土匪的头子姓陈,叫什么忘记了。

    卷宗里倒是有一个信息他还记得——

    这股土匪行动迅捷,令行禁止,只抢货极少杀人……他们身上似乎有一股军伍中人的味道。

    因为他们没做出滔天命案,距离广陵城又很远,距离这望江城也不近,所以两城的城守仅仅有两次装模作样的出兵。

    而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但这终究不是个事。

    因为从广陵城至这望江城的官道虽不是去江南的唯一官道,但盘踞着一股土匪终究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李辰安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他正要关窗,忽的听见隔壁有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那是天字零号房,应该给最好的房间。

    “童爷爷,确实是江南六大恶人!”

    “他们也是去周庄的。”

    “楼上隔壁的那五人……那姑娘露了财,恐会遭到不测。”

    李辰安竖起了耳朵,隔壁足足十息没有声音,许是那老者在思索。

    “少爷,家主本是让老奴保护您去京都的。”

    “当然,摄政王既然已离开了京都,再去京都确实也没啥意义……摄政王要去蜀州,他不一定会走这条路,老奴的意思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南六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却都是周大善人暗地里养着的人!”

    “杀了他们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被周大善人知道……他和余万枝之间,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只怕会给苏家带来麻烦。”

    隔壁又沉寂了片刻,才有那少年更低的声音传来:

    “我辈既行于江湖,总有些事必为……他们不知道我是苏家的人。”

    “没有遇见那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不拔刀相助,非我辈所为!”

    “……少爷,他们中的两个少年都背着刀,想来就是那公子和夫人的侍卫……或许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江南六恶,武功高强,六恶之首血手人屠鲁一刀已是三境中阶……就算是童爷爷亲自出手,要杀了他恐怕也需要走上十来个回合。”

    “隔壁那五人看起来与我年岁相仿,但我自幼有名师教导,还去松山剑院习剑五年。”

    “他们哪里是那些恶人的对手?若是我们动手晚了,他们恐已遭到了不测。”

    “这……那就等夜半时候。”

    “好,琴给我。”

    片刻,隔壁传来了悠扬的琴音,李辰安一听,弹奏的居然是那首《天净沙》。

    他关上了窗。

    转身。

    “不许看!”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八章 开窍

    木桶里的水温度正好,有烟雾袅袅。

    就在那袅袅的烟雾中……

    李辰安刚才在仔细的听着隔壁那极低的声音,他没有料到原本还睡得像猪一样的萧包子,此刻居然已在那木桶中。

    房间就那么大。

    四目就那么相对。

    萧包子忽的脸色一红,她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终究是个少女。

    哪怕心里坦荡,这羞怯之意却陡然而生。

    李辰安此刻却目瞪口呆……不是,你捂住眼睛这是几个意思?

    他咧嘴笑了起来,抬步走了过去。

    萧包子心肝儿砰砰直跳,“你别过来!”

    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意思往往是深刻的。

    这对于前世阅女无数的李辰安而言,他显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当然没有站在原地,他走了过去,走到了木桶旁,还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么?”

    他的手落在了萧包子的背上,萧包子的身子顿时一僵,她的脸已通红,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这、这是不拘小节的事么?”

    “你别怕!”

    “我怕!”

    “你怕还把我拖你房间里来?”

    “……我怕鬼!”

    “我又不是鬼!”

    “那……那你现在想干嘛?”

    李辰安嘿嘿一笑:

    “给你搓搓背。”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觉口干舌燥。

    ……

    ……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当然,这种观念在萧包子的脑子里并不会有多强烈。

    可一个男人给女人搓背……哪怕是萧包子,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何况这个给自己搓背的男人,他是宁国的诗仙!

    是宁国的摄政王!

    这背搓的……舒服啊!

    只是有些痒,但再痒也得忍住。

    萧包子已放下了手,遮住了峰,脸色依旧通红,心里却如这桶里的水一般在剧烈的荡漾。

    李辰安目光如禽兽。

    但他真的在很认真的给萧包子搓背,他一边搓一边嘴里还在极为温柔的说:

    “这一路辛苦你了。”

    “这人啊,一辈子能够遇见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女人已极为不易,我李辰安是何等的幸运……”

    “三月三,遇见了钟离若水。”

    “后面又遇见了你。”

    “你们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必须去蜀州,必须带着若水去越国洗剑楼走一趟……哪怕希望再渺茫,只要还有一线,我也不会放弃。”

    “这连累了你,你明明是个很懒的人,为了我这一路奔波,你却没有半句怨言,我都记在心里。”

    萧包子抿了抿嘴,忽的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姑娘也记挂着你。”

    “谁?”

    “四公主宁楚楚。”

    李辰安微微一怔,手停了下来,这才发现好久没有想起宁楚楚了。

    京都之变,宁楚楚爹没了,唯一的亲哥哥也没了,她带着她的娘子军离开了京都……她去了何处?

    门外。

    王正浩轩去小武房间里串了个门,心想这时辰也不早了,肚子饿啊,该叫李辰安吃晚饭了。

    然而李辰安并没有在小武的房间里。

    尚不省事的他没有看见小武眼里那么复杂的神色,他走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正要敲门,里面正好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别停啊,正舒服着呢!”

    “嗯……轻点……”

    王正浩轩一听,心里顿时一惊,他再不懂事也明白了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他吐了吐舌头,咽了一口唾沫,轻手轻脚的转身而去。

    他回到了天字第三号房,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忽的又伸长了脖子,看向了阿木:

    “师兄……”

    “嗯?”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真就比吃狗肉香么?”

    “……”

    阿木抬头,便看见了王正浩轩那双求知若渴的双眼,沉吟三息:

    “这……师兄倒是吃过狗肉知道狗肉的香,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师兄实在不知道啊。”

    “这种不知道的事,便不能妄加猜测,唯有求真之后,方能告诉你……亦或你告诉师兄我。”

    “你问这个干啥?”

    王正浩轩那双如刀一般的眉微微一扬,他低声说道:“李辰安那家伙,好像在吃萧姑娘!”

    阿木坐直了身子。

    片刻。

    他的视线从王正浩轩的脸上移开,继续擦着他的刀,却问了王正浩轩一句:

    “师弟,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

    王正浩轩一怔,摇头,“没有。”

    “其实,小师妹对你……你真不明白她的心意么?”

    王正浩轩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阿木抬头,又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这为什么就不可能?”

    “在牧山刀的那些年,你的衣裳全是小师妹给你洗的。”

    “你的饭菜,也全是小师妹给你送的,师弟啊……”

    “牧山刀上下包括师傅,怕是都知道小师妹对你的心意,可你呢?”

    “你吃狗肉竟然不叫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令小师妹很是伤心,那几日你不是说饭菜的味道咸了么?”

    “你的心不够细致。”

    “其实小师妹长得很好看,又勤快,能够找到这样的姑娘,是你的福分啊!”

    王正浩轩万万没有料到师兄会说起这事。

    小师妹在牧山刀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因为按照牧山刀的规矩,它只收男弟子。

    所以小师妹严格说来不能算是牧山刀的弟子。

    她并没有拜师。

    但她却住在牧山刀。

    师傅也教了她武功,她的武功还极好!

    所以牧山刀的弟子们都默认了她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也都叫她一声小师妹。

    她姓苏,叫苏梦。

    入牧山刀的时候十岁,而今十五,与王正浩轩同年,略小两个月。

    犹记得她入山的时候穿的是华贵的绸缎衣裳,身上还有精致的配饰,但第二天她就换上了与其他人一样的麻衣。

    然后就提起了那把比她还长的刀。

    王正浩轩就陪着她练刀。

    在牧山刀天才少年王正浩轩的眼里,这小师妹显然就很笨拙。

    所以……他没少教训过她。

    此刻的王正浩轩听师兄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似乎才忽的开了窍,才想起了那过往的岁月中,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好。

    王正浩轩开始怀念她的好,怀念她做的那些饭菜的味道。

    “小师妹出山了。”

    王正浩轩一惊,便听阿木又道:“李辰安不是要弄一个桃花岛么?”

    “师傅让她去桃花岛……她恐怕会来江南一趟。”

    “她来江南干啥?”

    阿木瞅了王正浩轩一眼,低头,擦刀。

    “她家就在江南!”

    “她已知道你到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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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贵婿介绍:
钻石王老五李辰安穿越至宁国成了被赶出家门的弃子!
这身世实在有些悲剧: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三年又血本无归。
他就是街坊们口中的傻子,偏偏还遇见了狗血的退婚。
面对如此开局,李辰安淡然一笑吟诵了一首词,不料却进入了贵人的眼,于是遇见了一些奇特的人和事,就此走出了一条波澜壮阔的路。
“若是问我的理想,我真的只是想开个小酒馆赚点银子逍遥的过这一辈子。”
“若是问我而今的成就……其实都是他们逼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许多美好的、悲伤的,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逍遥小贵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小贵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