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千年冰露（六）
因为顾天锦病危的消息，文武百官一个不落的全部候在了金銮殿，即使几近午夜，也无一人敢随意离开，皆是两两三三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杨大人，您说这陛下的龙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病危了呢？”
“陛下日夜操劳，想必是感染了风寒吧。”杨太傅将双手揣在宽大的袖袍里，眸光沉沉，细看之下却是带着关心。
“风寒？太傅怕是猜错了吧，这小小的风寒怎么可能召集文武百官候在金銮殿？依本王看，陛下怕是染上什么恶疾了吧？”就在杨太傅话音落下的同时，顾凌轩身着一身锦色蟒袍朝杨太傅等人走来，只见他眉眼带着点点寒意，显然来者不善。
轻瞥了顾凌轩一眼，杨太傅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眯，冷哼一声，沉声道：“轩王爷慎言，陛下的安危，岂是我等臣子能够轻易揣测的？”
闻言，顾凌轩假意低了低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是是是，太傅说的是，咱们陛下的龙体安康得很，想必今日传召咱们来这里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话音落下，顾凌轩的嘴角有些刻薄的勾起，话里话外都是对顾天锦的讽刺，也许是近些日子顾天锦的做法让一些老臣寒了心，所以此时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顾凌轩的话。
环视了一眼四周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大臣，顾凌轩心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斜了杨太傅一眼，轻声道：“太傅，一直以来本王都很敬重您，适才的话是本王口误，还望太傅不要计较。”
闻言，杨太傅抬头冷冷的斜了顾凌轩一眼，没有半点搭理顾凌轩的意思。
顾凌轩知道杨太傅不会给自己台阶下，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面上还是很恭敬的同杨太傅道了别，然后转身往一旁兵部尚书走去。
自从接到顾天锦病危的消息之后顾凌轩便四处奔走，就是在金銮殿里都敢明目张胆的联络众臣，半点不避嫌。
“太傅大人，这轩王爷的动静有些不太对啊，还有这些大人，为何对轩王爷如此殷勤？”杨太傅身旁的一名保皇党有些担忧的说道。
闻言，那杨太傅沉声一叹，“战火之后的江山满目疮痍，可是咱们的陛下却没有想办法治理补救，反而终日沉迷后宫，受那北漠妖女的迷惑。而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轩王却提出了许多赈济之策，这让满朝文武如何不对陛下失望？”
杨太傅的声音沉痛，细听之下尽是失望之语。
“杨太傅不必担忧，陛下并无大碍。”沈千城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那杨太傅的身后，看着顾凌轩那猖狂的笑意，冷冷的勾了勾唇。
虽然被突然出声的沈千城吓了一跳，可是那杨太傅却没有失态，反而挑眉道：“上师大人？不知上师大人是何时回京的？”其实对于这个江湖帝师，杨太傅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的，只是依着她近日的表现来看，杨太傅渐渐的也接受了朝堂上这个江湖帝师。
“才回不久，还未来得及去拜访杨太傅，是本宫的疏忽。”沈千城微微颔首，脸上戴着的紫色蝴蝶面具很难让人看清她的表情。
“上师说笑了，老臣受不起。”杨太傅稍稍摆手，面色依旧冷硬。
“哪里？太傅是陛下的启蒙导师，于情于理，本宫都应该亲自去拜访太傅的。”
沈千城唇角轻勾，似乎对杨太傅的冷言冷语充耳不闻。
对于沈千城一再的推捧，杨太傅虽然不想接受，可是也没再说什么。
“对了，之前上师所言可属实？上师可是去探望过陛下了？”之前沈千城的话是对杨太傅一人所说，所以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那杨太傅也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当下也只是低声模糊的问着沈千城。
闻言，沈千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淡淡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想借此次的事情钓出一些鱼虾罢了。”
那杨太傅怎么说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所以当下便听明白了沈千城话中的深意。
“不知老夫可能为陛下做些什么？”沈千城专门来告诉他这件事，定是有所目的，所以杨太傅心中还是有数的。
轻飘飘的望了不远处谈笑风生的顾凌轩一眼，沈千城唇角勾起一抹讽刺，偏过头对杨太傅低声道：“太傅大人，本宫听说京都临城的军马是令公子在掌管？”
“上师的意思是？”杨太傅有些疑惑的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见此情形，沈千城淡笑道：“本宫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所以特意为杨太傅求来了虎符。”
不动声色的将从顾天锦御书房顺来的虎符交给杨太傅，沈千城面具之下的脸上划过一抹势在必得。
小心翼翼的接过虎符，杨太傅神色一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沈千城却再次叮嘱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傅定不能亲自前往令公子的营地，否则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接下来的几日，杨太傅只需保持中立态度即可，如此也好保太傅一家之安。”
如今兰太妃一族风头正盛，此时杨太傅不宜过于强硬，否则定会被兰太妃一族算计设计。
听了沈千城的好心叮嘱，那杨太傅面色逐渐好转，淡定自若的收好手中的虎符，像是闲聊一般望着沈千城，轻声道：“上师大人这么轻易的就将虎符交给老夫，也不怕老夫是轩王爷的人吗？”
闻言，沈千城并不在意，淡笑道：“这是陛下吩咐本宫交给太傅的，本宫岂有不从之礼？”
“陛下？”杨太傅不由得惊呼出声，神色有些怔愣，不过讶异之后却是满心的欣慰，顾天锦是在他手下长大的，说完全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看着杨太傅逐渐好转的脸色，沈千城下巴微微一扬，她怎么可能会完全相信眼前这个迂腐的老头？她不过是在赌博而已，一旦这个老头有投诚的意愿，她便一举灭了杨府！
第四百六十一章 千年冰露（七）
虽然心中有所盘算，可是沈千城并不会将那些表情袒露在自己的面容上，只见她微微转头对着杨太傅轻轻点头，还未等她开口，转身时的余光无意中便瞥见了从不远处快步走来的顾凌轩，修长的身影在一众老臣之中显得十分挺拔。
“上师大人？真的是您？之前小王还以为认错了人。”顾凌轩朗声一笑，逐步走近沈千城。
“轩王爷。”沈千城抬手微微示意，神色淡淡，看样子兴趣索然。
见此，顾凌轩那双透着精芒的眼睛微微眯起，这徐晚烟左右不过是个江湖上的风云人物，虽然传闻中定涵宫有天下半数兵马，可是这件事终究只是传闻，所以在顾凌轩心里，他是不愿相信的。
在顾凌轩心里，徐晚烟之所以会主动投诚南魏，不过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罢了，至于这权力是谁给的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顾凌轩灵光一动，完全忘了之前沧澜给他的忠告。
“上师大人，小王仰慕上师大人已久，明日小王会在府中设宴为陛下祈福，不知上师大人可有空闲，前来赴宴？”顾凌轩缓缓凑近沈千城，低声说道。
闻言，沈千城微微挑眉，轻声道：“轩王爷盛情相邀，本宫怎么有拒绝的理由？”
“那上师大人，咱们可就说好了？”顾凌轩微微挑眉。
见此，沈千城微勾薄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沈千城同杨太傅、顾凌轩周旋几轮之后，徐一德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金銮殿上，高声道：“太医院来报，陛下病情已经稳定，各位大臣可以离宫了。”
徐一德话音落下，文武百官悉悉索索的议论了几句之后才缓步离开了金銮殿。
百官身形如浮游流动，渐渐涌出金銮殿，从皇宫南门而出，然后三三两两结队而行，不出半柱香的时间，金銮殿再次空旷下来。
看着金銮殿正殿中央金炉里徐徐上升的白烟香薰，沈千城眸光微微一动，顾天锦这两日的动静可谓是搅乱了广陵这一池乱水，顾凌轩反心已现，以免夜长梦多，动手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北漠适才息战，与其说是惧怕西楚的兵力，还不如说是害怕南魏趁人之危举兵北伐。
所以这厢顾天锦病危的消息一旦传出南魏，北漠王一定会借顾凌轩谋反一事派兵南下，至于西楚东方彦，有了东方玉心这个情报人，想必今日已经知道了顾天锦病危的消息了。
轻叹了一口气，沈千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顾天锦的动作太快，让她来不及反应。
如今风离痕尚在皇宫行踪成谜，林月见也隐藏在广陵不知踪迹，那北漠公主更不是省油的灯，又是顾天锦床榻之上的人，她处理起来多少有些不便。
所以......沈千城轻叹一声，如今的广陵真是内忧外患，让她头疼得很。
视线从金銮殿正中的龙椅上移开，沈千城转身就欲离开，可是就在转身的刹那，金銮殿外缓慢走进一抹青色的身影，那人墨发高束，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是并不影响他出尘的气质。
看清来人是谁，沈千城勾唇一笑，抿唇道：“王子怎么还没走？”
之前沈千城并没有看见风炎，所以以为他随人群离开了，其实作为质子，风炎完全没必要等候在金銮殿。当然了，这句话沈千城是不会说出来的。
透过沈千城那紫色蝴蝶面具，风炎似乎能看到沈千城面具之下清淡如水的面容。
“上师不是也没走吗？”
“王子似乎有些事情想同本宫说？”看着风炎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千城微微挑眉，神色自然的开口。
闻言，风炎先是一愣，随即低笑一声：“上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千城点点头，率先走出了金銮殿。
看着沈千城径直往外走去的背影，风炎眸光微微一闪，沉默半晌之后缓步跟了上去。
圆月当空，沈千城同风炎走在皇宫密园的长廊里，夜风吹来，沈千城的紫色衣裙缓慢的飘起，一头墨发以一根紫色丝带随意绑起，垂下的发根落在紫色蝴蝶面具之上，借着洒下的月光，风炎见了，神色微怔。
“王子？”沈千城听着身后没了动静，连忙转身，正好看见了风炎那副失神的模样。
沈千城的声音犹如一流清泉将风炎唤醒，反应过来的风炎脸上一红，不过因为夜色渐深，所以沈千城并没有发现。
“王子想要同本宫说什么？”看着风炎似乎有些失神，所以沈千城不由得再次出声。
被沈千城这么一提醒，风炎这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道：“陛下找过小王，上师可知？”
闻言，沈千城脑海里划过莫清绝的声音，缓缓的点了点头。
“陛下可是说了什么？”沈千城眉梢微挑。
风炎轻轻转身，视线落在长廊外的宫宇之上，薄唇微启：“陛下想助小王，拿下北漠的王位。”
顾天锦想助风炎拿下北漠王位？沈千城心中暗自一惊，她知道莫清绝不会这么好心，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顾天锦想收下北漠这个大国，只是风炎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冤大头啊。
“不知王子的意思是？”
听着沈千城不动声色的将问题再次扔给自己，风炎轻轻皱眉，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上师想不想听一下风炎的故事？”
“如果王子愿意说的话，本宫洗耳恭听。”
风炎听后轻声一笑，抿唇道：“上师也许不知道小王在北漠的处境，小王的母妃身份低微，自幼便受尽了王室一族的嘲讽和白眼。”
说到这里，风炎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再次开口：“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如其他王子，所以我一直奋力挣扎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一直毫无结果。无论我多么优秀，父王的眼里永远没有我的位置，甚至最后，居然将我送到了南魏为质。”
风炎转身看向沈千城，轻勾薄唇：“上师应该知道质子意味着什么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千年冰露（八）
闻言，沈千城眸光微微一沉，在这个皇权为尊的时代，送子为质就意味着向强国低头，在这个乱世之中，质子更意味着弃子。两国一旦开战，质子同和亲公主一样，都是第一个牺牲者！
看着风炎清朗的眉眼，沈千城仿佛能从那眼里读懂他内心深处的卑微和绝望。所以她点点头，并不多说。
知道沈千城有意维护自己的尊严，风炎低头苦笑一声，继续道：“质子就是被母国抛弃的棋子，所以这样想想，陛下的提议倒是不那么违背我的良知。”
“提议？陛下的意思是什么？”沈千城抓住风炎话语里的两个关键词，沉声问道。
闻言，风炎轻轻转头看着沈千城，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说，若我能保证继位之后将北漠作为南魏的附属国，他便出兵替我夺下王位。”
“王子是说，北漠将会归顺南魏？那你？”沈千城瞳孔一张，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如果这是事实，那风炎便是卖国，毕竟国号不存，北漠皇室便形同虚设，即使将来北漠由风炎执掌，他也会受尽后世的斥责。
况且，北漠再怎么说也曾是强国之列，虽然近几年被南魏逼得退居北寒之地，却依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如今顾天锦却想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纳入版图，想到这一层时，就连沈千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由衷的感叹道，这顾天锦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上师会不会以为风炎这是缓兵之计？”风炎似乎心情不错，竟与沈千城讨论起了这层问题。
看着风炎微扬的眉梢，沈千城与之对视一眼后迅速低头，沉眉思索半晌之后才抿唇道：“不瞒王子，本宫心中所想确实如此，毕竟没有多少人会甘愿背负永世骂名。”
闻言，风炎神色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那是上师还不明白身处绝境是何种感觉，亲人背叛，山河崩塌也不过如此。而这时，陛下向我递了一根橄榄枝，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难不成，是王子的母亲出了什么事？”能让风炎这种人失去理智，恐怕只有他那远在北漠的母亲了。
听了沈千城的声音，风炎一双没有起伏的眸子瞬间变得更加冰冷，沉声道：“是啊，我的母亲，无权无势，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话音落下，两人都默契的不再开口，沈千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而风炎则是触及痛楚，不愿多言。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风炎为顾天锦做的事情瞒不住天下人，北漠的消息就算再不灵通迟早也会知晓。
而北漠王知晓之后的结果便是对风炎的母亲下手，而且两人还明白，风炎的母亲只不过是北漠王对风炎的小小警告而已，如果风炎再敢做什么逾矩的事，沈千城完全有理由相信北漠王定会不惜代价除了这个“不孝子”。
沈千城大概知道风炎在北漠的地位，只是不知道他竟如此没有权势。
沉默半晌，沈千城抬头，沉声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助你？”
如果风炎真的肯同北漠决裂，这确实是南魏北伐的一个大好机会。
虽然沈千城心中或多或少对风炎有所同情，可她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如果顾天锦能从中获利，她不介意小小的利用一下风炎。
“陛下的意思是，我持南魏国书回北漠，稳固自己的地位，之后陛下再派人助我除掉风烈等人。”风炎的声音毫无起伏，冷如霜雪，就连沈千城都不由得微微一心惊。
看风炎这幅模样，看来他的母亲已经被北漠王赐死了，至于风炎是怎么知道的，沈千城觉得，这其中或多或少有顾天锦的手笔。
把一个人逼入绝境就是断掉他所有的退路，不得不说，顾天锦这一招算是绝了。
在心中为风炎轻叹惋惜了一声，沈千城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抬起头：“风烈是北漠王的嫡长子，就算他在泸水之战中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北漠王也不会就此放弃他。至于其他的贵族王子，想必不用本宫多说王子也应该明白，那些王子的母妃身后都是王公贵族，他们也不是你们想动就能动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听着沈千城犀利的将这些问题提出，风炎的眸光微微一动，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们就算是王公贵族，我也能将他们变成最低贱的奴隶。”自从他在顾天锦的口中知道自己的母亲惨死于他人之手时，他一切的顾忌与残存的善良都烟消云散，他现在只想为自己那个惨死的母亲报仇，他的母亲一生生活在他人的管制之下，没有自由，背负骂名，最终那些人也没想过放过她。
而风炎最恨的却是自己，他知道，是他那不甘心屈居于人的野心害了自己的母亲，所以他要复仇，不仅是向那些北漠王族，更向自己。
看着风炎阴沉的面容，沈千城目光微微沉郁，北漠的人自内心深处都有着一股血性，就算此时风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是一旦等他拿下北漠，他真的甘心听命于顾天锦吗？
心中暗暗的揣测，沈千城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的笑问道：“那本宫就先祝王子早日登上王位了。”
闻言，风炎神色一怔，随即笑道：“上师莫要取笑风炎了，上师应该恭贺陛下，早日拿下北漠这块肥肉。”如果北漠入了南魏的版图，那这将是南魏向天下统一飞跃的前进。
听着风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试探勘破，沈千城低头敛眉，习惯性的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指腹。
见此情形，风炎眸光微微一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后淡淡问道：“上师大人，真的不识得风炎吗？”
闻言，沈千城神色微微一凛，倏地抬起头望向风炎，疑惑的问道：“难不成，我们见过？”
看着沈千城满脸疑惑的模样，风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什么，是风炎认错人了，上师与风炎的一个朋友有几分相像。”
第四百六十三章 苗疆公主（一）
闻言，沈千城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看来是很重要的朋友。”
“是啊......很重要，只是她不知道我这个朋友而已。”风炎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见此，沈千城无奈的挑了挑眉，不由得开始另一个话题。
“对了，不知王子何时启程回北漠？”其实沈千城问出口的时候已经猜晓了答案，如果风炎真的决心夺下北漠王权，那他越早回北漠越好。
果然，风炎轻叹一声，淡淡道：“就这两日。”
风炎话音落下，沈千城一时竟找不到想要开口的话题，只能暗自掩了掩气息，然后沉默如冰。
两人对立而站，直到夜风吹得沈千城发丝有些凌乱，风炎这才轻声道：“天色已晚，上师还是先回宫休息吧。”
“好。”沈千城点头，其实她不困，就是有点冷。
看着沈千城即将转身的背影，风炎忽然出手拉住她，冰凉的触感自沈千城的手腕处传来，惊得沈千城下意识的想反扣住风炎的手腕，只是这个念头只在沈千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知道，风炎的身子弱，经不起她的力道。
“王子这是？”沈千城看着自己的手腕被风炎紧紧钳制，久久不曾放开，沈千城不由得眼眸一沉。
闻言，风炎有些慌乱的放开沈千城的手腕，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轻声道：“我能唤上师的名字吗？”
此话一出，时间静默了几秒，就在风炎以为沈千城会拒绝自己的时候，沈千城却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正过身子，轻声道：“能同王子交一个朋友，是在下的福气。”既然自己同风炎的朋友有几分相像，想必也是缘分，所以沈千城也就欣然答应了风炎的要求。
没想到沈千城会答应，风炎的双眼微弯，眼角透出一抹笑意，轻声道：“徐晚烟，既然我们是朋友，若有朝一日你看腻了这广陵的烟雨，你不妨放马边塞，踏雪在北漠广阔的草原。届时，我一定以最负盛名冰雪圣酒相迎。”
看着风炎认真的眉眼，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居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好。”沈千城的声音轻且浅，可是却久久回荡在风炎的耳边，不曾消失。
离开之时，风炎只记得自己似乎说了一句，那咱们可说好了，我在北漠的草原上等你。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这么一句戏言，居然会来得那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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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皇宫的层层暗红色宫殿，沈千城的脑海里不由得再次划过梦里的场景，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顾天锦染血的龙袍，皇宫里接连倒塌的宫墙，还有她变得赤红的双眼。
一切记忆犹如摧枯拉朽的古楼倒塌，从她的脑海里呼啸而过，却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
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乌啼花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
这浮梦两生，她以前总觉得这是上苍的垂怜，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轻叹了一声，沈千城快步朝圣阳宫走去，可是就在转过走廊尽头的时候，莫清绝那修长的身影却忽然闯入了沈千城的视线。
看着莫清绝那雪白出尘的长袍，沈千城微微敛眉，看着他含笑的眉眼，自己的眉梢也忍不住向上挑了挑。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找顾天锦。”莫清绝高深莫测的勾起一抹淡笑，自然的牵过沈千城的手，眸光一闪。
闻言，沈千城不置可否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轻声道：“是是是，清绝公子最是聪慧。”
“哪里？不及某人。”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贫嘴了？
沈千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乖乖的闭了嘴。虽然清绝公子话很少，但是怼人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自己还是不要去找刺激了。
沈千城暗自吐了吐舌，然后轻叹一声，任由莫清绝牵着自己的手朝圣阳宫的方向走去，两人一路沉默，却也安心。
因为害怕惊扰风离痕的人，所以莫清绝，这么一个风光霁月的公子，居然陪着沈千城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从圣阳宫的屋顶上潜入顾天锦的内殿，恰好此时没有值班的宫女，所以沈千城也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看着顾天锦斜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古籍，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随即两步上前，轻轻出声：“陛下真是好心情啊，怎么样啊，刚刚坑骗了风炎为你做事，很有成就感吧？”
沈千城声音轻快，顾天锦不由得微微偏头，假笑道：“你也不错啊，捡了个闻名天下的小跟班。”
只见顾天锦将视线移向沈千城身后的莫清绝，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古籍放到了一旁，不得不说，他对于沈千城重色轻友的事情很生气。
轻瞥了一眼身后没什么表情的莫清绝，沈千城长舒了一口气，选择不再继续调侃顾天锦。
“我来这里来，是想问问你，真的打算对北漠动手吗？”
看着沈千城逐渐肃穆的表情，顾天锦也收起了玩心，目光沉沉的说道：“北漠苯教，我想除掉这个苯教，只能先拿下北漠的控制权。”
“你与苯教有什么深仇大怨？”沈千城有些不解的问道。
闻言，顾天锦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因为他们算计了你啊。”
听了顾天锦的理由，沈千城嗤笑一声：“够了啊，别什么事都扯上我。”
“他没有说谎，这次风离痕的事情是雨渊月设计的，雨渊月知道风离痕手里有血蛊，你是南魏帝师，如果风离痕想杀顾天锦，你一定会出手阻止。而这世界上，血蛊是你的克星，所以她是想借风离痕之手除掉你和顾天锦，一箭双雕。”莫清绝缓步从沈千城的身后走上前，语气冷冽的说道。
闻言，沈千城还未反应过来，莫清绝再次出声，只是这一次，莫清绝的视线落在了顾天锦的身上。
“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放过雨渊月。”
轻瞥了莫清绝一眼，顾天锦微微挑眉，神色挑衅：“你最多只能除掉雨渊月一人，而我，要整个苯教付出代价！”
第四百六十四章 苗疆公主（二）
顾天锦话音落下，整个宫殿像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剩下那跳动的烛火，连垂在地上的床帘都没有飘动。
见此情形，莫清绝下意识的望了沈千城一眼，可是此时的沈千城正担忧的望着顾天锦手腕处的黑色青筋，并没有注意到莫清绝的眼神。
见此情形，莫清绝暗叹一声，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其实后来想想，从那时起，莫清绝便看出来了，顾天锦的帝王之心已现，也许那时，他早已不是沈千城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了。
就在莫清绝沉眉深思的时候，沈千城忽然看向顾天锦，淡淡开口：“你的蛊毒已经在蔓延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还是少操心这些事情吧。”
沈千城话里有话，莫清绝倒是听懂了，只是不知道顾天锦有没有听懂。
“如今天下纷乱，实乃大争之世。你不是一直渴望天下统一，让这个时代的人过上二十一世纪的和平生活吗？”顾天锦直直的看向沈千城，那目光里透着笃定的意味。
闻言，沈千城不自觉的望了一旁的莫清绝一眼，最后目光微微一沉，刚想开口，莫清绝的声音却突兀的插了进来。
“大争乱世之中，经济改革最彻底，权利争夺最残酷，但政治生活却是最阳光的，文化争鸣也最激烈，民众命运与国家命运的联系最紧密，创造的各种奇迹最多，涌现的伟人也最多……顾天锦，这是一个乱世，也将是一个盛世，在这样的历史中成长的南魏，将会是这个时代强力锻铸的结晶！如果你真能将乱世四国重新凝聚，在下倒是很乐意为你提供有限的帮助。”莫清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目光沉沉，话语却清晰可闻。乱世之中，名将辈出，大才如云，各路英主迭起，如果顾天锦真想出手，他莫清绝倒是不介意相助一把，就当是......聘礼好了。
看着莫清绝淡淡移向自己的目光，沈千城不明所以的转了转眼珠，最后只能转头望向同样有些讶异的顾天锦。
其实沈千城的心中确实渴望这个乱世能有太平的一天，只是如果这一天的到来需要她在乎的人付出血的代价，她宁愿不要。
“顾天锦，你有经世伟略之才，加上对历史的认知深厚，我相信你确实能成为一代明君，只是如今你体内蛊毒未清，你还不能同苯教硬碰硬。”其实沈千城之所以会有这番说辞，完全是因为她这几日忽然发现，顾天锦体内的蛊毒似乎能人为控制。
所以沈千城有些担心，这是苯教的一个阴谋，借风离痕之手，想要控制顾天锦。
看着沈千城紧蹙的眉头，莫清绝眼里划过一股莫名的情绪，看来她确实很担心顾天锦啊。
“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风炎还没有回北漠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可是......”
“暮云，你先出去，我有一些话想对魏帝说。”轻声打断沈千城想再次开口的话，莫清绝目光有些深沉的望向顾天锦。
见此情形，沈千城刚想拒绝，谁知顾天锦忽然斜躺在床上，笑得一脸贱相。
“沈千城，听见了吗？人清绝公子不想你在这里碍眼。”
看着顾天锦那欠揍的模样，沈千城眉头一皱，愤懑的回头望了莫清绝一眼。
莫清绝挑眉，那句话可不是他说的啊。
望了莫清绝那无辜的面容一眼，沈千城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圣阳宫内殿，神色阴沉。
看着沈千城渐渐消失的背影，莫清绝若有所思的望了顾天锦一眼，轻声道：“陛下说话还是小心一点好。”
闻言，顾天锦蹭的一下便从床榻上站起，有些挑衅的问道：“清绝公子这算是警告吗？”
本以为莫清绝会给自己一些面子，可谁知莫清绝不屑的望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气得顾天锦眼冒绿光。
“对陛下，本公子还不需要警告吧？”
“姓莫的！你别以为追到了沈千城就多骄傲，你信不信，朕只要告诉她你想杀朕，她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话音落下，顾天锦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对自己的说辞很满意。
可是顾天锦的心情有所好转，莫清绝的脸却渐渐沉了下来，额前银发垂落轻飘，顾天锦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寒意。
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顾天锦小心翼翼的望着莫清绝那双幽深的黑眸，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莫清绝却忽然冷冷的开口：“你身上的蛊毒无解，你就等着死吧，等你死了，我会好好陪着暮云的，一定会让她以最快的速度忘掉你这个无能昏庸的皇帝的。”
看着莫清绝的薄唇张张合合，顾天锦只觉得心中一滞，气血上头，愣是憋得他想直接上手。
就在顾天锦暗暗在心中压制怒气的时候，莫清绝又轻飘飘的开口了。
“对了，你膝下好像没有子嗣，那为了弥补本公子的一点愧疚，本公子决定辅佐你的兄弟顾凌轩上位，以免你南魏，后继无人。”
闻言，顾天锦双目一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莫清绝！沈千城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看着顾天锦气急败坏的模样，莫清绝不屑的冷哼一声，暮云当然不能知道，他的那些算计就对付对付这些不知死活的凡夫俗子就好了。
看着莫清绝不以为然的表情，顾天锦心中一滞，连忙从床上跑了下来，三步并两步走到莫清绝的面前，紧紧的盯着莫清绝那双透着无情的眸子，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对不住我啊？”
慢悠悠的望了顾天锦那一身黄马褂一眼，莫清绝惜字如金的出声讽刺道：“我是觉得某人的行为很不雅。”
某人......行为？不雅......？？？
顾天锦愣愣的往自己的身上望了一眼，看着自己确实只穿了一件黄马褂，可是这也没有到不雅的地步吧？
斜视了莫清绝一眼，顾天锦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老古董。
“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事要同朕单独说吗？你倒是说啊。”顾天锦一甩衣袖往后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不以为意的问着莫清绝。
第四百六十五章 苗疆公主（三）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还想活久一点，那个北漠公主，你最好离远一点。”
“你什么意思？”顾天锦眸光微闪，声音里透着几分疑惑。
“那日匆匆一瞥，我看见了那公主锁骨处的水墨花纹，那是穷奇黑衣卫高层的标记，所以......那可能不是真正的北漠公主，你千万不要为美色所惑。”说起这件事，莫清绝的言语也有些严肃起来。
本来顾天锦对于莫清绝“好心”的提醒有几分小小的感动，可是却生生的被莫清绝最后那句话给覆灭了。
不屑的白了莫清绝一眼，沉声道：“我知道，那风如烟不简单。只是没想到，她会是穷奇的人。”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莫清绝轻嗤一声，然后微微抬眼望了顾天锦一眼。
闻言，顾天锦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炸毛，反而有些安静下来。
如果莫清绝所说属实，那他的猜测便没有错，他的蛊毒真的是那个人，亲自下的。
苦涩的勾了勾薄唇，顾天锦抬头望向莫清绝，淡淡道：“清绝公子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需要借你的皇宫密阁一用。”
此话一出，顾天锦不由得微微紧了紧眉头，皇宫密阁？那可是他南魏的皇室档案所在，其中还有南魏上下的军报机关，安插在各国的细作名单，莫清绝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答应？
心中暗自腹诽，顾天锦轻轻抬眼望向莫清绝，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查一个人。”
“谁？”
“华越的第一炼药师。”莫清绝淡淡吐出几个字。
闻言，顾天锦眸光微微一沉，华越？不就是那个短短几年就被灭国的皇朝？华越第一炼药师，同南魏有什么关系？
心中如此想着，顾天锦不由得出声询问：“你查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干什么？而且......他与我南魏有什么关系吗？”
“他祖籍是魏州，也就是几百年前顾氏先皇的封地。第一炼药师，在南魏的古籍里，应该有所记录。”莫清绝淡淡开口回答着顾天锦的问题。
闻言，顾天锦微微挑眉：“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找那个人呢。”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行不行就是了。”
闻言，顾天锦神色一怔，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不过顾天锦还是不敢同莫清绝叫板，所以他只能佯装为难道：“可是密阁有皇卫......”
“你撤走不就行了。”
“那皇卫的脑筋死得很，不会听我的。”顾天锦假意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见此，莫清绝眸光一闪，随即淡淡道：“原来是这样，那算是本公子找错人了。原来一国之皇居然管不住几个手下，真是让人唏嘘。”
说着说着，莫清绝就要往外走去，看样子十分失望。
见此，顾天锦连忙跳下床，手中还抱着一个枕头，恨恨的说道：“莫清绝！朕明日就能让你进密阁！”
此话一出，莫清绝的身影果然顿住，只见他微微转身，轻笑道：“如此，那就多谢陛下了。”
话音落下，莫清绝的身影便消失在顾天锦的面前，看着那了无踪迹的莫清绝，顾天锦忽然闷哼一声，痛心疾首的扣了扣自己的脑袋，低声道：“顾天锦！你这个蠢货！”
从圣阳宫走出，莫清绝眉眼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
此时已经接近子夜，加上莫清绝的脚步极轻，所以守卫的宫人并没有发现莫清绝的身影。
环视了一眼四周昏黄的灯光，莫清绝的视线定定的落在了不远处的莲池旁，虽然此时莲花已谢，可是满池的枯叶也别有一番韵味。
目光缓缓落在那抹紫色倩影之上，莫清绝的眸光微微一紧，缓步上前，伸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为那人披上，轻声道：“你伤还未好，为何站在这里？当心受凉。”
听着身后清润如水的声音，沈千城眸光微微一动，婉丽的容颜上划过一抹温和，转身望向莫清绝，轻声道：“我没事，你们谈完了？”
“嗯。”
“嗯......”
沈千城轻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脚步往水烟阁的方向走去。
“暮云，你不想知道我和顾天锦谈的什么吗？”看着沈千城逐渐走远的身影，莫清绝不由得微微挑眉，然后上前两步，轻声问道。
闻言，沈千城好笑的望了莫清绝一眼，抿唇道：“你们既然是密谈，那一定不是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又何必问呢？”
莫清绝听后哑然一笑，最后轻叹道：“是啊，我忘了，我的暮云，是一个聪慧过人、善解人意的女子。”
听着莫清绝的淡淡赞赏，沈千城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忽然眸光一动，脚步一顿。
“对了，之前光顾着北漠的事情了，忘了告诉顾天锦朝堂发生的事情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顾凌轩想要谋反的事情。
眼看着沈千城就要转身往回走，莫清绝一把拉住了她，无奈道：“暮云，顾天锦是一国之君，这一日，前朝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不会比你少。”
“可是顾凌轩......”
“暮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皇帝，他的内心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控制欲。在一个皇帝的心里，是不可能忍受别人指手画脚的。”莫清绝难得认真的看着沈千城。
闻言，沈千城神色一怔，随即淡笑道：“清绝，可能你并不了解，顾天锦……他并不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皇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暮云，人是会变得，你永远无法看透一个人。”莫清绝微微凝眉，低声劝着沈千城。
“你也是吗？”沈千城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神秘莫测，惊得莫清绝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沈千城的眸子清明，话语犀利，饶是莫清绝都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紧，所有想要坦白的冲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沉默半晌，看着莫清绝那缕随分轻飘的白发，沈千城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算了，我们回去吧。”
第四百六十六章 苗疆公主（四）
九月的广陵，覆盖在一片金黄之中，被丰硕的果实包围，被枫红的树叶笼罩，就连云山之下的池水都泛着金黄。
昭安寺的石墙被翻新，终年被火烛填满的炉鼎香火更加旺盛，因为广陵京都的那位九五之尊病危，天下百姓都生存在惊慌之中，那些小老百姓更是整日往昭安寺跑，祈求平安。
广陵城内，距离顾天锦的寿辰只有一月不到，可是这位陛下却被蛊毒缠身，徘徊在生死边缘。
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需从二十日之前，轩王府的那场大宴宾客说起。
八月中旬，顾凌轩广发请柬，明目张胆的邀请了广陵的各家贵族，其中还有那个被顾天锦一手提拔至高位的江湖帝师徐晚烟。
在顾天锦病重之时大宴宾客，顾凌轩实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这江湖帝师居然应承了前往赴宴的请求，这一举动不由得让天下的文人墨客做足了文章。
其间有人说徐晚烟忘恩负义，有人说徐晚烟识时务，不死忠。好的坏的都有，可是沈千城并不是很在意。
就在此时，沈千城正面无表情地同一帮老臣坐在顾凌轩的书房里，议论国事。
这一刻，沈千城的心情似乎不知如何表达，不知这顾凌轩是不是过于自信了，居然敢明目张胆的看着她和一帮老臣，举杯朗声道：“各位，小王以为，如今的天下并不适合修生养息，大争之世，男儿当自强。我南魏怎可落后于人？不知诸位大臣以为，小王说得可对？”
此话一出，坐于下方的大臣皆是一愣，左右相顾，并不发表意见。
见此情形，沈千城眉梢微微一挑，这些大臣都是在南魏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个个油滑得很，此时的处境，显然是说得越少越好，最好一路沉默到底，骑驴看唱本，看谁能赢到最后。
毕竟顾凌轩这句话，若是深入探究，已是大不敬。
轻瞥了沈千城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一眼，顾凌轩淡笑着开口。
“不知上师以为小王说的如何？”
闻言，沈千城微微抬头，轻勾薄唇：“王爷的想法确实不错，只是这事有关天下民生，本宫还是不便多言。”
“怎么会？上师德高望重，是陛下千里迢迢求来的江湖帝师，这民生之事，上师何以不敢议论？”顾凌轩咄咄逼人，目光透着几分威胁，那句德高望重更是充满了讽刺意味。
看着顾凌轩明显想将自己套进去，沈千城唇角微勾，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沈千城默不作声的模样惹得顾凌轩剑眉微皱，刚想再次开口，书房外忽然走进一个王府的侍卫，走至顾凌轩的身旁，微微低语了两声，只见顾凌轩的神色微微一变，不过转瞬即逝，轻笑一声：“诸位大臣，小王有些要事需处理一下，还望各位大臣见谅，小王去去就回。”
顾凌轩说着走到了沈千城的身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一般的望向沈千城，笑问道：“对了，小王听说上师是定涵宫新任宫主，长海雪原血祭之阵闻名天下，不知上师是否也会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呢？”
沈千城闻言眸光微闪，顾凌轩话里的试探意味如此之重，她就是想听不明白都不行，可是她仍然摇摇头，轻声道：“恐怕本宫要让王爷失望了，家母确实会些阵法之术，只是本宫，并不是很精通。”
此话一出，众臣声音顿时一噎，沈千城口中的家母，不就是前任定涵宫主，闻名天下的妙惜文巫师凤飞舞吗？
看着沈千城毫不避讳的目光，顾凌轩沉了沉眉，最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可惜了便转身离去。
顾凌轩走后，那些大臣也逐渐放松下来，左右交耳相谈，有那么一两个大臣还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沈千城，显然是在议论这位妙惜文的后人。
忽视了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沈千城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杨太傅，不动声色的说道：“看来太傅找了一个不错的术士。”
闻言，杨太傅微微偏头看向沈千城，挑眉问道：“哦？上师何出此言？”
知道杨太傅是在卖关子，所以沈千城也不戳破，只是淡淡道：“我见那顾凌轩似乎很是慌忙，想必是军队出了些问题，而他临走之时又询问本宫是否会奇门遁甲之术，所以本宫猜想，许是他的军队在行军途中，遭遇了‘天灾’。”
此话一出，杨太傅不由得抬眼望着那女子微扬的下巴，轻轻勾唇，不无赞赏的说道：“上师真是聪慧过人啊。”
“不敢当，太傅才是料敌若神，本宫佩服。”
其实沈千城这句话不光是夸耀那杨太傅，有几分还是出自内心的。毕竟昨日她才不动声色的将事情告知，今日顾凌轩的军队便出了大事，沈千城不由得由衷感叹，杨太傅真是好手段。
等了许久，直到众人的茶水都添了几次，顾凌轩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无聊之时，沈千城不由得偏过头同杨太傅闲谈：“本宫听闻太傅有一气质出尘的孙女？正在麓山书院念书？”
闻言，杨太傅不由得侧过头望了沈千城一眼，眉梢微挑：“哪有什么气质出尘之说，按老夫看啊，夕儿可不及上师万分之一。”
话虽如此说，可是那杨太傅的眼里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骄傲。
见此情形，沈千城淡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开口：“杨太傅还是莫要取笑本宫了，本宫不过是江湖儿女，哪能同太傅的孙女相提并论？不过......”
沈千城的声音微顿，惹得杨太傅轻声问道：“不过什么？”
看着杨太傅那紧张的模样，沈千城眉头微敛，淡笑道：“不过本宫倒是很好奇，太傅怎么会想着送您的孙女去麓山书院求学呢？且不说杨小姐是女儿身，本宫可是听说，这麓山书院是这四国之内，最严的书院呢。”
其实沈千城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还是因为她觉得杨太傅应该十分疼爱他的孙女，看不得那杨夕受半点苦。
第四百六十七章 苗疆公主（五）
“我南魏辽阔河山需要有人守护，男儿当自强，女儿家也不能落后于人，我杨家的子女，更是为国而生，哪里有什么性别之分？”杨太傅胡子一瞪，很是严肃的对沈千城说道。
听着杨太傅的回答，沈千城倒是难得的没有再接话，反而敛了敛眉，不动声色的转移话。
“这顾凌轩还没来，还真是将自己当皇帝了。”
“他想得美。”杨太傅果然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开始出声附和沈千城。
闻言，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这杨太傅性情耿直，为人又忠肝义胆，将来定能辅佐顾天锦成就一番大事。
心中暗自计算着，沈千城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书房之外，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
另一边，顾凌轩同自己手下的侍卫走到一旁的后院，低沉着声音问道：“最好好好给本王解释一下，大军怎么会被挡在滨江河畔了？河岸怎么会忽然上升？”
听了顾凌轩语气里隐含的怒意，那侍卫身形如筛抖，哆哆嗦嗦的回答：“王......王爷，这几日滨江周围连绵大雨，而那河堤常年不曾维修，所以......所以......”
“所以偏偏渡河之时河堤就决堤了是吗？！如今本王军马死伤惨重，本王还有什么筹码同顾天锦作对？？”顾凌轩冷着眉眼，面色如霜的说道。
那侍卫身子微弯，不无惧怕的说道：“王爷，虽然王爷的大军行军受阻，可是宫里那位可还病危着呢，王爷，咱们就是晚几日渡河又有什么呢？”
说话之间，那侍卫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顾凌轩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马屁拍在马腿上。
可是顾凌轩显然对这句话十分受用，只见他薄唇微掀，不无冷意的说道：“哼，顾天锦不过是个草包，本王也不是顾天麟，就算大军被阻，本王照样不会停手。”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天灾他从不信，唯一的解释便是人祸。顾天锦，你以为本王会给你时间准备吗？
眸子微微一暗，顾凌轩偏过头看向一旁的侍卫，沉声问道：“母妃呢？”
摸不准顾凌轩的性子和心思，那侍卫微愣之后忙声道：“太妃今日去了公主府。”
“平阳的府里？母妃去那里干什么？”顾凌轩神色微微一凛。
“王爷还不知道吗？陛下今日下了道圣旨，说北漠王子助南魏剿灭叛贼有功，特赦回国，这公主可是北漠的王妃，自然是要跟着回北漠的，太妃去公主府，想必是有些不舍公主吧。”那侍卫低眉顺眼，声音里皆是小心翼翼。
闻言，顾凌轩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手中的扳指，最后叹道：“其实，本王作为平阳的皇兄，是不是应该去送送这个妹妹呢？”
看着顾凌轩那斜着的鹰眼，侍卫心领神会的说道：“按理来说，王爷是该去送一下公主的，毕竟......公主的嫡亲皇兄，只有王爷一人啊。”
“说的有理。”顾凌轩勾勾唇，说着就要走出王府。
可是，就在他迈出步子的刹那，那侍卫忽然出声提醒道：“王爷，太傅和重大臣可还在呢？”
“本王去去就回，让他们等等又何妨？”顾凌轩微微勾唇。
见此，那侍卫连忙低首，附和道：“是是是，王爷身份尊贵，就是让那些人等等也无所谓的。”
闻言，顾凌轩冷冷的斜了那侍卫一眼，最后抿唇道：“走吧。”
.......................
因为顾凌轩的突然离席，之后的宴会自然草草结束，临走之时顾凌轩才姗姗归来，神色沉重的对赴宴的大臣道了歉，言语充满歉意，只是心中有没有半分歉意沈千城就不得而知了。
“上师，慢走。”走到轩王府的台阶上，顾凌轩忽然回头对着沈千城说了这么一句。
见此，沈千城轻飘飘的望了望周围驻足的大臣，淡淡回道：“今日，多谢王爷的款待了。”
“好说，能请到上师，是本王的福气。”
“王爷言重了，本宫就先告辞了。”
沈千城不动声色的阻止了顾凌轩想要走下台阶的步子，然后一个人转身离去。
看着沈千城越走越远的背影，顾凌轩眸光微微一沉，一股莫名的怒意自他的眼底流露，一旁的管家见了连忙问道：“王爷这是？”
顾凌轩神色一凛，不咸不淡的勾唇：“你没看出来吗？徐晚烟根本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从头到尾，她都在本王的笑话！！”
“不对啊，依奴才看，那定涵宫主对王爷还是挺恭敬的啊。”那管家皱着眉头，低声道。
闻言，顾凌轩轻飘飘的瞥了那管家一眼，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徐晚烟不简单，她对本王，不过是表面服从而已。”
...................
而此时走在广陵大街的沈千城并不知道顾凌轩心中所想，只见她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金缕南柯楼外，有些出神的望着那雕龙画凤之外的清幽亭阁，那亭阁之上垂着一片紫色的帘纱，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安静的躺在阁中的莫云琴。
看着那沉默的停在暗处的莫云琴，沈千城面具之下的眸子微微一紧，她知道，裴南风回过金缕南柯楼，是他将莫云琴放在那里的。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很安全吗？
其实不用莫清绝告知沈千城心里也很清楚，那洗髓换血之苦是因为裴南风，可是她同时也知道，是因为裴南风，她的灵力才会这么快恢复。只是沈千城永远不知道，裴南风究竟是用了什么功法，让自己的功力提升至此的。
轻轻勾了勾唇，沈千城的目光缓缓从金缕阁上移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愧疚，南风，这个因她而生，也许也会为她而死的人，究竟在哪里？
“南风，如果你知道我在找你，你会不会出现？”
最后望了那巍峨华丽的金缕南柯楼一眼，沈千城低语了一声，然后缓慢的转身离开了原地。
回到皇宫，沈千城径直的走进了圣阳宫，本以为顾天锦会以生病为由撤去大批宫人，可她没想到自己一路走来，还是看见了大片的太监宫女。
第四百六十八章 苗疆公主（六）
迎着一路的上师万安的声音，沈千城疾步踏入了顾天锦的寝殿，在那里，她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穆清雨？”沈千城掀开珠帘，声音有些清冷，疑惑的开口。
闻言，穆清雨微微转身，一袭白衣衬得她气质更加出尘，脸上带着一丝愤怒，在看见沈千城的瞬间，眼里不由得浮起一抹疑惑。
“你？”穆清雨微微皱眉，随即想起了榆林城时的事情，脸色一变，冷哼道：“是你啊，定涵宫主。”
听着穆清雨有些不善的语气，沈千城低眉沉吟，这穆清雨倒是挺记仇的，不就是在榆林城的时候骗了她吗？至于对她这么恶劣吗？
......嗯，好像还有一次，落霞山的时候。
“穆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无视穆清雨杀人的目光，沈千城径直的走向一旁的顾天锦，轻瞥了一眼他身上披着的厚厚披风，眸光微微一动。
“我是来告诉你们，风离痕就要对顾天锦下手了，她手中握有蛊毒，你们要谨慎小心。”穆清雨一听沈千城的问题，脑海里瞬间便想起了今日的目的，连忙脱口而出。
闻言，沈千城不置可否的望了顾天锦一眼，此时的顾天锦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见此，沈千城转过身看向穆清雨，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的敲了敲，淡淡问道：“蛊毒？那穆姑娘是从何得知的？据本宫所知，控蛊之术可是只有苗疆人才会，难不成，穆姑娘同苗疆的人有什么关系？”
被沈千城问得一怔，穆清雨微微张了张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她怎么可能出卖柳如是呢？如果她告诉了顾天锦柳如是与风离痕的关系，凭苯教在广陵的微薄势力，肯定不能保证安全护送柳如是回北漠。
怎么办？穆清雨眉间紧皱，小脸布满了愁容。
看着穆清雨纠结万分的模样，沈千城微微低眉，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穆姑娘为难就不必言明出处了，陛下一定会注意的。”
沈千城此话一出，不止穆清雨，就连一直假装不在意我很忙的顾天锦都倏地抬起了头。
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后，顾天锦再次低下了头，而一旁的穆清雨则冷哼一声，“注不注意是你们的事情，反正今日我是把消息送到了，作为朋友，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穆清雨的视线一直落在顾天锦的身上，没有移动半分。
见此情形，沈千城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所以一时之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顾天锦低垂的眉眼微微一皱，不动声色的往沈千城这边看了一眼。
接触到顾天锦求救的目光，沈千城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无视穆清雨那副哀怨的模样，轻声道：“穆姑娘的好意陛下心领了，只是穆姑娘身份不便，还是不要随意在皇宫走动了，以免......多生事端。”
听了沈千城淡淡的提醒，穆清雨不自觉的抬头望了顾天锦一眼，看着他依旧冷如霜雪的侧颜，心中一寒。
其实顾天锦之所以会这个样子是有原因的，就在沈千城回来之前，穆清雨潜进了圣阳宫，二话不说便将顾天锦从床榻上拉起来，对他噼里啪啦的说了许多。
无非这个北漠公主有问题，风离痕即将对他下蛊毒，他应该及早将北漠公主抓起来，千万不要再接触北漠的人等等。
只是穆清雨没想到，她这般掏心掏肺的对待顾天锦，最后只换来他一句：“穆清雨，你别闹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如烟，可是我也不想听见你诋毁她。”
他让她不要诋毁风如烟？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穆清雨的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一个一时兴起就会胡闹的女人，她在他心里，也许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穆清雨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出，她眼眶里还含着未落的泪水，可是她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同顾天锦告别。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定涵宫主，你们多多保重。那蛊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最后那句话，穆清雨还是对着顾天锦一人所说。
说完之后，穆清雨也没有想过多留半分，她知道顾天锦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即使她曾与他在这圣阳宫商谈国事，决策千里之外。可她仍旧不是他枕边之人，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踏着沉重的步子从圣阳宫走出，穆清雨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橘红色的光晕离她越来越近，整座宫殿湮没在一片橘红之中，蓝天也被渲染得如同一片火海。此刻，穆清雨的心里忽然安宁下来，她静静地听着自己心中跳动的频率，她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眼前的一片夕阳，沉默的走出了皇宫大院。
这座宫殿，这座宫殿之中的人，确实与她，没有缘分。
.........................
看着穆清雨的背影消失在窗口，沈千城这才转头看向顾天锦，此时的顾天锦已经发现了手中的奏折，有些出神的望着穆清雨离开的方向。
“现在怎么不看奏折了？”沈千城向前一步，颇有深意的望了顾天锦手中的奏折一眼。
本以为顾天锦会立刻反驳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只是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然后自言自语道：“我们与苯教的恩怨已深，我不想穆清雨往后为难。”苯教他非灭不可，可是他又不想过于伤害穆清雨，所以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让她误会了也好，以免以后家破人亡的时候，肝肠寸断。
看着顾天锦有些幽深的瞳孔，沈千城微微一叹：“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与苯教为敌的。如果你真的喜欢穆清雨，我与苯教的恩怨，你完全不必插手......”
“沈千城，苯教是你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敌人。至于穆清雨，你放心，我不喜欢她，一直以来，我只当她是朋友，我的心里，只有姮枫一人，即使她不会回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苗疆公主（七）
“顾天锦，纪姮枫已经是不可能的人，你又何必......苦了自己？”沈千城微微皱眉，声音有些沉重。其实她对顾天锦是否会喜欢上穆清雨根本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顾天锦放不下纪姮枫。
“我哪里有苦了自己？只是我还喜欢姮枫，所以喜欢不了别人而已。”顾天锦轻笑一声，丝毫不将沈千城的话放在心上。
顿了顿，顾天锦又继续道：“说不一定以后我会再喜欢上别人，不过不是现在而已，现在我这不是没空吗？”
“你这么说，我倒真想看看，以后谁能将你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多情皇帝给收了。那个女人，肯定了不得，说不定，你会喜欢得要了命。”沈千城本意是取笑顾天锦，可是没想到，一语成谶。多年后，她的这句话，居然生生的在顾天锦身上，得到了验证。
“你就想着吧，我猜那个女人还没有出生呢，哈哈......咳咳......”顾天锦乐极生悲，笑得过猛，竟轻咳出声。
见此情形，沈千城也不再同顾天锦开玩笑，只见她上前两步，一把抓过顾天锦的手腕，看着上面逐渐蔓延的黑色青筋，眸色微微一暗。
“看来这蛊毒蔓延得很快啊。”看着沈千城沉重的面色，顾天锦不由得将手往身后一靠，努力想调节一下气氛。
“你这两日感觉如何？我对蛊毒的研究一知半解，我真的看不出来。”沈千城无视顾天锦的话语，径自问着自己关心的话题。
闻言，顾天锦小心翼翼的收回手腕，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穆清雨来拉我的时候吧，有些痛。”
“痛？哪里？”沈千城眉间一紧。
“就是手腕。”顾天锦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神色有些恍惚的说道。
闻言，沈千城沉声一叹，手中白光流动，一股氤氲的白烟自她指尖流出，眼看着就要顺着顾天锦的手腕进入他的身体，谁料顾天锦往后一撤，面色一沉：“沈千城，我还不需要你渡灵力给我。莫清绝走之前给了我一些丹药，可以抑制。”
看着顾天锦往后撤去，沈千城连忙收回灵力，那白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子沈千城的指尖饶了饶就不见了。
“清绝给了你什么丹药？”难不成之前莫清绝与顾天锦密谈之时给了顾天锦抑制蛊毒的丹药？
“是啊，本来莫清绝不想我告诉你的，他的意思是，还是不要让你过于担心。”
闻言，沈千城总算是明白了，既然莫清绝亲自给了顾天锦丹药，那就说明顾天锦体内的蛊毒已经到了爆发的时候，就连他都有心无力，不能解蛊，只能抑制。
敛眉沉思半晌，沈千城微微皱眉，如今看来，她不能等鱼儿上钩了。
“不让我担心，你是不想我插手吧？”沈千城双眼一眯，语气不善。
嗅出了沈千城语气里的火药味，顾天锦暗自咽了咽口水，“我哪有什么不让你插手的事？沈千城，你这么说可不够朋友！”
看着顾天锦一脸肃穆的模样，沈千城轻嗤一声，不过既然莫清绝给了顾天锦丹药，她暂时确实不用担心了。
“顾凌轩有意谋反的事情你知道吧？”不想同顾天锦理论，沈千城开始转移话题。
见此，顾天锦喜闻乐见，连忙说道：“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反的太慢，我真的很想快点处置他啊。”话音落下，顾天锦还不要脸的同沈千城眨了眨双眼。
“看来陛下已经有了御敌之策，那我就不打扰了。”看顾天锦那个样子，看来顾凌轩是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所以沈千城也就甩手不管了。
话音落下，顾天锦还未反应过来，沈千城便转身欲走。
见此，顾天锦连忙上前，忙声道：“诶！说不管就不管了？你去哪里啊？？”
闻言，沈千城微微侧过身子，唇角微勾，以顾天锦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倾斜的脸，虽然有一张面具遮掩，可是顾天锦还是被那熟悉的模样惊艳到了。
“我去钓鱼，你就好好休息吧，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关心关心那轩王爷。”话音落下，沈千城朗声一笑，也不再看顾天锦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原地。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顾天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千城的背影消失，过了半晌从张了张嘴，低声道：“钓鱼？不会吧？她要是撞上了风离痕的血蛊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天锦暗自咽了咽口水，连忙命人更衣，他要悄悄去看看。
.........................
这厢，从皇宫飞身而出，穆清雨脸上的泪珠已干，小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忧愁，也不知道顾天锦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现在她只要一想起那日风离痕同柳如是说的话，她的背脊上就不自觉的浸出一层冷汗。
甚至现在，她都能清晰的想起那日，柳如是平淡无奇，却充斥着杀意的声音。
“风统领，您不是会控蛊之术吗？如今时机成熟，统领应该动手了吧？”
柳如是的声音犹如一阵魔音，扰得穆清雨心神俱乱，所以才会忍不住进宫去告知顾天锦，可是她没想到顾天锦居然不愿意相信她。
糟心的揉了揉自己的乱发，穆清雨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不管了，顾天锦这个蠢货，他想死就去死吧！她为了他已经忤逆了自己的姑姑，不能再犯傻了。
深吸了一口气，穆清雨抬起头继续往前走去，神色凛然，似乎不惧风雨，从那清冷中带有一丝高傲的面容里，似乎能看的初进广陵时的模样，只是时光已逝，她已不是以前的穆清雨了。
穆清雨虽然心性单纯，可她不是傻子，其实从她负气出了圣阳宫的时候她便知道了，顾天锦一定知道那北漠公主有问题，只是不愿意让她穆清雨来告知而已。
既然顾天锦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她穆清雨也没必要凑上去让人羞辱。
顾天锦，你我之缘，也许早就在榆林城的时候结束了，只是我天真，迟迟不肯相信而已。
第四百七十章 苗疆公主（八）
沈千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水烟阁换了一身夜行衣，脸上依然带着那块紫色蝴蝶面具，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沈千城这才从水烟阁的侧门飞身而出。
她知道水烟阁已经被风离痕的人盯上了，所以从侧门离开，是最安全的办法。
借着宫人陆续掌好的宫灯光线，沈千城沉着气息，脚尖轻点，不出半刻钟的时间，她便已经来到了文兮口中的北偏殿。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地面的动静，沈千城目光沉沉的盯着北偏殿出入的人物，正好此时有人从外面走进了偏殿，仔细一看之时，沈千城的双眸不由得微微一紧。
看着那偏殿里走出的锦衣男子，几乎是瞬息之间，沈千城一翻，那与夜色混为一体的身子便躲入了一旁的草丛。
不动声色的撩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杂草，沈千城双眼微眯，那锦衣男子，不正是之前她找了许久的楚连城？没想到，他还真是同风离痕一伙的。难不成......真如莫清绝所说，他是穷奇白衣卫的统领吗？
“楚大人。”
就在沈千城用心猜测楚连城的身份时，远远地竟听见了一旁的黑衣人称呼楚连城为楚大人。
“风离痕呢？”楚连城将双手靠在身后，面色阴沉，半点没有在她面前的单纯善良。
“回楚大人的话，统领在里面呢。”
“我要见她。”楚连城话音落下，抬步就要往前走去，可是就在抬脚的刹那，那黑衣人忽然伸手拦住了楚连城的步子。
正在沈千城屏息凝神的时候，那黑衣人忽然出声：“楚大人，统领正在练功，下令任何人不得干扰。”
闻言，楚连城脸色一变，随即抿唇道：“我要见风离痕，别让我说第二遍。”
听着楚连城话里的怒意，那黑衣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一时无言。
“快让开，咱们统领也不是那么好说话。”就在楚连城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楚连城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忽然站了出来，低声警告着那黑衣人。
看着那站身而出的中年男子，沈千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就是落霞山里，被穆清雨放掉的中年男子吗？越过那男子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青年，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果然，楚连城就是白衣卫统领！想到这里，沈千城眼神轻轻闪了一下，楚连城啊楚连城，你真是辜负了我的信任。
“可是......如果我让楚大人进去了，统领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那黑衣人低声回道，神色很是紧张。
“让他进来吧。”就在两队人马僵持不下之时，风离痕冷冷的声音忽然传来，惊得一旁的黑衣人连忙应是，转身为楚连城让了路。
“楚大人请。”
楚连城轻轻瞥了那黑衣人一眼，侧过头对自己的三个手下低语一声之后便缓步进了偏殿。
见此，沈千城眸光微闪，一闪身便离开了原地，众人只觉一阵凉风吹过，沈千城的身影已经落在了偏殿的屋顶上。
“你的伤还没好？”透过屋顶缝隙里的光线，沈千城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偏殿里发生的一切，此时，楚连城正站在风离痕的对面，凝眉问道。
反观风离痕，脸色有些苍白，看来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好。
“你找我什么事？”轻吐了一口气，风离痕缓慢的调息了一下自己的内息，然后不答反问。
闻言，楚连城眸光微闪，随即淡淡道：“我是来提醒你，是时候该动手了，不要因为你的私事，坏了陛下的大计！”
听了楚连城的声音，沈千城微微皱眉，什么大计？难不成风离痕来广陵的目的不只是报仇？她居然在为西楚做事？可是不应该啊，苗疆灭国与西楚也有关系，风离痕不可能这么大度吧？
按下心中的疑惑，沈千城再次将重点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倒是你，潜伏了这么久，却一事无成。”风离痕缓慢的站起身，沉声反驳道。
“若不是为了救你，我至于暴露吗？”楚连城咬牙切齿的说道，目光不善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
闻言，风离痕似乎嗤笑了一声，不怎么在意的说道：“你少来这套，你事后明明有机会再次回到徐晚烟的身边，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回去？以你的聪慧才智，骗过徐晚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听着风离痕冷冰冰的声音，别说楚连城，就是屋顶上的沈千城都不由得微微紧眉。
“风离痕，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容忍极限。”过了半晌，就在沈千城以为屋内的两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楚连城有些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闻言，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透过那瓦砾的细缝望向下方的两人，眼神深沉，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猜不透看不明。
“呵，井水不犯河水，那你就不要，多管闲事！”
“我倒是不想多管闲事，只是陛下想要的东西，不知你什么时候能送回西楚？否则，穷奇的人陪你在广陵呆了这么久一无所获，你以为陛下会怎么做？”
“如果是为了布防图，你可以直接回西楚了，因为图，已经被太子殿下的人，捷足先登了。”风离痕的声音依旧清冷，可是细听之下，却有着几分戏谑诡异。
而此时，紧贴瓦砾的沈千城倏地抬起头，眉梢紧皱，布防图？南魏的军事布防图被东方彦盗走了？不可能啊......如果布防图被盗，顾天锦那里不可能没动静！
再次将视线移向下方对峙的两人，沈千城看着楚连城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脸上变幻莫测，过了好半晌，他才冷着脸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风离痕微微转身，眸光淡淡。
“那日你为何不告诉我？”楚连城的声音有些低沉，加上距离遥远，所以匍匐在屋顶上的沈千城根本没办法听到。
她只能透过光线，隐约看见楚连城那一张一合的嘴，还有一张带着怒意的脸。
第四百七十一章 归于平静（一）
“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你提前知会我，我便不会同陛下许诺。”
“哦？你许诺了陛下什么？”风离痕挑眉暗笑道。
看着楚连城眼里划过的一抹不自然，风离痕唇角轻勾，不怎么在意的说道：“这次陛下给你的任务本来就很困难，所以你没完成也没什么，只是你过于急功近利，想抢我的任务吧？在你心里，布防图远远比孽海拜月图更好拿，是吗？”
面对风离痕的步步紧逼，楚连城脸色一变，眼里划过一抹幽光，沉沉道：“风离痕，真有你的！”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在背后给我使绊子吗？”也许是风离痕这几年过于惹眼，所以楚连城总是时不时给她使绊子，每一次西楚皇帝下达的命令，其间总有楚连城的身影，不出所料的，那些任务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失败。
看着风离痕笃定的模样，楚连城不怒反笑，伸手取下自己腰上的折扇，竟轻轻展开扇了起来，过了半晌，他才淡淡道：“使绊子？呵，我可没有那个时间。更何况，风统领以为自己的身份真的是个谜吗？我相信，不用我给你使绊子，你也不会想在西楚多呆的。”
闻言，风离痕目光微微一沉，“你知道了什么？”
见此，楚连城微微勾唇：“没什么，陈年旧事而已。”
楚连城话音落下，风离痕便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那双空洞无灵的眼睛透出无尽的杀意。
见此情形，楚连城轻嗤一声：“行了，前两日本公子可是才替你办了事，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闻言，风离痕缓缓将目光移开，冷冷道：“你不也没说到做到吗？”
嗯？楚连城有些疑惑的挑眉，不过一瞬之后他便知晓了风离痕话中深意。
“我这不是怕你没帮手，无法全身而退吗？”
“你是怕拿不到布防图，陛下怪罪于你吧？”风离痕无情的拆穿楚连城的谎言。
此话一出，只闻楚连城闷声一笑，随即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收好，淡淡道：“你这次还真是猜错了，我此次折返回广陵，是来通知你一件事的。”
“什么事？”风离痕面纱之下的容颜皱了皱。
“陛下要你，协助顾凌轩，尽早了结顾天锦，扰乱南魏朝政。”楚连城高深莫测的说道。
闻言，屋顶上的沈千城微微皱眉，手心浸出一层细汗，目光依旧沉沉的望着下方。
“就算顾天锦死了，南魏的超纲就能乱了吗？”
“你不是一个政客，陛下的心思，咱们最好还是不要猜。”楚连城薄唇一抿，冷哼一声。
其实就算楚连城不将事情说明，沈千城和风离痕心中都清楚，虽然顾天锦登基时日不长，可也是名正言顺。如果顾天锦莫名其妙的死了，膝下又无子嗣，届时顾天锦的几位兄弟定不会放手将九五之尊拱手相让于顾凌轩。
到那时，诸子夺嫡，南魏内忧外患，这朝政也就乱了。
此时西楚趁乱攻入广陵，便会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这里，沈千城面具之下的眸子微微一紧，依照这么看来，那西楚皇帝，也不是一个酒肉之徒啊。
“嘶......”也许是匍匐在屋顶上过于长久，深思之中的沈千城脚下一滑，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子，可嘴里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谁？”
“谁？”
几乎是同时，殿内的两人皱眉出声，然后互视一眼，谨慎的往屋顶望去。
不动声色的同楚连城使了个眼色，风离痕脚下微移，脚尖一点，身子便轻盈的到达了屋顶，轻轻的拔下腰间的长剑，风离痕面色一沉，手中暗自运力，几乎是瞬息之间，还未等下方的楚连城反应过来，风离痕便破屋而出。
伴随着风离痕破屋而出巨大的声响，沈千城的身子往后一撤，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微微侧身，惊险的避过。
空气中杀气弥漫，风离痕冷冷的望着一脸淡然的站在自己对面的黑衣女子。
因为夜色与那黑衣女子的身影融为了一体，所以风离痕并没有发现，那黑衣女子眼里的戏谑。
被一个女子窃听良久，也许是出自内心的愤怒，还未等那女子言明身份，风离痕便两步飞身上前，手中长剑所指，瓦砾尽碎。
感受到风离痕身上浓郁的杀气，沈千城唇角微微一勾，心中暗道，不愧是在穷奇这种死人堆里成长起来的杀手。
手中暗自结印，沈千城双臂张开，小巧的身子犹如一道闪电，瞬间便消失在风离痕的眼前。
见此情形，风离痕眼里划过一抹谨慎，长剑收回，迅速转身，下意识的伸出右手，竟硬生生的接了那女子一掌，后退几步之后，嘴角不可抑制的溢出一抹鲜血。
适才两人掌心相对，这是一场内力的较量，而显然，她风离痕输了！
反观沈千城，刚才与风离痕对掌一场，因为重伤之身，就算险胜，身体也并不好受。
另一边，楚连城缓缓从殿内走出，若有所思的看着沈千城那屹立在屋顶边缘的身姿。
“你是谁？”风离痕轻轻的拭去自己嘴角的血丝，目光沉郁的看着对面的沈千城。
闻言，沈千城冷然道：“你以为，我是谁？”
本来沈千城不想暴露身份，只是现在她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两人。
所以，在她话音未落之时，她已经缓缓取下来自己脸上的紫色蝴蝶面具。
众人屏息凝神，在沈千城的面具取下之时，不止风离痕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就连屋顶之下的楚连城也变了脸色。
“啊！！你不是......！”这个惊讶的声音是自楚连城身后的矮胖男人口里发出的，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中年男子扯到了身后。
见此，沈千城唇角微微一勾，也不顾风离痕诧异的眼神，径自的从屋顶上飞身而下，停下之时，双手交叉轻轻放在身前，好整以暇的看着楚连城，淡淡道：“连城，真是好久不见。”
第四百七十二章 归于平静（二）
听了沈千城的声音，楚连城目光一凛，最后还是叹道：“徐姐姐，确实，很久不见了。”
闻言，沈千城微微挑眉，淡淡将目光移向后上方的风离痕，若有所思的说道：“是啊，许久不见，你竟与苗疆公主，有了联系。”
沈千城此话一出，楚连城身子一僵，拧着眉头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风离痕忽然从屋顶上飞身而下，脸上面纱轻飘，最后稳稳的停在了沈千城的对面，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徐姐姐，是怎么知道的？”看着气氛有些尴尬，楚连城只好尴尬的咽了咽口水，径自接声道。
听了楚连城的声音，沈千城和风离痕都不自觉的望向他，不同于沈千城眼里的戏谑，风离痕是深深的威胁。
“你们在南魏皇宫宫廷里出入自由，怕是收买了不少人吧？”沈千城缓慢的移动着脚步，薄唇轻勾，不答反问。
看着沈千城不动声色的移动着步子，风离痕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抬首冷声道：“孤烟，你想怎么样？”
“我？风统领莫不是问错了人，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吧。本宫是南魏帝师，自然要护南魏周全，而你，又是什么身份？来到广陵，真的只是为了报仇？”
沈千城眸色暗暗的走近风离痕，声音变幻莫测，听得风离痕心中一惊。
脚下不停，沈千城一直将视线放在风离痕的脸上，看到她微闪的目光之后，沈千城再次道：“看来，风统领还有另一个目的，让本宫猜猜......”沈千城故意拖长了尾音，直到走到距离风离痕不到一米的地方，她才渐渐收起了步伐，勾唇继续道：“是为了布防图？亦或是，本宫手里的孽海拜月图？”
话音落下，沈千城还有意无意的望了身后的楚连城一眼。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寂静下来，那些被人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似乎一下从铺满薄冰的湖水里浮出。
“看来你都已经听到了，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就一决高下吧。”沉默良久，风离痕眉头微皱，最后认命的开口。
其实在风离痕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之前她能在清风客栈偷袭沈千城，是因为她知道沈千城的灵力全无，可是看之前那一掌，沈千城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自己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轻瞥了风离痕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一眼，楚连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缓缓从身后那中年男子手里拿过自己的佩剑，不紧不慢的拔剑，沉声道：“徐姐姐，连城得罪了！”
话音落下，几乎同时，风离痕和楚连城一左一右朝沈千城袭来，两人速度极快，身影如同鬼魅。
见此，沈千城眸色一沉，快速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云中念，刷的一声展开，运足内力，云中念便从她的手上飞出，扇尖顿时变得锋利无比，一根根细小的毒针自上而下的发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风离痕和楚连城袭去。
手握长剑，风离痕左右闪躲，运气扬剑挡下那一根根毒针，目光清冷，周围沙石如同烟尘被她使出的内力带起，如同冰湖漩涡，碎碎沙石相撞，不出片刻，风离痕的衣衫上皆是风尘。
反观楚连城，虽然轻功极好，可是也躲不过夹杂了沈千城灵力的云中念毒针，险险的躲过几根毒针之后，在一个玄身让渡之时，肩上还是受了一根毒针。
“啊！！”
毒针入骨楚连城的声音尤其凄惨，惹得一旁的三名男子齐呼：“统领！！”
轻瞥了楚连城一眼，沈千城微微皱眉，迅速伸手收回云中念。
“楚连城，如果不想死，就斩了这条手臂吧！”沈千城从一旁的黑衣人身上取下一把佩刀，直直的射向楚连城脚下，只闻哐当一声，那佩刀已如土七分。
看着脚下那刀柄处还在颤抖，楚连城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抬头无奈道：“那我还是更愿意要这条手臂，起码留个全尸。”
“你疯了楚连城！！”嘶声的一吼，却是之前与楚连城水火不容的风离痕。
只见她从风沙之中走出，满脸狼狈，却并没有受伤，此时的她正一脸严肃的看着楚连城，沉声道：“楚连城！你不想死就快动手！云中念里的毒针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会死的！！”
闻言，楚连城的脚下不由得后退了半步，面色开始变得惨白，声音透着几分无力。
“风离痕，你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决定不离开广陵的时候，就已经没想过活了。只是我没想到......”楚连城声音一顿，沉沉的望着沈千城，淡淡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统领！！”就在楚连城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也倏地倒下，视线依旧不移的望着沈千城。
看着那依靠着身后三个属下才能站直身子的楚连城，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
在半月之前，她还希望楚连城的眼里能永远的带着清朗与纯净，可是这才过去多久？那个眼里带光的少年已经脆弱至此，眼里有着的，已满是沧桑。
终是不忍，沈千城的身形一动，快速上前，展开手中的云中念，运力一挥，楚连城的左臂便瞬间落下，鲜血染上了沈千城的黑色衣裙，看不出颜色，却让沈千城的身子怔在原地。
“啊！！！！”压抑的痛苦自楚连城的喉咙里发出，他的额上汗珠流落，脸色仍旧惨白，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见此，沈千城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扔给楚连城身边的中年男子，沉声道：“给他服下。”
“啊？哦，是是是！”那中年男子也被吓得不轻，所以当下一听沈千城的声音，竟迟疑半晌才应声，然后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丹药喂进了楚连城的嘴里。
看着楚连城服下丹药，沈千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紧，最后淡淡道：“楚连城，你走吧。”
“徐姐姐？”刚服下丹药，楚连城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第四百七十三章 归于平静（三）
“不要再叫我徐姐姐了，其实严格来说，你也不欠我什么，是我识人不清。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沈千城微微侧身，神色一凛。
看着沈千城冷硬的面容，楚连城的眸色微微一暗，最后叹道：“我楚连城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从小到大，我都是独身一人，无情无欲。可是现在，我似乎......有些后悔了，徐姐姐，我好后悔......怀有目的的接近你，如果我们的相遇，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该有多好，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是个好弟弟的。”
听了楚连城的声音，沈千城的眸光微微一沉，强自镇定的转过头，薄唇紧闭，没有说话。
“徐姐姐......你知道吗？我本来就要离开广陵了，可是我还想见见你，所以我回来了，可是没想到，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是如此......剑拔弩张。”环视了一眼四周的黑衣人刀剑相指，楚连城微微掀唇，脸上毫无血色，让人莫名心疼。
见此，沈千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冷清，不知为何，此时她忽然想起了唐渊对她说的“众叛亲离”这四个字，她忽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楚连城，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一条胳膊，你我两清了。”
如果楚连城是真的觉得亏欠自己，那这一条胳膊，确实已经够了。
看着沈千城目光不移的望着自己，那琥珀色的眼珠里再也没有淡淡的暖意，楚连城只觉心中一滞，最后只能苦笑道：“徐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认识你的每一天，都很开心，我不想伤害你，所以只能选择离开。我确实有自己的目的，可是你舍身救我之时，我已没了害你的心思。”
闻言，沈千城瞳孔一紧，她知道楚连城说的是什么，是泉州之事。
“最后，还是要多谢徐姐姐，放我一马。”忍痛撑住身子站起，楚连城脸色苍白，看得沈千城微微皱眉。
“楚连城，你最好还是去找个大夫，否则痛也能将你痛死。”看着楚连城蹒跚离开的背影，沈千城不由得出声提醒。
听了沈千城的声音，楚连城缓缓转过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沉默的转身离开，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白衣卫的三个手下。
目送着楚连城离开的背影，风离痕忽然出声道：“孤烟，我真的没想到，楚连城竟会如此。”
“你真的能了解一个人吗？”听闻风离痕的声音，沈千城缓缓转身，目光沉沉的望着风离痕。
凝视了一眼风离痕的双目，沈千城在她还未开口之前，径自说道：“我已经记起了前尘往事，风离痕，你可还记得？”
“你......？”风离痕瞳孔一张，神色有些紧张。
见此，沈千城微微敛眉，风离痕自然该紧张，因为十岁那年，风离痕背弃了她们之间的承诺，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定涵宫，投奔了西楚皇帝，自此，定涵宫分崩离析。
“风离痕，你可还记得，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你说过，会永远在定涵宫陪着我？可是我中血咒之毒时，你在何处？”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要囚禁落日，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血咒之毒需要血蛊医治，可是血蛊已经与风离痕融为一体，取出血蛊，她必死无疑。
那时凤飞舞之所以会囚禁风离痕，主要还是在挣扎，一命换一命，凤飞舞也知道对不住风离痕，可是凤飞舞没想到，风离痕竟会选择逃离，投奔了西楚皇帝。
也许是凤飞舞对风离痕也有感情，所以她并没有去追杀她，选择了裴南风，种下生死劫，也算是一场豪赌。
“孤烟，我身负血海深仇，我不能为你舍命。”风离痕轻轻闭上了双眼，神色淡然。
见此，沈千城微微勾唇，冷冷道：“血海深仇？你是想说你那早已灭国几百年的苗疆吗？风离痕，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苗疆已灭，根本不可能复国。为了这个飘渺的希望，你居然深入敌国，你真是疯了！”
“能不能复国我根本不在意，我只要杀了这四国的皇室，看天下一团乱，也算是让我苗疆百万性命聊以安慰！”说起苗疆，风离痕的眸子忽然变得赤红。
“风离痕！苗疆灭国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为何还不能放下？”沈千城微微皱眉，似乎想说动风离痕。
“够了！孤烟，你不就是想认我放过顾天锦吗？怎么？他已经无力动弹了吗？需要你来为他求情？！”风离痕忽然大笑一声，神色之间有了几分魔怔。
果然！沈千城眸光一缩，风离痕早已对顾天锦下了蛊！
之前她想同风离痕打感情牌，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有心无力。
“风离痕，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顾天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沈千城沉声问道。
闻言，风离痕眸光微闪，讶异的看向沈千城，发丝凌乱，目光却凌厉。
“孤烟，我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你想替他报仇，你可以尽管试试！”话音落下，风离痕的手中忽然出现一阵赤红色烟火，瞬间之后，一条通体泛红的虫子出现在她的手中。
见此，沈千城眸光微微一紧，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沈千城不动声色的抽出腰间的云中念，眸子一紧，既然拿出了血蛊，看来风离痕已经不打算留后手了。心中如此想着，沈千城手中紧握银针，灵力盘旋在其间，丝丝白光乍现。
一时之间，风离痕手中血蛊吐丝，沈千城一手执扇，一手执针，面色如霜。两人之间气氛逐渐凝重，眼看着就要动手。
“风离痕，如果真要动手才能解决问题，本宫奉陪到底！！”话音落下，沈千城的身子一闪，瞬间便出现在风离痕的背后，手中银针乍现，一股杀气迅速蔓延。
瞬息之间，沈千城周身气息全开，周围草木风吹摇摆，犹如飓风呼啸而过之后，枝条尽落的场景。
第四百七十四章 归于平静（四）
感受到身后浓重的杀气，风离痕身形一闪，手中血蛊盘绕在她周身，红光将她的眼睛衬得更加凌厉骇人。
见此情形，沈千城将云中念自下而上拿起，缓缓注入灵力，白光氤氲其间，犹如人间仙境，却布满了杀意。
“孤烟，你体内有血咒之毒，你是敌不过我苗疆血蛊的。”风离痕缓缓将手中血蛊移至身前，一双剑眉微挑，不动声色的说道。
闻言，沈千城微微沉眉，轻轻勾唇：“是吗？那咱们就试试！！”
此话一出，沈千城的身影消失在一阵白烟之中，风离痕只觉一阵凉风吹过，云中念便盘旋在了自己的头顶。
见此情形，风离痕向后一撤，手中血蛊发出一阵暗红色血光，生生的将云中念里发出的毒针挡在了一圈光墙之外。
就在此时，沈千城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手中夹着几根泛着光亮的银针，眸子微微一紧。
“唰唰唰......”银针被沈千城注入了灵力，所以很轻易的便冲破了风离痕的抵御光墙，只闻几声破风声传来，风离痕的身形便倏然倒地，身上暗红色血光渐渐消失。
本就没动杀心，所以沈千城迅速伸手收回了盘旋半空的云中念，以免风离痕中针。
看着沈千城缓缓收好的云中念，风离痕艰难的撑起身子，面色微变，沉声问道：“你怎么会没有反应？我手中的血蛊，居然没有唤起你体内的血咒之毒？”
闻言，沈千城眸光微微一闪，侧过身子一步一步踏向半跪在原地的风离痕。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体内的血咒之毒，已经解了。”沈千城薄唇微勾，似乎很欣赏风离痕脸上那讶异的表情。
“不可能！师傅说了，血咒之毒无解，你怎么可能！”
“不可能本宫也将它解了，你以为你真的能打败本宫吗？本宫受伤之时那尚不是本宫的对手，如今本宫灵力恢复，血咒之毒已解，你以为你还能在本宫手下翻起多大的浪？”沈千城衣袖轻甩，轻轻斜睨着下方的风离痕。
看着沈千城脸上熟悉的冷漠，风离痕心里一惊，面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见此情形，沈千城冷眉微挑，淡淡道：“如果你现在交出解蛊之法，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解蛊之法？风离痕眸光微微一动，随即淡笑道：“蛊毒种下无解，莫清绝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说什么？”沈千城脸色一变，瞬间便来到了风离痕的身前，厉声质问。
见此情形，风离痕的眼里划过一抹疑惑，不过转瞬即逝，轻轻勾唇道：“蛊毒无解，除非......”
“除非什么？”沈千城的声音里抑制不住的紧张。
轻飘飘的望了沈千城一眼，风离痕微微低眉，让人看不清情绪。
过了半晌，风离痕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除非我死。”
闻言，沈千城神色一怔，风离痕这是疯了吗？如果只有她死才能解蛊，那她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沈千城微微眯眼，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风离痕这么说，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其中有诈，这世上只有她能救顾天锦，如果她死了，顾天锦也会跟着陪葬。二是她说的是真的，她这是一心求死。
只是，沈千城微微凝眉，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她为什么要救顾天锦？
看着风离痕那微垂的眼睫，沈千城微微沉了一口气，忽然，她眼里划过一抹诧异。
这么久以来，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沈千城抬起脚步渐渐逼近风离痕，身上气息微变。
感受到沈千城的靠近，风离痕倏地抬头，沉声道：“你要杀我？”
闻言，沈千城轻轻勾唇，手中拿着云中念轻轻展开，薄唇微勾：“如果只有杀了你才能救顾天锦，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落下，沈千城右手微扬，眼看着就要落下那致命的一招，风离痕却忽然将眼睛闭上了，那副模样，显然一心赴死。
果然！沈千城心中暗道一声，快速的将落下的折扇一收，转而将风离痕脸上的黑色面纱摘下。
就在沈千城摘下风离痕面纱的瞬间，顾天锦正好赶到，那面纱在夜风的吹拂下落到了顾天锦的脚下。
怔怔地望了脚下的黑色面纱许久，顾天锦的眸子微微一紧，眉梢微皱，然后缓缓抬头望向沈千城的背影，越过那抹纤细的背影，顾天锦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风离痕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顾天锦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之前他也见过这幅容颜，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魔怔的轻呼了一声：“纪姮枫？”
闻言，不知沈千城快速转过身，就连那还在震惊中的女子也忍不住往顾天锦的方向看去。
看着一身便衣面色苍白的顾天锦，沈千城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摘下风离痕面纱的那一刻，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可还是被那张容颜惊诧了良久，所以才会连顾天锦的到来都不知道。
“顾天锦，你怎么来了？”为了打破眼下的尴尬，沈千城只好快速走到顾天锦的眼前，沉声问道。
闻言，顾天锦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终于从风离痕的身上移开，淡淡道：“我怕你受伤。”
“可现在有伤的人是你，而且，现在的皇宫里，有人是我的对手吗？”沈千城无情的拆穿顾天锦的谎话。
“我是真的担心你，风离痕......她不是有血蛊吗？”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天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风离痕的身上，尽管他说起风离痕这三个字的时候有所停顿，不过那抹异样转瞬即逝。
“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风离痕缓缓抬起那张与纪姮枫一般无二的脸，唇角微勾，脸色阴沉。
见此情形，沈千城眸色微微一暗，不得不说她现在有些担心顾天锦了，之前那北漠公主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地方与纪姮枫想象。
可是她千猜万想都没有猜到，风离痕和北漠公主居然是一个人，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