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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婊气冲天     天命枷锁txt下载     天命枷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18 孽海记(3)

    色空尼姑拿着那粗布纳成的破旧衣服,且是高高兴兴的出了屋子,去到碧云庵门前的街上,与投了军的本无和尚相见。且看这小尼姑,把手里拿着的粗布衣服往前一推,在本无和尚那有些惊诧的目光之下,稍有羞怯的将这能换得两三碗麸皮的衣裳,塞进了早就心心念念的小和尚怀中。

    “本无师兄,你此去投军,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这粗布衣裳你且收着,以后也好有个替换。”天空中的明月一如既往,在今夜里还是默默的洒下月光,若有若无的为卞西城照着光亮儿。只是在碧云庵的庙门前头,今夜却是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分别和不舍之意。

    “色空师姐,你先将这些银钱收下。我一个无亲无友的和尚,只要能填饱肚子便是足够。这当兵之后发下来的饷钱,在战场之上怕是也难用到,如今用来回报师姐的救命之恩,倒也算正好儿。”本无和尚也不曾拒绝色空尼姑的好意,且是笑呵呵的收下了那粗布纳成的衣服。这小和尚说起话来也无个轻重,只是自顾自的傻笑个不停,把这本该依依不舍的生死离别,讲的有如寻常之事一般。

    “本无师兄,你一定能活着回来的。”听着本无和尚的言语,色空尼姑的脸上,便是浮现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悲伤之意。这小尼姑已是听出了孽海的话外之言,知道那小和尚是放心不下她,这才特地的送了银钱过来,不愿她一直的在这碧云庵里吃苦。

    “本无师兄,我今夜里错过了饭时,不如你跟我出去走走,容我到街上买些吃食填填肚子罢!”色空尼姑的心里微动,只觉着本无和尚是个不错的托付之人。这小尼姑想到此处,便是打算暂时离开碧云庵几个时辰,趁着如此机会,先与本无和尚倾诉衷肠、私定终身。

    但看着色空尼姑的脸色有些愁苦,这小女子在饥饿之下,且是情不自禁的捂起肚子来。而本无和尚看着她如此做派,也是放下了想要返回募兵馆的打算,只得先带着跟自己一样面黄肌瘦的色空尼姑前去吃饭。

    然而,这事事就怕比对,自这等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碧云庵里的诸多尼姑本就是饿的上顿不接下顿。如今这些人又见得,本无和尚来给刚刚投奔至此的色空送钱,即使这碧云庵向来是佛家清净之地,可庵里的尼姑们也还是犯了那‘妒恨’的毛病。

    且看着色空尼姑离开了碧云庵,这庵里的一些小尼姑,便是动了一些别样的心思。在两人走后,便有几个小尼姑,趁着夜黑风高,亦是悄悄的离了这碧云庵,一路偷偷摸摸的吊在色空身后。那色空尼姑本就漂亮,想必本无和尚给她送来银钱,一定是因为觊觎色空尼姑的美色。

    “好一个色空,居然为了填饱肚子,做出如此下贱的勾当!”几个小尼姑跟在本无和尚身后,且是想着将两人间的奸情给抓个现形。虽说这几人的手段,肮脏下作的让人心生蔑视,可在等连饭都吃不上的年代,讹人、敲诈倒也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事情。

    色空尼姑带着本无,自这卞西城里兜兜转转。在这小尼姑的有意而为之下,本无和尚便是跟着她一连走了许久,方才是看到了一处还在卖着麸皮饼子的摊子。但看着色空尼姑自那贩夫手里买了四个饼子,却是要孽海与她一起坐下身来,在这里吃完了再走。

    “本无师兄,你也吃上一个。”且看着色空递出一个饼子,合着一碗热水,一同放在本无的身前。这小尼姑虽然还未曾表明心意,可眼里的神情,却是莫名的带着矫俏和青涩、柔媚之意。反倒是让收了心思的本无和尚,变的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啊?好,好。”本无和尚愣了一瞬,旋即就是缓过神来,赶紧的接过了色空递来的麸皮饼子。纵使这和尚早已吃的撑肚,可面对那麸皮饼子,却还是不好意思的吃下肚去,就着一碗热水,将本就鼓胀的肚子撑的更为难受。

    看着色空吃的正香,跟在两人身后的那些小尼姑,也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好几下口水。这几人本就饿的厉害,如今看着色空那略有妩媚的姿态,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占了色空的位置,自己去跟那本无和尚相好儿。

    待到吃完了饼子,这色空尼姑却又是连喝了好几碗热水,非要那肚子里的麸皮吸了水以后鼓胀起来。这小尼姑既以拿定了主意,又岂能不言不语的就将本无和尚给放回去,这五六碗水下肚,就算是神仙也得胀的坐在地上,一两个时辰内都别想动弹。

    “本无师兄,我,我起不来了!”色空尼姑的肚子胀的厉害,这小女子且是面色有些痛苦,只得是无助的向着本无和尚哭喊起来。且看这小尼姑哭的是梨花带雨,就连那卖麸皮饼子的贩夫,都看的心里很是难受。

    “唉,什么世道儿啊,能把一个小姑娘给难为这样儿....”那卖饼子的贩夫,只是觉得色空尼姑害怕饿的太快,这才是一连喝了好几碗热水。且看这中年汉子的脸上亦是浮现哀色,他自己每日之间,不也是同这姑娘一般,靠吃些麸皮饼子、喝几碗热水充饥么。

    “没事儿,你先让这姑娘缓上一会儿,然后带着她四处走走就好了。”看着色空尼姑的样子,那贩夫便是示意本无和尚不用惊慌。这贩夫的心眼儿,且是没有色空尼姑那般深沉,只是方一开口,就中了色空尼姑的圈套罢了。

    “本无师兄,我起不来了,你先背我四处走走罢!”色空尼姑闻言,也是堪堪的止住了眼泪。这小尼姑只是轻轻的捂着肚子,强忍着肚里的痛意,可怜的让本无和尚也不好拒绝于她。

    “这小贱货!”藏在暗处的那几个小尼姑,亦是稍稍的看出了色空尼姑的心思。这几个对她无比‘妒恨’的小尼姑,且是暗自的啐了一口,而后,便是默默的将这个法子给记在了心里。

    这一步算计成事,接下来,便可以步步算计成事。且看着本无和尚,在背起色空尼姑以后,就开始漫无目的的从这卞西城里转悠起来。这本就相互有意的一男一女贴的如此之近,色空尼姑跟本无和尚两人,也自是少不了脸红心跳、思绪飘飞。一个时辰的亲近,已然是可以改变很多想法儿了。

    待得色空尼姑缓过劲来,本无和尚便是满脸通红的将她放下身来。且看着色空尼姑的脸色亦是有些红润,可接下来,这小尼姑却是径自的搂上了本无和尚的脖子,放声的大哭了起来。

    “本无师兄,我还以为我要被胀死了,我害怕啊!”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缓过劲来的色空尼姑,在本无和尚将她放下以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心理崩溃了起来。这小尼姑且是死死的贴在本无和尚的身上,以自己的眼泪,将那刚发下来的兵士衣裳,给打的湿了和通透。

    “没事儿,没事儿。只要有我在,以后便不会再让你挨饿的。我如今投了军,以后每月的军饷,你都能到募兵馆那里去领,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你不用吃苦了。”本无和尚的心里疼的厉害,只觉着色空尼姑受了罪,自己光是看着就无比难受。这小和尚的心意虽然不慎清净,可如今嘴里无意说出的话语,却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那你要是战死了,我可怎么办啊...”色空尼姑的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足了水的关系,如今表现的也是极其充足。这小尼姑哭了都快有两刻钟了,眼里面居然还是眼泪汪汪,一点儿都没有想要止住的迹象。

    “为了你,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轻轻的拍打着色空尼姑的后背,本无和尚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无意使然,却是径自的说出了这等似是私定终身的言语。这小和尚的心绪,还犹自的沉浸在难受当中,倒是不曾察觉出自己怀里的色空尼姑,已是将那丰润的胸膛,不知不觉的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间的形势,一直都在朝着应当发展的趋势发展。除了本无以外,无论是色空,还是那几个跟踪而来的小尼姑,似乎都可以从这断朦胧的感情当中获得好处,唯有他本无和尚,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不经世事,纯良真善的让人痛哭流涕。

    “本,本无师兄,我想小解。能不能扶着我找一处客栈,好故去借用一下茅厕,我一个女子,在街上方便不太合适。”色空尼姑渐渐的收了眼泪,却是又开始径自的不好意思起来。这小尼姑之前喝了太多的热水,如今小半个时辰过去,却是少不了要去一趟茅房的。可在这卞西城里,除了人家和寺庙之外,便只有客栈里还有茅厕了。

    “好,好。”本无和尚处于悲伤之中,也不曾想的太多。这小和尚只是魂不守舍的应了两声,而后就搀扶起色空尼姑来,漫无目的的自这卞西城里找起了客栈来。

    “世灯,你赶紧回一趟碧云庵,将住持给叫来!”跟在暗处的几个小尼姑,已是看出了色空尼姑的意图。这几个小女子的心里,早已对如此局面向往多时,只要能将本无和尚两人捉奸在床,那本无和尚月月发来的兵饷,色空尼姑怎的也要分给她们一份儿。

    下作,无比的下作。在这等世道之下,即便是佛家的弟子,亦是逃不过口腹之欲。这些个尼姑、和尚之流,平日里报读经书、无欲无求,可那虚假的超脱之意,却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都抵不上一手针线活来的好用。甚至,连这等下作的卑劣行径,也比那虚无缥缈的佛经,和一动不动的佛像,要更得人心。

    且说色空两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自街上,寻到了一处还在开着的客栈。且看着本无和尚一脸担忧的,扶着色空尼姑踏入这客栈大堂,那正在值夜的店小二和掌柜的,便是默不作声的静静瞧着这一男一女,仿佛就认定了这两位佛家子弟,来此一定是要行行苟且之事。

    “店家,我师姐吃多了麸皮饼子,如今又连喝了好几碗热水,还请店家行个方便,让她用一用这里的茅厕。”然而令那掌柜的和店小二感到意外的是,这一男一女两个佛家子弟,深夜来此居然只是为了借用茅厕......

919 孽海记(4)

    那掌柜在听得色空二人只是来借茅厕,便是打心里的对两人开始厌倦起来。且看这身形干瘦的客栈掌柜,也不似寻常人家一般的容易言语,且是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打算赶紧的打发本无和尚他们滚蛋。

    “两位法师,小店哪里有什么茅厕。除了客房里有干净的恭桶之外,店里的伙计都是去街上出恭、小解的。”客栈掌柜的言辞,到还算是有些客气。只是这话里的深意,却是想着让本无和尚租下一间客房,带着色空尼姑用那房里的恭桶方便。

    “不瞒两位法师,现在小店的生意也是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原本在后院里到确实有间茅厕,只是因为小店生意不太景气的关系,掌柜便是在前些个日子里将那茅房填了,特地的挪出地方儿来,教我们做些个编织竹筐、草帽的堆在那里,聊以换些吃食。”坐在大堂里的小二,倒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伙计。这小二只是听了掌柜所说的言语,便知那脏心烂肺的黑贼,到底是做着怎样的打算。且听这店铺小二且是讪笑了两声,随后就顺着那黑贼掌柜的意思,与他一同的诓骗起本无和尚来。

    本无和尚听着两人的言语,心里也是不由的生出退却之意。这客店住上一晚,要花的银钱估摸着也不在少数,倘若只是为了用下儿恭桶,怎的来想,可都是一笔颇为不值的买卖。

    只是色空尼姑的肚子憋的厉害,其身为女子之流,这三更半夜的也确实不适合在街上行那方便之事。本无和尚且是为此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忍不得见那色空尼姑,捂着肚子疼的满头大汗,这才是心下一狠,决定自这客栈里暂且的租下一间房来,让色空尼姑使用恭桶方便。

    本无和尚且是自色空尼姑那里拿过银钱,在这客栈里租了一间最为便宜的客房。而后,这小和尚便是搀扶着色空尼姑,去到那房里解手方便。且看着色空自那恭桶上坐了许久,直待得过了子时,这小尼姑方才是缓过劲来,将肚里的难受之意泄去大半。

    “本无师兄,你且在等候一会儿,我刚才闹了一身的大汗,能否容我在这客房里洗洗身子。”估摸着天色已然合适,色空尼姑便是打算“图穷匕见”,在今夜里就本无和尚私定终身。且听着这富家小姐出身的色空尼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守在屋外的本无和尚,说起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反正这客房的钱也已经给了,师姐洗浴一番也自无不可。”本无和尚的性子纯良,且是不如色空这等半路出家的僧人,在心里藏着许多的心眼儿。且看这小和尚,在听闻色空的言语以后也无多想,反倒很是痛快的就给答应了下来。

    客房之内,色空尼姑且是仔仔细细的清洗着身上的汗渍和泥垢。如今该做的事情,这色空尼姑都已然做了个大致,只消得将本无和尚留在这客房之内,今夜里的事情,便是肯定的成了!

    本无和尚这一等,便是从自是等到了寅时,待得色空尼姑重新的换好衣服以后,这小和尚的却是都要靠着屋门睡着了。且看色空尼姑伸出手来,只是轻轻的将本无和尚摇醒,而后就是趁着本无和尚犯困的这个当口儿,说自己也困的想要在这客栈里睡下。

    “本无师兄,我实在是闹的没有力气了,能不能再容我在这客栈里睡上片刻。我一个女子,独自住在这客房里也不安全,本无师兄且是也睡在房里,为我守着罢。”见着本无和尚已有困意,色空尼姑又岂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且看这小尼姑在摇醒本无和尚以后,便是径自的在地板上付好了被褥,也不管身为男儿的本无如何推脱,只是一个心意的要睡在地上,将那还算柔软的床铺给让了出去。

    本无和尚推脱无用,最终也只得是顺着色空的意思,不好意思的躺在床上和衣而眠。且看着本无和尚躺下以后,很快就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而守在地铺上头的色空尼姑,则是轻轻的褪去了衣服,趁着本无熟睡之时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床去。

    色空尼姑跑上床榻,之后的一番摸索,自当是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本无和尚。这小和尚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只是心里一惊,便赶紧的想要将那色空尼姑推开。这小和尚的嘴上不停的念叨着自己所修习的佛经,可心里和脸上的异样,却是让本无和尚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

    “本无师兄,那一动不动的佛像有什么可信的。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经,如今不还是要挨饿,要为了一口干粮苦于生计。即使我再怎的去念那佛经,在饥饿之时也是静不下心来,真正的快活可不在那写在书上、念在心中的佛经里。”色空尼姑且是浅浅的笑着,这小女子不断的摸索着本无和尚,将那念了二十多年的佛经,自这小和尚的心里一一揉去。只可怜本无和尚少不经事,自这男女之情上更是懵懂无知,又岂能执拗的过一心一意想要与他私定终身的色空。

    自古以来,常言曾道:冬山绵远似白酥,身无一物斩凡夫。酒色财气削人骨,一入此门最难出。又有诗云:东风夜来香衾冷,锦帐温炉春更寒。梨花且随雷声近,巫山云雨最贪欢。

    俊朗佳女之间的情谊,无论在什么时候儿,都少不了被世人所咏诵。无论是那些令人听之心耳俱恶的桃绯文诗,还是那些让千古文人每每闻之,都感同身受的情比金坚之词曲,能够在时光、史集之下活跃至今,便一定有它继续存在下去的非凡意义。

    且不言本无、色空二人今夜里的所作所为,究竟是那情比金坚之举,还是只顾着桃心绯面淫俗之行。只是唯有一言不可不说,那本无和尚的心思,确是真真的在此夜中,自经书、庙宇之内,彻头彻尾的跌入了凡尘当中。确切的说,是跌到了一位叫做色空的小尼姑身上。

    这一番高唐云雨未止,那行阴云里头之前的雷电,便是又开始呼风唤雨。两人自春风之内厮磨了许久,却是谁也舍不得谁,虽说这违反戒律之事,并没有色空跟本无二人想的那般快活,可他们的心性、机会既已至此地步,这万般因果之下的藕丝,便自然是掰也掰不折、扯也扯不断。

    “好你二人,果真是在此处行了苟且之事!”本无、色空二人还未尽兴,那碧云庵里的住持,便是在几个小尼姑的带领之下,一路找到了两人所落榻的客栈。且看这客栈掌柜也无意阻拦,只是任由着碧云庵的一众尼姑寻上楼去,将这私定终生的给抓了个正着。

    “好你个色空,你才来碧云庵几日,便是犯了如此戒律,玷污了身上穿着的那一身僧袍!”碧云庵的住持撞破此事,且是满脸难看的沉下心来不曾言语。只是那跟在身边的几个小尼姑,却是对着本无、色空二人不依不饶,显然想着将此事追究到底,好儿好儿治一治那色空尼姑的罪。

    “此事皆是我的过错,是我心术不正,莫要算计到本无师兄头上!”然而,令住持尼姑心中大感震撼的是,那浑身赤裸的色空尼姑,此时却是径自的将本无和尚护在身后。且看那干瘦、娇弱的色空,似是认定了本无和尚一般,不由分说的拦下了一切的责任,破天荒的改了娇柔性子,竟是瞪着眼睛凶巴巴的跟人对峙起来。

    “你这贱人,可还有廉耻!”那几个本就有意讹诈的小尼姑,在听了色空的言语以后。便是颇不要脸的走上前去,径自的抬起手来,一下而又一下儿的扇在色空尼姑的脸上。虽说这些人打心里的羡慕色空尼姑,可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恶心、嫌弃的神色,对着本该成为胜利者的色空施起暴来。

    “住手!”碧云庵的主持尼姑,且是制止住了那几个小尼姑的胡作非为。这老尼姑的心思,倒也还留住了几分良善,如今见着色空跟本无被人殴打,多少也生出了一些疼惜之意。

    “色空,你身为尼姑,违反了佛门的戒律,这碧云庵且是留不住你了!”老尼姑的脸色煞是难看,且是想着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保得色空跟本无二人周全。且听她无奈的一声长叹,而后就是说出了让那几个小尼姑不由色变的言语。

    “住持,色空虽然犯了戒律,可了无和尚已然投了军,若是此时将色空逐出佛门,她无依无靠之下,在这卞西城里可怎么活啊!”几个小尼姑,为了本无每月的军饷,只得是一脸惶恐的跪下身来,不断的向着住持尼姑使劲磕头。虽说这几个小尼姑的心思不纯,可这副令人恶心的做派,却是难得的为色空留下了一条活路。

    “还请住持慈悲为怀,只需得消了色空的佛家身份便可。将她收做碧云庵的杂役,每日间靠着苦力过活也好。”且看着几个小尼姑的言语,说的住持尼姑是心里微动。这老尼姑也不是不明白色空的难处,她年轻时又岂能没有相夫教子的心思,如今若是能名真言顺的将色空,继续安护在碧云庵里,对这老尼姑而言也自然是一件令人心生喜意的善事。

920 孽海记(5)

    那碧云庵的主持,且是顺着其他小尼姑的恳求,不曾真的将色空尼姑给赶出碧云庵去。只见这老尼姑一声哀叹,随后便是不欲在这客房当中多做停留,让那锦衾下头的男女之情,继续映在她那早已的,“古井无波”佛心里。

    “你这不守戒律的贱妇,还不赶紧的将衣裳穿好,跟着主持回去受罚!”眼见着主持尼姑出了客房,那几个刚才还在为色空求情的小尼姑,便是再次的面目凶恶了起来。虽说那不着寸缕的色空,已然是被这几个小尼姑给死死的拿捏住了要害,可见着那与她在床榻上云雨过的本无和尚,这几人便是自羡慕色空之余,还好生的有些不太自在…

    被那几个小尼姑好一顿臭骂,色空的心里自然是少不了羞愤之意。倘若是放在寻常光景,色空面对着几人的羞辱之言,无论如何,都肯定会不卑不亢的跟这几人争吵一番。可现如今,那慌了阵脚的本无和尚就被她护在身后,这色空尼姑纵使是有心辩驳,却也只得是为了本无和尚,而选择默默的忍气吞声。

    “几位师姐教训的是,我这就将衣裳穿好,随着你们回碧云庵受罚。只是我还有些言语要讲,万望几位师姐行个方便,先去楼下等我片刻。”对于本无和尚的茫然无措,色空倒也不曾对他有所失望。且瞧这小尼姑的语气略有哀求,反倒是将本无和尚如今该做事情给做了。

    “你这贱妇,事到如今,竟然还不思悔改!难不成非要主持将你赶出碧云庵,才能断了那淫贱之想,让你有所悔悟么!”面对着色空的恳求,这几个摆了她一道的小尼姑,却是不依不饶的揪着她不放,。这几个小尼姑,只是觉着色空的心里还有淫意,想要以言语将她们打发开来,趁着时辰再行那春风风雨露之事。

    倘若仅是如此,几个过来捉奸的小尼姑,稍微与色空行个方便倒也自无不可。只可惜这色空尼姑,如今乃是一个‘身怀其壁’的“罪人”,而那几个将她抓了个现行的小尼姑,为了本无和尚的银钱,自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撤到屋外,平白无故的给色空行了这个方便……

    “还请几位师姐网开一面,且在楼下等上一会儿,好让我二人说上几句分别之言。这些个银钱,便算是我拿来供奉佛陀、孝敬寺庙的心意了。”色空见着这几个小尼姑如此不近人情,便是打心里对这几个毒妇恨的咬牙切齿。纵使她万般的不愿,此时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的自床榻上穿好衣裳,在那破旧僧袍的内侧衣兜里取出小半贯铜钱,选择破财消灾的想将那几个恶妇给打发出去。

    “你这贱妇还算是有些良心,也不枉主持慈悲,让你这水月庵的尼姑在碧云庵中落脚。”几个小尼姑且是收下了色空交来的“香油钱”,之后,才是将那万分丑恶的嘴脸缓和了不少。只瞧这几人收了好处,却还是要显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即使是出了本无两人所在的客房,在离开之前也依旧是说足了场面话。

    待到这客房当中再无六耳,那被几人欺凌过甚的色空尼姑,方才是眼睛一湿,扑扑簌簌的流下泪来。虽说这小尼姑的行径确实不甚光彩,可一个大姑娘被人当中扇了巴掌,能忍而不发,却也算是尤能可贵了。

    色空悲悲戚戚的哭了一会儿,之后便是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强忍住了心里头的悲意。这小尼姑虽说身形柔弱,但也能大致想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白那几个带着羞耻捉奸而来的家伙,是有心的算计自己,而更确切的说法儿,是在有心的算计着本无和尚以后的饷钱。如今受了如此欺辱,倘若再不能跟本无和尚厮守终生,色空尼姑反倒是还不如悬梁自尽来的痛快。

    看着色空尼姑哭的伤心,本无和尚也不敢出言安慰。刚才那几个碧云庵的尼姑来势汹汹,本就将这破了戒的小和尚给吓的不清,再说他跟色空尼姑也确实是理亏在先,方才失了胆气,竟然魔魔怔怔的躲在被子底下,让色空一个女子来为自己出头。

    “色空师姐,我…我对不住你……”见着色空尼姑自己止住了眼泪,本无这小和尚,便是愧疚的硬着头皮与想要她搭话儿。这小和尚自一夜之间已是占了不小的便宜,倘若连个表示的话儿都没有,恐怕就是那高坐在香台上的佛陀,在看到此幕之后,兴许都会忍不住的跳到凡俗中来,伸出大手狠狠的抽他一个耳光罢。

    “此事怪不得你,她们是有心算计与我,你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和尚站出身来,又能改变什么呢。”听了本无和尚的言语,色空尼姑的脸色,便是稍稍的好上了一些。这小尼姑也不曾怪罪孽海,只是默默将那丢在地上的兵衣捡起,而后稍带不舍的为本无穿起了衣服。

    “那几个混账如此欺辱与我,无非就是打着你身上那些银钱的主意。倘若你要是在战场上死了,我怕是会被她们给赶出碧云庵,落得个饿死街头的下场。”色空为本无和尚穿好了衣服,接着,便是轻柔的抱住了那小和尚的腰身。且听着色空尼姑的言语当中满是哀意,似乎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般。

    本无和尚闻言,脸上亦是浮现出重重的心痛之色。这小和尚有心想要带着色空私奔,可一想到如今这没吃没喝的世道儿,便也只得不舍的与色空靠在一起,挤了半天豆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不,还是离了那碧云庵吧。我每个月的饷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你租下一间屋子,做些零散活计度日了……”最终,本无和尚也只是说出了让她离开碧云庵的言语。

    “你要好儿好儿的活着,在战场上多留些心。我吃些苦也不甚要紧,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被那些混账欺负倒也值了。”本无和尚的言语,被色空尼姑听在耳中,只是那碧云庵,色空尼姑却是无法随意离开的。如今这世道每况愈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尼姑,倘若是搬出了碧云庵,便等同于一条落在了岸上的肥鱼。

    且不说那几个有心算计于她的小尼姑,会趁着如此机会使出什么手段。单单街面上那些不学无术的泼皮跟乞丐,在天黑之后,便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无依无靠,还有些钱财傍身的柔弱姑娘。到了介时,色空尼姑的下场,可就不止每月被人敲诈些钱财、扇几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921 孽海记(6)

    这一夜的光景,对孽海与色空这两个出家人而言,可谓是悲中带喜、好坏参半。直待得天色欲要放晓,那初尝得夫妻之谊的小和尚,方才是一脸担忧的快步出了客栈,急匆匆的向着城内的募兵馆行去。

    且看着孽海和尚,自那充军文牒上按了指印儿、画了文字押署,却是实打实的把自己卖给了当下的朝廷。而后,这初来尘世乍到的小和尚,便被人远远的领着,去了那城外的练兵校(jiao)场......

    “小和尚,你自这校场里可要万分小心。倘若是一个不小心触了校官的霉头儿,单单吃点苦头儿倒也罢了,就怕是出了校场以后,你这小和尚的性命,便肯定是难得长久了!”在陇右城外,孽海且是跟着那领路的兵头儿,不紧不慢的那朝着扎在山下的一处校场赶去。也许是那兵头儿好道爱佛,或者只是中年兵勇心思仁厚,反正,在这两人快要行到校场之时,那中年兵头儿总算是及时的提点了孽海和尚一番。教这涉世未深的小和尚,以后能堪堪的保住一条性命。

    “多谢大哥提醒,小和尚一定谨记大哥的恩情。只要是得了空闲,小和尚我一定诚心的拜佛念经,为大哥消灾祈福、积攒功德。”听了兵头儿的一番言语,这糊里糊涂的小佛子,还犹未察觉的对着那兵头儿道起谢来。这小和尚只以为那中年兵勇心思良善,这几句言语下来,却是不知不觉的惹得人家面色寒冷,直接就触了领路兵头儿的霉头。

    “你这小和尚,怎的就这般愚笨!俗话说的好:‘金银能驱拦路虎,钱财可为开山刀。’,你若真心想要谢我,也不需得什么念诵经文、消灾祈福,只要将放在怀里的那些银疙瘩给我一个,就当得你念上那千百遍的经文!”那领路兵头儿的面色越来越冷,但对孽海这小和尚,在言语间总归还是有所克制。且听他略带韫色的走在前头,倒很是直接的向着孽海讨要起好处来。

    听了那中年兵勇的言语,孽海这小和尚,只得是把手伸入怀中,摸了半天才找出一块儿两指来宽的银锭来。这小和尚且是略有不舍的,将那块儿银锭交到兵头儿手中,好似那千百遍的道理经文,到底还是跟这小小的一块儿身外之物,相差甚远。

    那中年兵勇收了好处,脸上的颜色便是忽的缓和了许多。且听着这领路兵头儿,又与孽海和尚说了许多有用之事,即使是到了校场之中,还犹自领着孽海寻了营帐,又暗里自出钱财,为这小和尚找了一个不错的归处。

    待那领路兵头儿走后,孽海和尚便是自顾自的,收拾起了刚刚拿到的行装被褥。且看这营帐之中,倒是不如寺庙厢房里的那般干净,在充满恶臭之余,还有许多的虱子、臭虫,慢悠悠的自那一张张床榻上缓缓爬行。

    “阿弥陀佛!”只是在这营帐中待了片刻,孽海就已然被好几只臭虫给爬到了身上。这小和尚只觉着浑身瘙痒,可无论他如何抓挠,却也是徒做无用之功。在万般煎熬之下,孽海和尚也只得坐下身来,念起了那静心安神的咒语经文来。

    天色将暗,转眼间便已然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经过这大半天的折腾,孽海和尚的脸上,也是不由的显露出了几分的疲累之色。正当这小和尚念着经文,打着瞌睡快要睡着之时,那住在此处营帐中的十几个新兵,却是好巧不巧的结伴回来,准备拿碗前去打饭。

    “嘿,来了个小和尚诶!”一声玩笑一般的言语,吵醒了那快要睡着的小和尚。只看着那回到营帐的十几个新兵里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哑巴。

    “大和尚,你不在那寺庙里好儿好儿的待着,干甚要来这里来受罪?”还好,这些个人里面,也不乏几个面色和善、略通文墨之辈。且看着这些人里,有一个约么快到三十多岁的瘦弱汉子,话里还算是亲近的,跟那刚刚惊醒的小和尚攀谈起来。

    “山里的尼姑庵烧了,庙里的知客让我下山化些银两,好帮那尼姑们重修庙宇。结果小和尚我学艺不精,反倒是在陇右城里被人偷了行头儿,一连饿了好几天,无奈之下才投了军营。”孽海惊醒以后,便是快速的将那放在床边儿的木碗拿起。这小和尚腹内已然饥饿,跟人说起话来,倒也顾不得太多的礼节了。

    孽海和尚,且是跟着这些新兵一起打了饭食,在吃饱喝足以后,又洗干净了手上的木碗,方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那些个新兵回到了落脚的营帐里头。只可惜这账内的臭气,实在是过于扎实,孽海和尚才刚刚坐下身来,便是被恶心的想要呕吐。

    “小光头,可千万不要吐!等过个几天,自这营帐里住习惯了,便不会再觉得恶心了。”看着孽海那副想要呕吐的表情,这营帐里的新兵,却是哈哈大笑的乐成一团。虽说他们几人一开始也是如此,可一旦将肚子里的饭食给吐出来,那等到第二天开始练武之时,方才是最为难熬的光景。

    “我知道了。”孽海强忍住呕吐之意,且是咬着牙的答应了两声。那些个新兵见此模样儿,倒依旧是笑个不停,显然对这小光头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大和尚,能来到这里,你可是知足罢!我们旗营到还算是安全的地方儿,只要你足够机敏,学会了那旗语之术,在战场上多少还容易保全一条大好的性命。倘若你学不会,只要有把力气、能敲得动那一面面牛皮大鼓,倒也能留在后面,不用与人厮杀。”十几人中,之前那还算文雅的瘦弱汉子,且是忍住了脸上的笑意。板起脸来,颇为正经的向着孽海和尚提醒了几句,那瘦弱汉子的为人还算不错,倒是能容得下孽海这个白白净净的没用和尚,好颜好色的与他说上几句言语。

    “与他说这些个干什么,你看那小和尚白白净净的样子,哪像是能擂得动大鼓的样子。且看他那副呆板之相,恐怕在这里也待不住几天,早晚要挪挪屁股,去到先锋营里给那些先锋将军填沟、垫路。”听了那瘦弱汉子的提点,孽海和尚还未曾来得及道谢,便是被其他人的恶言恶语给激的皱起了眉头。且看这小和尚才出了庙堂,那悬在大罗之上的平淡心思里,便生出了点点滴滴的嗔怒。

922 孽海记 (7)

    孽海初一来到这校场当中,只是吃了个晚饭,回到营帐后便是被人一顿辱骂。可还未等到这心里恼怒的小和尚稍有发作,之前那提点于他的瘦弱汉子,却是抢先一步的帮着孽海和尚跟那人讲起道理来。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大和尚就算是生的白净些,但他毕竟是与我们同住在一个营帐的兄弟。就算他真的不甚争气,自这旗营里待不了多久,难道你我几人便应该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么?”但瞧这瘦弱汉子的脸色一正,旋即,这待人还算和善的汉子,便是直直的看向了刚才羞辱孽海的那人。这汉子与人说起话来,倒也不曾夹枪带棒,不过其中的责备之意却是有些直接。

    “哼,瞧这小光头呆头呆脑的样子,还能在这营帐里住上几天?与其让他占了此处的床铺,还不如教这光头早点儿滚蛋,也省的犯错儿以后牵连我们。”平白无故的挨了一番训斥,那辱骂了孽海的汉子,在言语间也确是收敛了许多。且听他的语气中还犹有不忿,可到底是对孽海不甚顺眼,脸上依旧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儿。

    “......”直到此时,孽海这小和尚方才是明白了,那辱骂他的汉子为何一上来就对自己抱有如此明显的恶意。虽说他心里有些委屈,但那汉子所言语的话儿也不是无事生非,如今之计,也只有忍而又忍罢了。

    这一夜间,孽海躺在床铺之上,只觉着心里对于色空尼姑念想的很。那被褥间的跳蚤、臭虫,把他身上咬的是又疼又痒,自不断的抓挠之余,孽海和尚也是愁、思不断,苦苦的从夜间一直熬到了天明。

    天色将明未明,自天日都还未曾露出云层的光景中。孽海便已然是听到了这校场中的晨鼓声,那声音有如雷鸣,又似催命一般的急促不绝。使得孽海初一听闻此声,就是蓦的打了一个哆嗦,接着又慌慌张张的跌下床榻,与其他汉子一起向着校场中心而去。

    “大和尚,当着将官老爷们的面儿,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阿弥陀佛’这等的言语了。倘若是惹得那些个老爷们心里不快,最少都要挨上好几鞭子,轻的都要被打个皮开肉绽。倘若挨了那武官老爷们的鞭子,你八成连七天都活不过去的!”昨日那瘦弱汉子,今日间也是对孽海这小和尚照顾有加。且看着几人在去往武场的路上,那瘦弱汉子还不忘了向着孽海再行的提点几句,生怕这一脸呆相的小光头出了岔子。

    “对,对,和尚你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讲。若是那些个老爷们喝骂于你,你只要露出一副心虚、讨好的模样儿,顺着老爷们的话儿往下说就好。在这军营里,骨头硬的汉子,可都是死的最快的一批。”应和着那瘦弱汉子的言语,其他几人也是对着孽海连连点头,示意这小和尚在军营里一定要唯唯诺诺的做人。就连那看他颇为不顺的黑黄脸汉子,如今也不再继续的对他恶语相向,只是盼着孽海老老实实的忍气吞声,可千万不要连累到其他人。

    虽说还未到太阳初升的时辰,可此时的天色,已是足够兵士在没有火把的情况下视物。伴随着这初秋晨日间的寒风,此处武场中的两万兵士,便开始在武官老爷们的调教下,穿着单薄的衣衫自山林中行进穿梭。

    有些寒意的秋风,混着还未结成露珠的水汽,就这么生硬的吹在孽海的身上。只凭着一件单衫,自然是无法在晨日间抵御住那略带寒意的秋风。孽海且是混在队伍中跑了不到两里,便开始脸颊泛红,觉着有些头昏。

    “兄弟,千万要忍下来,忍不住可是要挨鞭子的。待到一会儿吃了早饭,”喝了姜汤以后就好了。只要扛过去这一次,以后就不容易打冻的摆子了。”那瘦弱汉子看着孽海的身形打晃儿,便知道这小和尚肯定是跑出了汗,而后又被秋风给激到了。倘若孽海真的没坚持下来,跑到一半儿就发了风寒,恐怕都用不到那些武官老爷们动手,这小和尚自己就会摔到地上,活活被冻死在这山林之中。

    在队伍的最前头,领头儿的两位先锋官,同样是穿着一身的单衫。不过比起孽海这等普通兵士来,身为武官老爷的先锋统领,却是在穿着单衫之余,还披着冷似坚冰的铁甲。且看那武官老爷的铁甲之上,已然是挂满了露珠,甚至挡在秋风前的胸脯上都已经结出了秋霜。

    待得孽海缓过神来的时候儿,早已是到了日上三竿的光景。要不是那瘦弱汉子在早饭之时,帮着孽海讨了一碗姜汤,如今这小和尚怕是早就病倒在床榻上了。

    但瞧着孽海在喝了姜汤之后,又是一连吃了两张湿乎乎的大饼。接着,这小和尚便是靠在桌子上缓了好一阵光景,这才慢慢的生出了一些力气,身上未曾放出的热汗也逐渐的透出。

    相比于其他营帐的兵士,孽海所在的旗营,在吃了早饭以后,只需得再训练上一个半时辰。就可以坐到阴凉处休息,一直到未时二刻左右,才用的到他们去擂鼓、晃旗。

    这一日接一日间的光景,对于孽海和尚来说,也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儿才有些难熬。这一连半年过去,孽海倒是自旗营里彻底的站住了跟脚,虽说这小和尚确实是没学会那挥棋的本事,可凭着一膀子的蛮力却是讨了个擂鼓的差事。

    然而,这等在校场里的安稳日子,拢共也就只有一年而已。还未等孽海缓过味儿来,这已然长了头发的小和尚,便已然是被调离了旗营,跟着完全陌生的其他武官老爷去了战场。而后,等待着孽海的,就只是一条有死无生的不归路而已......

    冬日间寒风猎猎,每一道东风吹在孽海身上,都好似刀割、斧劈一样。残垣断壁之下,已然长出头发的孽海,正在跟几个残兵败卒,哆哆嗦嗦的围在火堆一处小小的火堆周围。那刺骨的寒风只是轻轻的一吹,在越过断壁以后,便差点儿扑灭了那团遥遥欲坠的温暖火光。

    “唉,以后的饷钱,怕是寄不回去喽。”在孽海的身旁,一个眉发皆白的老头儿紧紧的裹着一面旗子。且看那老头靠在火堆之前,却是被冻的浑身直抖,而那火堆里的燃料,则是一团团头发,跟一条条断臂断腿。

    “苗老头儿,别说这等丧气的言语。要死你自己死在这里便是,可莫要来败坏我们的威风!”听着那白发老者的言语,孽海只是径自的念诵着超度亡魂的经文。虽说这小和尚对此事浑不在意,可剩下的人里,却是有听不得这话儿的人。

    “想想家里四个儿子,到了我这年岁,应该是能享齐人之福,可守天伦之乐才对。怎奈何这一打仗,城里的老爷们便抓了我那四个儿子,教他们去冲锋陷阵,可怜我的儿们,就这么的一个不剩,连囫囵尸首都没回来。”然而那苗老头儿,倒是对于别人的言语充耳不闻。且看这老家伙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眼神在迷离之间,只在喃喃的自己念叨着。

    “现在我家里面,就只剩下一个老婆子带着那两个孙儿。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也耕不动家里的几倾烂田了,如今能养活两个孙儿,靠的都是这月月发下来的军饷。倘若我再死了,可叫那三人如何能活得下去呐。”说着说着,那苗老头儿的眼眶里,便有泪水缓缓的滴在地上。而他这一番言语下来,却是说中了其他人的心思,一时间,火堆旁的气氛很快就低沉了下来。

    北风呼啸,几人寻来的“柴禾”也是越烧越少。如今之时,孽海几人剩下的粮食,无非就只有两块儿面砖而已,可这两块儿面砖配上雪水化开以后,也就能再坚持两天罢了。

    摇曳的火光,就这么在孽海几人的脸上来回摇摆。相比于那随处可见的“冻肉”跟“柴禾”,更多的则是孽海几人的绝望之意,如果没有天神庇佑的话,下个月的饷钱,那些武官老爷们怕是可以昧下来吃空饷了。

    孽海和尚口中念出的超度经文,依旧是不疾不徐的随着火光跟烟气消逝。这经文平缓柔和,可却那吹到断壁之上的呼啸寒风还要刺耳,经文声经久不衰,但人心却不能跟经文的声调一样一成不变。

    “去他姥姥的,臭和尚,别他玛念了!”火堆周围的寒意令人昏昏欲睡,忽然间,一声丧心病狂的大吼,反倒是惊醒了快要睡着的苗老头儿。连带着其他的几位兵士,也被这吼声给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向着远离孽海的位置靠去。

    “阿弥陀佛。”孽海和尚闻言,只得是停止了念诵经文,任由那快要崩溃的家伙对自己不断辱骂。这小和尚,比之刚入尘世之时,确实是沉稳、伶俐了不少,知道自己刚才所念的超度经文,差点儿就带着火堆旁的苗老头儿“往生极乐”。

    “我去逆骂的,你这个小秃驴,还没完了是吧!天天阿弥陀佛的叫着,你要是真有本事,便将那破卵子佛陀唤来,让他救你一程啊!”慌张跟恐惧在变成愤怒以后,反倒是闹的那破口大骂的汉子愈发的害怕。他看着孽海并未与他争吵,便宛如一个混不要脸的街边妇人一般,开始歇斯底里了起来......

923 孽海记 (8)

    那破口大骂的声音经久不衰,自这早已被敌人扫过的战场上荡漾开去。这谩骂声和着风雪,夹杂在如刮骨尖刀的北风之内,终究还是这几个残兵败卒带来了麻烦。

    如今大雪纷飞,天气冷的连狼、犬也愿意趴在窝中,不想出来。且见着那汉子对孽海的叫骂声,倒是好巧不巧的,引来了几个正在远处收尸的敌军兵勇。但看到那几人牵着数只大狗,脚上的羊皮棉靴踩在雪地之上,正咯吱轻响的朝着一片低矮的断壁残垣走来。

    那几只大狗走在前头,光是看那狗脑袋,就已然比人头还要大上一两圈儿。倘若真有人与这等凶恶的大犬相搏,兴许也就需得两刻钟左右,便会被吃的只剩下一副骨架。

    “诶!你带上两只狗绕过去瞧一眼。”几个穿着怪异的兵勇,已然是轻手轻脚的藏到了孽海几人的附近。且瞧着这几人中,有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兵士,却是被其他几人往外推了一推,接着便是不情不愿的接过了“查探敌情”的勾当。

    “苟囸(ri)的,等老子以后发达了,一定要你们几个好看。”年轻的兵士在被人推出来以后,只能是带着自己的两条大狗,悄摸摸的向着孽海等人藏身的那处爬去。只见着跟在他身后的那两只大狗,宛如铜铃铛大小的眼眸当中凶光毕露,似乎对于新鲜的血肉很是渴求。

    但看着那年轻兵勇,在刺耳的谩骂声下,一路有惊无险的蹭到了孽海几人藏身的断壁底下。那年轻兵勇,且是挨着断壁根底,自边角处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单单只瞧了一眼,便瞧清了孽海等人的跟脚。

    ‘一共七个人,我对付一个,带来的两条大狗,分别能对付两个。只消我动作麻利一些,这七个人头便足够我换上将近三十两银子,拿来买田置地倒足够我一辈子吃喝无忧了。’残垣之下,那年轻兵勇的心里,难免是一阵的喜不自胜。除了孽海跟那破口大骂的壮汉子以外,剩下的几个逃兵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摸样儿。尤其是那披着旗子、坐在火堆边儿上发抖的老头儿,对他而言更是一笔白捡的富贵。

    心里打定了主意,那年轻兵勇便是不再继续隐藏。只听得有一道口哨儿声,在孽海等人的耳畔响起,接着,那断壁之下就有两只大黄狗向着几人扑来。

    “是金国人,快跑!”扑来的大狗,将那丧了胆气的大汉给吓的不轻。且听他一声大喊,而后转头便跑,只不过片刻的光景,就已然被一条大狗扑在身上,一口咬的手臂鲜血淋漓。

    “和尚,我这年纪怕是逃不出去了,你快跑罢!”相比于丧了胆气的恶汉,那一直披着旗子的老头儿,却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迎敌。但瞧着那老家伙的眼里满是恐惧,可嘴上的言语却是希望孽海能逃得一命。

    “......”那老头儿混不要命的起身向恶狗扑去,而后,便是一副惨不忍睹、血肉横飞的恐怖场景。此时的孽海和尚也是心里做怕,虽说他有心想要替那老兵报仇,可一想到色空尼姑还在苦苦的等着自己,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的转头就跑,心里更是对那金国兵勇恨意滔天。

    “玛的,这两条畜生!”那两只大黄狗扑倒了人以后,便不再去追其他的兵勇。且看着断壁之下一阵的血肉翻飞,那老兵跟恶汉,都已是被黄狗咬开了肠肚,脾胃等脏器混着血、尿、忿汤儿,硬是热气腾腾的流了一地。

    见着如此情况,那金国兵勇同样是恨上心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儿过去,眼前的二十八两银子,便是猛的跑了一小半儿,如今剩下的四个宋国兵勇,也就能给他换来三亩薄田而已。

    只可惜,那年轻兵勇还是想的太少。别说是三亩薄田,在如今的局势之下,等到其他几个后知后觉的金国兵士赶来,恐怕他那一条大好姓命,估计都难以继续保全......

    刺骨的寒风呼啸,宛若妖魔的嘶吼一般,与孽海如影随形。这小和尚跑了又跑,万幸是脚下一滑,咕隆一下儿掉进了一处还未结冰的小河里。倘若那冰寒的河水掩去了他的气味儿,剩下的几个金国兵士,很快便可以牵着大狗,寻到这慌里慌张的倒霉和尚。

    “呃...,嘶,呵....”北风吹拂着已然浸透的扎甲,那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甲缝一点儿一点儿的向着孽海的体内钻去。这大和尚在寒风之中趟着河水,脸上一片通红的哆嗦着往远处走去,等他浑浑噩噩的冻倒在河水当中,再醒来之时,眼前看到的便已然是一座点着篝火的老土房了。

    “你这身子还真是结实,倘是换做旁人,此时躺在那河水里,恐怕早就冻死了!”待得孽海醒来,眼前便是看到了一位脸上满是褶皱的老倌儿。且瞧那老倌儿的穿着很是不凡,不仅披金戴玉,就连那一身的装扮,也是孽海从图画上看到的皇帝老爷才能比的。

    “多....多谢老丈!”孽海醒来之后,整个身子便开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虽说他已是住进了一处点着火堆的屋子之中,可那顺着河水侵入体中的寒意,却是迟迟的不曾退去。

    “你不必谢我,是小姐发了善心,叫我将你在那河中捞出。你要谢,还是去谢我家小姐罢!我家小姐出门在外也颇为不易,她既然救了你一命,你这和尚自当是应该投桃报李,权且当个护卫,保我家小姐一路平安。”那锦衣玉带的老倌儿听着孽海向他道谢,却是完全不将这和尚的谢意当一回事儿。好在孽海在昏死之前,身上还穿着一身铁甲,如若不然,那老倌儿也怕是断然的不会救他。

    “老丈放心,我自会投桃报李,保恩人一路平安。只是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小厮我又要护送着恩人去到哪里,还劳烦老丈与我言语两句。”闻得此言,孽海和尚自然是连连点头,直接就将那老倌儿的要求给应了下来。这和尚虽说是久经沙场,可心思却依旧纯良,那老倌儿教他报恩,他连想也不想,只顺着人家的话就给应了下来。

    “......”然而孽海这一番言语下来,却惹得那老倌儿脸色一沉。且看那老家伙轻轻的攥紧了拳头,虽然嘴唇紧闭,但脸上依旧有些许的咬牙切齿之色,只是忍而不发,强自的平复着心绪而已。

    “唉,我与我家小姐是从临安出来的,要往金国的中都而去。”看着那老倌儿的神色,孽海也知道自己怕是问到了人家的痛处。就在这小和尚尴尬、慌张的不知该如何言语之时,那一身华服斑斓的老倌,反倒是落寞的叹了口气,让孽海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老丈,金国可不是一个好去处。金国人视我等宋人为鄙贱之畜,此行前中都,可谓是前途渺茫啊。”孽海见着老倌儿似有难言之隐,便开始试探性的,想要从这老倌嘴里探出些底细出来。那曾未谋面的富家小姐,虽说是出于好心的救了他一命,可眼前这老倌儿给孽海的感觉,却是不像好人。

    “哼,你只需老老实实当好你的护卫便可。等着到了中都以后,我家小姐自能保你重返故土,给一个安稳的差事让你养家糊口。”老倌儿的脸色刚刚见缓,随后就又被孽海给说的阴晴不定。且看他一脸冷色的站起身来,先是给孽海许下好处,接着便不言不语的拂袖而去。仅留下这小和尚一人躺在地上,在火堆旁盖着干草,浑身依旧是哆嗦个不停。

    直待得好几个时辰之后,孽海所在的这间土屋,方才是被人从外面推开。且见一个坡了一条腿的小童,慢吞吞的端着一碗糙米面儿糊糊,从门外头一步一步的小心进来。而门外的寒风,也是趁机呼呼的倒灌进屋子当中,让刚刚才缓过来的孽海,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哆嗦。

    那坡脚小童自进屋之后,便是将米糊放到了屋内的木桌之上。接着,那小童又转过身去,在顺手带上屋门以后,方才是继续拿起米面儿糊糊,慢吞吞的来到孽海跟前。

    “这位小哥儿,我方才只向着那老丈问起了我等要往何处去,却瞧他的脸色因此而隐隐作怒。不知小哥儿方便与否,且能不能与我仔细的说说,你家小姐究竟为何要向着中都而去?”孽海趁着接过那碗米糊儿的档口,且是试探性的与这坡脚小童套起了近乎儿。这小和尚,也不指望人家能痛痛快快的与他说个明白,只想着哪怕能听到些隐隐绰绰的风言影语,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上许多。

    “我瞧你落河之时还尚且穿着铁甲,想必也是个兵士的出身的好汉。你问的话儿,倒也算不上什么禁忌,只是任大管家忌讳这个,故而才对你冷面相向、难有好色。”那坡脚小童见着孽海接了米糊儿,便顺势的一屁股坐在火堆附近。且看他将孽海身上盖着的干草拢了一小堆儿下来,铺了一铺,生怕那地上的土灰脏了他的衣服、失了他的体面。

    “唉,前段时日我宋国不是又刚刚战败,丢了那么几座城池么。我家小姐就是因为这么个事儿,才被皇老爷封为公主,派去那中都跟人和亲。可怜那任管家原本乃是我丞相府上的红人儿一个,如今却也因为这档子事儿断了前程,需得伺候着小姐往中都和亲,与陪嫁的丫鬟做不得二异。”篝火旁,那坡脚小童懒懒散散的靠在木桌腿儿上。且是在等着孽海把饭吃完,他好拿着碗回去洗了,早儿早儿的躺下歇息。而趁着这些个时间,那小童子便是原原本本的,与孽海和尚说起了这里头的内情。

924 孽海记 (9)

    一连吃了数日的糙米面儿粥,相比于前些个时日的落魄模样,如今的孽海已然是将自己给拾掇的干干净净。这小和尚且是向着那救了自己的老倌儿,厚着脸皮的讨要了一件儿还算合身的衣裳,只不过随意的往身上一穿,便是令那看不起他的老倌儿,不免带着些意外的又仔细瞧了瞧他。

    “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没想到你这落魄的逃兵,只不过简单的换了身衣裳,便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姿态。”那老倌儿见着孽海一副温润如玉、俊朗丰神、身姿翩翩的模样儿,倒是真真切切的解释了何为‘势利’二字。且看这老倌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开始抚掌轻笑,自这之前也不见他何时曾跟孽海如此的亲近过。

    “这衣裳当真是好看,可比我以前穿的那些粗布袍子要精致多了。若是没这身衣裳,我这扮相也就与常人别无二致罢了。”穿了这么好看的新衣裳,孽海的脸上自然是一副欢喜之色。虽说佛门僧人不重‘眼、耳、鼻、舌、身、意’六欲,但等到真的试过之后,这饱读佛经的小和尚,却还是无意间的觉着喜不自胜。全然是忘了从前修行的点点滴滴,表现的与个俗人无异。

    “你这小郎君,何必如此瞧不上自己。这衣服虽然好看,但与寻常俗人去穿,便等同于犬效狼颦、沐猴而冠。就拿我这老倌儿来说,在刚进老爷府上时,便闹出过不少的笑话儿,为此还吃过许多的苦头儿。”那老倌儿见着孽海生的俊俏,就是说起话来,也是平易近人了许多。所说那老脸上,满是一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神态,可这老东西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了。

    这一路奔走,不知不觉间,便是冬意渐去、春风徐来。可谓是:梅落冰融青泥软,桃花点点似红毡。恍然初觉春意暖,东风不似北风寒。待到日落西头、天近黄昏,那前往中都和亲的丞相府小姐,方才是让人停了车马,生起篝火来好做休整。

    但看着孽海和尚也是停下身来,带着几个人一路往回行走,不仅不慢的遮掩去地上还留着的马印车痕。直到天色彻底放晚,这长了头发的和尚,才是鬼鬼祟祟的与他人一同返回,好似已经是这里头的行家熟手一般。

    行至今日,孽海等人已是快到了直沽寨的近郊,且是只需得再行上大半个月的光景,便可护着那老倌儿与富家小姐行到中都。届时,那老倌儿为报相送之恩,必然会答应孽海,与他金银相赠,让他一路平安的回到陇右城。

    只要孽海再求他许下个还算不错的差事,这小和尚便是可以跟色空尼姑长相厮守、白发齐眉。可惜世事无常、人生难料,这手到擒来的好处,它偏偏就在即将功成名就的时候儿,遭遇了变故。

    夜间的篝火,散发着并不算多么明亮的火光。虽说在白日间,如今确实是暖和了许多,可一到夜里,却依旧是冷的有些出奇,就好似前人那句;‘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歇’。

    “有动静,我且去看看。”仲春的夜里依旧寒冷,按着道理来讲,如果没有东风吹来的话,这夜里便不应该有其他动静儿的才是。可今日夜里,在孽海等人露宿的林子当中,却是悉悉索索的的响成一片,虽然这声响儿也就跟‘耗子过草’差不多大小,但谨慎一些也终归是好的。

    孽海怀着担忧,且是轻轻的低着身形矮走,这小和尚也未曾觉得那声响儿会是贼人来袭,但事情却偏偏就巧到了此处。随着孽海的走近,这小和尚听到的响声也自然是越来越大,只看他轻轻的灭了手上的火把,而后再行的又将脚步放轻、放缓了几分。待到他走出了足足近四五十丈以后,这才是大致的瞧清了声响传来的源头。

    此时,正有三十几个金人口含短刀,悄悄的趴在地上,自不远处一路向着那老倌儿所在的位置爬来。虽说这月关不甚明朗,但那围在脑袋上的两根辫子,却是足以让藏在暗处的孽海,认出他们的身份。

    孽海和尚如今低身藏在灌木之间,倘若是想要退走,除了那行走间传出的脚步声以外,还必然会带动身旁的那些枯枝、败叶。也亏得现在乃是仲春时节,更何况今夜间又是月朗云稀,此时只需得点燃火把,随意的往远处一扔,想来一场大火顿时就可以坐地而起。

    ‘我若是直接悄声回去,怕是走不了几步便会暴露行踪。那丞相府的老倌儿跟小姐,毕竟是有再世之恩与我,如今之计,也只有声东击西、打草惊蛇了。’稍稍的查了查对方的人数,而后,孽海和尚的心里便是不由的发起了狠来。这小光头也晓得放火烧林的办法儿,只是于心不忍,不愿枉造杀孽罢了。且看他细细的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点燃了绑在腰后的火把,以那熊熊的火光惊起了还在悄悄爬行的一众金人。

    那一行金人赶紧低身站起,眼中自然是满含凶残、愤怒之色。孽海奔行离去的声音,已然是向着那些金人暴露了他的存在,可那些金兵却是打算破釜沉舟,居然大摇大摆的提着尖刀,向老倌儿等人所在的位置奔去。

    “速战速决,这事儿办妥了,便多发给你们一份儿赏钱!可此事若功败垂成,皇子爷便会收了我们的奴仆、田地,还会砍了我们一家老小的脑袋!”且见着那些个金兵有如豹奔狼驰,在一声呼喝之下,更是脚下又卯足了几分力气。只不过须臾间的光景,这一行三十来人,便已经来到了老倌儿等人的近前。还不待那些个佣人、随从、护卫多做反应,便是举刀就砍,刹时闹的血光飞溅。

    “小姐,快到我背上来,我驮着你逃走!”在一番骚乱之中,那身着金衣玉带的老倌儿,当即就是赶紧的解了衣裳、腰带,随便的找了跟麻绳捆在腰间。只观这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到一辆马车近前,也不由分说,直接就钻进了车厢之内,背出那富家小姐转头便跑。

    “任老伯,为何不解下一匹马来,但就这样儿靠着双腿而行,又如何才能自那些贼人手中逃得一命?”那富家小姐,且是渐渐的自惊恐当中缓过神来。她且瞧着老倌儿的身后暂时无有追兵,这才是有些责备的跟驮着她逃命的老管家如是说到。

    “小姐啊,这林子里多是树木荆棘,就算是骑了骡马也很难跑得畅快,更难以在那些贼人的手上逃将出去。更何况马匹在奔行之时,难免会蹄声高亢,只要暴露了行踪,你我在这林中早晚都会被人追上呐。”这老倌儿倒也不愧是丞相府的红人,即使在如此危难之时,心思却还是如从前那般的细腻、缜密。如今两人想要逃出这树林,全然是有如做梦一般,若是要求一条生路,也只能趁着那孽海和尚放的大火,赶紧找个靠近河边的隐蔽洞口儿屈首藏身才是。

    “那可怎般是好?”富家小姐被人驮在背上,听了那老倌儿的言语,也难免的又失了分寸。但瞧她一脸的急切之色,眼中更是带泪含珠,整儿一副寻常的俗家小儿神态。

    那老倌儿年事已高,如今又背着自家小姐,一跑就是四五里的光景。如今老倌儿气力渐失、疲累上涌,且是脚下一个踉跄,不慎的衰在地上,险些磕着了背上背着的金贵小姐。

    但看那老倌儿爬起身来,将自己摔破的伤口赶紧包扎起来,又赶紧的用脚刨弄着身下沾上他血迹的泥土。直待得万无一失之后,这老倌儿方才是带着自家的小姐快步而行,好歹是寻到了一条溪河,又趟着水顺溪行走。

    “小姐,如今且先是在这林子里找个藏身之处,待到熬走了那些贼人再另做打算罢。刚才我观那些贼人身手利索、穿戴整齐,并不似这附近的山匪流寇,想来,怕是某个金国贵胄故意派来阻止和亲、杀人灭口的!”一路之上,那老倌儿不断的喘着大气,即使双腿微微打抖,却依旧是不敢停下身来。且观他一边儿拉着那富家小姐的手,一边儿又开始跟她讲起了这其中的蹊跷来。

    “你是说,有人不想金宋两国暂且罢手?”那富家小姐毕竟读过不少的诗书,也自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只看这姑娘几乎是想也未想,当即就是晓得了其中的不对之处。

    “不然还能怎样,我们这一路之上处处小心谨慎、不露痕迹,按理来说,是万不该被人盯上的才对。既然如此,那些贼人便必定是早知我们会途经此地,自许久之前就开始动上心思了。”老倌儿与富家小姐快步而行,却是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同样到河边躲避火难的孽海和尚。且见那老倌儿赶紧的止住了嘴里言语,随即就带着自家小姐,赶紧向着孽海和尚而去。

    按着道理来说,此时的孽海和尚,当万万不该再与那富家小姐扯上关系才是。如今这林子里烧起大火,倘若那些金兵不是痴傻之人,便一定会寻找河流避火。届时,若是遇见老倌儿跟小姐二人,孽海和尚也当是跑不了这杀身去命的无妄之灾。

    “小公子,如今且是到了你与小姐恩怨两清的时候儿了。倘若你还有一丝良心,还晓得半分世理人伦,便帮赶紧过来,帮着我家小姐逃过此劫!我家小姐乃是宋国当今丞相的小女,此行去往中都乃是为了与金国皇子和亲,一旦此事成了,我家小姐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无论是富甲天下还是位极人臣,都算不得甚么难事!”那老倌儿脸上的伤口,还犹自的往外崩着血液,此时已然是染红了缠在他头上的手帕。

    但看这老倌儿的脸色一片惨白,哪里还能看出半分人的模样,倘若是穿上黑纸糊成的衣裳,却也是跟冤魂野鬼差不了几分。

925 孽海记(10)

    看着那老管家万分凄惨的模样儿,孽海自然晓得这其中的关系、利害。这小和尚虽然心性依旧纯良,但还算不得是个傻子,那老倌儿所言语的好处,也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除了拿来唬一唬白痴以外,便是连个还未弱冠的小儿都骗不得。

    只是那富家小姐,对孽海确实有着天大的恩情。再加上这小和尚作为佛门中人,更是于此等救命恩情看的极重,如今那老倌儿又有意的拿言语来激他,孽海自然是头脑一热,就这么一半儿清醒、一半儿糊涂的应下了此事。

    “若是无小姐好心相救,我这条性命本就该在那冰河中浸死。老丈你暂且放心,只要和尚我还活着,便必然会护得小姐平安!”对于孽海而言,这出身自丞相府里的小姐,乃是他如今唯一的依托。这小和尚也不敢再奢望什么荣华富贵,且是在想着先将那救了自己的女子送至中都,只求这女子能够感念他的不易,帮他回去宋国便可。

    “如此最好,那些金兵我这老倌儿会想办法引开。你且记得,要赶紧在河边寻上一处洞穴藏身,待到他们离开以后再行赶路。”老倌儿见得孽海应下此事,心里也是不由的放下了担子。他如今年事已高,又经着刚才那么结结实实的一摔,就算是没死在追来的金兵手上,恐怕再过个几天也未必能保全性命。此时,他已然快到了将死之际,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眼前这个还算伶俐、忠勇的年轻汉子了。

    “任老伯,活着回来!”听了老管家的言语,那富家小姐也是止不住的泪如泉涌。按着任老倌儿的能耐,他此去引开金兵,怕是必然无法活着回来,可若是不让他去,又实在对不住自己性命、亦是有负她相父的养育之恩。于百般交集之下,这心绪复杂的小姐,也只得是对着任老倌儿泪眼含珠、无可奈何的悲恸讲到。

    “小姐,你若是能到达中都,以后老倌儿的身后事,便拜托你了!”原本,任老倌儿还想着自临死之前,难得的慷慨、潇洒一次。只可惜死到临头,这老倌儿才知晓得何为:‘临死方知一试难’,且看这老倌儿强忍着悲意,却是心里难受的双眼泛红。足足忍着沉默了半晌,方才是还算洒脱的,向着自己小姐求起了后世。

    那富家小姐心中的悲意更甚,此时已是痛苦万分,哽咽、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老倌儿在临走之前,又向着她讨要来了身上穿着的黛衫、云肩、锦袄、罗裙,还难走了她头上带着的金簪、玉钿、珍珠步摇,反倒是拿着好大一笔富贵,似个落井下石的恶仆一样草草离去。

    任老倌儿拿了这些富贵离开以后,却是赶紧的在河边寻了些湿草,胡乱的捆扎了一通儿,塞入了那锦袄、罗裙当中。接着,这老家伙又是赶紧的团了个湿草脑袋,且是将金簪、玉钿等物件儿别在上头,为那富家小姐做了一个挡死的替身。

    且观这任老倌儿把那假人背起,而后就是小心翼翼的,顺着河道向林外慌忙跑去。那假人头上的金簪、玉钿、珍珠步摇,随着颠簸响做一片,再加上风助声势,自这林中倒也传的还算宽广......

    那些个金兵,在杀完了之前与任老倌儿同行的骏马、家仆、护卫以后,便是开始盘点尸身,在其中寻找着那富家小姐的身影。只可惜他们仔仔细细的找了数次,都未曾能如愿以偿的找到想要的那具尸首。于万般无奈之下,这些个过来杀人灭口的金兵也只得硬着头皮,趁火势还未彻底烧开之时,赶紧四处去找任老倌儿等人的身影。

    “小心火势,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是寻不到人和尸首,便被烧死死在这林子里罢!”这群金兵里的首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见他脸色发狠,只是径自的叫人去寻找任老倌儿几人的踪迹,观其神态,已然是到了快要疯魔的边缘。

    “这林子如此之大,恐怕我们还未曾寻到人影儿,便要被大火给围住烧死。如果那宋国小姐死于这林中倒还好说,只怕我等死后,那几人还能逃脱升天,岂不是凭白的坏了好事,辜负了皇子的天高地厚之恩?”相比于那已然失了理智的统领,这群金兵里倒也不乏怕死、镇定之辈。且听着有人声音踌躇,说的虽是那怕死的俗话儿,但也却借着几分大义凛然的势头儿,拿着足够的道理拽回了金兵统领的理智。

    “顺着水去找,这林子很大,倘若不顺着水走,那几人一定会被火烧死。无论是谁发现了那宋国女子的身影,只要一声大喊,我必有重赏!”金兵统领冷静了几分,随后就是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但听他高声大喊,且是为手下们壮了壮士气,接着就身先士卒的向着林子深处跑去。

    这些个金兵听到还有重赏,便不由的心绪激愤、血气上头。再加上有人甘做先锋,也自然是混不要命的散到了林子各处,打算着抓紧寻到那任老倌儿几人,于保住一命的同时,再狠狠的拿上一笔银钱。

    逐渐的,那金簪、玉钿交击之声,便是在任老倌儿有意的施为之下,传到了正在河边搜寻他们的金兵耳中。且看着有一位金兵眼色一喜,而后,就飞也似的追到了任老倌儿近前,旋即放声高喝,打算吸引其他金兵过来帮忙。

    “当真是先祖护佑,合该我命里富贵,能捡到如此一笔富贵!”那金兵暂且是不曾动手,只仅仅是形影不离的追在任老倌儿身后。那假人头上的金簪、玉钿,只一眼便能看出是何等精致、高贵,只需得统领等人来到此处与他作证,这一笔滔天的富贵舍了他又有何人能受?

    不多时,那放出声响儿的金兵,就召来了自己的统领跟同伴。且看那任老倌儿的身形不住打晃儿,已然是跑个十几步便要踉跄一下儿。待他见得人已经凑得差不多了,这老倌儿方才是做出一副垂死挣扎之相,不仅脚下没了分寸,就连逃跑的方向,也开始如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撞。

    “你们这群畜生,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小姐落在你们手上!我家小姐乃是丞相之女、皇帝义儿,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山匪、强盗手中,被人污了清白!啊—!”任老倌儿跌跌撞撞,且是被逼到了绝路之上。但见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只是犹尽余力的带着那假人往附近的火中奔去,且将那些金兵给吓了一个激灵,失了分寸般的抓紧向他跑去。

    “恶贼,你们休想!”只是这任老倌儿放手一搏,自临死之际却是蓦的生出了一大股的劲力。单看他踉踉跄跄的大步狂奔,也不待那些个金兵将他围住,只将背上的假人纵手一抛,却是正正的摔在一片燃着火的荆棘丛中。那沾着水的假人跌在火里,自是免不了带起一阵黑烟,但和着任老倌儿的一声大吼,却是不曾让那些个心里慌张的金兵发现破绽。

    “我与你们拼了!”做完这些,任老倌儿便是又摇摇晃晃的向着一位金兵扑去。但观他满脸是血,应和着那沾了水的华衣与照在附近的火光,已然是一副冤魂厉鬼的模样儿。那金兵将他扑来,心中难免恐慌,自是顾不得什么,当即举刀便砍。且不过片刻的功夫儿,任老倌儿就身中两刀,痛苦的倒在地上,还犹自挣扎个不停。

    “娘的,老东西,临死还得恶心你爷爷我一回!”那金兵惊惧之后,便是缓过神来。且听这蛮夷汉子,语气不善的张口便骂,而后还犹不解恨,又提起刀来把任老倌儿的尸首砍了个面目皆非。

    待到荆棘丛烧完,草木灰里还哪能寻出那假人的身形,可好就好在,那假人头上还插着金簪、玉钿、珍珠步摇。虽说那火势极旺,可也只是烧毁了珍珠、玉钿,那金簪跟其他珍宝物件儿,多多少少还是留了部分下来。

    “娘的,这灰咋烧的一块儿骨头都没留下?”金兵统领来到那灰堆近前,且是使着手里的短刀,自草木灰中拨弄出了几件儿金打的首饰。虽说那些个首饰的外观,被烈火烧的有些走形,但好在其中的变化也算不上多大。

    那金兵统领思索了片刻,只觉着这其中似乎是说不上来的问题,但附近的火势已然越做越大,如今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去想。那金兵首领见着火势蔓延,只能是赶紧的扯了块儿衣裳,拿布垫着抓起了地上残余的首饰,赶紧吆喝着手下们入河避火。

    当火势尽去之时,自这林子当中,便只剩下了几条河流以及那一地的木灰。且看那些个金兵劫后余生的自河中站起,而后又在金兵统领的吆喝下,还尤不死心的沿着河岸四处巡查起来。这一连找了五六日光景,直到人人困累、饥饿难耐之时,这一行金兵方才是疑神疑鬼的自行离去。

    自此以后,又是过了一两日的光景。自这灰烬堆中的一处河岸附近,孽海方才是背着那已然快要被饿死的富家小姐现出身来。那任老倌儿虽然为人刻薄、势利了一些,但想出来的法子却是实打实的好用,若非孽海找了处浸满水的暗洞藏身,此时定然会落个尸首无存的下场。

    只是在出来之后,好几天未尽米食的孽海和尚,已然是连走路的力气都要开始精打细算。再加上他刚刚推开了堵着洞口的那些个石头,如今还背着一个好似是死了一般的富家小姐,这小和尚哪里还有力气,能自这片烧毁的林子里走出去。

    “这里前几天才生了大火,怎的此时还能有人躺在这里?”万好是孽海这人命不该绝,只背着那富家小姐走了不到两里路,便是遇见了一个来这里背灰的金人老汉儿。但见那老汉身上的袍服邋遢、肮脏,一看,便知他日子过的很是不好。

926 孽海记 (11)

    邋遢老汉虽然心里疑惑,可腿上却是加了股劲儿,赶紧的来到这小和尚近前,把他从地上扶将起来。且看这老汉到底是心肠慈悲,也顾不得去问孽海为何会躺在此处,当即就从怀中掏了张饼子给他充饥。似乎生怕眼前这素不相识的孩子,只因为他一时之念,便是断送了大好性命,不明不白的饿死在这荒林之中。

    “多谢老丈....”见着那老汉递来的饼子,孽海却是顾不得仔细与他道谢。且看这小和尚应当是被饿急了眼,只顾着将那饼子抓来,而后死命的向着嘴里硬按,恨不得一口便将那饼子嚼个粉碎,再一下子吞到肚中。

    “先喝点儿水,歇一会儿再说话。”孽海和尚的反应,被那老汉原原本本的看在眼中。见着自己递过去的饼子,只一口就被人给吃了个干干净净,老汉便不由自主的替着孽海感到心疼。

    一连数口清水下肚,那口中塞着的饼子,终于是被孽海给顺下了喉咙。但瞧这小和尚大口的喘着粗气,在解决了肚子的问题以后,便赶紧的起身跪地,对那老汉连着磕起头来。

    “这是干什么,只是一张饼子而已,不用给我磕头。”老汉见着孽海如此谢他,多少也是有些不太自在。只看这老汉儿赶紧蹲下身来,且是一手挡在了孽海额前,就是不愿那小和尚向自己磕头,好似他这落魄老汉跟天上的菩萨一样。

    孽海磕头不成,便只能是重新的坐回地上休息。只瞧这小和尚缓了许久,终于是回了力气,而后也不由那老汉拒绝,只是自顾自的抢过了老汉的大背篓,却是说什么都要报答人家这一饼之恩。

    “老丈,这篓子我帮你背,只求能再与我张饼子,好救救这姑娘的性命。”那老汉听得孽海此言,自是想再与他一张饼子拿去救人。只奈何这老汉的身上已然没了其他粮食,饶是孽海再怎的使劲求他,最后换来的也只有老汉的连连推辞。

    一阵央求无果,孽海和尚只得是断了与那老汉再求一张饼子的心思。且看这小和尚依旧是同刚才那般,将那盛着草木灰的篓子反背在胸前,并不曾因为那老汉拒绝于他,便跟这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反目成仇。

    那老汉在心软之下,且是打算带着孽海返回家中,想试试能不能找街坊邻居讨要上一两张饼子。但看这二人足足使了两个多时辰,方才从近郊一路赶到直沽寨的南门之前。又是经过了好一阵儿的盘查,这才入了城门,由那老汉领着找人去要蒸饼。

    老汉讨要来了饼子之后,还不忘了再拿那草木灰去与人换钱。且瞧那老汉带着孽海好一阵东奔西走,直待得天色将晚,才走到了一户富贵人家的院前,把那篓子草木灰换了十个铜板。

    “明天的吃食,总算是有着落了....”得了铜板,老汉的心情自然是好了不少。先前他好心帮救助孽海,却是折了他今日间拿来裹腹的干粮,若不是刚才要到了两张饼子,恐怕这老汉明天的日子将会变得十分难熬。

    日头西沉,那老汉且是领着孽海,回到了他那破破旧旧的房屋当中。自这直沽寨里若是没有铜板,莫说是一张饼子,就连找一捧泥巴、一口凉水,那也需得辛辛苦苦的走到城外去拿。这直沽寨里除了银钱跟房屋以外,最不缺的也就是各式各样的人了。

    “先随便找个地方儿把那姑娘放下罢,我去取点儿水来。你且是把那饼子撕开泡了,一点儿一点儿的给那姑娘顺下去,让她吃些东西,也就自然醒的快了。”老汉走了大半天,回到家里却是来不及坐下歇脚。且看他招呼了一声儿,便又径自的朝内屋儿走去,不多时,就取出了一只封着口儿的酒坛子,还拿了一只坑坑洼洼的木碗递给孽海。

    “多谢老丈,多谢老丈。”孽海接过碗来,强忍着口中的馋意把那饼子撕碎,在拿水泡透了以后,费了不少功夫儿才给那富家小姐灌了下去。待到他闲将下来的时候儿,那老汉早就把另一张饼子吃到了肚中,而后就自顾自的往铺着干草的木板上一窝,趁黑睡了。

    其实这老汉也不是不清楚孽海的身上带着麻烦,单从近几天各处城门口儿表现的异样来看,老汉便知道一定是有人惹恼了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家老爷。再加上孽海两人出现的位置和状态实在是带着诡异,老汉随便一想,就能猜到此事兴许跟他们有关。

    可人非草、木、禽、兽,这老汉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只为了躲避麻烦,便放任两条大好的性命死在眼前。

    老汉虽是睡了,可孽海和尚却一夜无眠。这小和尚且是守着那富家小姐,趁夜里空闲之时,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带着她一路行至中都。如今两人身上既无钱财也无粮食,倘若不找个吃饭的门路,便是饿也饿死了。

    想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孽海也是没想出个办法儿来。好在那老汉还算仁厚,只是叫孽海再跟他往那烧毁的林子处走上一趟,除了帮着背灰以外,还能顺道儿打一些河水、折几几捆儿树枝儿。虽说换不了几个铜板,但拿来编个背篓却是不难。

    就这么的,孽海这小和尚为了生计,只能是起早贪黑的自己背起了木灰。原本靠着那堆木灰,孽海其实也求不了几天的嚼头儿。可这小和尚强就强在能吃苦受累,寻常人一天也就能打一个来回,背上一篓草灰回来换钱,但孽海和尚为了能早日脱困,却是一天两趟、一次背一正一反两篓木灰,浑不要命的攒着铜板。

    “公子,你还是莫要再如此损伤身体了。小女虽然做不了什么活计,但熬个汤水甚的,却也能做。倘若公子为此累坏了身体,又教小女以后如何为人?”那富家小姐醒来之后,便是一直看着孽海如此劳累。一开始,这小姐还能忍住不去劝诫,可时间一长,她便很难再继续的视若无睹了。

    “我若是不攒些银钱,又如何能带着你去往中都?按着你我此时的身份跟能耐,在这直沽寨里,平日间吃口饭都是难事。我要是爱惜着这把子力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带你离开此城。”在破旧的屋子当中,孽海且是一路披星戴月,趁着黑背了两篓子草灰回来。只看这小和尚关了屋门,打算趁着天亮之前,在稍稍的睡上一会儿涨涨精神。可那富家小姐的一番言语,却是说的孽海失了睡意。

    “公子,你这些个时日里也算攒了些银钱。待到你今日间回来,却也可以教那吴老伯跑上一趟,去药铺里买上些许药材跟一只药壶。只需得多拾些柴禾,再找几块儿石头搭个火台,这便是随手就能做的买卖。”富家小姐打心里怜惜孽海,已是看不得他再这么的吃苦下去。且见着孽海不愿答应与她,便不由的同这小和尚细细的说起道理来,全然没有那官宦小姐该有的脾性。

    “那便依着你罢。”孽海跟那富家小姐争辩了许久,最后终归拗不过她那喋喋不休的执拗性子,只得是乖乖的从了人家的念想,且打算让那富家小姐试上一试。只可惜那吴老汉,自此之后却是要多加忙碌,平白无故的多替他们忙活。

    就这么的,一晃,孽海两人便是在吴老汉家,住了一个半月的光景。自从那富家小姐开始熬些汤药赚钱以后,这两人很快就大致凑够了前往中都的盘缠。只瞧着临行之前,那富家小姐还特地传了一封家书回去,教她那“卖女求荣”的父亲,赶紧准备些能验明正身的物件儿寄过来,好让她到了中都以后能继续和亲。

    而那吴老汉,也是从富家小姐那,得了熬制汤药、甜水的一些方子跟器具。虽说每隔几日还是需得他城里城外的四捡柴、背水,可这熬制汤药能拿的银钱,却比他替人背灰、背水、挑担要多上不少。

    光阴似剑,日月如梭。这光景像是在须臾之间,便是自孽海临行时的阳春,到了蟾、虫将鸣的孟夏。在经历了林中变故以后,自这直沽寨去往中都的路上,孽海两人始终是尘灰满面、衣衫褴褛,甚至还特地避开了平坦大路,偏从崎岖小路上谨慎行走。

    足足赶了两月有余的小路,直待得天气从孟夏转到了仲夏,此二人方才是有惊无险的进到了中都城中。但瞧两人进到城里,却是直奔着信坊而去,且待这两人取了从宋国寄来的信件儿,方才靠着里头携带的银票自中都城里落下根来......

    可惜这丞相之女时运不济,虽然是如了宋国皇帝的心思,险而又险的成了这门和亲。但那金国皇帝跟太子,终究还是找了个“不贞、不淑”的名头儿,自她成亲四个月后,有蓄谋已久的解了这桩亲事。只可怜孽海和尚还未来得及返回宋国,便是又要带着那丞相之女,按那来时的险路恶途,再重新走上一遍。

    “诶!小本无,要不我就嫁给你吧!”而这一次,那丞相之女却是一路瞧着孽海,动了想要与这俊朗和尚成亲的心思。

    “小姐,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一个烂和尚,怎能配的上你。更何况,还有个小尼姑在一直等着我呢。”纵使孽海这小和尚万般不愿,在回到宋国以后,却还是迫于当朝丞相的手段,被强逼着应下了这门婚事。且瞧这小和尚一日一日间的满脸愁容,心里想的,始终都是那早就私定此生的色空尼姑。

    然而那当朝丞相的手段,又岂是孽海一个小和尚能琢磨的。自他答应了这场婚事以后,当朝的相爷,便开始清查起了他的底细。那色空尼姑的存在,到了还是被人所知,成了这位相爷眼里的沙子。此时的色空尼姑,倘若依旧在苦等孽海,那再让她继续的活着,便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927 孽海记 (12)

    不过,当朝的相爷,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众官之魁,虽然行事的手段老道、毒辣非常,但只拿来对付一个小小的尼姑,却也是用不着把事情给做的太绝。倘若当朝的那相爷铁了心的要杀人灭口,也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

    但如此一来,他那位上门贤婿的名声,却是要因此被败落的一塌糊涂了。

    所以,这位当朝相爷,便是思来想去的琢磨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儿。虽说这手段着实是缺了大德,可无论对于色空尼姑还是孽海和尚,都不失是一个最为圆满的结果......

    有了相爷的吩咐,如今寄身在碧云庵里的色空尼姑,便是好巧不巧的被当地府君之子相中。且见着那府君之子倒也按捺的心思,只是特地的让家仆对碧云庵多多“照顾”,让那庵里本就生活艰难的一众尼姑,如今更是过的每况愈下

    原本,那碧云庵里的尼姑们,还能靠着些许香火跟替人做些散活儿、零工谋生。如今有了那府君之子的家仆出手掺和,那碧云庵附近的各处店铺、门市,也自然不敢再招用这一众尼姑。甚至,连碧云庵的香火钱,都没人敢去捐了。

    “掌柜的,能不能行个方便,将这神像给收了。哪怕少给点儿,只要能混上几天的口粮,我们便不再多求了。”一处当铺门内,已是走投无路的一众尼姑,已然是到了需要典当佛像的境地。且看着那碧云庵的老住持,忍着一脸苦相,不断哀求着连连摇头的当铺掌柜,却是连日夜供奉的佛像都卖不出去。

    “老法师,不是我不愿意行个方便,只是如今这日子,实在一天比一天难熬。莫说你们这些出家人,就连我也是饥饱参半,倘若收了你这难以买卖的佛像,恐怕便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当铺掌柜早就收了府君家仆给的好处,而今面对着那老尼姑的哀求,自然是无有丝毫的松懈。且听他哀叹一声,却是一脸假象的打发着老尼姑她们离开,倘不是这当铺掌柜的脸色还算红润,兴许还真能叫人信了他的鬼话。

    “唉,走吧...”老尼姑苦求无果,便是不再与那掌柜的继续纠缠。今日间,为卖这佛像,她已是带着人跑了好几家当铺,可每一次都是碰壁而归,根本就没人愿意出手相助。

    如此的境地,一连又是挨了数日。那府君之子,且是等着碧云庵的一众尼姑山穷水尽,而后在借着家母大寿的由头儿,亲自去到碧云庵中捐上些香火钱。如此一来,只要那些个老尼姑还尚有心思,便自紧紧的会抓着如此机会,想尽办法儿的与她母亲自寿宴上念经祈福。

    且需得那府君之妻找个理由相中色空,这二世祖便自能就趁势而为,在寿宴之上当中与色空提亲。即使那小尼姑不愿答应,那丢了面子的府君之子,也自是更好动手,还有许许多多的办法儿逼她就范。

    这只需得娶上一个小尼姑,以后便能自官场上平步青云的好买卖,作为聪明人的府君之子当然不会就此错过。

    一日清晨,天色才刚刚放亮,这陇右城里便是敲锣打鼓,弄的沸沸扬扬好不热闹。但瞧着那府君之子,借着给家母祈福增寿的由头儿,自这陇右城里,一处一处寺庙的相求、布施。直待得日头正中,时辰估么着到了午时六刻左右,这府君之子方才是布施到了碧云庵处。

    且瞧这府君之子生的面貌清秀,浑身衣着更是高贵素雅,再配上那腰间的环佩‘走路叮当’,倒是显得气质翩翩、温文尔雅,好一副公子儒生的温润派头儿。

    “家母的大寿将至,杭某特地此来布施,但求各位法师能为家母念经祈福,好让家母多福多寿。”那府君之子独自步入碧云庵内,且是见着住持尼姑就拜。这小公子的面目含笑,自诚心相求间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便感到欢喜。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为慈德心善之人祈福增寿,乃是我辈僧人的份内之事。更何况公子你一片赤诚,已是孝感天地,如今又跟老尼客气至此,当真是折煞我了。”老尼姑得了香火,心里自是高兴不已。她且听着那府君之子,乃是为了求她给他母亲祈福增寿来的,当下便更是笑容满面,话来话外的都藏着好几分恭奉之意。

    “既然老法师欣然应允,杭某自当是诚惶诚恐、感激不尽。若是老法师有意,莫不如收了这贴家母寿宴的请柬,于三日之后前往府上赴宴。”府君之子见着老尼姑满脸欢喜,自是按着原来的打算,趁机奉上请帖,邀这碧云庵里的一众尼姑,自寿宴之时前去府上开坛祈福。但瞧着那老尼姑喜色更甚,且是恭恭敬敬的收下收下请帖,旋即便差人叫来庵内的一众尼姑,开始为那夫君之妻诵经祈福。

    那老尼姑且一脸殷勤的,亲自将欲要离开的府君之子送至碧云庵外。随后,就自那功德箱里,把人家刚才布施过来的香火钱取出,但看她又差人出去,且是让几个小尼姑去买僧冠僧袍。而后又拿着部分银两,赶紧的出了寺庙,亲自买米食去了。

    有了僧袍僧冠,这碧云庵里的尼姑,便是有了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儿。但看这碧云庵里经声不断,且是三日三夜都有人自佛前念诵经文祈福。而到了第四日一早,这碧云庵里的一众尼姑,更是早早的梳妆、焚香、沐浴,生怕误了去往那府君府上的时辰。

    这一日,夫君之妻六十大寿,陇右城里的一众僧人,皆是早早的就向着府君的府邸行去。且瞧着这些个僧人,一路之上念经祈福,甚至抛洒鲜花铺地。只不过远远的瞧上几眼,便是觉得他们宛若天上仙人临凡,那诵经之声更是深沉、悠扬,好似天地异象一般。当然,要说这一日间最为高兴的人,那自然是身为老寿星的府君之妻。

    府邸之内,此时亦是一番忙碌、热闹的光景。但见着这府里的一众家仆,且是风风火火的布置着描有福字、寿字的红纸灯笼,除此之外,就连花园里的那一片片灿烂花丛,都是贴了各种写着祝寿之语的红纸条儿。如今万事已然妥当,就只剩下迎娶色空尼姑这一件喜事儿,还未称心如意了......

    日头高悬,此时已是快到了晌午。这陇右城里的一众僧人,亦是一路敲敲打打、念诵经文,自来到府君宅邸之前,为这次寿宴赚足了噱头儿。甚至,就连这陇右城里的各处店铺,都是挂了红纸灯笼,把门面外弄的一片喜庆,拿着府君之子派下来的银两放饼施粥。

    “各位法师,且是赶紧的入座歇息。等着到了午时,还需得各位自寿宴上祈福、拜寿,让我额娘欢喜片刻。”自宅邸之内,那府君之子见得一众僧人陆续而至,便是放下身段儿守在大门之前,亲力亲为的将这些个僧人迎入府内。且看他一副平易近人、求佛向道的派头儿,当真像是个孝子贤孙的模样儿。

    “多谢公子相迎,老尼一定尽心尽力,为老夫人增寿祈福、念功颂德。”那碧云庵的老尼姑,见着府君之子站在门外迎僧,心里便是不自觉的感到一阵欢喜。且瞧着这小公子如此做派,那府君之妻恐怕更是好道爱僧尤甚。她若是能自寿宴之上讨得老夫人欢心,那等着寿宴结束以后,府上发下来赏钱还能少得了?

    果不其然,那一众僧人进到花园之内,却是见着在院中的一张张华桌上头,且摆着一盘盘精致的面点、鲜果儿。只不过是一桌儿宴前的待客小食,便足有整整八盘八碗,合计足足十六种糕点、果子。再加上其他的干果儿、蜜饯、甜水等等,这一张桌子之上,更是摆了拢共三十来件儿吃食,足以见得这府君手中的财富,到底惊人到了何等程度。

    “阿弥陀佛,老夫人跟小少爷实在是有心了。”老尼姑等一众僧人,且是一一落座,自这一张张桌子之前歇下脚来。那一盘盘的招待小食,无论哪一种,都是这些个僧人一辈子都吃不了几次的好东西。可这些僧人忌于府君的威严,反倒是一个个平心静气,权且是不敢在念经祈福之前享用吃食。

    这一日间的光景,转瞬间就到了午时初刻。待到寿宴开始以后,首先就是这陇右城的一位位和尚、尼姑、道士,上前去与老夫人献礼拜寿。虽说如此世道儿,这些出家人也很难网罗来什么稀奇物件儿,可这些个居士、修士却依能够投机取巧,拿一些别出心裁的玩意儿,叫那过寿的老夫人脸上欢喜。

    至于这老夫人的心里究竟是作何想法儿,又到底欢喜与否,外人却也是不得而知了......

    “愿老夫人福寿增上、法体安康、安稳少恼、上下和睦、六时吉祥。小尼姑祝夫人华颜永驻,祝老夫人运势昌隆。”等着许多修士都与那老夫人拜了大寿以后,这才是轮到色空尼姑走上前去,当众与老夫人祈福拜寿。

    “好,好!小法师说的这番贺话儿,倒是叫老身好生的欢喜、自在。想老身年轻之时,也是与小法师一般的秀丽貌美,如今见到小法师的模样儿,却是叫我好生怜爱。”那老夫人听了色空的贺词,一张还算貌美的脸上,便不由得露出慈祥笑意。虽说这老夫人如今年以六十,可她脸上的样貌,倒是跟四十余岁的美妇无异。

    “小法师,我见你好生亲切,你若是有心,莫不如做到我身边来,让我好生的与你聊聊。”老夫人的眉目慈祥、亲切,自一番欢喜之后,却是出乎意料的想让色空尼姑近前坐下。众人虽不知这老夫人究竟是安的如何心思,但在此大寿之上,却也容不得色空尼姑有意拒绝。

    “承蒙老夫人怜爱,小女便却之不恭,厚着脸皮的坐在老夫人近前了。”自老主持的授意之下,色空尼姑便是摘了头上的僧冠,身姿摇曳的坐在了夫君之妻所在的主桌之处。且见那老夫人对她是越瞧越觉着欢喜,居然还特地叫来了丫鬟,让人带着色空去换件儿衣裳,只是以自家晚生、后辈的身份入宴。

    而色空尼姑自这宅地内换了装扮,由侍女伺候着添了妆容、戴了首饰以后。等她再回到宴会之时,那美丽之极的面貌便是看呆了在场的所有贵人、宾客。

928 孽海记 (13)

    “来,来,来,小娘子快坐到我身边来,且让老身好好的瞧一瞧你!”老夫人见着色空的模样儿如此漂亮,心里便是对着小尼姑又多了几分亲近。虽说眼前这小尼姑身份低微,又是已经与人私通过的不正女子,可但瞧着她那花颜云鬓的仪貌,却也不算是亏了自己的幺儿。何况这小尼姑还颇懂礼数,更能让她那小儿平步青云。

    且瞧着色空落下座来,自寿宴上与那老夫人聊的还算亲切。这小尼姑到底是读过书的女子,在一言一行间且是礼、仪得当,叫坐在她的身边老夫人看的笑意连连,倒是愈发的跟她亲近。

    “你这小娘子,倒是看的我爱惜不已。如今我家的幺儿尚未婚配,你这姑娘若是不拒,当是该全且的先订下婚姻来,倘若是相处不合,你再行与他退婚就是。”如今府邸之内一片热闹,趁着如此机会,作为主家儿的老夫人,便是当着府内的一众亲朋、来客,似是玩笑一般的,与色空尼姑说出了叫他们目瞪口呆的昏话儿。

    但看着宅邸之内的欢庆气象,在瞬时间,便随着那老夫人的言语,短暂的停顿了片刻。而后,在座的一众来客,却是继续的把酒言欢,权且是无视了老夫人的昏话儿,只教那老寿星自己觉着何适便好。

    “娘亲,这,这不太合适吧?”然而,总有人觉着此等想法儿太过胡闹。那老夫人的大子,却是不用像着来客一样顾忌自己的身份,只听他言语间犹犹豫豫,虽未说明什么,但也却什么都说了。

    “怎的?我的好大儿,你老娘亲如今算不得你娘了嘛?!”但见那府君大子的一番言语下来,且叫作为寿星的老夫人随之脸色微沉。这老夫人被扫了心意,却也是来了脾气,不由得开始冷笑连连,便是说起话来,都叫别人听的极不舒服。

    “娘亲莫气、莫气,大儿刚才喝多了,且是发了酒疯才使得一时蠢笨,无意抚了亲娘的兴致。”被老夫人一句数落,只看那大公子当即就是吓的摆手连连。老夫人虽然看起来并未生气,说话儿的言语间也是还算亲切,可她就是不怒自威,且教着这主桌儿上的一众近人儿心里发颤。

    “呵,你若是再发酒疯,我且是叫管家将你赶出府去。任你自街上随便溜达,等解了酒再回来。”老夫人的面色,在大公子示弱以后,这才是迟迟的冷了下来。但瞧着她言语激进,不仅是吓到了自家的大儿,便是那色空尼姑跟老主持也不禁冷汗频出,生怕这老夫人迁怒下来。

    “小儿,你觉得如何?”将戏份演到,这夫君之妻,便是将话茬转向了自家的小儿。虽说她敲打的乃是府君大子,可其真正的用意,却是威吓老主持这一众碧云庵的尼姑。

    “老娘指的亲事,小儿自是满意。色空娘子生的容貌娟丽,又是个知书达理、性子温顺的好姐儿。如今娘亲为我指派婚姻,小儿自然万分欣喜,且想着跟色空娘子暂订连理。”那府君家的小儿,且是答应的痛快。他也不教自家娘亲多说些什么,只接着老娘递来的话头儿,当即就把婚姻之事定下了一半儿。

    色空尼姑见得如此情况,心里虽是想把这门婚事推掉,但碍着那夫君之妻的威严,却是将心里的话儿卡在了喉咙里。那碧云庵的老尼姑,且是看出色空的神态有些不对,这老尼姑却也不愿给她机会,当即就替着色空尼姑言语,直接便把这场婚事给答应了下来。

    一场欢欢喜喜的寿宴,且是闹的色空尼姑的心里忧愁。这小尼姑被迫的接了婚姻,自然是心中不愿、花颜不展,只可惜那在座的位位宾客,全然是没将这小尼姑的神情看在眼中。只是径自的拍手叫好,不断的向着府君家之妻跟那小公子道起喜来......

    月上楼头,碧云庵中,如今已是灯光点点。且瞧着庵里的主持尼姑,自色空回来以后,便是把她给锁在了屋中,也不管那小尼姑如何的与她哀求,只是亲自守在门前,不与色空方便。

    “你就忘了那小和尚罢,跟府君之子相比,那本无和尚算得了什么东西。他也值得你痴情若此,不惜的毁了这等天大的姻缘?”老尼姑守在门外,且是听着色空尼姑的哭声,不自禁的在心里感到难受。这色空的来历,住持尼姑自然是有所了解,虽说是与府君之子稍有不配,但也用不着为了一个癞和尚本无,哭成这般模样儿。

    “住持,你就放我离开罢!这陇右城我不待了,就且任我去寻本无和尚吧。”色空尼姑听得那老主持的言语,不由得是感到伤心欲绝。这小尼姑对孽海和尚早就是一见倾心,再加之两人已有夫妻之实,便由得那老主持如何相劝,也是依旧一片痴情,对着孽海死心塌地。

    “唉,我也是想着放你离开啊。可你让这碧云庵里的其他尼姑怎般过活,倘若是因你而开罪了府君一家,我们这一群无依无靠的尼姑,又该怎么的死中得活啊...”明月悠悠,守在门外的老主持同样是愁容满面。这老尼姑的心思还算通透,如今已然是想明白了,碧云庵这几天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怜她们一群尼姑,只是叫府君家的小公子随便一摆弄,就已然快要活不下去了。

    一夜的光景,就这么的,自两位尼姑的愁容间消逝而过。待到第二日天色放亮,色空尼姑这才不再哭闹,只是默默的坐在屋内不言不语,且像是一副忧思过的痴傻模样儿。却教那守在门外的老主持心里一颤,害怕这小尼姑在屋中自尽。

    老主持见得屋中久久没有动静,不由得,便是把那锁了的两扇木门推开一道缝子。直到她见着色空尼姑安然无事以后,方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只是继续的守在门前,任由色空尼姑在屋中痴傻。

    直守到日过晌午,这碧云庵的老住持,便开始觉着身上一阵的乏累。这老尼姑也不敢离开此处屋子,且是坐在地上,直愣愣的以后背靠着屋门。才刚想着合眼睡会儿,便听得外面敲锣打鼓,竟是那府君之子亲自骑马过来,让人抬着好几箱子晃晃白银,板板正正的过来提亲。

    “只道是好事多磨罢!”已然很是困乏的老主持,听得府君之子前来提亲,便只得是面带疲色的站起身来,叫过其他的尼姑替她守着。这老主持且是去井口处提了桶水,不仅好儿好儿的洗了洗脸,还犹自重视的赶紧差人去买衣裳,生怕自己穿着一身法袍,再怠慢了前来提亲的府君之子。

    且看着那去买衣裳的尼姑,只是花了片刻的光景,便是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老主持倒也不甚挑拣,只是自那尼姑的手里结果衣裳穿了,且对着桶里的清水正了正衣冠,接着就赶紧迎出门去,引着前来提亲的府君之子进到庙内。

    “公子前来提亲,老尼便不好再穿着僧袍败兴相迎了。只是我辈僧人的日子向来清苦,老尼自屋中好生的翻箱倒柜,也就寻出这么一身还算能看的衣袍,若有寒酸之处,还望公子千万莫要怪罪。”老主持来至庵门当前,且是笑意盈盈的对着府君之子远远就拜。这老尼姑说起话来倒也圆滑、得体,只是三言两语,就说的那府君之子在马上一面春风,真似是新科得中的状头郎君一般。

    “老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晚生此行上门提亲,自当要识得礼数,不能乱了规矩。老师父在碧云庵中做了住持,便是有如色空娘子的亲娘一样,我既来提亲,心里又岂能对着自家的母娘有所指点?”府君之子见得那老尼姑出门相迎,也是不由的赶紧跨下马来。这小公子虽是脸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心口不一,可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却是还需得真如母娘一般的对那老尼姑示好。

    但见这一老一少皆是颜色喜庆,相互之间倒是有说有笑,不分身份贵贱的一同跨入庙门。且是乐呵呵、慢悠悠的相与步于庭中,直到有其他尼姑将凳子搬来以后,这一老一少方才是停下脚步,自院中落下座来。

    未曾用得多时,那府君之子便是跟着老主持定下了良辰吉日。只待得再过个二十日的光景,即是府君之子亲自前来迎亲的时候儿。届时这碧云庵中的一众尼姑,便都是色空尼姑的娘家亲戚,还需得风风光光的去府君宅中坐上一坐,让这明媒正娶的婚事再板正一些。

    “好说,好说!只要公子不嫌弃我们这些个尼姑清贫,那我等去府上扮一扮色空的娘家人,倒也当是分内之情理。”那府君之子的一番安排,已是叫这老尼姑的脸上乐开了花儿。且瞧这老尼姑也不做言语推辞,只是在心里想着多挣银子的勾当,权且是忘了佛门的规矩,好似把色空尼姑当是牲口那般的卖了。

929 孽海记 (14)

    自那府君家的小公子前来提亲之后,时间一晃,便又是一连过了好几天的光景。在这几日内,被锁在屋子里色空尼姑,却是在悲愤交加之下拒绝进食。这小尼姑一连几天不进米食,只盼着自己香消玉殒,且想着保全完璧之身,于九泉之下等待跟本无和尚相见。

    这碧云庵里的老主持,见着色空尼姑死志已决,且是被吓的暂时没了主意。但看这老尼姑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叫人撤了色空每日间的伙食,改成由她拿着稠米肉汤进屋亲自去喂。

    如此一来,色空尼姑自是少不了冷颜相对。只可惜那老住持一两次劝诫不成,却是不敢再惯着这小尼姑,权且是让人取了好几截儿麻绳,使唤着一群尼姑将色空摁在地上绑了,又硬生生的撬开嘴巴给她喂汤。

    “阿弥陀佛,造孽呀,造孽呀!”那老尼姑给色空喂了肉汤,心里也是不止的开始难受起来。没想到,她一个出家修行、与人为善的僧人,如今却是做起了这等与歹人无异的贩人勾当。

    “早知现在,当初还莫不如将你看管住了,又何至于让你被那本无和尚糟践成这样儿。”老主持一勺一勺的给色空灌着汤食,眼中的眼泪却也逐渐沁出了眼眶儿。但瞧这老尼姑双腮滴泪不断,只一碗米、肉汤便教她反反复复的喂了许久,和着滴下来的眼泪全与色空尼姑给吃了。

    老主持喂完了米汤,便是教人给色空尼姑把绳子解了。且瞧这老尼姑依旧是自己守在门外,待得其他尼姑各自离去以后,方才是心痛的靠在屋门上,不住的哭嚎起来。

    这等光景,且是一直持续到临近那府君之子接亲的前几天。倘是不出意外的话,按着如此态势下去,色空尼姑倒也能嫁进府君宅内。只可惜,这小女子的性子实在有些刚烈,眼见着自己已然无计可施,便随之动了一头撞死在屋内的心思。

    且听着“嘭!”的一声儿,这色空尼姑便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儿,使劲的将脑袋磕在了墙上。好在这屋子实在算不上多大,色空尼姑下床以后也就跑了两三步,这才是没将脑袋磕碎,只惊动了那一直守在外头的老主持而已。

    “哎呀,真是造孽啊!”老主持被屋内的声响惊醒,旋即这老尼姑便是赶紧掀起了挂墙上的木板,透过窗子看见了头上血流不止的色空尼姑。且看着老主持的脸上一片惊慌,只顾着赶紧去叫人请来大夫,却是忘了再把木板合上,反倒是给了色空尼姑逃跑的机会。

    趁着那老主持自惊慌之下乱成一片,色空尼姑且是强忍着头上的剧痛,只拿手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逃出了这困着自己的碧云庵。但瞧这小尼姑的手上滴血不断,自城内的街上快步而行,最后且是自一处桥上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儿就栽到了水里。

    “怎的这时候儿还有人投河!”色空尼姑落水的响动儿,且惊到了那守在船上的船家。但瞧那船家赶紧的把着船桨,几下儿就将小船划到了色空尼姑近前,且使着一张小网,一下儿便把这差点儿沉下去的小尼姑给捞了上来。

    “嗨呀,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倘若这小尼姑死在船上,我还怎的能解释清楚!”那船家将色空尼姑打捞上来,却是见着她脑袋上血流不止。船家虽说是有着想要救她的心思,可又不敢就这么的把船停在河边。倘若只因为救这小娘子而让人把船偷了,恐怕这船家以后也就只能靠着行乞、投军过活了。

    但看着那船家为此纠结了许久,到最后也是不敢带着色空尼姑上岸去找大夫。只看他犹自不舍的从船内找了条儿好布,又仔仔细细的洗了数遍,直到拧的快干了以后,方才是小心翼翼的给色空尼姑缠上。至于这小娘子究竟能否活命,便全看她能否撑到天亮了。

    且说那碧云庵内,自色空跑了以后,老主持便是疯了一般的,将所有尼姑都给赶了出去找人。这一众十几个尼姑,且是慌慌张张的,自陇右城里找了小半夜,待到实在是没了办法儿以后,才不得不跑去府君宅邸之上,把此事远远本本的告诉了府君家的小公子。

    “真是一群废物,连个小娘子都看不住!”府君之子闻言,且是被这个消息给气的头晕眼花。但观他坐在凳上,扶着桌子缓歇许久方才冷静下来,急急忙忙的差使着府上的下人随老主持她们一并去找。

    “不行,倘若今晚的事情散了出去,恐怕我的名声便是毁了。单毁去名声事小,败了名声不能入朝为官才是事大。还需得我与母亲自出门去找,这才显的我府君一家并非欺男霸女之辈,只有如此,才可在事发之后保住我那一片锦绣前程。”那小公子思索良久,且是为了他自己以后的锦绣前程,赶紧回到屋中换了衣服。而后这小公子又是急急火火的跑去了他亲爹亲娘的卧房,硬着头皮的将夫君之妻给叫了出来,两人一同披星戴月的赶出府去,开始自街上寻起色空尼姑......

    那船家一直挨到天亮,且是在河边儿盯了一宿,这才拦住了一个正要去城门口儿摆摊的商贩。且看着那船家无可奈何的,自船上取了些银子出来,又心有不舍的使着这点儿钱财,方才是打动了那赶去摆摊儿的早点商贩,让人家推着推车把色空尼姑背去了附近的医馆。

    “真是的,怎么现在才把这娘子给送过来?”那早点贩子带着色空尼姑进了医馆,却是把那刚刚起来,还打着瞌睡的大夫给吓了一跳。只瞧着色空尼姑的脸色苍白,头上的布条儿早就被鲜血沁透,和着身上的水迹跟血迹,便是比一个淹死的河漂子还要骇人。

    “我也是在半道儿上被人给拦住了,收了钱才赶紧把这小娘子给背来的。若不是为了救人,我早就到城门口儿把摊子支开了!”见得大夫发问,那早点商贩却也是一脸的不耐。且瞧着这人将色空尼姑放下身来,只是径自的抱怨了几句,便不顾着那大夫的阻拦,且头也不回的推着车子离去,巴不得要把这脏身子的事儿给躲开。

    “诶,你且站下片刻啊!你只把这娘子独自留在这里,还不曾把诊金留给我呢!”那大夫一连挽留了数次,最终却还是没能将那早点贩子给叫住。但瞧着这医馆大夫一脸的不悦,且是想着把地上的色空尼姑的给扔出去,可一想到官府那里无从解释,便只能是认了倒霉,不得不赔着本儿的将这小尼姑给医好。

    又是几天过去,已然是到了那府君之子上门接亲的日子。只可惜此时的色空尼姑,还依旧是了无音讯、生死不知。那府君之子虽然心里恼怒,但表面上却依旧日复一日的亲自找寻,眼看着便要找到救治色空的医馆那里。

    “小娘子,嫁与那府君之子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怎的还畏之如虎,生怕人家将你寻到。”那医馆大夫一连照看了色空几天,且是让色空尼姑拿身上的衣服抵了药钱。如今,在这医馆里,色空尼姑且是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只是求着医馆大夫,求他千万不要出卖自己。

    “我早已与人结为夫妻,又岂能为了这笔富贵,就背弃夫妻恩义,独自食言而肥?且是望老伯可怜与我一二,莫要走漏了风声,待得此事稍缓,小女子自会独自寻夫。”色空尼姑听得那医馆大夫出言相劝,却是不由的双眼含珠,面色悲戚的流下泪来。这小尼姑只是求着医馆大夫帮衬一二,只消得他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然算是天大的恩情了。

    “唉,像你这般的娘子,如今且算是难得了。倘若你信得过老夫,莫不如女扮男装,于明日早晨趁着天色初亮跟老倌儿出城采药。只须得出去了城门,届时你去往何处,便也都与这陇右城再无干系了。”俗言道:医者仁心,那医馆大夫也架不住色空尼姑反反复复的苦苦哀求,且是无奈的打算帮上这忠贞不渝的姑娘一把。只听这老倌儿语气间满是怅然,显然还是对错过这眼前之机不舍至极。

    色空尼姑闻言,便是赶紧的跪在地上,也不顾自己头上的伤势未好,当即就是对着那医馆大夫连连磕头。反是将那刚刚止了血的伤口再次崩开,看的那老倌儿心里满是怜惜之意。

    待得第二日天色初明,那医馆大夫便是少有的收整了行装,将平时所穿的那身儿粗布长袍,给换成了农夫下地时穿着的粗布麻衣。自看他浑身打扮干练,且是用麻布缠住了双手的袖口儿,便连那裤腿处,也是用麻布绑的结结实实,一看就是奔着下力去的。

    “小娘子,你此去必是山高路远。可不能只似是我这般的打扮,你还得使麻布将双脚裹住,自头上也要戴好斗笠,不然光是行路,便足以教你脚下生疮、头上中暑了。”在临行之前,那医馆大夫出于好心,还犹自的嘱咐了色空尼姑几句。也不求眼前这小娘子以后能报答自己,只是愿她一路平安、少些灾难便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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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占据生灵身躯吞噬血肉而进化的魂魔、有以他人血气本源为资源而修炼的邪修、还有因诅咒而被放逐的回归复仇种族和为了争抢更多的资源而四处入侵的科技世界,可他们的威胁在这次的灭世大劫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这是一个从果子里出生的天生圣灵一步步完成自身的涅槃蜕变成为万灵之首,以自身之力领导这个以修仙为主的诸天万界从这次大劫中顽强的活下去的故事。天命枷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命枷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命枷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