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秦莳也没觉得自己当真帮上了这位大祭司什么。
说到底,她自己亦是从端慧大长公主的身上得了不少的好处,虽说这两者相抵,并没有让秦莳放下大祭司的所作所为。
秦莳看向大祭司,语气平淡道:“我想要的东西,大祭司当是清楚的。不知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大祭司却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面具后的容颜说不上让人有多么的心生惊艳,却是透着一股沉静,秦莳看着她,心底也慢慢的平息了起来。
“这是我该付出的报酬。”大祭司道。
“端慧殿下,可是答应了带着你们这一支离开魔界?”秦莳本不愿多管闲事,到底没有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大祭司闻言,倒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她依旧沉静而出尘,黑眸中仿佛藏着道不尽的沧海桑田。
“我们这一支,本就是梁朝皇室的附庸。端慧殿下肯拉我们一把,自是极好。”
若是不肯,也不过是命数。
当年妖修因着人数极少,在所谓的正魔两道之间的生存可谓是艰难至极。他们这一支,便是在那个时候为了生存,选择归顺了梁朝皇室。
纵然心不甘情不愿,那也是在青天之下立过誓言的。
后又趁乱逃入魔界,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千秋万代,却不料这只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要至妖修于绝境之中的谎言。
旁人如何暂且不论,大祭司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妖修走向难以回头的没落,甚至举族都会在这没落里陷入无以为继的地步。
她后悔吗?自然后悔。
谁都会有后悔的时候,尤其是在再也看不到希望的时刻。她会忍不住的妄想,倘若当日不心心念念挣破所谓的樊笼,继续做梁朝皇室养在身边的宠物,或许他们也会一点一点的失去族群的荣耀,却至少不必落得这样唏嘘的下场。
可大祭司却也明白,若是当日没有奋力一搏,或许如今的她亦是会在牢笼里向往着所谓的自由。
世上之事本就难以两全。
秦莳默了默,她又一次的回想起了药王谷豢养的妖兽。
她自认是没那个资格去苛责旁人的,毕竟秦莳自己的手中不知有多少的妖兽的血。毕竟,人族修士倘若是碰上些有灵智的,或许还会心软,来饶他们一条生路。
可遇上那等空有蛮力,半点灵智都没有的妖兽,自然是只欲除之而后快。
说起来,即便是连妖修本身,能够接受那些妖兽的却也是在少数。绝大部分的妖修,并不认为所谓的妖兽能够与他们混为一谈。
“我的原身本是一株无名草,虽说不算灵植,大约也能给你些许经验,你带来的那个小东西,很是有几分天资,或许来日能够成为妖修的希望。”大祭司道,她那双沉静的黑眸里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盼望来。
秦莳无言以对,只怕这一次,大祭司她又要失望了呢,妖修之光胖莲藕可是个怂货。
大祭司又告知秦莳,所谓的天生灵体之所以不能修炼,大约也是降世之时背负杀孽太重,是以天道绝了他们修行的路子,但既然狐狸崽没有经历那一遭,便也算不得有杀孽在身,即便难以踏上修行之路,也不过是多尝试几次的事儿。
秦莳又思及那位曾经在她师尊话里出现过的大妖前辈,一时间竟是生出了几分悚然之感来。
“倘若当真有那样一位大妖前辈,只怕早该死在我们藏锋山先祖的手中了。哪里还能够跟他老人家言笑晏晏,甚至还流传下这样的故事呢。”
叶景江很是明智的没有说话。
毕竟,别看秦莳现在说起自家前辈来仿佛也没有多少的敬意,但这小姑娘绝对是那等秋后算账的主儿。
叶景江可不想要倒霉。
他谨慎道:“或许狐狸崽并不是特例。”
“如此倒是也说得通。”秦莳勉强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是并没有就此放下此事。
真若是算计起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多的芥弥天地?
凭着那一份遗产,连望舒真人这等从前修为算不上顶尖之人,都能够与她师尊在修仙界中平起平坐,甚至还能与叶景江搭上关系,若是再多些,简直是会早就一场让人难以想象的乱局。
他们几人此刻已经踏上了返程的路。
虽说宁宁并不是很理解为何在涂岭山待的好好的,便要回去了,可这小姑娘能被秦莳称上一句“贴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出身修仙世家又颇有几分见多识广,宁宁很清楚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即便她也不觉得秦姐姐会与她一般见识。
秦莳却是想起了一桩事,还特特寻了空闲问起了宁宁:“宁宁,你可知你们宁家一直守在中州,所为的到底是什么吗?”
前世,宁家的那一块“拼图”,可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秦莳原本并没有对宁宁报什么希望,虽说这小姑娘在宁家内部称得上是一句身份贵重,但一则宁宁年纪太小,城府不深,说不得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二则这小姑娘也实在是忒没有上进心了。
若是换作秦莳是宁家的当权者,也不可能会让宁宁知道什么秘密的。
宁宁本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那个噩梦。
那一个,让她遇上了秦莳,再也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若是说宁家有什么东西,大约也就只有那个了。再者,宁宁虽说是单纯了些,不通人情世故,却并非是半点事情都看不透彻。至少此刻,宁宁便是又回想起了当日自家爹爹能够放她与秦姐姐一起游历的事情。
若是在宁宁看来,她爹爹虽说最后大约也会同意,但是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轻易。毕竟,宁家主不是什么一味宠溺儿女之人,他要考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纵然不论是秦姐姐还是那位叶景江,其实都是极为可靠之人,出身或是天一宗藏锋山,或是神秘莫测的药王谷,但宁家主也不可能那般轻松的答应了下来。
宁宁当日甚至不敢相信,她还以为自己至少还得好生求一求宁家主呢。
秦莳瞧着宁宁的脸色,便知道这小姑娘或许当真知道点什么,不过,秦莳也没打算逼迫宁宁,这毕竟是关乎到整个宁家的事情,她也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帮着宁宁收拾宁家的烂摊子。
是以,秦莳又安抚了宁宁两句,便道:“其余之事,我不说,想必你也是明白的。只一样,宁宁,来日回到中州,最好拐着弯的提醒你爹爹两句。左不过我与宁家主相识一场,又是同你交好,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的。”
宁宁抿着唇,到底点了点头。这小姑娘似乎还在怕秦莳会因此不高兴,甚至费心安抚了秦莳两句:“秦姐姐,等我来日弄清楚了,必定不会瞒着你。可如今、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秦莳看着她笑了笑,没有错过宁宁眼底的惊惶。她温声道:“这不算什么的,宁宁。”
“你大约不知道,藏锋山内也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宁宁颇为好奇,“那是秦姐姐的师门吗?”
“是啊,我大师姐是个极好之人,或许遇上了,你也会喜欢她。可即便是藏锋山那样好,也有些不可对人言说之事。你看,我同样做不到对你坦诚。”
“可秦姐姐又不欠我的。”宁宁眼眶微红,倔强的偏过了头。
秦莳失笑,又一时间觉得有些茫然,“你又如何欠了我的?”
话音方落,秦莳便瞧着面前的小姑娘簌簌落泪,仿佛藏着说不尽的委屈和彷徨。
秦莳一时间手足无措,忙拿袖子去擦宁宁的眼泪,可也不知道是她天生皮糙肉厚,从不觉得自己的衣裙布料扎人,还是宁宁实在是肉皮嫩,总归眼泪没擦多少,倒是把小姑娘的脸给弄红了一片。
叶景江在一旁瞧着,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嫉妒了——别看阿莳口头上已经承认了他,可从来都没有与他那般亲近过。
分明是个顶离经叛道的姑娘家,却也仿佛是恪守着那“发乎情、止乎礼”的念头一般。
叶景江想,说不定他什么时候也在秦莳面前哭上一通,还能换来秦莳的几分心疼。
不过这样的念头自然也只是在叶景江的脑海里过上一遍罢了,他是决计不可能在秦莳面前露出那等神态。
若说是示弱,到是有几分可能。
不过有了这一打岔,宁宁倒是缓和了几分。
秦莳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道:“可算是好了,小姑奶奶,你来日便是要与我一拍两散也好过如此。”
可秦莳电光火石之间,却也仿佛抓住了什么一般。
宁宁满脸泪痕的模样,仿佛与记忆深处的一处影子渐渐地对上了。
秦莳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要仔细地看一看宁宁,可却又实在是做不到。
毕竟,她前世除了仇恨,眼底实在是再也没有放下过什么。
那总是倔强的跟着她的柔弱身影,秦莳也从来都漠然待之,甚至没有看清过她的脸。
如此想来,她心底倒是多了几分遗憾。
遗憾与自己没有仔细看过的那个小姑娘,也遗憾于她错过的整整一辈子。
如若秦莳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心神,或许她前世也能够遇上叶景江,也能够遇上宁宁,她不会失去云绮烟、不会失去狐狸崽,她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那自是没有如今更让秦莳眷恋。
但说不定,也会是一种选择。
那样的事情,宁宁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如今她也算是信得过叶景江,明白这人并非她记忆中想象的模样,可宁宁却也更不敢提及前尘往事了。
若是、若是她再一次的将秦莳至于那样的境况可怎么是好?
宁宁从来都不是一个主意大的姑娘,也从来都没有在谁的身上耗费过这样的心思。
即便宁宁心底明白,或许她永远不能让秦莳知道,她曾经当真是受过了秦莳的恩惠。
但是没关系,如果这是能够换来秦姐姐快乐的代价,宁宁也愿意付出。
可不论宁宁曾经在心底犹豫过多少次,又曾经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可只要是肉体凡胎、还未曾做到超凡脱俗,总归是会有动摇的时刻。
她既是想要那可怕的过去全然离开,不要沾染秦莳和宁家分毫,却也很想秦莳记得当初她对宁宁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秦莳却深深地看了宁宁一眼,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宁宁的额角,“总归会过去的。”
总归是要向前走,总归是要向前看的。她其实给不了宁宁什么,也从来都不觉得,倘若前世那人当真是宁宁、倘若宁宁当真记得一切,便欠了她的。
秦莳很清楚,她之所以出手,不是因为看着宁家可怜。或许有那么一刻,她看着满目疮痍的宁家,曾经想起过藏锋山。
但只有一刻。
那是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记得、不敢忘记,只能甘愿化为心魔的过去。
秦莳明白,她是将那一刻的动摇狠狠的掀了过去,仿佛连带着自己的软弱一同抛下,只剩下满腔的仇恨,才敢面对那些所谓的正道。
她不理会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因为她只怕自己会疯掉。
理智和痛楚日夜拉扯,倘若不麻木些,如何能度过没有尽头的日日夜夜。
“总归会过去的。”宁宁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眼底却划过了几分悲哀。
放下原该是容易的。
可宁宁不愿意。
她想了想,“秦姐姐,我不愿意放下。”
秦莳一怔,仿佛隔着摸不到的光阴,再一次的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羁绊本就是如此,怎么可能永远都是欢喜的。倘若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便要我来放弃,那我、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呢。”
秦莳缓缓地勾了勾唇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宁宁的确单纯又可爱,根本是被养的娇娇的小姑娘。她整日不求上进,曾经最是喜欢写曲儿听曲儿,仿佛生来便是个不着调的。
若是生得男儿身,只怕又是个传世的纨绔了。
但秦莳却又明白,这又如何呢?总归都是自己选择的罢了。
宁宁是如此,她是如此,甚至,叶景江也是如此。
“背负太多,同样需要更多的付出。”
“我不怕的。”宁宁认真道,“我只怕会忘记。”
即便不能说与秦姐姐听了,但那些事情,也不是没有了踪迹。总归是经历过,总归是放不下。
要付出什么也都无所谓,反正她也已经知道了最差会是什么模样。
这样算起来,她倒是平静了不少。
秦莳看着她,也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心底有数便好。”
这般,她也不必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