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一过,便是十月初八的吉日。
这段时间,西朔的家家户户都因晋王的一桩圣上亲赐婚事而张灯结彩,走到哪儿都是热闹不凡的景象。
可是,这桩大好婚事的新郎官,在新婚前夜倒是未有分毫的喜悦之色。
他仍是一如既往从容地坐于桌前阅书,双眸澄澈,唇旁含笑,恬静得宛若与世隔绝。
烛火明灭摇曳,打亮了那张毓秀如画的面容。
桑染独自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地面铺洒的皎洁月光,不知名的情绪在屋内缓缓蔓延。
明日,她终于可以拿到解药,彻底脱离程景俞的掌控,不再是任他摆布的傀儡了。
可也是明日,她竟要嫁给他了……
如今回首,一切都像极了一场梦,近百日的相处转眼即逝,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即使是逢场作戏,明日也算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只是最宝贵的日子,竟是给了她最该恨的人……
她早该知道,自入局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成了定数。
只要最终能拿到解药,便是最好的结局了,无能再奢求。
思索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
片刻后——
一袭白衣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悄悄推门而入。
惨淡的月光洒在床头,程景俞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为桑染轻柔地掖了掖被子。
几缕发丝自他的肩头滑落,无意抚上那熟睡的脸庞,很快,在睡梦中她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床边静静坐下,随后将头微微一侧,轻倚在一旁的床栏上。
而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拍打着沉溺在梦境中的人,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程景俞目光空洞的望向窗外,唇旁一抹不知名的笑意,“今夜的月色……真美……我给娘子吹奏一曲吧……”
没有人回答他。
微寒的晚风轻吹进屋内,捎着清新的芬芳拂过了他的面容,那对清澈的眸始终眺向窗外浓厚的夜色,倾泻进来的银霜却在其中晕染开了迷离。
凝神片刻,他漂亮的唇瓣终是迎着凄冷的夜风缓缓贴上手中的竹笛。
程景俞吹奏的这首曲子,正是前世他为桑染而奏的【百岁无忧】。
只怕这一次,他依旧要食言了啊。
一曲毕。
程景俞走出房门,靠在门外,低笑一声:“……真的……没时间了啊……”
次日清晨。
桑染动了动身子,感觉有几分僵硬,脑袋也有些昏沉。
犹记得昨夜的梦,她仿佛见到某位白衣袂袂的仙子,其气质脱俗出尘,坐于旷世山水间静静望着她,奈何距离太远,她难辨其容貌。
随后,她便听闻一阵缥缈悠扬的笛声传来,尽管听不清仙子所奏为何物,却是从心底觉得声声入耳,句句掏心,不知不觉竟欲落泪。
好奇怪的梦。
“准王妃,该梳妆了。”锦云走进屋内,笑意盈盈的望向桑染。
“好……”桑染忐忑地在铜镜前坐下,锦云便小心地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看着镜中人淡扫蛾眉,清眸流盼,点绎朱唇,一张朴素的脸一点一点被妆容粉饰,桑染不但毫无喜悦,复杂与无措只愈发浓重。
锦云站在我桑染身后,望向铜镜,小声道:“好不容易等到了大婚,准王妃不高兴吗?”
桑染语气平平:“……没有。”
她该高兴吗?她自己都不知道。
锦云轻柔地顺着桑染的发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到儿孙满堂,好了,准王妃请盖上盖头吧。”
另一边
容景风风火火的走进竹语宫,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由惊道:“王爷!”
容景愣愣地四处张望,“……王爷你在哪?”
“在你身后。”程景俞轻笑一声。
容景猛地回头,大惊:“……王爷!”
程景俞缓步走进屋内,眸光似水,鼻梁秀挺,漂亮的唇角轻轻勾起,似是觉得几分好笑。
今日,一反平日的清雅淡然,他身着一袭华贵红袍,发带也变得别样夺目亮丽的色彩,无形中将其面容衬得更加白皙红润,容光焕发。
程景俞从容一笑,“何事?”
容景缓缓道:“那个,属下想问,丞相府那边怎么办?”
程景俞轻笑道:“自是接到府上来呀,这是待客之道。”
容景有些为难,“可是桑姑娘……”
“娶。”
“可这样的话,到时候岂不是一片混乱?
程景俞从容一笑,“来者越多,便越是热闹,冷冷清清的婚礼如何能有意?”
容景无奈的叹口气,“唉,只要王爷别应付不过来就好……”
突然想起什么,容景继续道:“对了,王爷近日身子可还有异样?”
程景俞淡笑道:“我的情况,你这小神医不是看一眼便知吗?”
容景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真的没事了?太好了,谢天谢地。”
程景俞微微点头,“好了,客人们该来了,出去吧。”
容景担忧的望了一眼程景俞,“是,到时候若是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尽管吩咐属下便好。”
程景俞浅笑点头,“嗯。”
……
北舞,云仙殿主殿中。
凛冽的风在漆黑的上空盘旋呜咽,四周的红色帐幔被胡乱吹起。
正前方,狐皮貂裘为垫的宝座上坐着一个散漫而不羁的身影,他正低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修长的手指。
“护法……”
男子的面前跪着一个下属,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们二人。
“嗯?”尾音明显上扬。
另另外,近日教内有异动,教主说还望大人
回
除异己,为尾鸣尽一份力。”
放
求鼓励下属
下属战战兢兢道:“护法……那个,殿主让您多帮忙打理云仙殿内的事……另外,近日殿内有异动,教殿主说还望护法帮忙排除异己,为云仙殿尽一份力。
伴随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那对桀骜不羁的眸子终是缓缓地抬了起来,眉宇间原本该有的随性散漫,也渐渐化作了别的什么……
男子冷声道:“够了,我没有空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你且告诉她,福祸皆是命,若是非要我插手,我只会认为逆来顺受更轻松。”
下属为难道:“可是这……”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那么简单的事为何要我亲自动手?莫非你们这帮下人只配当饭桶?”
“护法息怒……
“你现在知道让我息怒?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那是否还要我给你跪下行礼,嗯?”
下属慌张,连连磕头,“不不不……护法开恩……属下绝无此意,只是帮殿主传达消息罢了……”
男子烦躁挥袖,“够了,见你们这般就头疼,听好了,我现在命你立即将所有嫌疑之人统统处以火刑,一并扔到后山烧了,今后这等事就别再来烦我。”
下属微微愣住,“……护法,这做法似乎……”
男子冷冷瞥他一眼,“我的做法,你不认同?”
下属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此次有嫌疑的人等数量庞大,若是统统处死,怕是不妥。”
下属话音刚落,那袭诡异的暗红华袍从椅子上起身,风凛冽吹过,掀得那衣袂间的肃然杀气若隐若现。
男子将手边的茶盏扫过,顷刻间,修长洁白的五指便重重地压上了对方的颈间。
下属露出惊恐的目光,“护法!”
男子薄唇冷冷轻启,“混账东西!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质疑?我需要对你言听计从?殿主吩咐了让你按我说的办,你这废物若再多嘴一句惹得我不高兴,那我们不妨看看你的脑袋是立即落地,还是更想在殿主面前落地?”
下属大惊失色,“……护法开恩……属下再也不敢了……”
男子手中加重了儿几分力道,阴鸷的眸子重重一眯,“我只说一遍,听好了废物,低人一等,你没有资格说话,本护法近日心情不佳,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滚,再出现脏我的眼……棺材不用准备了,落在我手上,你只配死无全尸。”
话音刚落,下属被重重击飞了出去。
下属身子剧烈颤抖,面色惨白],“是是……属下这就去办……绝不再打扰护法……属下告辞……”
那身影痛苦地捂着脖子,一路连滚带爬离开了这阴暗的殿内。
殿前,邪魅身影迎风而立,左侧狂妄不羁的发丝肆虐地拂过他眼睑下方,将那对漠然冷酷的眸子半遮半掩。
忽而,那薄唇边勾起了一抹不知名的笑意,伴随着呜咽般的鬼魅风声,那张精致面容下,似是有隐隐的寒意四起。
“算了算……是时候见面了……
“真快啊,一转眼,好日子就要到了……”
男子修长的腿迈出了步子,鬼魅的暗红身影终是渐渐隐匿于这浓重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