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三更天。
燕云宫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一锦衣男子步步接进燕贵妃床榻。
她蓦然睁开眼,还未发作,便听到一道声音:“爱妃,是朕。”
顿时,燕贵妃面上满是惊喜,双眼迷蒙的看着男子俊美的轮廓,“皇上,你还是来了。”
男子抬手解开她的寝衣,道了一声:“朕来了,爱妃。”
与此同时,暮雪宫。
大殿静谧,唯听闻烛火燃烧所发出的噼啪之声。
程景俞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唇角却微微勾起,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桑染目光深沉,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被燕贵妃察觉,那便麻烦了,这蛊毒如何解?我能否帮忙。”
司暮雪看了一眼桑染,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司暮雪将一个四周满满雕刻古老纹路的黑木匣子打开,粗细不一的金针罗列于内,泛着灼灼光华。
而每根金针的下面,皆有一块小小黑色木牌,上面刻着金针的名字,“将其置于烛火之中,灼上了半柱香的时间。”
“好。”桑染依言照做。
程景俞宽大的袖袍被撩起,露出一截白玉的小臂,司暮雪摸了脉,眉间颜色沉了几分。
桑染关切问道:“怎么样?”
司暮雪摇摇头,“无妨,将玄针拿来。”
“好。”看着司暮雪这副眉眼微敛的模样,桑染忽而恭敬起来。
那一刻钟,时间过得很快,亦是极慢。
桑染看着司暮雪不停的施针,看着他身上隐约浮出暗色的纹路,复而又一点点变浅。
“仓针。”
“明针。”
“云针。”
如此反复递针,不知不觉间,桑染身上已是出了一层细汗。
可司暮雪却仍面色不改,眉头也未皱。
而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娘娘,落极宫的人发现皇上不见了,方才去禀告了太后娘娘,想必不过半刻钟便会惊动燕贵妃!”说的人是归隐。
桑染沉声道:“知道了。”
司暮雪拿起一把利刃,在程景俞腕边划了一道,桑染看着心口一窒。
鲜血自他腕上的伤口流出,染红了皓白的手腕。
司暮雪又将几根金针刺入程景俞周身穴位,这时,隐约可见几丝黑血在鲜红中流出。
殿外的脚步声纷踏而至,是太后派的侍卫来寻人了。
“叨扰神医大人,皇上不见,有人看到是往暮雪宫而来,神医大人可有看见?”
司暮雪一边治疗程景俞,一边回话,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慌张,“未曾。”
侍卫继续道:“太后娘娘吩咐,必要搜查皇宫每个角落,还望神医大人通融。”
司暮雪微微皱眉,“我看谁敢?”
说话的同时,司暮雪又在程景俞脖颈处扎上一针,顿时,毒血流淌速度快了许多。
而此刻的燕云宫也遭受侍卫搜查。
欢儿拦住了前进的侍卫,不悦道:“小声点,若是惊扰了皇上和娘娘,看你们有几个脑袋砍的!”
侍卫疑惑问道:“皇上在贵妃娘娘这里?”
欢儿面色得意,“自然。”
欢儿话音刚落,内殿传来燕贵妃软绵无力的声音:“怎么外面如此吵闹?”
燕贵妃拢了拢衣衫,点亮了烛火,望向床榻上的男子,顿时面色大惊,浑身颤抖不停。
可不过转瞬之间,她便平静下来,合着眼去感受体内母蛊,让她大惊的是,母蛊竟然反应迟钝,全无生机可言。
自己这是中计了!
燕贵妃突然想起那日神医大人亲自步入灵夕宫,她便浑身一僵。
“欢儿!派人传信给漫露,我们该走了。”
欢儿匆匆而来,闻言却是一惊,“现在?”
燕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快去!”
欢儿离开后,她从梳妆匣中翻找片刻,终于找出了一把匕首。
她将匕首抵在自己胸前,那是母蛊所在之地,若是刺透皮肤,将母蛊杀死,程景俞还有必死的可能。
燕贵妃的手颤抖不停,眼前却一直浮现出程景俞俊美的面容,含笑的眼眸。
许久,她攥紧匕首,却扑倒床榻,将匕首插入男子的心口。
刹那间,鲜血淋漓。
“程景俞,你迟早是我的。”燕贵妃笑了笑,眉宇间神色莫测,“欢儿,我们走。”
暮雪宫外,侍卫还在继续叫嚣。
“神医大人,还请开门让属下检查一番!若是神医大人仍不同意,属下便只能得罪了!”
司暮雪手上动作不停,程景俞腕边黑血缓缓变少。
“还请神医大人开门!”
侍卫的声音已经不再客气,似是下一瞬间,便要破门而入。
见此,桑染手持长剑冲出门去,望着侍卫冷冷开口道:“吵什么?不知皇上早有旨意,宫中之人不得靠近暮雪宫一步?难道你们胆敢抗旨不尊?!”
经过灵夕宫那晚,侍卫显然没有再将灵妃放在眼里,不客气一道:“有人亲眼看见是神医大人带走了皇上,如今皇上消失不见,还望神医大人打开殿门,让属下搜查!”
桑染眼中冷意森森,“你此言何意?难道神医大人会谋害皇上不成?”
侍卫继续无视,“属下奉归凌总督命令而来,还望娘娘让开!”
桑染手中利剑出鞘,“若是本宫不让呢?”
这时,众侍卫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灵妃不是被抓去试药了吗?这三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此?难道与神医大人……”
“她与侍卫苟且,早已不是灵妃,想来她既能与侍卫做出那等事来,那神医大人更是何等风华……”
自从学武后,桑染的耳力更胜从前,污言碎语不停传入她的耳中,让她浑身颤抖。
桑染死死咬牙,眼眶已有几分湿润,“你说什么?!”
侍卫中,已经有几个胆大的叫了起来。
“难道不是?早已传遍六宫的事,娘娘百口莫辩!”
“这样的女人咱们还跟她讲什么!还是寻找皇上要紧!”
桑染剑指众侍卫,眼泪早已委屈的夺眶而出,“你们敢上前,我便杀了你们!”
侍卫们步步紧逼,污言碎语更甚。
转瞬之间,耳边的闹声突然沉了下去。
众侍卫望向桑染身后,面露惊恐,忽而跪了一地。
桑染怔怔回头,殿门在她身后四敞打开。
还未看清身后之人的身影,她的腰间已经被他紧紧环上,而后,大片清甜的桃花香气弥漫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桑染听见响彻在耳边的好听声音。
“娘子。”
桑染浑身颤抖,泪凝于睫。
他好久,好久。
未曾这样唤她了。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桑染欲回身看他,却被他抱的更紧,“别动,让我抱抱你。”
他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世事仿若浮光掠影一般,像一张大网一般将他禁锢,在眼前萦绕不散。
他看不清,也挣脱不开。
好在,最后终于回来了。
程景俞抱了桑染很久,一动不动。
久到桑染怀疑他是否睡了过去的时候,便见他贴近她的耳边,低声细语,声音满是蛊惑:“方才,朕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很温柔,对朕笑个不停,像个傻子。”
桑染抬手想要打他,却被他抱的更紧,耳畔声音越发温柔,“你对朕说,这一生呀,就爱朕一人,再也不离开朕,此话可当真么?”
桑染气呼呼道:“你真是越发浑了,既然都是梦,还要问我可否当真?”
程景俞轻轻笑了一声:“娘子当是梦话,为夫,却是当真了呢。”
说着,他声音染上几分寒厉,看向跪倒一片的侍卫,“怎么,几日未见,便被欺负成如此模样?”
桑染低声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程景俞声音沉沉:“当着朕的面,无需说这些不由心的话,刚刚差点哭了呢,朕的小娘子。”
程景俞这句话落下,桑染才险些哭了出来。
满满的心酸与委屈占据了整个胸膛,似乎将要喷薄而出。
程景俞俯在桑染耳边,说了一句话,桑染一愣,却见他突然松开了她,话锋一转,“朕突然想起来,罪奴所好些日子没有添新人了,既然是归凌叫你们来的,那便去找他吧。”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可下一瞬间,一片磕头求饶之声响起。
宫中有个人人皆知的罪奴所,隶属于归凌大统领管辖,专门用来处罚犯了重罪的宫人,被送入了那里,最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更可怕的是,死之前多半会被折磨掉半条命。
桑染口中轻叹一口气,“捧高踩低,人之常情,何况他们其中也不乏无辜之人,方才也是为了寻你心切,何苦这般要了这些人的性命。”
程景俞轻笑一声:“朕的小娘子何时变得这么善良了?”
桑染没好气瞪他一眼:“我一直这么善良!”
“你这是愚善。”程景俞无奈的看着桑染,继续道:“那你这口气,打算怎么出呢?”
桑染淡淡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便罢了……”
桑染话音刚落,却见程景俞低垂眼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手缓缓下移,握住她的手,“既然被欺负了,那便欺负回来吧。”
桑染微微惊诧看着他。
程景俞淡淡笑道:“朕也想看看,娘子的武功进步到何种地步了。”
有程景俞在,桑染忽而来了兴致,“那便试试。”
程景俞握着桑染的手,用剑指着刚才说污秽之言的两人,“你们两个,听见了吗?”
“是,是。”被点名的两个侍卫手持着剑站了起来,身子颤抖不停。
只可惜那两人吓破了胆,出招畏畏缩缩,千怕万怕一个不小心伤到灵妃娘娘,触怒皇上的逆鳞。
桑染望着那二人,大声喝一句,“都使出你们的能耐来,如此畏缩,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吗?”
一句话落,只见程景俞唇角笑意越深。
剑光迭起,桑染一袭淡青色薄衫,身若纤莲游走于剑光之中,裙裾层层盛开,令人移不开眼。
桑染这剑招,一起一落皆是程景俞亲自调教,对付几个侍卫,自当是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那两个侍卫皆是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桑染收回了剑,回眸看着程景俞,眼中意气风发,巾帼不让须眉。
桑染被程景俞一把抱起,声音轻轻响在她耳畔,“越来越喜欢娘子了,怎么办呢?”
桑染刹那间便红了脸。
程景俞抱着她,抬步要走。
报!
这时,一声高喝传来。
“皇上,尹大人有要事来报!”
尹大人主管军机情报处,是程景俞心腹之一。
“何事?”程景俞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是有关……”禀告的侍卫看了桑染一眼。
桑染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程景俞捏了捏桑染的脸,柔声道:“知道了,先送灵妃娘娘回宫。”
“等我。”两个字落下,程景俞转身离去。
一袭锦袍染了月华的光辉,映着他潇洒的背影,莫名的好看。
他回来了。
桑染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一群侍卫此刻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桑染,噤若寒蝉。
“娘娘!”
一声惊呼声响起,桑染回头看去,见是雨烟,依容以及一众灵夕宫的侍卫宫女。
雨烟跑来,一片担忧的望着桑染,“娘娘,奴婢听闻此处有变故,忙赶过来,娘娘可有受伤?”
依容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挤在人群中看桑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桑染朝着雨烟摇摇头,“无事,等我一会,咱们回宫。”
桑染说完,回身踏入暮雪宫。
大殿一片寂静,寻不到那抹青色身影。
“神医大人?”桑染唤了一声,却听不到丝毫回音。
桑染生了几分担忧之心,抬步向观星楼走去。
观星楼是司暮雪的住所,桑染常常看见司暮雪一人独自在内,不知做些什么。
虽说他不喜别人踏入观星楼,但她既已入内,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她侥幸的想着。
踏入观星楼,桑染只觉得满满阴寒之气铺面而来。
桑染推开门的时候,微微一愣。
往日白衣如玉,风华绝代的司暮雪,如今只是静静的趴在铜案上,枕着手臂,似乎是累极了,睡了过去。
及腰的长发披在身后,有几丝散落在腰间,倒是在他那张如冰如玉的睡颜上添了几分肆意。
他的背后,高高的穹顶下,是星罗棋布,月华漫天。
这观星楼样式颇有几分怪异,灯柱林立,墙壁上有着许多柜子,似是装着些什么。
桑染分心之时,却未瞧见隐藏在司暮雪袖袍下的指尖一动,藏在高高灯塔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悄然收了回去。
他累极了,却不想说话,不想睁眼,只是一心装睡。
听闻少女脚步声走进,他也只是指尖按在铜案底下,暂解开一层又一层的机关秘术。
少女似是看了他半响,脚步声又踏踏走远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开启机关,安稳合眼。
这时,又听闻一阵脚步声,他指尖一抖,暗地咬了咬牙。
身上一沉,一暖,一股染满馨香的披风落在他身上。
随后,他听见了少女温柔的声音。
“虽然你爱用针扎我,还经常威胁我,可这里阴寒,冻坏你可就不好了。”
“今晚,多谢你了,没想到传闻中神秘莫测的神医大人,倒真是厉害极了,好用极了!”
好用极了?
若我好用,你岂不是没用?
他竟还有心思这般想着。
少女转身离去,他却忍不住睁开了眼,恍惚了一瞬。
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样的背影,他似乎……曾经见过。
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记不清了。
他貌似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貌似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