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莳，你若再是偷看我，我这手可便要不稳了。”
叶景江嗓音里含着几分浅笑，言之凿凿的模样好似他后脑勺也生了一双眼睛一般。
秦莳懒得理他，却是放心了几分。
——这人还有心思来招惹她，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狠心的小丫头。”叶景江嘀咕了一句，眼底漫上了清浅的笑意。
他向来知道秦莳的脾气，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秦莳。
秦莳只需要这样就够了。
可或许是总有几分心动，叶景江又不紧不慢的招惹了秦莳两句：“阿莳若是肯同我说两句好听的，我便将这些都教与你如何？”
秦莳：“难不成我还要自废修为，转修轮回功法？”
大约也是因着秦莳清楚叶景江是在胡言乱语，那话里却是没有太多的嘲讽，平和极了。
叶景江颇为遗憾：“那还是罢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巴巴送上去作甚？
“不过，将离留下的那些，你可想去看看？”
秦莳心道，这一个两个的怎都喜欢拿将离剑尊留下的东西钓着她？
“我有我的剑道，与将离剑尊并不相符。”
叶景江想，是了，秦莳就是这样的，她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她永远相信她手中的剑。
这样的一个姑娘家……简直会轻而易举的让任何人都为她心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倾倒众生而不自知。
“但我该去祭拜将离前辈。”前世，她从那里离开后，再也没能寻到回去的路，她受了将离剑尊恩惠，却连好生祭拜过那人都不曾。
叶景江罕见的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颇为复杂道：“阿莳，倘若将离尚在，她该唤你一句小嫂嫂的。”
秦莳左一句将离剑尊，右一句将离前辈，还仿佛认认真真的将她看做了先辈一般，实在是让叶景江无从招架。
秦莳：“……”叶景江脑子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正经事了？！
若是叶景江知晓她在想什么，大约会很认真的告诉她，有，但不影响他嘴上胡言乱语。
可叶景江不清楚归不清楚，猜上几句还是无妨的。
“这习惯可不好，阿莳必得改一改。”
秦莳心道，那看来这世上大约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治一治叶景江的脑子了，以至于这人满口胡言。
“将离前辈自是将离前辈，你自是你，何必掺合在一起让人来分。”
可说到底，她总归是有几分喜欢眼前人的，不论前世在将离前辈遗境中救了她一回的到底是不是叶景江，其实也都是没什么分别的。
她不会因为所谓的恩情对谁动心。若不然算起来，她现在应当是赖在命峰不肯离去才对。
叶景江轻笑了一声，“阿莳那样在意将离，眼下倒是也肯承认我了。”
秦莳心道，她承认什么了？
“阿莳，怎一直不理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秦莳让他缠的没了法子，清清淡淡的眉眼间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嫌弃来，“嗯。”
“我们阿莳可真是小气。”
秦莳心道，她可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小气的，算起来，她还是大方的那一类呢。
若是换了旁人，哪个能受的住这人三番两次的闹？怕是早要同他来个一绝死战了。
“不过阿莳，你可是想通了些？”叶景江问道。
秦莳一愣，倒是没觉察到叶景江的感知那样敏锐，她的确是有几分放不下的。
这幕后之人如此可恨，今日可以利用宁家残留的些许天魔气作怪，焉知来日不会将这手段用到旁处去？
藏锋山上可是还藏着一个封印呢。
等等……秦莳倏然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仿佛终于抓到了些许源头一般。
能够引爆天魔气，想必也要压制的法子，那么倘若这始作俑者前世便以此为条件同主峰做了交易，宗主的突然发难便是有了最好的解释！
那时候，舍弃掉藏锋山，不过是舍弃一颗没有了作用的棋子。
秦莳只觉得浑身发冷，又蓦然生出了几分怒气，凭什么呢？
叶景江大约当真是在后脑上也生了一双眼睛，还是只会围着秦莳转的眼睛。
秦莳这厢情绪略微有几分不对劲儿，那人便是很快觉察到了一般。他手中操纵阵盘的动作分明丝毫不慢，却又好似带了几分从容一般，“怎么了？”
秦莳又是一愣，不由得抿了抿唇，眉目间罕见的多了几分慌乱来。
“好得很。”
“怎么还是这样嘴硬？”叶景江无奈，只好更是加快了几分手上的动作。
不知为何，分明这人就在他身边，他却总有几分抓不住她的错觉，仿佛他和秦莳之间的那根脆弱的线被风一吹便会断掉。
所以，秦莳到底是瞒着了他些什么呢？叶景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也做不到全然不在意了。
“阿莳。”叶景江忽而唤了一声。
秦莳疑惑地抬眼看了过去，仿佛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一般，“嗯？”
叶景江到底是在犯什么毛病？不快些做好那档子事，竟还有心情三番两次的来撩拨她。
叶景江还能如何？也只好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认下了自家阿莳就是个不开窍的姑娘。
这样可怎么是好？叶景江可也从来都没有满足过只做秦莳身边最特殊的那个人。
他想要的一日多过一日，越是和秦莳相处，他便越是贪心。
秦莳却一边瞧着那浓郁的天魔气一点一点的被叶景江封印，一边在心底念着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这大约是秦莳最为在意的一件事了，故而纵然是叶景江做好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再转过来瞧她的时候，她竟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叶景江：“……”他在秦莳的面前，好似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这倒也不全然是错觉，秦莳在意的人与事实在是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心神，让秦莳根本无暇他顾。
可叶景江冷眼看着，却只觉得秦莳仿佛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的目标一般。她整日里好似除了逼着自己不断地向前走，再也没了旁的什么寄托。
哪怕是叶景江，也算不得。
“莫要想着瞒我，”叶景江叹息般的道，指尖轻轻地在秦莳眼睛上点了点，“你大约不知道，每当你遇上什么心烦意乱的事情时，眼角总会不自觉的向下弯。”
那时候的秦莳，总是会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厌倦来，仿佛天地万物，没有什么能够入眼一般。
秦莳微微抿唇，“我只是在想，什么人会那样做。”
若是按着往常，叶景江这时候该颇为善解人意的顺着秦莳的话往下说，哪怕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一句谎言。
可这一回，叶景江不打算让他家阿莳继续缩在安全区里不肯面对现实了。
他道：“可我不觉得你会那样在意宁家。”
宁宁是宁宁，宁家是宁家，这一点，秦莳一直都分得很是清楚。
她决计不会因着宁宁而一定要拉上宁家一把，那便不是秦莳了。
秦莳眸光微垂，“藏锋山上、藏锋山上也有一个封印。”
叶景江一愣，“便是为着这个？”
他此刻才对藏锋山在秦莳心底到底有多重要有了个明确的认知。瞧瞧，他家阿莳都能够为了藏锋山，开始担心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了。
且不论藏锋山看守那封印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云臣剑尊心智之坚定也根本不可能会被天魔气动摇，更何况，一直关注着藏锋山的，可还有天星子。
便是他们二人也在藏锋山，所做之事也不可能会强过那二人更多的。
秦莳自然听得明白叶景江的意思，她眉目间的倦意更深了几分，无端的漫上了一股孤单飘零之感来。
叶景江不知道前世的藏锋山是如何一点一点毁于阴谋算计，也不知她前世失去了多少。
故而叶景江可以信任藏锋山不会出差错，秦莳却是做不到的。
但她又总不可能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倒不是秦莳不乐意，只不过从何说起呢？
又要说些什么呢？难道要她说她前世做过的那些蠢事？
怎么可能，秦莳这辈子也都不可能说的出口。
“罢了，你既是担心，倒也不如添上一层保险。”
秦莳眨眨眼，好奇道：“这能有什么保险？”她又不可能一直守在藏锋山。
叶景江无奈叹气，心道他日后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又颇为任劳任怨的解释道：“旁的自然便是不重要，可那丹药是由着我的神魂之力催炼而成，同我倒是有几分关联，只要云臣剑尊肯用了，我定然能够知晓一切。”
此事，叶景江原本没打算这样快告诉秦莳。
倒不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只是，这到底是有几分像是窥探旁人隐秘的嫌疑在，没有与秦莳说清楚之前，叶景江可是不愿意去冒险。
秦莳却是一愣，只低声问道：“当真？那宁家之事，你可是也知道？”
叶景江摇头，苦笑道：“阿莳，我并非是无所不能。宁家当日与我非亲非故，我自然不可能真心相待，给出纳压制的丹药效力差得远。”
留给藏锋山的自然不一样。正是因着他知道秦莳有多么在意藏锋山，才从来都没有于藏锋山的事情上动过心思。
毕竟，叶景江不愿意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秦莳：“……”
叶景江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风轻云淡的转了话茬，道：“其余的便也罢了，关于那始作俑者，我倒是有几分猜测。”
秦莳眼睛一亮，示意叶景江说下去。
说不定叶景江还能给她带来一些想法呢。
叶景江思索了片刻，道：“宁家虽是在中州边缘，可中州却是梁朝皇室势力最强的地界，倘若不是那始作俑者同梁朝皇室也有所勾连，那他明面上，应当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可能轻易教与旁人去做，阿莳以为呢？”
“有些道理。”秦莳颇为矜持的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叶景江接着往下说。
叶景江叹气，颇为讲究的从储物戒取了一套颇为舒适的躺椅来，按着秦莳的肩膀坐下，这才道：“你是不是还在疑心那明华？”
“阿莳，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与藏锋山联系起来。”叶景江斟酌了一番用词，“便是除却天一宗，单瞧藏锋山，也已然算是难以撼动的仙门流派。”
秦莳沉默了片刻，精致又冷淡的眉目间满是倦意，“大约是我生来不大正常，总觉得眼前的欢喜是镜花水月，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有人要毁了它，不得不草木皆兵。”
叶景江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来宁家时，见到的秦莳的心魔。
那才是算铺天盖地，让人不得不心底震颤。
时至今日，叶景江依然不明白，那时候的秦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就好似他如今也不明白，秦莳为什么会对藏锋山有近乎执念的保护欲。
可这些都不影响他站在秦莳身侧，“无妨，我总归是会陪着你。”
纵然不明白秦莳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也会一直陪在秦莳身边。毕竟，他也从来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秦莳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分明他们也算是萍水相逢，分明叶景江也不是天生的圣人。
可她对上叶景江那双浅色的、仿佛永远都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时，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秦莳只觉得自己颇有几分飘飘然，脑海里仿佛只余下了叶景江一个。
“那你大约迟早有一日会受不了我的。”秦莳淡淡的描述道，抽离的语气仿佛是在形容一个不相干的什么人，而非是她自己。
“不会有那一日。”
“修道之人的寿命无比的漫长，如若不是遇上你，我大约也寻不到第二个人相伴。”
秦莳不明白，他在失去了至亲的同时，也失去了此生挚友。
所以在遇上另外一个同他的妹妹一样有着天生剑骨的小姑娘时，他会不由自主的关照她。
但若非那人是秦莳，想必此事也早已经结束了，至多不过是他会再暗地里给那人些许好处。
“信我这一回，可好？”
秦莳很想赌气一般，说上一句不好。
可她竟然也会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仿佛她也很怕自己会伤害到眼前人一般。
这样的体验无疑是新奇的。
但她也没能轻易的说出一个“好”字来，于秦莳而言，不论是允诺还是答应，都实在是太过沉重。
叶景江却仿佛已经满足了。
他总是那样容易满意，仿佛只要秦莳不拒绝，他什么都能够接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