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江又不是蠢货。
难道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掀开自己的筹码给旁人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秦莳忍不住深思，又忍不住的有几分想要后退。
叶景江浅笑：“嗯？当真不明白？”
秦莳窝在椅子里直摇头，坚定道：“不明白。”
叶景江一针见血的点评：“拧巴的姑娘。”
“你啊，从不肯说几句真心话。”叶景江眉目沉静又温和，半分不为所动，秦莳说的话，他向来是只肯听一半。
——好的那一半自然是真心话，不好的那一半……便是反话。
秦莳哼笑了一声：“我看是你执迷不悟。”
话虽如此，秦莳却能明显的觉察到自己的心情，当真是轻松欢喜了几分。
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信赖这个人，每当想要抽身几分、以免全然沉溺时，叶景江总能先她一步的觉察到，然后，她会不可避免的沉溺于其中。
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死结”一般。
叶景江道：“哎，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瞧着你也是愿意的。”
明知道秦莳心里在想什么，叶景江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分有的没的便与秦莳闹起来？
那他可是得要亏大了。
叶景江不喜欢“吃亏”。
秦莳却想了想，颇为犹疑地开口道：“天星子师叔为的是这里，我却是想在魔界寻一个人。”
叶景江挑眉，秦莳难得肯说两句她的心事，他自然不可能平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不是荣筝，但……也在辛京城？”叶景江猜测道，他没有等着秦莳说出所有的话，毕竟那也实在是不大可能。
秦莳这样的姑娘，肯与他开这个头，已然是不错了。
秦莳应了一声，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虽不敢全然说出来，但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叶景江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仿佛怕那也会惊扰到秦莳一般。
他只听秦莳说道：“我来寻一个姑娘，一个名唤云绮烟的姑娘。”
云绮烟，叶景江在心底念了一句，却是没有什么印象。他在魔界虽说有几分布置，可却是远远不够用的。
“这姑娘可有什么特别的？”叶景江不动声色的问道，心底已经升起了几分警惕来，这狐狸精有一个便够了，倘若再来一个，他当真是要没有立身之地了。
秦莳浅笑，凤眼柔和：“她生得漂亮，大约所有的运气都放在了她的那张脸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倒霉蛋。”
可不是怪倒霉的，平白无故遇上那般一个人，最后还是搭上了自己的命不说，竟也无怨无悔不想回头。
这一次，倘若她还能遇上云绮烟，定要将她的头给“拧”回来，省得再看着云绮烟倒霉一回。
叶景江听得专注，“哦？可是与七夕有几分相似？”
他早已经觉察到了秦莳在面对七夕时的异常来。
秦莳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任由七夕在她面前那般妄为？想来，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情，或是身上其他的特质，与秦莳所“认识”的那一位云绮烟有些许相似之处。
叶景江可还记得当日秦莳的那几分没由来的晃神。
秦莳沉默了片刻，颇为无奈道：“你到底疑惑了多久了？”
“与她不像，虽说都是眉眼深刻艳丽的长相，可云绮烟大约要更为明艳几分，你那位曾经的‘红颜知己’，可更是更为妩媚的。”
叶景江失笑：“我们阿莳可真是喜欢吃这等没边的闲醋。”
当日秦莳半点都没有发作，原是在这儿等着呢。叶景江心底无奈，又是品出了几分欢喜来。
“你还敢说你不在意？”叶景江又补了一句，“阿莳，你若是当真不在意，才不会管我与谁往来。”
秦莳没好气道：“我都已经同你坦诚了这般多，你竟是还不满意？”
叶景江捏了捏眉心，眼底笑意悠然：“是啊，怎么可能会满意呢？”
都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可对着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家，也没有人能够做到全然的克制。
叶景江明白自己的性情，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改变。他想不出对着喜欢的姑娘，还要一味克制，仿佛在这世上都没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妥协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归生于俗世，今生也就只有这样大的追求了。
不算多么难得，也不是多么难以实现。可倘若说失去唯一的亲人将离之前，叶景江还曾经有过些难得的想法，可那之后，他的生命之中，其实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趣味。
直到他却又一次的遇上了另外一个天生剑骨却与将离全然不一样的姑娘。
他被一点点的吸引，生甘情愿的让那个姑娘成为他与这个世间最深切的联系，也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
毕竟，再一次的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是颇为无趣的。
叶景江喜欢有改变的生活，不愿面对一成不变的日子，他生来便是要如此的。
秦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话茬，道：“可我并不知道去何处寻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一次遇上云绮烟后，那人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按着云绮烟那颇有几分无法无天又让人捉摸不透性子，秦莳虽说也觉得自己或许会再一次的引起云绮烟的注意力，但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到了那一步，叶景江怕是能够对她的“秘密”更为确定几分了。
叶景江很是配合的道：“那不如请荣筝来留心一二？你我此番，可算是遂了她的意。”
秦莳想了想：“只怕她知道了要杀过来的。”
那还如何从云绮烟口中得知那人的消息？
叶景江面色古怪：“你还当真是在此事上耐心又细心。”
秦莳的确是个心细之人，但也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步。叶景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可也没有见过秦莳如此小心翼翼的时候。
——即便是对着宁宁和陆盏辞，他家阿莳也没有过这等情形。
这其中代表了什么，叶景江哪里还不知道。
那云绮烟，才是还没有见过的狐狸精！
叶景江猜得到，只怕秦莳的心魔、秦莳的性子，都是有其缘由在的。他不愿深思，也不愿细想，其实并非是如秦莳所想，只是怕她为难。
自然，他是不愿秦莳为难的。可此番事中，叶景江最不愿意的，还是他可能会面对自己不愿承受的现实。
倘若一路顺风顺水的姑娘，哪怕在日后遇上什么难事，反应也不会如秦莳熟练。她所有的小心谨慎、警惕怀疑，都在反反复复的表明，秦莳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在所有人没有见过的那段过去里，她的日子半点不好过。
叶景江想，这可怎么好呢。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做到改变过去。可他只怕他的疑惑，会再一次的伤害到秦莳。
那非他所愿。
叶景江自然是想要能够知道所有的隐秘过去。
但那是因着他想要秦莳好，叶景江从来没有想过要逼着秦莳承认什么，那也没有意义。
秦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深处看了过去，道：“里面只怕也没有什么东西了，我们也在此地耽搁了许久，可要回去？”
叶景江很是想上一句她是怎么知道的，可看着秦莳那略带了几分疲惫的面容，到底没坚持。
罢了，想回去，那便回去好了。
无论里面有什么样的秘密，也都不是此刻最为重要的事情。
“阿莳想回去，自然是好。可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叶景江难得的多了几分严肃。
秦莳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而从对方那双浅色的桃花眼里觉察到了几分忐忑。
她蓦然便心软了一瞬。
叶景江其人，与天星子曾为至交，哪怕如今在仿佛名声不显，秦莳也想象得到这人改是如何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来。
怎么、怎么能够在她这里便生生变了呢？
“好。”
叶景江道：“不管里面有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阿莳，别想把我撇开。”
秦莳心道，哪里有这样上赶着要给人家帮忙的？或许这些年来他和天星子没有什么往来，也是因着她那位天星子师叔不想要这样一个偶尔会露出几分傻样的友人。
—
“秦姐姐！”见着秦莳安然无恙，宁宁下意识的便冲了过来，她围着秦莳左右看了一通，这才道：“姐姐可是出来了。”
秦莳安抚地拍了拍宁宁的小脑袋，又将那围着她打转的狐狸崽抱在了怀里，指间还不忘抚了抚胖莲藕的绿缨，可谓是哪个都没有落下。
叶景江啧啧称奇，一时间有些好奇倘若她那位陆师兄此刻也在，秦莳只怕还要口头上安抚他几句的。
荣筝沉默地瞧着，问道：“叶先生，秦姑娘，此番可有什么收获。”
她这一出声，倒是让秦莳想了起来。
秦莳下意识地看向她，勾了勾唇角，眉目舒展，凤眼里却隐隐带了几分锋芒，嗓音轻飘飘道：“天星子师叔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荣筝前世便没少自作主张过。只不过那是回去，她名义上还是受秦莳辖制，秦莳虽平日里不大愿意管她什么，但追究起来，荣筝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她虽是个难得的正直之人，不愿滥杀、不喜纷争，但也不是脑子有毛病，非要与秦莳做对。
但此刻，荣筝和秦莳之间却是没有那层联系了。
荣筝面色不变，“秦姑娘此话可讲？天星子……我倒是曾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各居两界，我做什么，又如何会与他有关？”
秦莳轻笑了一声，纵然此刻修为不如荣筝，可她站在荣筝面前时，却仿佛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
“是吗？可……”秦莳低笑了一声，身形陡然消失在了原地，又在荣筝身后缓缓凝成，她凤眼微眯：“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天星子的东西？”
——荣筝腰间挂着的那一枚灵玉，可分明是天一宗出品的东西。
加之那所谓的“秘境”之中的命峰前辈骸骨，秦莳总归是能猜出些许端倪来。
荣筝瞳孔微缩，她方才竟是没有看清楚秦莳的动作！可秦莳的修为，荣筝分明一眼便能看透，无非只是一个初初突破的金丹期修士罢了。
她可早已经结婴突破，只要不是那些不出世的老怪物，荣筝不觉得自己在同辈中会毫无反抗之力的落败。
更遑论是一个小辈。只不过，无论荣筝如何想的，她方才没有见识到秦莳的动作已经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了。
“不过一枚灵玉，难道旁人处便没有了？”荣筝半点不慌，只是微微侧目，“切是又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此处可是魔界，你当你能拿我怎么样？”
秦莳啧了一声，“唔，看来不是天星子师叔一人安排的。”
她那位师叔算无遗策，不会出纰漏。可荣筝处的纰漏有点大，也太过刻意了，这不是天星子的作风。
秦莳想了想，加之她不知什么时候被影响是事情，心底逐渐有了猜测，她笃定道：“梁朝皇室之人？看来，你会善待修仙界中人，也都全是因着梁朝皇室了，你是陆家人？”
荣筝面色不变，“秦姑娘当真是敢想。不过是一介放逐之人，与修仙界的大人物们怎可能会有半分的关联？”
叶景江心道，他家阿莳分明没有证据，可诈起人来的态势……倒是很能唬人。
至少叶景江自己几乎已经要相信了秦莳猜测。不过说起来，他家阿莳的说法未必不准。
梁朝皇室态度向来暧昧不明，不论是当初的正道与魔修，还是如今频繁的插手修仙界中事，甚至是将皇族子弟送往各大修仙世家、修仙门派，都是一般无二。
而如今，梁朝皇室也与命峰联系了起来。
秦莳的猜测虽然大胆，但也有几分道理。
“你承认与否都不要紧。”秦莳轻笑了一声，“左不过，命峰也跑不掉。”
荣筝抿紧了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不论秦莳有怎么样的猜测，她都不可能承认分毫。荣筝最是清楚不过，她肯定了秦莳一句话，这人说不定便能够全都猜出来。
秦莳也根本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蠢货。
她不可能瞒的过去，她也没有那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