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斯并没有成功完成他对玛鲁的过肩摔——巴德和拉及时地伸手拉住了玛鲁的双腿。
阿里斯意识到事不可为，便干脆利落地松开双手，撤到一旁严阵以待。
“哼！”巴德没有理会阿里斯，而是狠狠踹了一脚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玛鲁的屁股，“真是个蠢货！”
“呼哧、呼哧……大哥，拉，多、多谢，多谢。”玛鲁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哥啊，那个……那个……”
“少废话，有事说事。”
“我、我右胳膊好像被那小子给拽脱臼了……”
“白瞎你平时吃的那么多面包，”巴德双臂抱在胸前，毫不留情地斥责道：“弱得跟红街坊的婊子似的。”
“带他下去歇着吧。”他对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拉说。
玛鲁一边呻吟着，一边用左臂给自己翻了个面，然后在拉的帮助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
巴德这才扭过头，看向阿里斯。他耸了耸肩，语调里充满遗憾：“小子，你打得很出色，非常出色。但很可惜，你和玛鲁一样蠢得有趣。”
阿里斯眼神黯淡，他微微低头，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你想要践行正义，嗯，这一点非常了不起，我很钦佩你。”巴德笑了笑，“是的，我们乞儿确实没什么文化，但我本人对正义的大概轮廓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没有继续解释他自己对于正义的理解，而是摇头叹道：“你永远无法在我们这儿践行你想要的正义了。今天，是因为你的拳头还不够大，以后，则是因为你今天的失败。”
像看穿了阿里斯心思似的，巴德继续说：“你不必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自责，战斗一旦开启，没人收得住手。”
“就算玛鲁死了、残了，我们也不可能……总之，投降吧，小少爷。别白费力气，从我们见面开始，你就没有成为这里的正义的可能。”
“一位荣耀的骑士从不会投降。”阿里斯再次抬起头，忍着肌肉的酸涨与伤口的疼痛，再一次摆出标准的防守架势。
“这里不会给你荣耀。”巴德无奈地摇摇头，命令道：“乔伊，格琳，洛克，还有丽兹，你们去吧。”
阿里斯一边调整着脚下的站位，一边扫视着从场地外圈走出的四名乞儿。
他们眸里无光，骨瘦如柴，乱糟糟的头发都是一样的长短，外人根本没法凭借他们的外观来区分他们的性别。
“你们、你们还想再来试试吗？”阿里斯大声喊道，但颤抖的嗓音已经将他不平静的内心暴露无遗。
“省省吧，小少爷，我说过了，您打得很出色。看看他们的模样吧，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扛不住你的一次拳击。”巴德的嘴角难看地抽搐着，“他们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场地外圈，萨诺斯垂下眼帘，他同样知道，即将发生的会是什么。
四名乞儿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停在了严阵以待的阿里斯身前。
“小少爷，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巴德再度扬起嘴角，却遮掩不住眼中那抹悲伤，与无力，“我们，是乞丐啊！”
伴随着巴德的话语，洛奇第一个跪了下去，而另外三名乞儿也跟着，跪在阿里斯的面前。
相对年长的格琳含着哭腔，率先央求道：“尊贵的大人，求求您别再打了！”
“你们这是、”阿里斯心神大震，连忙向旁边退去。
“骑士老爷呐，求求您收手吧！”洛奇俯下身子如野兽般爬行着，追逐着阿里斯的步伐。
“可怜……可怜可怜我们吧，就当是可……可怜可怜我们吧！”有哮喘病的乔伊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爬动着。
年龄最小的丽兹也沙哑着嗓子：“求您了，停手吧！”
阿里斯躲避着洛奇两人的追逐，慌乱的表情中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皱着眉头：“你们别这样……都别这样……”
在躲避几人追逐的同时，阿里斯还要避免撞到站在外圈的、手拉着手的“墙体材料”——负责组成墙体的乞儿们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但对阿里斯来说，却无比坚固。
“朝他们挥拳，还是向我们投降？我们这里没有任何骑士的荣耀可言！”
巴德厉声责问：“我们都是街上的乞丐，你耽误了我们乞讨的时间，所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要求你赔偿我们！如果你再不投降，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跪下来求你，小少爷！”
“别说了，别说了，我绝不可能……”
话音未落，乔伊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侧躺在地上，弓起身子，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宛如将死之人。
“不可能……”阿里斯止住脚步。
他闭上双眼，任凭肮脏发臭的乞儿们扑上去抱住他的靴子、拽住他的裤脚，拉住他的衣摆，把被砂砾磨出的鲜血擦在他心爱的骑士劲装上。
“我……我、我投降了，”阿里斯的肩膀塌落、下沉，像是被压上了几千斤的石头，“我投降了，你们快去看看他吧，我真的，已经投降了……”
“乔伊不会出事的。”巴德走到阿里斯身前，抬头仰视——营养充足的阿里斯比巴德要高一些——阿里斯紧闭着的双眼，“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么债就是你我两人的。”
“看着我！”巴德一拳打在阿里斯的腹部，阿里斯发出一道闷哼，却没有睁眼，“小子，既然你投降了，那么，就相当于我们践踏了您的骑士荣耀——我们结下梁子了。”
“没……这不算数。”
“你说了不算。”巴德又是一拳，打在阿里斯的右脸上，“只要我们觉得算数就够了。你永远不可能再代表你的正义来我们这儿讲道理了。”
“凭什么！”阿里斯终于睁开眼睛。尽管他的右侧脸颊被重拳打得发麻，他却仍然怒视着巴德。
巴德耸耸肩，说：“因为，如果你再来“讲道理”，就是对我们这些可怜人的报复了。”
“我……”阿里斯再次垂下头，低声呢喃道：“骑士……荣耀……正义……”
“呵呵，放弃你可笑的骑士梦吧，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巴德没再出拳，而是在脸上挤出一份标准化的假笑，又迅速收回，最终表情归于冷色的漠然，“你们都是一批只会做梦的白痴。”
他扭过头，喊问道：“玛鲁你个蠢货的手臂接好了没？”
在得到了玛鲁肯定的回复后，巴德转头对阿里斯解释道：“玛鲁平时比较喜欢打拳，所以接下来。”他耸了耸肩，“如果挨不住打的话你就装晕吧，玛鲁下手是有些不分轻重的。”
…………
“你们的表演很精彩，物超所值。”
一个面色冰冷的银袍男人从巷口缓缓而来，他的棕褐色头发简直与阿里斯的一模一样，他胸前的衣襟上同样纹着一枚黑底金盾徽章。
站在乞儿们面前训话的巴德连忙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身，带领着乞儿们纷纷籍籍地对男人鞠躬行礼。
“大人，您来了。”
“不愧是星罗城里最高的价格，今天辛苦你们了。”男人的语调慢条斯理，像条危险的毒蛇，“按之前跟你们管事儿的谈好的，五枚银魂币。”
他自莫名处掏出六枚锃亮的银币，用右手颠了颠，说：“但我感觉你的演技非常不错，值得借鉴。所以，就多赏你们一枚。”
男人缓缓翻动手掌，任手中的六枚银魂币滑落，“叮叮当当”地跌到地上，或蹦起或滚动式地散开。
“去捡吧。”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冷笑。
巴德拽住作势欲蹲的拉，眉开眼笑地“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边“感谢大人对我演技的肯定！感谢大人大气的赏赐”，边像狗一样搜集起散落在地的银魂币。
“你，有点儿意思，但是不多。”男人冷哼一声：“你得知道，人们往往更喜欢那些看起来没那么聪明的狗。那些足够聪明的，只能当野狗。”
巴德从男人开始说话起便跪直身子，而等到男人说完，他点头哈腰地再次感谢道：“大人教育的是，大人教育的是。”
男人撇撇嘴，说：“你开始变得无趣起来了。算了，把他交给我吧。”
“玛鲁，没听到大人的话吗？还不快把阿里斯少爷带过来！”仍未起身的巴德扭头催促道。
“大哥，那衣服？”拉弯着腰提醒道。
“啊！大人您……”
“不必了，骑士服早就不再适合莫顿家的孩子了，他该去学习的是另一套知识。至于那套破衣服，归你们所有了。”
“感谢大人，感谢大人！”
“对了，”男人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你们给他留内衣了吧？”
…………
“呼……”
在银袍男人拎走被胡乱穿上内衣的阿里斯后，跪久了的巴德才在拉和玛鲁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放机灵点儿！”巴德瞥了一眼拉，警告道：“不许再犯。”
“是。”拉低下头。
“至于你们这些懒骨头，都愣着干什么？想挨鞭子是吗，还不快去干活！”巴德从玛鲁手中接过那套染着一层黑灰、到处都是拳脚印记的白色骑士服，“那小子还挺有骨气的，啧啧。”
他稍作沉吟，突然满脸嫌恶地皱起鼻子，喊道：“洛奇，乔伊，这块布料归你们了，今天回去记得补补你们那两件破衣服。”
…………
走到巷口的萨诺斯收回目光，转头离开。
虽然以他的骄傲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今天的这类舞台剧，这类为贵族教育孩子而上演的剧目，便是他们这些乞儿们在日常生活中能有的最高光的时刻了。
而且，目前的萨诺斯也没有改变这些乞儿们现状的能力。
因为他不够强大。
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存活方式……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啊，但这，必定是此世命运的安排。
如果，我连这星罗城中小小的一座乞儿房的格局都无法改变，又何谈改变这座腐朽的大陆呢？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将会是合格的士兵，属于我的士兵，侍奉天命的士兵。
只要他们能够顺利地成长起来。
而我，会保障这一点。
但首先，肉体力量是必须提升的。我需要食物，需要大量的、营养足够丰富的食物！
萨诺斯的行进方向和其他分散开来的乞儿们不同——依然不是朝着集市所在的区域——他要先去拜访一个喜欢藏在幕后的有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