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雨夜微光
这几天，许茉和高静菲为了拍摄广告的事情累得精疲力尽，不过有了顾明襄的帮助，加上摄影师也很敬业，也总算是完成了大部分。最后一个拍摄环节是成品的展示，许茉觉得这是广告的重中之重，所以在工厂里挑了些她认为比较有代表性的成衣，决定晚上回去再同高静菲稍事修整，以便明天的拍摄之用。
工厂离市区有二十几公里，回去的时候还不算晚，看看时间才七点左右。但是天气阴沉，许茉怕下雨路上能见度低不好走，所以拿了衣服就匆匆往回赶了。走了没多远，天气愈发黑沉，不一会就狂风大作，一阵闪电加惊天霹雳过后，暴雨立即倾盆而下。许茉减了速继续前行，只听见暴雨噼里啪啦地在车外敲打，虽然她心里很想早些回家，但是此刻也只能收敛心神，专心驾驶，低下头一瞥，发现了仪表盘上已亮起的红灯。
许茉将车靠边停下，用手机打开导航开始搜索附近的加油站，手机也提示已进入省电模式，许茉想，最近自己是不是忙晕了，车子不及时加满油，手机充电器也不随身带......好在搜索结果显示几公里外有个加油站，许茉便开着车顺着路线去找，找到的时候，却发现加油站正在整修，无法营业，她又只好再搜索其他的，可是最近的离这里也有二十几公里。许茉一时间有些慌了，手机因为导航的原因电量早已耗尽，看着最后的一点提示，许茉毫不犹豫地用这最后百分一的电量打给了何一言，心里暗暗祈求他能尽快接电话。电话响了几声，何一言似乎接了，可惜许茉还没来得及说话屏幕就黑了，许茉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只好稳定心神，慢慢将车子开回刚才的大路，最后一点油也耗尽了。但这是去市里的必经之路，许茉期待着或许有过往的人能够帮助她。
这里地处城郊，路上人烟稀少，用荒郊野岭来形容都不为过，许茉几乎能遥望到远处视线尽头的万家灯火，可是在大雨倾盆的晚上，竟变得十分模糊了。
雨势丝毫没有要小的迹象，许茉却顾不得了，她走到路边想要拦一辆车，下雨天路上的车本就不多，仅有的几辆也似乎是归心似箭，要么就是许茉的身影湮没在了大雨里，他们根本就没看见。许茉只好回到车里，绝望地想着，自己今晚或许要湿漉漉地在车里过上一夜了。她抬头看去，左边黑漆漆的山林在闪电过后短暂的亮光中愈发显得狰狞可怕，右边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园似乎是个无底洞想要将她吞没，她关紧窗户，蜷缩着身子，仍然觉得一阵寒冷。
为了不让自己害怕，许茉只好尽量不去看外面的漆黑，不去听外面的风雨。她盯着同样漆黑一片的仪表盘，强迫自己在脑海里画着最近构思的设计图，雨大的时候她就闭上眼睛，用右手的手指在左手的掌心慢慢作画，想象着它们该有的样子，只有这样，心里似乎才没那么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一些，许茉看到前方隐隐有灯光照过来，灯光虽然微弱，却离她越来越近，是一辆车过来了，许茉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她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对面车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车子在她身边缓缓停下。
许茉来不及惊喜，便看到何一言从车里走出来，“小茉！”他叫了她一声，许茉早已顾不上两人这几天的冷战，扑到了他怀里。“对不起小茉，我来晚了……”许茉此刻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即使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如何坚强，此刻她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何一言抱着她湿透的身体，将她塞进了副驾驶。
“我们先回去，你的车我打电话叫人来处理……”何一言道。许茉想起车上的衣服，又要开门下去拿，何一言连忙拉住她：“我去拿，还有其他东西没有？”许茉摇摇头，看着何一言来回几趟拿东西，衣服也已湿透了，终于等他上了车，问道：“你怎么没带雨衣雨伞？”
“出门太急没顾上……”想了想，何一言又补充道：“去换件衣服吧，后座有条毯子，擦擦头发，小心着凉………”“那你呢？”许茉问。“我没事，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许茉从衣服里随手拿了一件换上，用毯子擦擦湿漉的头发，终于感觉到身体的温暖一点点地回升，心情也慢慢明朗了，她拿过毯子，帮何一言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今晚就要在这荒郊野岭露宿了……”何一言很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可是又不愿自己湿透的衣服贴近她，只好楼着她的头，将额头与她相触：“幸好你没事，小茉，以后晚上出来一定要提前打电话给我，或者让我陪着你………”许茉点点头，她大约不知道，何一言在接到她的电话，打过来又没反应的那一刻有多担心，在得知她一个人去了城郊的工厂回来时又大雨交加的时候有多提心吊胆，尽管冷静地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心里却一直祈祷着她没事，好在，她是真的没事。
“如果我能问问你今天的行程，或者早点过来接你，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这么久了……这里这么黑……”何一言脑海里是他梦中常常出现的那个雨夜，同样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黑夜一样望不到边，那种恐惧他太感同身受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虽然很害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许茉笃定地说道。当你出了事故，手机只剩百分之一的电量时，会选择打给谁？许茉毫不犹豫地选择打给何一言，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没有机会说什么，何一言也会来找她。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够重视着你任何一个无厘头的来电，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
“所以，我刚才还在手心里画了三张设计图稿……”车里的温暖感染着许茉，她似乎早已忘了刚才的恐惧，笑着说道。何一言侧过头看着许茉，水迹未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似乎还提醒着她刚才雨里的狼狈不堪，而脸上的笑意却如往常一样明媚，他本想好好说几句教训她的话，说她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是看到她的笑，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温柔。
他想这也是他爱她的原因。即使生活中时不时地会遇到意外，遇到困难，但是却并不妨碍她继续开怀大笑，坐在她的身边，即使外面漆黑一片，也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可是这个世界似乎很不解风情，当人们觉得它美好的时候，它偏偏给人当头一棒，提示你水火无情，风雨常在......第二天一早起来，许茉和何一言两人都感冒了，许茉用发着高烧的手去摸何一言的额头，触手并没有滚烫的感觉，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何一言神情疲倦，哑着嗓子说：“因为我俩都发烧了......”许茉因为发烧，眼角有些红，看看何一言，似乎比她还要严重，便道：“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医院？”何一言没说话，闭着眼睛似乎又要睡着了，许茉强打起精神拉他起来，两人换了衣服，便打车去了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何一言的情况确实比许茉要严重一些。那次手术之后，因为公司的事情繁多，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养，所以这次，何一言躺在病床上苦笑着对许茉道：“看，平时没有时间休息，但身体总会在某一刻提醒你，让你停下来......”许茉看了看两人正在输液的手背，道：“如果我没有生病，你是不是就这样扛着去工作了？”何一言虽然心里可能也是这样想的，但还是笑着否认：“怎么会，之前我还要你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就不能做到了？这次我要好好休养几天.......”许茉笑起来：“但愿你真的能做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因为太过疲倦，没多久便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许茉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了很多，掌心微凉有汗，浑身也觉一阵清爽，再也不似早起时那样昏昏沉沉。何一言却还没有醒，许茉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这次她才感觉到他有些滚烫的温度。因为身体恢复得不算好，所以抵抗力差了很多，医生只好让他在医院观察两天，许茉本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他很痛快就答应了。
122，形影孤独
许茉打了电话给高静菲，拍摄的事情由她先负责安排，她也知道顾明襄会去帮忙，所以也就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医院陪着何一言。下午，妈妈过来看她，见到两人同时挂着点滴，道：“你俩这是怎么了？连生病都约好了的？”许茉道：“什么约好的，妈，感冒会传染的呀！”“那怎么回事？”“就是昨晚淋了点雨，没事的妈，很快就好了......”宋玉娴点点头：“没事就好。”说罢看了看何一言一眼，何一言很自觉地道：“阿姨，对不起啊，不仅没能照顾好小茉，连我自己也......”宋玉娴叹道：“你倒是检讨得快......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生活里生些小病是常有的事情，我又没怪你......”
“不过，”宋玉娴话锋一转，又道，“作为父母，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以前的事情，小茉或许不想再追究，但是却不代表我们都忘记了，你不在的时候，她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何一言，我是看在你有几分真心的份上才会将小茉交给你，如果哪天你对她不好让她受委屈了，我可不会像这次一样这么轻易放过你！”宋玉娴平时气度温和，但是在维护女儿的时候，却自有一股威严。何一言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地听着，对于宋玉娴的话不敢辩白，许茉心里暗暗好笑，挽住宋玉娴的手臂道：“妈，你是知道我的，如果他对我不好了，我会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他......”
“对了妈，最近很久没见姐姐回家了，她还好吗？给她打电话她总在忙.....”许茉拉着妈妈，撒着娇说。宋玉娴想起了什么，神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她工作也忙，你也忙......不过还好，他们打算结婚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许茉真是喜出望外，“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现在我们还在商量，日子都还没定下来呢，等有空你打电话跟你姐好好聊聊。”宋玉娴说罢，站起来，道，“你们俩休息会，我晚点再过来。”走时还不忘叮嘱何一言道：“照顾好小茉啊......”
许茉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感觉今天的妈妈似乎有些不一样。这个背影曾经是那么坚强，那么从容，而现在却那么孤单落寞。“我妈怎么了？”许茉忍不住问何一言道。何一言看了看许茉，道：“两个女儿都会嫁人，阿姨这是不舍得.....”许茉心里也突然涌出许多难言的情绪，过了半晌才道：“我才不嫁人，我要陪着我妈......”“这个嘛......”何一言拉过许茉说，“我们结婚了也可以接阿姨过来一起住的.....”许茉拍掉他的手：“谁说要跟你结婚了......”何一言看着她有些气恼的样子，笑而不语。
许茉出去给姐姐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助理接的，许蔷这会还在工作，她只好挂了电话，想着以前她远在国外，姐妹俩三天两头就有联系，而现在，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彼此却越来越忙，联系也越来越少了。不过，姐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将会有自己的家庭，她由衷地为她高兴，骨子里的那份血脉，并不会因为短暂的疏远而中断。
许茉去外面买了些吃的，回到病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走近一看，原来是何一言的助理小陈，来向他汇报工作。他一件件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何一言听一条便给出意见，指导他该如何去做。许茉在一旁笑着直摇头，说好的休息几天，还是忘不掉工作。然而，她并没有打扰他们，她知道，即使身在病中，很多事情也亟需他去处理，他割舍不掉的是自己身上的责任。
过了半个小时，小陈终于走了，何一言有些疲倦地斜倚在床头，看着许茉在盛着粥，又连忙凑过来道：“还是我来吧，我答应阿姨要照顾你。”许茉笑道：“你怎么这么听我妈的话？”何一言也笑起来：“阿姨的话能不听吗？”许茉看着他虽然面有倦容，一双眼睛却还是神采奕奕，便松开握碗的手，坐下来道：“那我要也享受一下病人的待遇......”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次在医院，看到杜薇可喂何一言吃东西的那一幕，许茉皱皱眉头，又笑着道：“你喂我......”何一言不知道她此刻所想，含笑着将粥一口一口小心地喂到她嘴里，还拿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看着他温柔而专注的样子，许茉觉得自己心里这些没来由的隔膜都无关痛痒起来......
杜薇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何一言和许茉坐在病床上，他们笑着交谈，眼里只有彼此。那一刻，无关过往，无关家世，她只觉得自己是那么格格不入。尽管在何一言的世界里，她出现了那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一刻，他对她这样笑过。
她停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何一言身边的桌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努力保持着笑容道：“一言哥哥，我听伯母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这是她让我给你带的东西。伯母还说，让你好好休养，等她忙完公司的事情就来看你。”何一言点点头，颔首向她道谢：“之前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有劳你了。我不过是生个小病，还让你跑一趟……”
杜薇可道：“一言哥哥别骗我了，小病哪里还需要住院的？肯定是上次手术后没休养好对不对？”她转过脸对许茉道：“许茉，一言哥哥动过手术你知道吗？他身体不太好，你平时怎么不多注意一下呢？”许茉心里一阵无语，她要怎么注意？她自己也病了好吗？可是看在她对何一言的关心上，她尚且保持着一点应有的风度。
刚想开口，听见何一言说：“这可不赖小茉，她是知道的，我以前是个工作狂，遇到她才有所收敛，但要让我承认自己身体不好，我可做不到的。”许茉也笑着说道：“薇可妹妹，我跟你说，你这个哥哥可是最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看，有你这么个关心他的人，简直比亲妹妹还贴心呢。你放心吧，他已经答应我休息几天，我会照顾好他的。”说罢端起刚盛好的粥，对何一言道：“刚才你喂我这么久，现在该我照顾你啦，不然你妹妹会找我兴师问罪呢。知道你胃不好，这是我妈带过来的小米粥，看看好不好吃？”说罢，舀了一勺粥喂到何一言嘴边，何一言十分顺从地吃了下去。
杜薇可转过脸去不想看这样的画面，就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听到何一言对她说：“薇可，既然杜伯父不信任我这个何家的养子，也不愿意与我合作，我想，我们两家以后来往的机会可能会很少了，谢谢你还能来看我……”杜薇可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我爸并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不愿意与你合作，他只是，只是有他的条件而已，难道你………”
“什么条件？”许茉一时好奇，脱口而出道。何一言和杜薇可都没回答，但看他们俩的神色，许茉也已经猜到了几分，站起来说道：“那你们先聊着，我出去透透气………”何一言拉住她的手，转过头柔声道：“等会不是要输液吗？别出去了………”
许茉答应着又坐下来，何一言继续对杜薇可说道：“薇可，你现在还小，公司的事情很多都还不懂，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这种关系的牵制，有时候并非是锦上添花，反而可能是一副枷锁，到头来，委屈的还是你自己。”
杜薇可心中一惊，懵懵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抓不真切，只好点点头，说道：“不管怎么样，一言哥哥，我是真的希望能从你那里学到东西，这样才能帮我爸分忧。”何一言看了看许茉，又笑着回道：“薇可，你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需要走的路也还很长，等你成长起来就会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以后你也会找到令你崇拜的人，能耐心教你的人，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如此直白的话，令杜薇可顿时变了脸色，她知道自己说再多恐怕也是自取其辱，只好告辞了他们走了出去。
她一走，许茉就在一旁嘟囔道：“你不让我走，就是要我看你怎么拒绝人家吗？”何一言拉着她的手说道：“小茉，前几天你说的话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两个人的感情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容不得猜忌和怀疑，而彼此的信任则是要互相给予的，我拒绝身边任何一个可能让你猜忌和怀疑的人，就是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你会因为杜薇可的事情不开心，说到底还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这么说，你会因为顾明襄的事情生气，就是我做得不对了？”许茉听着他的话，立刻醒悟道。
何一言心中一凛，感觉似乎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哄女人可比哄客户难多了，听到许茉这样说，连忙道：“怎么会？这也是我做得不好，对你不够关心，又气量狭小。不过，难道你不应该和顾明襄保持一点距离吗？……”
许茉笑起来，她当然明白何一言说的彼此间要互相信任，也明白要与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只是换一种说话方式，听起来似乎顺耳得多。
123，敞开心扉
天快黑的时候，何一言的妈妈来了，看到许茉，倒没表现出多大的惊讶。经历了许多的风雨，她虽略有沧桑，但看上去还是美丽动人又精明能干的贵妇人模样。
许茉不便打扰他们母子两人谈话，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何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何一言道：“果然还是她......”何一言似乎知道她所想，笑道：“不是她还会有谁？”何母道：“所以你拒绝杜薇可拒绝杜家也是因为她？”何一言想了想，突然反问道：“妈，你们让我回来，就不怕我背叛何家吗？”何母坦然地浅笑：“怕，但是我们别无他法，总不能将公司交到外人手里吧？我们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扛起责任吗？”何一言笑着道：“妈，您还真是直接。”何母道：“我们母子一场，你我都互相了解，我也不喜欢和你说话绕来绕去。我们虽放心将公司交给你，但还是希望你能够维系好与杜家的关系，保证公司的稳定发展。”
何一言低下头去，看到自己扎着针头的手背，说道：“妈，公司的发展和稳定也不一定非要靠杜家不可。”何母却摇头道：“那是你不了解杜家在股东中的影响力。”“我了解，”何一言抬起头说，“特别是现在，爸爸的退出无疑让杜家的地位又上升了许多。所以，我拒绝杜家，也是为了一鸿。”何母道：“为了一鸿？他又能做什么？不回来给我闯祸就不错了。”
何一言望着母亲，这张保养得宜的脸近日又多了许多操劳的痕迹，可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妈，如果一个公司的稳定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难道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你和爸爸深谋远虑，就那么信任杜伯伯？”何母心中一惊，她没想到何一言竟连杜家都不信任，可是随后何一言的话又让她觉得这似乎不仅仅只是他的想法，而是一定存在的事实，何一言说：“妈，在您的儿子和合作伙伴面前，您应该信任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吗？即使你不信任我，也该相信一鸿。毕竟这个世界上，您的血亲远比利益基础上建立的关系要可靠得多。”
“我怎么会不信任自己的孩子？只是你和一鸿都太年轻，而一鸿的个性你也是了解的，他未必愿意听从我的安排。”何母解释道。在她看来，何一言和何一鸿都需要时间去历练，去成长，而公司的利益至关重要，她无法将之视为儿戏。
可她忽略了何一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他眼里，辛苦打拼来的洛雅集团都可以轻易放弃，更何况一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家族企业，在这个企业里，他唯一的责任就是在这三年期限内，为弟弟肃清潜在的隐患。而杜家，显然就是最大的隐患。如果现在对杜家的依赖太重，那么将来公司的发展必定要受到杜家的牵制。这点何父何母不是不知，只是目前的局面下，恐怕他们没有这样决裂的勇气。
“杜家与何家多年交好，在艰难的时候也没有选择背弃，如今，我拒绝杜家，即使人心向背，千夫所指，我也只是希望一鸿接手公司以后能够有独立的发言权，不用处处受制于人。如果必定有一个人来做这个小人，这个人非我不可。”何一言说道。
“其实你接手了公司，完全可以联合杜家，将何家的企业据为己有，也许杜家就是打的这样的算盘，我说得没错吧？”何母道，“看来你说得对，我确实还不够信任你。你为一鸿铺好了路，就没想过你自己？”
何一言低头哂笑：“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看得清自己的路。我所求的，从来不是拥有多少资产，多大权势。现在看起来多么繁荣的公司多年以后也只不过是一个历史的数据而已。可是我在乎我的家人，我希望我爱的人都平安顺遂。”
“我替一鸿谢谢你。杜家毕竟不好对付，你要小心。”何母向他微微躬身，很隆重地表示着感谢。何一言知道，她恐怕永远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他却心甘情愿为此付出。母子两人又聊了些关于公司项目进展的情况，最后，何母叮嘱何一言好好休息，便离开了医院。
房间里只剩下何一言一个人，他躺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未来的路也许会很艰难，他必须好好休整自己。
不一会，听到门口有动静，是许茉回来了，他坐起身子，有些试探地说道：“小茉，天黑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许茉看了看外面的天，又走到他身边坐下，装作有些委屈的样子说：“你不想我在这里陪你啊？”何一言笑着拉住她的手：“我是怕你在这里休息不好。”许茉莞尔：“医生说我退烧了就已经没事了，但是有个人就不一样了，生病住院还要处理各种大小事情，晚上在医院孤苦伶仃也没人照顾，要有点什么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该怎么办才好呢......”何一言大笑起来：“好像是挺可怜的......”
两人笑了一会，又天南海北聊了一会，许茉又累又乏，趴在何一言身边睡着了。何一言替她盖好被子，又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拨弄到脑后，看着眼前沉静美丽的面容，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头。
在医院休养了两天，何一言的气色好了很多，只是仍需加以调养，不宜熬夜操劳。他出院的这天，许茉特地去市场买了食材，下厨做了菜还煲了个最近新学的汤。虽然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但对于许茉这个厨房小白来说，足够忙得热火朝天了。“这个青椒牛肉一点都不辣的，你要试试吗？”许茉看着盘子里炒得焦糊的青椒，有些心虚地对何一言道。何一言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连声说好吃，许茉有些不信，也尝了一口，本来没觉得有多好吃，但看着何一言似乎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顿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对了，还有这个汤，”许茉指着一盅汤说，“做起来很复杂，不过也很有营养的，试试看？”她充满期待的看着何一言，何一言当然不会拒绝，他先帮许茉盛好汤，又替自己盛了一碗，很感兴趣地问道：“这都是什么食材？怎么做的？”见到他这么有兴趣，许茉心底似乎也生出一点点成就感：“就是把排骨，淮山，薏米洗干净，然后和生姜，水一起放入电炖锅，煲一个小时，出锅前再放盐………”何一言忍不住笑着说：“那确实是………挺复杂的……”没等他说完，许茉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呀，我是不是忘记放盐了？………”她尝了一口，又起身忙不迭地去拿盐………
何一言从后面抱住她，亲吻着她鬓边的秀发：“谢谢小茉，做这么多好吃的给我......”“好吃的话，那你可要全部吃完，”许茉回过头狡黠一笑，“算啦，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后你有空了，要多教我做菜………”“怎么？我们小茉要学做一个贤妻良母吗？”何一言开玩笑地说。许茉嘴硬：“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老吃外卖……”何一言抱紧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谢谢小茉为我做了这么多......”
对于何一言来说，很多时候想的都是别人，难以顾及到自己，所以生活中这样的温暖和关怀已足够令他感恩。许茉却有些心疼：“比起你为我做的，为我们许家付出的，我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该我对你说一声谢谢。”何一言看着她，终于下定决心问道：“那，以前的事情，你还怨我吗？”许茉转过头道：“我是该怨你替爸爸报了仇将戴成勋送进了监狱，还是该怨你一走了之放弃了你经营多年的公司？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想着怎么回报我爸爸对你的恩情，回报何家对你的养育，回报一鸿对你的手足之情，甚至回报我对你的好，你总是为自己扛下那么多的责任，即使不被理解，你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可是，在我看来，你足够优秀足够好，这些都是你应该得到的，即使你心存感恩，也要好好顾惜你自己，因为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在意你。”
许茉将头靠在他怀里：“何一言，我曾经也因为你的离开而失望，因为杜薇可的出现而伤心，可是一想到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你，却觉得这一切都微不足道起来。”何一言一时情绪难平，抱着许茉说不出话。听到许茉又说道：“你对我说过，为了关心我的人，爱我的人，也要好好爱惜自己，你也是一样。我很在乎你，你除了要好好爱我，也要好好爱自己。”
她眨着眼睛看着何一言，又恢复了一贯的明媚笑容，何一言却知道这笑容背后有多认真。
124，满壁琉璃
许茉在医院两天，高静菲和顾明襄已经把广告拍摄的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们给许茉留了一个很重要的镜头，就是最后成品的展示。本来许茉觉得找两个身材好的模特拍一拍就可以了，但是顾明襄坚持让许茉和高静菲也参加。不过说起来，她们两人虽然身材不如模特完美，但是气质却是与那些模特有着很大的不同。如果说模特们是一幅幅行走的衣架，穿什么都好看，那她们身上那种或古典或空灵，或精致或妩媚的气质则赋予了这些服装不同的灵魂。
许茉看了高静菲的几个镜头，视觉效果确实不错。她或着一身浅蓝的薄纱长裙，或穿一件精致的绣花小礼服，抬首回眸间都是韵味。顾明襄和摄影师特地留了半天的时间给许茉拍摄，她也无法拒绝，便去换衣服化妆。“许小姐，麻烦把这个鞋穿上，和你的衣服比较搭。”快化完妆的时候摄影师的助理对许茉说道。许茉趁着描眼影的空隙瞥了一眼那双鞋，尖头的鞋面有如黑色的星空，璀璨明亮，十分美丽，再看看细长鞋跟，大约有七八公分。许茉赞叹道：“这鞋子好漂亮！”那助理道：“这是我们一些赞助商拿过来的，据说都是当下流行的款式。许小姐也喜欢吗？看你似乎不怎么穿高跟鞋。”许茉笑了笑：“漂亮的鞋子哪个女人不喜欢？只是平时工作希望图个方便。”助理道：“也是。那我把鞋子放这里，您等会拍摄前换上。”
许茉化好妆，将脚塞进那双高跟鞋里，因为穿了很久的平底鞋和休闲鞋，虽然鞋子的码数是合适的，脚上不免有些局促。但许茉却不管这些，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镜子前面，此时她穿着灰色的针织阔腿裤，配着这双尖头的高跟鞋，显得身姿修长。许茉在镜子前来回走了好几趟，即使脚底的细高跟有七八公分，她却忍不住想要跳起舞来。
拍摄持了两三个小时，许茉也换了好几套衣服好几双鞋子，鞋子基本都是高跟。虽然许久不穿高跟鞋了，但是许茉适应得很快，很顺利地就拍完了。只是坐下来的时候脚不免有些酸痛。
她想或许是脚还没完全好的缘故，没想到到了晚上，酸痛依然没有消失，何一言一边帮她揉着脚上药一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许茉一边疼得皱眉一边笑：“我发现我的脚好像好得差不多了，你看，穿了一下午高跟鞋，除了有点疼，也没什么大碍。”何一言却没有笑，想起那次车祸还心有余悸，他吻了吻许茉腿上的伤疤，带着歉意黯然道：“这都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腿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只是仔细看来，伤疤依旧有些明显，何一言心中难过，说不出话来。
然而许茉的欣喜情绪并没有受他影响，她依旧笑着道：“都过去快半年了，你怎么还那么多愁善感？别想了，你说，我是不是可以每天穿一会高跟鞋适应一下？......”
何一言见许茉喜欢，一时说不出反对的话，点点头谨慎地道：“可以试试，但是不能穿太久，走路要慢些。”许茉连连答应：“太好了，那我要去买高跟鞋……！”何一言犹豫了一下，终于满口答应：“好，明天下班我陪你去。”
第二天，许茉忙着门店装修，心里却也惦记着这件事情，只不过后来，去了一趟明盛传媒看了广告视频的剪辑，又去工作室和新员工讨论了新的设计方案，然后接了几个电话，一不小心，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何一言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工作室里修改一款裙子的裙摆，陡然想起昨晚与何一言的约定，便说道：“我今天得先把这个做完，你等会我……”何一言答应着，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她熟练地工作，没有去打扰。她安静却专注的样子，亦十分美好，也许何一言不知道，很久以前，许茉也曾这样看着办公桌前的他。
不知过了多久，许茉终于完成了动作，看着自己改好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呀！都这么晚了！”许茉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何一言倒是不着急。
从工作室出来，何一言开着车向前行驶，走了很久，许茉却发现有些不对：“这是去哪里？你不是答应陪我去商场买鞋子？”何一言笑道：“你再看看这是去哪？”许茉仔细看了看路边，有些熟悉的街道，令许茉顿时醒悟，这是去何一言家的路。“去你家？你不是很久都不住这里了吗？”许茉不解道。
何一言回答：“离开洛雅那一段时间，确实没有住这里，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你留下的印记，我怕我下不了决心……”“是怕我找到你吧？”许茉瞪了他一眼，“那现在为什么还带我来？”何一言见她有些娇嗔的模样，解释道：“那段时间确实是因为洛雅和戴氏的事情无暇分身，也不想牵连到你，让你担心了……”
许茉抬头望天：“谁担心你了，我才不担心呢……”何一言看着她的样子，满眼都是笑意：“是吗？那你明明有钥匙，东西却都还没搬走，难道不是应该相信我还会回来么？”许茉嘴唇动了动，终于老实回道：“我只是当时一气之下，不知道把钥匙给扔哪了……”何一言：“………………。”
说话间，何一言家已经到了。许茉跟着他走进去，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看来何一言后来还回来住过。许茉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电视遥控器，外面有个十分可爱的卡通人物套子，那还是许茉脚伤，无聊的时候买了套上去的。旁边放着几本时尚杂志，那是何一言带她下楼散步的时候买的，那时她还经常故意喊累，让何一言背她回来。许茉抬起头，看到墙边的柜子上，摆着她买的木雕工艺品，电视的背景墙上，有她贴上去的涂鸦……正如何一言所说，这里处处都还有她留下的印记。
许茉看着打扫得一尘不染却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家，一时有些出神，听见何一言在前面说道：“这边来，给你看样东西。”他拉着许茉往前走，许茉好奇地问：“是什么？”“给你的惊喜……”何一言走进衣帽间，在一面帘子前停下来。
许茉记得这后面似乎是一排鞋柜，难怪她说买鞋子，他会带她回来这里。可是尽管心底有了猜测，许茉拉开帘子的那一刻，还是惊呆了：原来低矮的鞋柜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高大的立柜，里面的鞋子琳琅满目，遍布整面墙壁。鞋子全部都是女鞋，高跟的，平底的，坡跟的，粗跟的；漆皮的，绒面的，钻面的，真皮的；单鞋，凉鞋，皮靴，长筒靴；黑色的，银色的，驼色的，格子的……方头的，绑带的，露趾的，一字扣的………不仅有当下一些大牌的潮流款，也有许多经典舒适的耐用型。
再走近鞋柜前，离她最近的是一双粉色琉璃的高跟鞋，鞋跟处是一藤攀延的花枝，仿佛从地底曲折蜿蜒而是，至鞋面处，遇见了满园潋滟春光；许茉来不及惊叹做工的精致，目光又落到前面一双冰蓝上，鞋面的蓝泛着冷艳和孤傲，如同冰封千里，脚踩大地，用魔法改变世界的冰雪女王；还有旁边那双酒红色的皮靴，皮面古朴细致的纹路，似乎隐藏着许多平凡而隽永的坚持；那双黑色的绑带凉鞋，却令人看到了海边金色的沙滩，款款走来的长腿少女……
许茉呆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变魔术吗？……”何一言笑看着她：“这是为你变的魔术……小茉，我一直都想送你一份礼物，所以就按照你的尺码收集了这些鞋子。这些鞋，有的是托朋友从国外寄回来的，有的是出差的时候，找当地有名的艺人工匠手工制作的，也有些是我根据你平时的喜好挑选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你喜欢的高跟鞋。本来我想过一段时间，等你的脚完全好起来，再挑个特别的日子送给你，可是………”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低估了女孩子那颗爱美的心，不过只要许茉喜欢，什么时候送也是一样。
“……希望我的眼光不会太差……小茉，你喜欢吗？”何一言问道，见许茉点头，便笑起来：“那你快试试，先穿哪双？我帮你……”何一言帮许茉拿下鞋子，又帮她换上，看着她在镜子前来回踱步，脸上有了流光溢彩。许茉一连试了好几双，虽然是高跟，可是鞋跟都做得十分稳当，鞋的材质也很舒适，穿起来丝豪不觉得累。
许茉知道何一言考虑到她的脚伤，才定制和挑选了这些舒适度高又好看的鞋回来，心中感动，上前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肩头。过了一会又笑道：“嗯……你这个傻瓜，你知道恋人之间送鞋子是什么意思吗？”何一言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以后不管什么样的路，我们能互相陪伴一起走过。难道，还有别的意思？”许茉含笑而认真地道：“不管什么意思，那都是别人定的。在我们的世界里，它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125，不愿妥协
兴龙集团的会议室，此刻气氛有些沉重。因为杜家的退出，让许多董事都对何一言的新项目失去了信心。这些董事们本来就是利益导向，没具体考察过市场，没有前瞻性的眼光，更没有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他们揣着兜里的钱，一遇到风吹草动，便有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何一言在洛雅集团经历过许多回，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这次，他没有据理力争，没有试图说服任何人，他始终沉默，双手抱臂斜倚在座位上，冷眼看着众人。
等大家的情绪都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将双手放回会议桌上，坐正身子，朗声说道：“文化产业园的方案早已订好了，各位就是不同意也没有任何意义，单凭我何家的实力也一样可以做到。只是到时候的收益……”他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不过意思很明显，即使其他人反对，他认定的事情也要做下去。
其中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董事听他此言，顿时愤怒起来：“你这是摆明了想和我们拆伙！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们就没有现在的兴龙集团，也自然轮不到你坐在这里！”
“你以为光靠何家就行了？何老同意将这个位置给你坐，你不仅不知道感恩，难道还要将我们辛苦多年打下来的事业都毁掉吗？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他当然不用对的起谁，本来也就是何家捡回来的孩子，难道何老先生还真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他不成？我们都很清楚，请你回来，不过是当务之急罢了，还真把这里当成你一展拳脚的地方了？”
“年轻人一腔孤勇，也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家伙了。这件事我们还是先找何老商量商量，毕竟这可不是个小项目……”
大家一阵热议，又一哄而散，估计是去找何老理论了。何一言依旧坐在位置上，原本热闹的会议室早已空无一人，那些话却仿佛还在空气里回荡。他自嘲般笑了笑，何一言，你本来坐的也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位置，又有何资本去据理力争？
其实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静，即使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也会遇到来自不同身份不同级层的阻力，当他认真去对待一件工作一个职位的时候，其他人却认为这不过是个笑话，这一切，令他身心疲惫。
他不知道父亲会作何决定，但是他有自己的判断，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想必也会站在他的老朋友那一边，而他，除了妥协，似乎别无选择。
下班前，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的语气很平和，却也很简洁，除了让他回去一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发了条信息给许茉，便开车往家里去了。
回到家，父亲还在院子里为他的盆栽修枝剪叶，盆栽的顶部长出了新绿，甚至结出了花骨朵，而下面部分老旧的叶子逐渐干枯变黄，即将坠入泥里。
“知道我叫你回来是为什么事吧？”何父开门见山道，“这才多久的时间，就和董事们闹成这样，你这些年在外头是怎么历练的？”他倒是没有太责怪何一言的意思，这令何一言有些意外。
“我知道董事们都是为了兴龙集团，而且这个项目，在目前的地产领域还寥寥无几，董事们不放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何一言说道。听到他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反而一开口就为董事们开脱，何老脸上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比起那些董事们，何一言的老成持重丝毫不逊于任何人。
“这么兴师动众又投资巨大的一个项目，短时间内可能也看不到回报，也难怪那些老家伙要急眼。”何老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慢慢说道。何一言回答：“我知道，但是这个文化产业园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工程，除了吸引大大小小的创业者和公司，还会结合最新的建筑设计，采用节能环保的新能源，将来必定成为市区的标志性园区，成为地标性的建筑群。这于我们集团的发展也是里程碑式的………”说起他的项目，何一言侃侃而谈，对于经手的每个项目，他从不敷衍。
“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凡事可不能只看积极乐观的那一面……”何老侍弄着盆景的叶子，头也没回。这么些年，何老和董事们打了多少交道，对于他们的习惯了如指掌，他知道，除了项目本身，董事们更多的还是对何一言身份的不认可。
“那这件事，父亲怎么看？”何一言问道。何老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明知道这件事的症结所在，却并不打算有所作为，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究竟还有多少能耐。
“我什么看法都没有……”何老摇摇头，拿起旁边的剪刀开始剪那发黄枯老的枝叶，“我既然将公司交给了你，便不能再对公司的事情指手画脚，起码在你承诺的三年之内，公司全权由你负责。至于其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这也是一个刚上位的领导人该经历的，你说呢？”
何一言没想到父亲会是持这样的态度，既不通过他的身份向董事会施压，也不打算为他摆正董事们心里位置。不过，他也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更加可以大刀阔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遇到的困难要大上很多。
“你看，”何一言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何老指着他修剪的盆栽道，“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这下面的老叶已经枯黄，上面的叶子虽然颜色还不够深，但是，给它们点时间，再经历些风雨，它们就会是这盆盆景将来的面貌。”
何一言看着那盆已经剪掉老叶的盆栽，已然更加生机勃勃，瞬间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是希望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去历练成长。于是连忙正色道：“谢谢父亲！”
“不必谢我，这个项目做得好，是集团的功劳，做不好，则是你责任。以后的困难，只会多不会少，希望你撑得住。”何老摆摆手，似乎眼里只有那盆景，没有其他。
何一言告别了父亲，又和母亲随意聊了几句，便离开了何家。父亲的态度，看似保持着中立，实则给了他不少底气，也使得他再一次面对董事们的时候，多了几分决心。
董事们在何老那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甚至因为何老的不管不问十分生气，想着今天他可以如此决绝地与杜家断绝关系，那么联想到自身，难免觉得心寒。于是个个心中愤慨，对何一言更加不满起来。
何一言却比昨天多了许多耐心，他看着空了好几个座位的会议桌，依旧详尽地讲述着他的方案和对未来的期许。其中有个姓李的何家表亲看何一言如此执着，心中不忍，便好言劝他道：“一言啊，你说的这些都是还没影子的事情，我们都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爱折腾，爱抱着十分美好的幻想，我们想的更多得是眼前，是实在的东西……”
何一言回道：“可是您就不打算为您的子女考虑吗？您老了，他们还年轻。”那李董事摆摆手，提起子女的事情也是一脸无奈：“为他们考虑那么多有什么用？揣着钱天天花天酒地，还不如没有！”
何一言闭上眼睛，听到又一位董事颇为傲慢道：“我看这种会议开着也没什么意思，以后不要叫我来了，我还得陪我小女友出国旅游呢！”“哎，我说老曲，你那小女友才不到二十吧？就你这把年纪这身体，行吗？”“哈哈哈！”会议室顿时笑成一团，那老曲反而愈加得意起来……
何一言虽然心中气愤，但却并没有发作，他冷笑道：“曲董事好兴致啊！多年以前，曲董刚入股兴龙集团的时候，那钱似乎还是曲夫人帮忙凑的呢。怎么，如今靠着兴龙发家了，不仅夫人不要了，连我们集团的项目也不感兴趣了？”
那曲董脸色一遍，正要反唇相讥，何一言却抢先说道：“大家没时间，我也没那么多闲功夫，今天的会议只是想通知大家，方案我志在必行，公司的钱在我手里，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通知你们是尊重你们，可是我知道，你们不认为我是何家的人，也不认可我，那我也没有跟你们客气的必要。大家想要如何，请自便。”
“这可是你说的！”曲董事似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间隙，“我手上的股份谁要？便宜卖给你们！”在座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谁嘟囔了一句：“自从何老住院，股价一直在跌，谁会要？”“我看，这股价是升不了了，咱们还是早点套现，拿钱去养老咯！”
对于他们的讥讽，何一言并不气恼，也并不接话，他仍旧带着那副彬彬有礼的疏离浅笑目送各位董事离开，既然说好的自便，他又何必再自找不快。倒是那些董事们在一顿情绪的宣泄之后，本以为何一言会勃然大怒，乱了方寸，甚至妥协下来，可是眼前的何一言，却沉稳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那些因为何一言的身份有些看不上他的人，此刻反而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126，风雨与共
何家，病愈后的何老精神十分不错，每天对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虫鸣鸟叫，心情也开阔了许多。可是何母多少还仍为公司的事情操着心，看着他的样子，不禁颇有微词。
终于，在何一言走后，何母忍不住对他说道：“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你就放心让一言一个人去做？”何老却反问道：“不放心又能怎么样？你行？我行？还是一鸿行？”何母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又说道：“那些董事们，必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支持一言，杜家如果和股东们联手，对我们的打击可就不堪设想……”
何老摆摆手，打断了何母的话：“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各的……”“你……”何母见他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一时气结，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好了，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何父继而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一言，你我年轻的时候，谁有他这样的远见与心性？这个项目就当是对他的考验与历练，成功与否，我们只需要静待结果。”
“可退一步来说，万一没有成功，这对我们集团来说，损失可不仅是资金上的，就连股东们可能也会对集团失去信心……”何母依旧忧心忡忡，往后的结果她简直不敢想象。
“你是不舍得那十几亿的投资，还是不舍得公司？”何老道，“想开点吧……我老了，最近也多了许多感慨。这人呢，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病了去医院，不过是一张床榻，死后埋在地里，也不过就方寸土地。以前我只觉得一言是个孩子，年少气盛，可是在他毅然离开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洛雅集团时，我才不得不承认，我们都不如他……”
“你是看开了，难道你就不为一鸿想一想？”何母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一言若失败了，失去的是集团的资产和信誉，可他若成功了，有了声望，一鸿将来如何掌管公司？再说，一言也是我们的孩子，总不能需要他的时候就予以重任，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吧？”
其实何老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一鸿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将公司股份给他，而一言有管理之才，他将管理之位给他，兄弟俩一人握着股权一人握着政权，说得好听点，两人可以互相扶持优势互补，共同发展公司，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一鸿仍是幕后的老板，何一言只是个经理人罢了。
“一鸿还有几天就回来了吧？让他去公司上班，先熟悉熟悉，他也该担起责任来了……”
……
相比起何父精明后的豁达，何一言此刻的日子却并不好过。股市的低迷，股东们的反对，公司的资金周转不上，项目的事情一时间陷入了停滞状态。不仅如此，来自董事会的质疑似乎在公司也愈演愈烈，这其中也许还有杜家在一旁煽风点火，何一言左支右绌，不禁身心疲惫。
最近他每天很晚才回家，回来后也是寡言少语，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是形容消瘦，眼神里都是倦意。许茉从来没见他这样颓废过，她很怕他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可是幸好，无论多晚，何一言都会回来。
有一天他回来得太晚，许茉都已经睡下了，他洗完澡过来躺在许茉身边，过了很久，许茉见身边没动静，以为他太累睡着了，便转过身去看，却发现他还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感觉到了许茉的目光，何一言侧过头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你睡了……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忙，所以回来有些晚了……”说罢伸出手捋了捋许茉鬓边的头发，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许茉终于忍不住问道。“没什么”，何一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是公司的事情比较多，新项目又遇到了点困难……也不是什么大事……快点睡吧……”他不想在许茉面前说太多，或许是怕她担心，也或许是出于某种自尊。
“哦……”许茉对这个答案却不太满意，她用手将头撑起来，看着何一言道：“也许我对你烦恼的事情帮不上任何忙，但是，你不是说过，两个人之间要坦诚相待？还是，你只愿意让我看到你最好的那一面，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像上次一样躲着我？”
何一言终于笑了笑，凑过来抱了抱许茉：“如果要躲着你，我还回来做什么？我是怕你跑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瞒着许茉，便将公司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末了，他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叹息一声，对许茉道：“小茉，你看，你喜欢的人，他并不是王子，也不是勇士，他可能付出很多，也无法拥有别人生下来就拥有的东西……”
说出这样颓废的话，何一言确实是有些累了，可是当许茉问他“即使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的时候他却回答：“我是为了何家，为了一鸿，也是为了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无形中就会有不同的力量推着我向前，我无法停下来。”
许茉知道这是一种责任感。有人为身居高位而沾沾自喜，用尽职位之便；有人却深感职位赋予的使命，不敢有丝毫懈怠。何一言就属于后者。
她看着何一言笑起来，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还是在林园园的婚礼上，他明明和其他宾客没什么不同，却令人一眼难忘。“你笑什么？”何一言不解地问。许茉收起笑：“以前我只是觉得你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哦？哪里不一样？”何一言对许茉的话似乎十分感兴趣，他倒的确想知道许茉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许茉道：“你说你不是王子，因为王子生下来就可以继承一个王国，但是我觉得，比起王子的尊贵，有一种人更值得尊敬，那就是创造了这个王国的人。他最初也许没有所谓的高贵血统，但是在使命的驱使下，潮流的推动下，他也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虽然不是王子，可是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创造王国的人……”
她眨着眼睛，仿佛眼前的人就是她的英雄，且无论成败。她的一番话却令何一言有些震惊，然而更多的是感动。只因为她心底一个肯定，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愤怒委屈不甘痛苦似乎都减轻了，感动之余，他还笑着打趣许茉：“你是说，我虽然不是王子，但我们的孩子却可能是，对吗？”许茉刚想点头，反应过来，便扑过去拍打着何一言：“好你个何一言，我好心开导你，你却还有心思开玩笑，谁要和你生孩子？……！”何一言把她抱在怀里任她拍打，等她安静下来便轻声又郑重地说道：“等这个项目解决了，我们就结婚好吗，小茉？”
许茉抬起头，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道：“可是，我想等三十岁以后再结婚……”何一言眼里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看着许茉温柔地笑道：“好，那我等你……”
许茉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又解释道：“我只是希望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来准备……还有，我想做的事情都还没做完……”何一言点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
许茉紧紧抱着他，卸下心防的两人去很快就沉沉睡去。
虽然睡得很晚，但何一言早上很早就醒了，毕竟心里有事，无法安然成眠。许茉也因为门店开业，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所以早早就起来了，顶着个黑眼圈，呵欠连连地去洗漱化妆，换好衣服出来，看见何一言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便问：“你怎么这么快？”何一言边倒着牛奶边回答：“女人洗漱化妆挑选衣服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出门，而男人只需要五分钟.......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许茉忍不住笑起来，这倒的确是实话。
何一言眼圈有些发黑，不过神色间却不见了憔悴，他将早餐递到许茉面前：“最近时间有些紧，早上只能准备这些了.......”许茉看了看盘子里，切得整齐的吐司面包，色泽金黄的鸡蛋，煎得香味浓郁的培根，加上手边一杯温热的牛奶，怎么看都是营养早餐的标配。这些天的早晨，他都会利用许茉化妆换衣服的间隙煮好早餐，然后等许茉吃完一起出门，无论他最近有多么忙，回来有多么晚。
许茉喝了一口牛奶，温度刚刚好，她笑着说道：“这么精致的早餐，可不像一个忙碌中的男人做的......”何一言也笑道：“生活辛苦，工作忙碌，当然要对自己对家人好一点.....”
许茉想起他那天说的，不管彼此有多忙碌，希望能在一起吃早餐。其实早餐的间隙也不过十来分钟，可是看着彼此就在眼前，开开玩笑再聊上几句，也许是一天工作的安排，也许是朋友间的八卦，也许是某个新闻的吐槽，那是他们忙碌日子里最轻松的时刻。许茉觉得何一言一定深通生活之道。轰轰烈烈浪漫甜宠的爱情，美好却毕竟短暂。可是他却把他们的感情融入到了生活里，一粥一饭，一言一行，点点滴滴，润物无声，细水长流，历久弥新。
127，雪上加霜
就在何一言在项目上和董事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何一鸿回来了。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先回了何家。以前，他是十分不愿意回来这里的，尤其是哥哥走后。可是现在，因为父亲的一场病，他也懂事了不少。回家看到父亲精神尚佳，也放下心来。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不在家的时候，会对家人十分挂念，可是回到家没多久，那些亲人间固有的交流方式，又令刚回来的温情荡然无存。
看着眼前一桌子爱吃的菜，一鸿感念着母亲的辛苦，随口问道：“我哥怎么没回来？”何母看着褪去了叛逆锋芒的儿子，眼里也是温柔无比：“这不还是中午吗？他哪有时间？等他有空了我们一起吃饭……”“那不如就今晚吧？我下飞机时打了电话给他，他也没接……”一鸿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最近公司的事情多……”何母解释道，“现在你也毕业了，该帮帮一言了，明天就去公司报道。”何一鸿惊得差点被饭噎住：“这么快？我……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呢……！”“这是你爸的意思……”何母看了一眼何父的方向，继续说道：“公司出了些状况，因为一言的身份，那些董事们对他并不信服，你出面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何一鸿此刻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能否解决问题，而是哥哥现在的处境，母亲一句轻描淡写，他却深深地知道现在的一言有多艰难，哥哥那么骄傲却又那么敏感，能力出众却又不被认可，连他都替他委屈。一鸿一边为哥哥感到不平，一边为父母的态度不满，他停下筷子，反问道：“董事们不信任我哥，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如果你们说一句话，谁还会有异议？！”
何母叹了口气：“公司的事情，哪是我们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如果你觉得不满，大可以去为一言打抱不平。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你才是我唯一的孩子，是公司唯一的继承人。别忘了你终将肩负起来的责任！”何一鸿听到这话，心顿时凉了一半，满桌的美味佳肴一时间味同嚼蜡。何母看他的表情，以为是他依旧改不掉贪玩的天性，又劝道：“我也不是要求你一下子就学会如何管理公司，但你总得一步步去学，一步步积攒经验。现在一言手上的项目，如果你也参与的话，不仅能跟一言学习，还能在公司积累起人脉……”
“这样一来，我在公司的声望就建立起来了是吗？”何一鸿打断了母亲的喋喋不休，“即使我哥再怎么努力，他永远也比不上我这个所谓继承人……”虽然他的直白令何母多少有些尴尬，她也不想将两个儿子的差别拉得如此之大，但人毕竟是有私心的，她以为何一鸿会懂，又说道：“一言很优秀，对你也很好，如果你以后接手公司，不要忘了他为你做过的事情，希望你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可是何一鸿不懂。他始终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出生不同，他最爱的哥哥，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哥哥，和他的境遇天差地别，他为一言不值。
但他终究没再说出什么忤逆母亲的话，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他默默吃完碗里的饭，和母亲说出去走走，便出门去了。
下午，许茉正在刚刚装修好的门店里整理即将上架的衣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只见何一鸿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冷冷地对许茉道：“许茉你挺厉害啊，离开了洛雅集团，又开了自己的店，这店面的入驻权是我哥给你的吧？”
许茉愣了愣，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因何而来，但还是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过你哥了吗？”何一鸿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管我见还是没见呢......”此时的何一鸿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故作清高却又忍不住想找人发泄着自己的一腔怨气，许茉笑着没出声，继续手里的工作。过了一会，何一鸿见她没回应了，果然又忍不住道：“我这么远回国，又过来找你，难道连咖啡都不请一杯吗？怎么这么小气！”
“我一个小小设计师，衣服都还没卖出去一件，恐怕没有这个能力，请不起你何家小少爷......”许茉故意说道。也许是“何家小少爷”这个词触动了何一鸿，他顿时十分恼怒：“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跟我哥是不一样的？”许茉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发作，只好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们本来就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是我们何家的人，”何一鸿说道，“难道连你也觉得，他不能做我们何家企业的继承人吗？”
许茉终于知道他这一腔怨愤从何而来了，也许何一鸿不爱听，但是她还是说道：“能不能做，和去不去做是两回事，你可能，并没有真正了解你哥的想法......”
“我不了解他，难道你就了解吗？”何一鸿不满地道，“我跟我哥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你们才认识多久？”他的神情，就像最亲的哥哥被许茉抢走了一样，醋意十足。
对于他今天的不可理喻，许茉决定让步，她笑着承认：“你和我当然不一样，你们是兄弟，你是他最亲的人……”何一鸿却嗤之以鼻：“可是我哥却为了你，连我这个兄弟都不想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许茉一时间有些纳闷，听到何一鸿又说道：“本来我爸都决意将公司交给我哥了，可是他为了拒绝杜家的联姻，毅然放弃了这个机会，只与我爸许了三年之约。这些本来是他应得的，现在弄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我哥在任何时候都是处事果决，精明能干，怎么在你这里就变得这么傻了？他为了惩罚害死你爸的真凶，为了报你那次车祸之仇，不惜离开他亲手建立起来的洛雅集团，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证据，可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除了那次在医院的一晚，你再也没出现过……现在我哥摇身一变，掌管着我们何家的企业，你是不是觉得他又值得你喜欢了？可惜他这个身份也只是暂时的，你不失望吗？……”
许茉沉默着，面对何一鸿的指责，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一句。她即使隐约知道何一言曾经为她做过什么，可听何一鸿当面字字道来，还是觉得心疼得无以复加……
何一鸿本来只是想逞一时口舌之快，见许茉沉默，又冷笑道：“原来是真的失望了啊！……”许茉冷笑了一声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何家，失望从何谈起？不过现在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你可真不愧是何家的人啊，也只有你们自己才将何家的企业看得高高在上，无可替代，以为人人都稀罕……”
何一鸿被许茉呛了回去，顿时气结，说不出道理来。许茉缓了缓情绪，又说道：“我认识一言的时候，他是洛雅的总裁，可是我看到的却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他每天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他的办公桌里放满了胃药，他待人温和谦逊却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冷漠，他也曾经拼命努力想要得到父母的认可，虽然最后可能也只是个笑话，他喜欢做精致的饭菜，把屋子布置得整洁舒适，他说他喜欢家的温暖……”
许茉声音哽咽，停住没再继续往下说，抬起头看见何一鸿将头微微别到一边，眼圈隐隐发红，他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叹道：“可惜，我家从未有过温暖……”
“不，你就是他的温暖……”许茉说道，“他以前不去集团是为了你，现在去了，所做的事情也还是因为你。创意园的项目因为杜家的退出遭到了董事们的反对，但那是你设计的第一个大项目，他觉得新颖有创意，想支持你，和你一起做好这番事业……在他眼里，你取不取代他的位置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你远比那个位置重要……”
“我知道……就像他当初为了你一样……”何一鸿喃喃地道。许茉刚想回答，何一鸿却发足向外跑去，等到许茉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转角处……
几天以后，许茉从何一言那里又知道了关于何一鸿的消息。或许是她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原本十分排斥去公司的他，竟然逐个去拜访了那些董事，毕竟是何老的亲子，说话有一定的份量，不少董事也开始回心转意。可是他的决定却让人大跌眼镜，因为有不少董事言语中对何一言轻慢，他直接将之从股东中除了名，甚至不惜赔上公司的损失……
为哥哥出了气是没错，只是这样一来，项目的事情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128，峰回路转
与此同时，许茉的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
最初的那些设计图纸发到工厂，拿到他们做好的样品时，许茉和高静菲还比较满意。可近期她们忙于门店的装修和工作室的管理，往工厂那边就去得少了，等这批服装最后到了，才发现有不少问题。
高静菲看着尺寸与样品差了一大截的一款连衣裙，叹了口气道：“这偷工减料也太明显了吧？”又抚摸着一款衬衣的图案道：“丝线和绣工和我们预期的也不一样啊……”许茉打电话过去问，对方却振振有词，将责任全推到了她们身上，指责她们的设计尺寸标得不够明确，用料也无明确规定。许茉便找出当初签的合同，一条一条与厂家对质，却发现由于自己经验缺乏，合同里也有不少漏洞，让厂家趁机钻了空子。
最后，许茉费了几个小时的口舌，才说服厂家将那些尺寸不合格的衣服收回去重做，而其他的一些小问题便只好自己解决了。
挂完电话，许茉口干舌燥地喝完一大杯水，看着那些成衣对高静菲道：“先将合格的衣服整理出来上架，不合格的我们再处理。”高静菲点点头，又问她：“你怎么看？稍次一些的也要上架吗？”许茉坚决地摇摇头：“质量第一，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坚决不能上架……”高静菲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这么想，即使重新返工，也不能在这方面妥协。”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有些苦涩的意味，却为对方的理解和共识而欣慰。毕竟，有志同道合的同伴，再艰难的路也走得不孤单。
只是看着储物间堆积如小山的衣服犯了愁，这要一件一件仔细检查修改，得忙到什么时候？一时间，许茉和高静菲感叹起了从前，无论是在洛雅还是嘉人，衣服的品质都是无可挑剔，从一块小小的布料，到一件合体的衣服，看似简单，可这其中经过了多少环节，又经过了多少双手，到最后还能保证着设计师和公司的初衷，实属不易。
不过感慨归感慨，眼前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做。用许茉的话说，既然自己选择的路，爬也要把它爬完。高静菲将工作室的几个新员工唤来，几人开始一件件检查，因为除此之外，别无捷径。
忙到晚上七八点，许茉让新员工先回去了，她和高静菲将整理出的衣服进行分类，把要返工的再挑出来，要修改的放到一边。到十一点多时，两人已是呵欠连天，因为高静菲家住得远，许茉便让她先回去，随口问了句：“怎么最近没见顾明襄？”
高静菲知道许茉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也并不隐瞒：“他家里最近出了些事情，脱不开身……”“怎么回事？”毕竟是朋友，许茉有些关心地问。“似乎是与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女朋友有关……”
许茉笑了笑，顾明襄父亲的光荣事迹她已经听顾梦瑶说起过无数次，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高静菲路上小心，看着她离去，想着也快些将手里的工作做完。
早晨六点多，何一言推开储物间的门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衣服都被叠放的很整齐，分门别类地放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许茉却靠在墙角睡着了。他走过去想将她抱起来，放到外面的沙发上去，许茉却突然惊醒了，看到是何一言才放下心来，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何一言此前去外地谈融资，才刚下飞机，回家看到许茉没在，猜想她一定还在工作室，便直接过来了。他把许茉从地上拉起来，抱着摇摇欲坠的她说道：“刚回来，怎么在地上睡了？外面门都没关.......”
“本来只是想坐着休息一会，哪知道就睡着了.......”许茉嘴里嘟囔着，眯着眼靠在何一言怀里又睡了片刻，半晌才清醒一点，问何一言道：“怎么坐了晚上的航班？”“白天公司还有一堆事要处理，耽误不得.......”何一言回答道。
许茉知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最近忙到昏天黑地。两人一个在储物间睡着，一个趁着夜间航班补眠。她抱了抱何一言，笑着感慨道：“最近我们怎么都这么忙？”何一言垂下头，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无论有多忙，只要回来看一看你，就觉得安心……等忙过了这阵子，一定好好陪陪你，就是不知道许小姐有没有空？”
许茉低头笑起来，故意说道：“嗯......我很忙的……如果你有空，又想陪我的话，就来工作室做我的助手吧！……”何一言含笑地答应，又听见许茉正色问道：“公司的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她知道何一言最近的奔忙都是为了这个，之前虽然担心，却一直没问，今天见他神色轻松了不少，猜想或许事情有了眉目，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果然，她听见何一言说道：“一鸿说服了不少董事出力，我也谈到了几家投资，如果一鸿的设计修改按时完成的话，项目下个月就可以启动了……”他的语气多了许多轻松快意，许茉也十分高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她轻轻说道，毫不掩饰自己对何一言的夸赞。
“那许小姐可以赏脸一起吃个早餐吗？”
“可以先回家洗澡换衣服化妆吗？……”
“那许小姐可以赏脸一起回家洗澡换衣服吗？……”
“………………”
忙碌中，片刻的温存也是一道小小的插曲。
许茉一边为何一言项目得以继续而高兴，一边又为自己这悬而未决的衣物发愁，将它们送回工厂去，来回修改又耽误了好几天。
没想到，这还只是个开始。衣服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门店的事情也步入了正轨，这时候，传来顾家出事的消息。
许茉本以为这仅仅是一场小三上位的八卦新闻，却没料到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豪门折翼的情景剧。
顾明襄的父亲顾锦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流倜傥，潇洒多情的公子，因为家境不错，又在媒体行业混出了些成绩，所以身边不乏各类莺莺燕燕。后来，他遇见了一位才华横溢又美丽聪慧的舞蹈演员，便对她一见钟情，立誓非卿不娶。经过了一年多的追求，顾锦华终于抱得美人归，从此安心结婚生子，与以往的所有女性朋友都断了联系。
这位舞蹈演员，便是顾明襄和顾梦瑶的妈妈。
婚后的顾锦华，在妻子的帮助下，开启了进军娱乐影视行业的计划。那时候的影视界还没有现在这样喧嚣浮华，凭的全是一番独具一格的眼光和踏实勤奋的实力。也许是因为事业慢慢有了起色，周围的诱惑越来越多；也许是因为夫妻之间激情浪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顾锦华对妻子的热情和耐心也渐渐少了。比起周围那些年轻美丽，像迷一般等着别人去发掘的面孔，妻子那因为生育而微微发福的身材，因为孩子而日渐火爆的性格，甚至因为年龄而青春不再的脸，都令他多少觉得没趣。
在顾明襄六岁的时候，顾锦华的忍耐似乎终于到了极限。有段时间，顾明襄经常放学回家，都会看到妈妈一边抱着妹妹，一边以泪洗面，而妹妹顾梦瑶还只有一岁多，嘴里叼着奶瓶瞪大眼睛看着妈妈，似乎在为妈妈的情绪而不知所措，见到哥哥回来，才开心地笑起来。
后来，才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顾明襄，用他有限的词汇量，在街口报刊亭的报纸上，看到了关于爸爸的新闻，那一天，他第一次知道了“出轨”这个词的含义。
又过了一段时间，爸爸妈妈似乎和好了，家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但年幼的顾明襄和顾梦瑶总是觉得，父母看似的相敬如宾里，似乎缺少了些什么，明明一家人在一起，却似乎隔着重重距离，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温柔轻抚，有的只是例行的问候和人前的敷衍。
就在顾明襄的妈妈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完余生的时候，顾锦华的心也越来越大。
这一次，他原本只是为了小女友花钱投资了几部电影，没想到顾梦瑶指责小三的新闻漫天疯传，在媒体行业日渐发达的时代，他的人际关系和公关团队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不仅电影血本无归，连公司的信誉也有了危机。
顾锦华想挽回声誉，便只好找妻子帮忙，希望她能配合自己，在公共场合恩爱亮相，那么所谓的“谣言”便不攻自破。可是妻子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甩给他一张离婚协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第二天，各大媒体上都是公司的负面新闻，伪造合同，欺瞒大众，行业潜规则，暗箱操作，私吞公款……每一条都足以让顾锦华身败名裂。
由于动静太大，国家司法机关也介入了调查，顾锦华见势头不好，只身去了美国，留下顾明襄收拾一地的烂摊子……
129，相濡以沫
许茉见到顾明襄，是几天以后了。她推开顾明襄办公室的门，一阵烟味扑鼻而来，顾明襄正斜倚在座位上抽着烟，看到许茉进来，欠了欠身子，目光又继续停留在眼前的桌面上。许茉看到他身前的桌面堆了很多文件，大概是些合同协议之类的，随口便问了一句：“这些是？......”顾明襄将没抽完的半截烟摁进烟灰缸，站起身打开窗户，半晌才回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许茉随手捡起几张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这是......难道那些媒体说得都是真的？”可是既然如此，谁还会把这些证据留着，大摇大摆地摆在办公室等着人来查？许茉十分不解地抬起头，听到顾明襄又道：“这是今天早上，我妈让人送过来的......”
原来如此，能将公司的底细翻得这么清楚的，恐怕除了顾锦华，也就只有与他一路打拼过来的妻子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妈竟然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顾明襄叹息一声，却又突然笑起来，”其实说真的，我还挺开心的，有一种.......“他停下来想了想，又说道，“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在父母的较量中，受伤的永远是孩子。
“既然开心，晚上有空吗？一起喝酒，一醉方休？”许茉笑着问道，反正她最近也是忙得一堆烦心事，正好借酒浇愁了。顾明襄苦笑着回答：“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我可是看在静菲的面子上，当然要叫上她一起......”许茉正色道，“静菲那么好，你要对她好一点......”
“我知道，”顾明襄也收起了笑，“但是我很害怕。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两个长久在一起的人，他们的幸福应该是什么模样......”
许茉刚想说什么，高静菲来了，三人聊了几句，许茉便告辞了他们，走了出去。没走多远听到高静菲在背后叫她，她停住脚步，等高静菲走近，便问道：“顾明襄他没事吧？”
高静菲摇摇头，又说了句：“看起来像是没事……”她顿了顿：“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什么事？”许茉问，高静菲思索良久，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以他现在的处境，应付起来会很艰难，我想同他一起面对，所以工作室的事情……”
许茉心中一惊，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如果她和顾明襄都退出的话，那工作室所有的事务将全部落到她一个人的头上，一个是投资方，一个是设计师，这对于工作室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可是她却无法拒绝。
“你都想好了？他值得你这样做吗？”许茉问。
“我以前做每件事都要思虑再三再下决定。但是这件事，不管结果是什么，我的想法从来没这么坚定过，”高静菲笃定地说，“所以，真的很抱歉，小茉……”
“没事，我理解……”许茉笑了笑，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顾明襄其实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希望你们一直走下去……”
高静菲点点头，待许茉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小茉，如果没有何一言，你会喜欢他吗？”许茉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没有任何思索便回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什么如果……”回之一笑，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想何一言。
许茉开车去了他公司，刚在他办公室站定，何一言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到许茉显然有些吃惊：“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打我电话了？我上午一直在开会……”
他话音未落，许茉便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就地消失一样。何一言低下头，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许茉抱着他没说话，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气息，“发生什么事了？”何一言又问。
许茉终于摇摇头，“就是想你了……你就不能安静会，让我抱一抱么？……”
“…………”
何一言终于不问了，许茉的双手攀过他的肩，缠绕在他脖子上，四目尚未相对，唇瓣却已交织在了一起……
氤氲的空气里，有灼热滚烫的气息，只是……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偏偏响起……许茉突然想起这是在办公室，让别人看到怪难为情的，顿时将脸埋在何一言怀里，脸颊的微红却尚未褪去。
何一言抱着许茉并未有任何动作，只听见拍门声越来越响，大有不开门就把门拆了的架势。他知道外面是谁，本来不想理，但是没准这样下去，整层楼的人都来围观了，只好将门打开一条缝，冷些脸对外头的何一鸿道：“有事？”
何一鸿见哥哥这么久不开门，便好奇地伸出头往里面看，无奈何一言挡得太严，什么都看不到。“哥，你干嘛呢？”见何一言继续冷脸只好又道，“那个，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下午带我去看看工地现场呗……”
“知道了……”何一言说完欲把门关上，无奈何一鸿仍然不死心，用手撑着门，一边张望，一边道：“哥，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可别像人家一样，玩办公室暧昧什么的啊……”还没说完，何一言作势要揍他，何一鸿见势头不好，赶紧一溜烟跑了……
何一言关上门，回过头见许茉在一旁看着她笑，顿时也笑起来……
“你去忙吧，我走了……”许茉说着向外走去。何一言赶紧拉住她，又将她抱入怀里：“别走……不是来看我的吗？我想你了……”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何一言才送许茉回去。一路上，何一言拉着许茉的手，穿过长廊，走过大厅，引得公司不少人侧目，出电梯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何一鸿就在不远处。他看到哥哥看着许茉的样子，和刚才对他的冷眼截然不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许茉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回去的路上，许茉靠在座位的靠背上，何一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许茉的手掌心，空气里仿佛还有缱绻的味道。
这个时候，许茉没想到，离开了顾明襄和高静菲的工作室，一切都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地步。
她一天要接无数个电话，客户的，工厂的，物业的，装修的，面料商的，员工的，咨询的……忙碌一点还不算什么，她面临的还有资金的问题……
因为顾明襄开始的豪言壮语，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把摊子铺得很开，款式做了很多，从高定的礼服到日常的穿着，都有涉及，所以面料和加工都有着不菲的费用。现在顾明襄这个投资商一走，许茉一时义气，将账上所以的费用都给了他作为填补明晟传媒债务之用，而自己这里，连给面料商和工厂结算尾款都成了难题。
这时候，有家服装企业找到了许茉，打算买下她的这批设计，他们出价不菲，诚意满满。说来也巧，这家企业竟是许茉之前有意跳槽的“云之裳”，这次来的还是上次那位hr，言谈之间不乏对许茉的赞美和欣赏。要是之前，许茉肯定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可是现在，想起自己的处境，她不禁有了些动摇……
傍晚的时候，许茉坐在门店对面的台阶上，看着店里的新员工来回地忙碌，电子屏幕上播放着顾明襄为她和高静菲做的广告，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们的作品反响很好，可惜她却无力再支撑下去，之前熬过的夜，吃过的苦，受过的冷眼似乎早已经变成了泡沫，那些创作的热情和灵感也有如昙花一现……
她想起工作室新来的那几个女孩，个个都对设计抱着最初的热诚，她们一起加班熬夜，一起谈论设计思路，也常常一起憧憬着未来的模样，可是现在，她连给她们的工资都没有着落……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变得冷清，不知不觉，许茉在台阶上坐了很久，时间已经很晚了。门店里的女孩正在收拾东西，她们要下班了。许茉却还不想离开，她想多看一会，也许过几天，这里就不属于她了……
忽然间，有人在她身边坐下，许茉看到一双粘了些泥土的皮鞋，随后才看到何一言清俊而关怀的脸，他刚从工地上回来。
何一言将许茉搂入怀里：“明晟传媒的事情我知道了……没关系，小茉，你还有我……”他又加了一句：我一直都在……”
许茉将头靠在何一言肩上，叹息道：“顾明襄和静菲都离开了……我一个人觉得好累……”
“如果累了，就回家休息，”何一言看着许茉说，“我养你......”
许茉笑起来：“我可是很难养的……光鞋子就要满满一柜，更不要说衣服，化妆品，包包之类的了……”
“那我只有更加努力，才不会辜负你的选择……”何一言眼里的真诚打动了许茉，那一刻，她真的想放弃所有，将自己置身在他的羽翼之下，再不用经历这些疲惫和忙碌……她也想像那些小姐阔太们一样，没事逛逛街，做个美容，看个歌剧，开个派对……
可是她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不是我喜欢的生活……”
130，四季常青
许茉永远记得妈妈对她的教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为你的生活买单，如果有，要么这个人很爱你，要么这个人对你有利可图。虽然她觉得世事也并不像妈妈说得那样绝对，但是这样的思想烙印从小便一直深深地烙在了她心底。
她经历过很多，渐渐明白了世事无常。很爱你的人也许只能陪你走到半途，唯利是图的人眼里，人也未必有长远的利用价值。
爸爸走后的这几年，她已经喜欢上了靠自己的努力而得来的生活。可是当何一言拿出银行卡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是相信了妈妈那句话。
何一言说：“这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本来是打算结婚时用的，可现在既然没有结婚的打算，闲放着也没什么用……”
他将卡放到许茉手里，许茉只犹豫了一秒，便接了过来。虽然她喜欢靠自己，但脑子还没坏掉，有人心甘情愿白给你钱，为什么不要？
许茉歪过头看着何一言：“你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到时候你人财两空？”
何一言知道许茉又调皮了，也故意冷了个脸道：“你以为拿了我的钱跑了，就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吗？”
许茉大笑起来，将头靠在他肩头：“那可难说……”
何一言道：“我以后还能赚更多的钱，难道你不考虑一下？……”
许茉：“嗯……听起来吸引力蛮大的……”
不知想起来什么，何一言又说：“反正我的老婆本都在这里了，如果你不嫁我………”
他停了停，许茉以为他要说什么“要挟”的话，却听见他正色道，“……那我也没想过娶别人……”
明明开着玩笑，却突然吃到一颗糖，许茉心里的甜蜜久久都化不开。谁都想成为对方心底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也不例外。
过了许久，她看着手里那张方方正正的银行卡，还是不无担忧地问道：“如果我经营不善，赔了怎么办？”
“刚才说了，我以后还可以赚更多钱……”何一言回答得波澜不惊。
“那万一你没赚够钱，结婚怎么办？……”许茉又继续问。
何一言的眼睛亮了亮：“什么时候结婚？”
“等我把你给的钱都赚回来了的时候……”许茉仰起脸，莞尔一笑，仿佛之前的阴云早已散尽。
“那你可不许反悔。”何一言看着许茉，笑容灿烂，仿佛等到了某个期许的答案。
……
工作室得以继续维持下去，许茉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比往常更加忙碌了。她听从了何一言的建议，将以前的多样化品种做了删改，专攻礼服裙装系列，这也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偶尔也做高定的礼服，不过风格以简约优雅为主，不做原材料无意义的堆砌。
何一言也抽出了很多时间来帮她，他白天忙公司的项目，晚上帮许茉料理工作室的事情，经常许茉都已经撑不住，趴在沙发上睡了，他还在为她修改方案，检查合同。一段时间下来，许茉看着又瘦了一圈的何一言，心疼不已。
好在工作室也慢慢步入了正轨，许茉心里想着，这下何一言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了，可是才休息了几晚，他又开始在电脑前埋头工作。许茉凑过去，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页面，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何一言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耐心地解释道：“等创意园这个项目完成，我想将公司交到一鸿手里，这是我为他写的企划方案。”
许茉惊讶道：“那你呢？”
何一言笑了笑：“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
许茉握紧他的手：“其实你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你和一鸿是那么要好的兄弟，他其实很在意你……”
何一言将许茉拥入怀里，视线却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我知道，但我也有我的骄傲和自尊。我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创造。”
那是这么久以来，何一言第一次在许茉面前坦露他的野心。这么多年，从求学到洛雅，从洛雅到兴龙，他看似一次次推倒自己建立下来成就，实则从未停下向前的脚步。
许茉说得对，有些人生下来是王子，而有些人却能够创造王国。
就在别人以为他是因为自知之明而放弃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时，他却悄然建立起了自己的网络公司，将国内外的酒店地产资源整合利用起来，形成了网络平台。
他为许茉做了网络店面，在电商日益发展的今天，轻而易举就实现线上线下的双赢。
他还为很多企业提供咨询，用他这些年沉淀下来的经验和对市场敏锐的感知，完美地做出了一个个方案。
可与此同时，他还会跑到许茉的工作室帮忙，为她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他甚至还频繁地带许茉去拜访他的好兄弟付炜，因为……付炜的孩子已经出生……
那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一边吸着手指一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许茉和何一言，还不时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何一言每次都会温柔地将她抱起来，挤眉弄眼地逗她开心，可是小家伙不太买账，总是抱不了多久就大哭着要妈妈。
何一言却乐此不疲。
受他的感染，许茉也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了，每次去都会带上一大包玩具和衣物，然后再绞尽脑汁地逗小家伙开心，那小女孩也十分喜欢许茉，常常亲得她一脸口水……
“你说，以后的我们的小孩会不会也这么可爱？”回去的时候，许茉想起小女孩肉嘟嘟的脸，不禁笑着问何一言。
“肯定和你一样，又漂亮又可爱……”何一言叹道。
许茉想起他刚才逗孩子的情景，不觉有些吃醋：“我才不要小孩……这样的话，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何一言顿时哭笑不得，可是许茉思路转变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许茉说：“但是如果有了孩子，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像我一样爱着你……”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何一言定定地看着许茉，生怕她再说出反悔的话。
“有你在，我才喜欢……”
他拉着许茉的手，这样的时光与誓言，走下去就是一辈子的天荒地老。
“小茉，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说道。
“嗯……”许茉也不问是什么地方，任由他开着车一直往前，直到走到创意园那条路附近，许茉陡然醒悟：“你是带我来验收你的项目成果吗？”
何一言笑了笑，不置可否：“下去走走，看看变化大不大。”
变化何止是大，简直是翻天覆地。
现代化的建筑群早已取代了老旧的楼房，它们看似随意却实则严谨地掩映在绿树花丛之后，每一栋又有各自的特色，有的外形似一台巨大的钢琴，上面跳动的音符清晰可见，有的高耸如一艘帆船，即将扬帆起航。有的有雕栏画栋的长廊，挂满了精致华美的手制工艺品，有的里面有层峦叠嶂的迷宫，需要密码破译才能进入……
每一栋楼都有着不同的风景，却完美地组成一个精彩的创意文化世界。
何一言带着许茉走到一条小路上，小路周围种植着两排松柏，虽然尚未长成大树，却笔挺青葱，欣欣向荣。
“还记得这条路吗？”何一言开口问道。
许茉前后看了看，摇摇头。他们进来走了一圈，大门在哪个方向她都记不清了，更何况这里面的路……
“这是以前你的工作室通往停车场的那条路……”何一言道。
“哦……”许茉想起来了，那条路何一言陪着她走过很多次，在寂静的黑夜里，让她不再害怕，让她重新接纳了他。
“一鸿设计的时候将它拓宽了一点，“何一言缓缓说道，“本来我想种上梧桐树，可梧桐凋谢得太早，所以我便种了松柏……”
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着从未变过的执着，“希望我们走过的路，一年四季，风景永不凋落。”
（完）
番外 寻根之旅
汽车从机场出来，一路穿过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驶入了群山峻岭之中。
尽管已是年关将近，重重叠叠的山峦依旧是青翠延绵，不知通往何方。
路上有些颠簸，许茉靠在何一言怀里昏昏欲睡。何一言怕她冷，将羽绒服往她身上裹了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着窗外，那起伏连绵的翠绿，似乎十分陌生，却又似乎在梦里出现了很多年。
可是他想不起任何关于它的记忆，除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噩梦。
他努力想回忆起什么，可直到那连绵的青翠里出现了城市的轮廓，也没有任何收获。
汽车缓缓进了站，广播里开始播放着到站通知，何一言轻轻唤醒了许茉，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坐车从来都是话最多的，更何况今天沿途的风景这么美，怎么反而睡了一路？”
许茉用手整理着睡乱了的头发，也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想睡，好像很久都没这么能睡了……”
何一言边帮她整理好衣服领子边道：“可能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有休息好……”
许茉点点头，何一言拉着她的手下了车。
潮湿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许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没想到南方的冬天一点也不比北方暖和啊……”
“是有点冷”，何一言又将她的围巾裹紧一点，“天快黑了，我们先去酒店……”说罢拉着行李和许茉又继续往前走去。
许茉觉得今天的何一言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不像是来游玩的，大多时候，他总是看着四周和前方，眼神深不见底。
这里是群山里的一个小县城，山青水秀，人杰地灵。走到繁华热闹处，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路边都是摆摊的小贩，大多卖的都是美食。
铁板豆腐被烤得焦黄，热气腾腾的火锅周围坐着热闹的人群，滚油淋在辣椒面和葱花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里食物的香味和着小贩们热情招呼的乡音，不断膨胀着人的味蕾。
许茉早已忘了一路的困顿和疲惫，拉着何一言找了个位置坐下。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令人看着亲切。
许茉点了个小火锅，又点了一碗麻辣小面，点完仍恋恋不舍地看着菜单道：“全都是我喜欢的……可惜一次吃不了……”
她见何一言浅笑看着她不说话，陡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过头对大姐说：“可不可以麻烦你，不放辣椒……”
“没关系……”何一言打断了许茉，又对大姐道，“您按平时做的就行……”
大姐咧嘴笑起来：“对嘛，不辣就不好吃咯……”
许茉不解地看着何一言，何一言知道她所想，便说：“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吗？”
许茉仍是不解地看着何一言，何一言低头看了看木质的桌面，又抬起头，轻轻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乡……”
许茉的表情从不解到惊讶，又从惊讶到欣喜，这一路来的疑问，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只是，明明回了家乡，何一言却不见任何喜色，这令许茉升腾起来的一丝欣喜也化为了泡影，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心里，也猜测起了无数的可能。
火锅和小面，麻辣鲜香，用料很足，都是许茉喜欢的味道。她知道刚才何一言为什么阻止她了……他想尝尝家乡原有的味道。
可是他毕竟是不习惯吃辣的，没多久就被呛得咳嗽起来，许茉从火锅氤氲的热气里抬起头，看到何一言捂着嘴咳得厉害，连忙坐过去拿出纸巾递给他：“不能吃就不要勉强了……”
何一言摇摇头，待咳嗽缓解一些便说道：“刚才那位大姐不是说了？这里的人个个都能吃辣，辣椒就像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一样……”
“所以你便要试一试？你……”许茉急切地想要反驳他，见他又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眼泪，便不忍心再说了，找摊主大姐要了杯水，喂他喝了下去。
“人的体质不一样，饮食习惯也不一样，我才不信这里人人都不怕辣……”
许茉继续说：“你知道吗？大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同学是湖南人，大家都管她叫辣妹子，可是她居然对辣椒过敏……”许茉轻轻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欢快一些。
何一言也附和着笑了笑，他从来不是个抬杠的人，他当然也知道人的体质有别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带着他所在地域的普遍特质。
只是从小离开了家乡，二十多年后再回来，入眼的景色不熟悉，入耳的乡音他觉得陌生，甚至入口的食物他也无法适应……
他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眼角酸涩，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其他……
终于吃完了饭，两人回到酒店，一路旅途困顿，便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天，何一言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一个听起来陌生的地名，车子便带着他和许茉向县城的东南方向开去。
渐渐地人烟少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司机指着路边的一条泥泞小道对他们说：“车只能开到这里，里面没什么人住，路也不好走……不过这里下去也不远了，走上半个小时就能到……”
两人下了车，沿着泥泞小道往前走，路边是些水田，有些田里有收割后的迹象，堆着整齐的稻草墩子，但大多数都是荒弃的，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
远处零星可见一些废旧的房屋，想必主人都搬进了县城，早已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
弯弯绕绕走了约半个小时，一座山挡住了去路，不过山脚却似乎有人家。走近一看，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小院，院子里有一排木屋，那木屋看起来似乎经历过了许多的风雨，此时，屋檐下有位老奶奶正拨弄着大竹筐里的辣椒。
见到有人过来，那位老奶奶显然也很惊讶，上前和何一言交流了几句，可惜她似乎听不懂普通话，于是便向屋里叫了一声，似乎在呼唤人名。
果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个子比何一言略矮，样子却是眉清目秀。
“你们有什么事吗？”男人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问。
何一言说道：“我们是来走亲戚的，这里有户姓钟的人家您知道吗？”
男人低头想了想，又回过头和老奶奶交流了几句，便说：“是有户姓钟的人家，不过他们家的人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你看，就在前面那棵李子树的后面……”
何一言和许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一角屋檐伸出树荫外面来。
“他家十多年都没人在的了……你们真的是他家亲戚？”男子上下打量着两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何一言回答道：“的确是亲戚，只是我们一直在外地，很早因为一些事情断了联系，所以没有来过。他们家……的人……，都是怎么去世的？”
何一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普通，可是许茉在他身侧，只觉得他身体因为紧张而异常僵硬。
“唉……是一家可怜人……”男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叹息着说道，“他家本来有个儿子，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小时候我们应该还一起玩过……听大人们说，那小孩很聪明懂事，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爸带着他去县城里卖东西，被人抱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从那以后，他妈妈病了一场，醒来后精神就有些失常，半年后，在家门前的池塘边洗衣服，不知怎么就掉里面淹死了……”
“那……他……父亲呢？”何一言的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许茉能感受到他衣袖下极力控制住发抖的手。
“他父亲找遍了县里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十年，后来，可能是放弃了，就天天搬个凳子坐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不久也去了……他死前，交待人将他埋在他家屋子旁边的那个土山上，说，万一哪天他儿子回来了，他一眼就可以看见……”
许茉见何一言背过身去不说话，便向那男子道了一声谢，说：“既然都来了，即使亲戚家的人不在了，我们也该去拜访一下，多谢了……”
许茉知道何一言不想让人看见他失态的样子，便拉着他往外走去，男子也点点头转过身去帮那位老奶奶干起活来。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妈，说了多少次让你搬到城里和我们一起住，你不听就算了，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倒腾这些？现在这种泡菜超市卖得多了去了……”
“超市卖得能和自己做得比吗？你媳妇现在怀孕了，就想吃这个，自己做，放心……”是老奶奶和蔼的声音。
……后面说什么他们听不清了，不过那母子互嗔的画面有多温馨，现实对何一言来说就有多残酷。
何一言的脚步有些踉跄，许茉赶紧扶住他，见他两眼通红，却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一向多话的她此刻竟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安慰他。
何一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间李子树旁的屋子前的。
屋子早已破败不堪，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房梁的一脚落了下来，周围都是四散的瓦片。门前的池塘早已干涸，长满了杂草。
“妈妈！有鱼！还有青蛙！”何一言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那是孩童稚嫩天真的声音……眼前的景色忽然也变成了一方水光潋滟的池塘，池塘边栽种着许多的芋头，芋头的叶子下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唤……
妈妈是在水里听到了孩子的声音了吗？
何一言觉得眼前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他把目光从池塘上移开，却又落到了屋旁的那座土山上。
土山上早已是荒草丛生，和它身后的大山融为了一体，只是那高低起伏的形状隐约可辨。
何一言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碰那些土山上的杂草，那一株株在寒冬里失色却依旧挺直的草，如同操劳半生的父亲头上灰白的发丝，似乎经历了无数的坚持和等待。
触碰草株的手在靠近的那一刻又缩了回来，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土山前，他将手抓进身前的泥土里，顿时泣不成声。
继而，又放声大哭。
许茉也知道了，此刻她说什么都是苍白。
冬天湿冷，空气里吹来的风都是凛冽的，许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仍觉得浑身发冷，疲惫异常，明明昨天睡了一路，晚上休息得也不错……
可是她还是坚持陪在何一言身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觉得孤单。
直到听到许茉咳嗽起来，何一言才抬起头，似乎是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伸出手去想要拉许茉，手到半途却发现满是泥土。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许茉却先握住了他。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何一言皱皱眉，看到许茉一脸倦容还是对他笑着，心中歉疚，便说，“我们回去吧……”
他停顿了几秒，回头看了一眼土山，又望了一眼池塘，拉着许茉的手往来时的路走去。
经过那间小院的时候，院子里飘满了饭菜的香味，还有透过大门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
他们没再去打扰人家。
他们在酒店里住了好几天，何一言却再没回去看过那方土山，那片池塘。
他只是带着许茉走遍了县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那时候，许茉刚好怀孕一个月。他记得她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又会多了一个人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