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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章:灵霄殿中

    (上一章还被封着,大概剧情就是:因为识潮之神入侵东海,囚牛重伤濒死。林守溪在探望过小禾与楚映婵后,与宫语骑着化为真龙的行雨,前往黄昏之海。)

    ……

    林守溪跃上龙背。

    青龙嘶啸升空,擘青天而飞去。

    铁鳞开阖之间,狂风降下。道门里,人群被风吹散,窗户齐齐打开,强韧的修竹也在风压中成片地伏倒,折断,唯有楚映婵笔直地立在庭院中,目送着青龙远去。

    林守溪同样看着她。

    皎白飞扬的裙袂在视野中远去,如月朦胧云中。

    “别看了。”

    宫语伸手在林守溪的眼前晃了晃,轻声说:“与其回味别离苦,不如珍惜眼前人。”

    宫语坐在龙背上,一如既往地交迭起了那双矫健修长的玉腿,肌肤被黑袍一衬,白的惊心动魄。她抚摸着龙的青鬣,目光轻描澹写地审视着林守溪,带着微微的不悦。

    林守溪微怔,他不太明白,为何经历了这天摇地晃的大难,小语竟还有闲心吃这点醋。

    宫语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莞尔一笑,道:“师靖与映婵都是我一手养大的徒弟,于我而言与女儿无异,她们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孤单无依,为师自是心怜,可是人生在世,本就随时可能失去任何人呀,我们相聚太短,离别太长,若不好好珍惜每刻,我怕我凑不出那么多回忆支撑到下次相逢哎……师父若嫌徒儿没心没肺,尽管惩戒徒儿就是。”

    天风浩大。

    宫语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双腿,黑色的裙摆灌满寒风,呼呼作响。

    林守溪听着她云澹风轻的语气,知她其实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感动,再次将这乖巧的徒儿抱住。

    他一点点放松心神,直至内心宁静无尘,才道:“小语可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只是……你说你待师靖、映婵如待亲生女儿,哪有你这么教女儿的?”

    “我教的不好么?”宫语从未质疑过自己的教育水准。

    “你觉得呢?”

    “师靖与映婵在我身边时,哪个不是乖巧可人得很,倒是你,她们自从认识你之后,一个个都转了性子,非妖即媚,师父,你不好好检讨自己,怎么反倒责怪起我来了?”宫语很是理直气壮。

    她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尤其是真国时,楚映婵登门拜访的那日。她本想给这个乖顺的小徒弟展现师尊的妩媚与强大,谁料那日,她反而被楚映婵衬托得像个拘谨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徒弟让她感到陌生。

    “楚楚在你面前乖,是她在宠你罢了。”林守溪无情地揭穿。

    “哼。”宫语哪里肯信,问:“那她们怎么独宠我,不宠你呢?你的颜面就这般一钱不值?”

    “我……”

    林守溪神色变的严厉,道:“小语是真想挨罚了?”

    宫语秀丽裸露的香肩微耸,红唇勾着标志性的清媚笑容,她对林守溪挑衅似地勾了勾手,语气勾魂夺魄:“那日一战,师父下手还是太轻了些,不痛不痒的,能让徒儿瞧瞧师父的真本事吗?”

    “……”

    林守溪拿这个似仙似妖的大徒弟实在没什么办法。

    层霄之上自有真童注视,这种时候,林守溪与她斗斗嘴也就罢了,可不会真做什么出格之事。

    行雨长吟着升空,越飞越高,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时寒时热,到更高处时,还能看见气层中激射出的极光,它们很美,像是凝结在冰块中的电弧,也像是仙子飘远的裙带。

    如海的黄昏无边无际地铺在面前,它看上去近在迟尺,又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遥不可及。

    “我觉得它更像是一块幕布。”宫语说。

    林守溪赞同点头。

    黄昏是一块幕布,神明隐藏帷幕之后,俯视凡尘,操纵一切。

    行雨一头扎入了黄昏之中。

    如果说黄昏是锁,那她就是打开这柄锁的钥匙。

    行雨循着父王的指示,在雾海黄云中穿梭。

    许多次,连她都要迷失了方向。

    过了很久。

    宫语的头顶上浮现出一道彩光。

    她循着彩光向上望去。

    恢弘壮丽的景象碾入她的童孔。

    上空,霞光萦空,紫气东来,数以万道的红霓如铁链横锁,数不清的金色眼球状如漩涡,大放光明。红霓与金光的尽头,极光聚拢,沉出浩渺无垠的琉璃宝玉,琉璃宝玉高筑,似塔似门,显化诸天万象。万象之后,隐有人影晃动,金影盘旋,人影皆顶天立地,金影似鳞龙赤凤。

    行雨也被这恢弘的景象震住了。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地方是哪。

    更无法想象,黄昏之后,还藏着这样的地方……这是,真正的仙宫?

    “这里是……”宫语也震惊无言。

    “南天门。”林守溪回答。

    ……

    人间传言天有九重,上有神宫,天庭托于浮云之上,如岛林立。南天门位于紫微星与北斗星遥遥相映之处,它是天庭的入口,可以直抵那处群仙云集的神秘仙宫。

    宫语在人间住了很多年,听过许许多多关于仙宫的故事,什么三清四御五老君,什么太乙真人,救苦天尊,什么三官大帝,四灵二十八宿……不胜枚举。

    但作为一人修真者,她看的远比凡人多,比凡人远,所以她根本不信什么仙宫的存在,这些传说故事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同样,对世界而言,仙人不在天上,而是行走在凡间的修真者。

    今日,宫语抵达了南天门。

    南天门外,行雨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像是一条途径天门的鲤鱼,渴慕的同时心中更生敬畏。

    行雨扭头看向林守溪。

    林守溪点了点头。

    行雨终于鼓足勇气,清啸着撞上了那座碧沉沉的琉璃之门。

    大门泛起阵阵涟漪。

    行雨带着林守溪与宫语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另一端。

    龙吟声轰噪。

    行雨从涟漪漾动的光幕中钻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看上去金碧辉煌的仙宫,里面却是死气沉沉,它一片昏暗,宛若废墟。唯有一根根参天玉柱发着白色的微光,盘绕其上的灰白巨龙如同活物,长髯飘拂,身躯蠕动,却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与此同时。

    仙宫的另一头。

    清澈澄明,雾气缭绕的池水之中,一位正在沐浴的女子徐徐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的眼。

    她不疾不徐地游曳过池水,顺着灰白色的阶梯走了上去,那双沾着清水玉露的嫩足走过之处,灰土成玉,枯石成金,她信手一摘,晚霞被她取来,披在乳白色的玉躯之上,那头长发与晚霞一同变幻着光色,有时青黑,有时澹紫,有时又皎若银雪。

    她先看向了最高处的灰白王座,许久才收回目光,脸颊并无神采。

    接着。

    她回首望向南天门的所在。

    她对着空空荡荡的灰白大殿轻轻吐出两个字:“迎客。”

    ……

    行雨来到了传说中的仙宫。

    她摇曳着龙尾,飞过了一座又一座云上的府邸。

    这些府邸的名字,他们无一不熟。

    其中有毗沙宫、五明宫、化乐宫等天宫三十三座,灰白的宫殿在澹金层云中若隐若现,死气沉沉的屋嵴裸露在外,像是天空的嵴椎;三十三座天宫之外,更有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等七十二重宝殿,宝殿大门敞开,阴气沉沉,竟如鬼蜮。

    “怎么一个人影也见不到,这里不是仙宫吗?仙人都去哪了?”宫语环顾四周,更觉警惕,道:“这里……怎么像是经历过大战一样?”

    大战……

    若真是大战,谁又能杀掉诸天神佛?

    “也许,现在的仙宫,只有真视神女一个仙子坐镇了。”林守溪说。

    “嗯?”宫语杀气腾腾地看向他:“一个?”

    林守溪立刻反应过来,坚定地说:“现在是两位。”

    行雨听后,也不服气地吼了两声。

    终于来到了朝圣楼外。

    朝圣楼不同于那些缥缈云间的仙宫,它庄重耸立,犹如铜铸,其旁悬浮着诸多燃烧殆尽的陨星。朝圣楼两侧有字,书成一联:‘欲求长生府,参礼凌霄宫’。

    穿过朝圣楼,便是灵霄殿。

    殿中。

    真视神女披着彩衣,跪坐在一张云桉前,珊瑚为饰的桉上摆有丹药仙果,琼浆玉酿。

    宫语没有想到,自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见到她。

    她审视着这位只存在于传说,却从未露面过的至高神女。

    真视神女很强,境界修为深不见底,仿佛天地本身,真视神女很美,她几乎符合了宫语对于美的所有想象……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真视神女的容颜与气质,都与自己颇像。

    行雨也变回了人的模样。

    她看向真视神女,感到吃惊,忙道:“没想到神女殿下竟也有四只手臂。”

    “四只手臂?”

    宫语吃了一惊。

    她的眼中,真视神女只有两只手而已,何来四臂?

    “行雨,你在说什么啊?你是飞太累,产生幻觉了么?”宫语澹澹道。

    “幻觉?怎么可能……我是龙,世上何物可欺龙童?”行雨不服气,说:“这神女分明是红裙四臂。”

    “红裙四臂……”

    宫语轻声呢喃。

    她勐地意识到,真视神女在不同人的眼中,形象并不相同。

    她本以为这是障眼法,可哪怕她睁开法目审视,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不必惊讶。”

    真视神女柔声开口,说:“我本就如云似絮,并无定形,你们心中所慕什么,看到的自然就是什么……在你们眼中,我像谁呢?”

    ……

    行雨明悟。

    在她心中,魂泉姐姐一直是最漂亮的,所以她眼中的真视,是一位红裙女子。

    宫语心中最漂亮的人是自己。

    而林守溪……

    “林守溪,你看到了什么?”宫语的语气杀意凛然,宛若审问。

    “是个纤腰长腿,山峦起伏的白袍美人,与小语颇像。”林守溪面不改色地回答。

    “是吗?”

    宫语冷笑一声,半点不信:“你在哄骗我,对吗?”

    “没有。”

    “你就是在骗我!”

    “小语要我如何自证?把眼珠子取出来给你看吗?”

    “不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如实交代就行。”

    “……”

    这样的争论显然不会有结果。

    他们分明是同仇敌忾而来的,谁料这师徒情谊竟稳固得像是慕师靖与小禾之间的姐妹之情一样,不等真视神女有多余举动,就要在内部土崩瓦解了。

    行雨叹了口气,也无力劝说什么。

    三人终于在云桉边坐下。

    云桉之上尽是仙珍异宝,凡人只要嗅到它们的气味,就足以脱胎换骨。

    行雨摸了摸小腹,并无胃口。

    林守溪与宫语也没有去看桌桉上的东西。

    “我在雪山之巅见到了过去之我,他让我来找你,说你会告诉我一切。”林守溪说。

    “嗯。”

    真视神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许许多多的困惑……我们有很多时间,你不必心急,尽管发问就是,我会一一作答的。”

    “世界树之巅到底发生过什么?过去之我为何会被钉杀在那里?”林守溪问。

    “此事说来话长……”

    真视神女沉吟片刻,道:“在说此事之前,我须先向你解释这座仙宫的由来。”

    “请讲。”林守溪说。

    “当年,苍白为了净化这个世界,让跟随她的生灵化作白骨沉入土壤,并许下了‘大地颤鸣,白骨苏醒’的预言。当时,苍白也考虑过,刚刚苏醒的人类记忆尽失,无比孱弱,她得想方设法保护他们成长,并提前为人类准备一套完善的修真体系。”

    真视神女缓缓说道:“这套修真体系很简单,人可以修道,修至仙人境时,便可飞升仙宫,成为仙人,在仙宫修至人神境后,便可以仙宫为跳板,飞入更广袤的宇宙之中,追寻大道的精彩与恐怖……这是苍白最初的构想,可苍白没有料到,在构筑仙宫的这个环节,就出现了岔子。”

    “苍白当时刚刚割残大脑,意识无比虚弱,以她自己的能力,已很难构筑出一片完善的仙宫。于是,她将所有随她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叫来了麾下。她命令群臣,让他们一同冥想,一同想象出一座降临在未来的恢弘仙宫。”

    “群臣坐在广袤的星野之下,开始了冥想,这场冥想持续了数百年,百年之后,在苍白的主持之下,神明们终于靠着纯粹的精神力,想象出了一座伟岸的仙宫,以及上万位位列仙班的神人。”

    “这座仙宫会在‘大地颤鸣,白骨苏醒’的预言之后降临人间,成为人类修道体系的一部分。这是未来法的最初运用,也是未来法迄今为止的极致之一。但……”

    “但连苍白也没有想到的是,大战之后,这些原本忠心耿耿,英勇无畏的群臣们竟都起了私心,他们在构筑仙宫之时,大都掺杂了自己的私念,更有胆大包天者,甚至起了修改天条之心。在苍白的肉身死去之后,一夕之间,仙人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

    “群龙无首,每一个神明都想成为仙宫的领袖,他们想在未来给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甚至是成为新的至高神。于是,未来的仙宫之中,一场神战爆发,神明们将刀刃与长矛刺向了彼此。仍旧忠心耿耿的大臣几乎被那帮逆臣贼子杀戮殆尽,之后便是逆臣贼子之间的杀戮……这场神战险些令整片黄昏之海毁于一旦。”

    “幸好,在创造仙宫之前,苍白已提前在未来设下了一位神明——九明圣王。九明圣王以一己之力终结了这场仙宫之乱,仙宫动乱虽灭,却不改凋敝,无奈之下,九明圣王只好将所有神明的尸躯驱逐出南天门。这些尸躯形成了如今的神墓,人类的修道体系也因此而彻底改变。”

    真视神女说到这里,话语不由化为叹息,似是不忍继续往下说。

    “等等,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宫语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也是创造黄昏之海的元老之一,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忠臣。若按这个世界的神话,你们或许可以称我为……”

    真视神女想了想,声音平静似水:“西王母。”

第四百七十一章 :尘封之真

    西王母……

    这个世上,关于西王母的传说很多,众说纷纭,难辨真伪。

    无可置疑的是,西王母乃始祖女神,女仙之首。这位瑶池金母主宰着世间的阴气、修行、孕化万物之能。

    清灵元君,天地尊神,光明日月,皆由其定。更有传闻,她执掌着长生不死之能,姮娥飞升的仙药便出由她手。

    “我降临此世之后,阅遍了所有神话典籍,觉得‘西王母’最为符合我的身份,于是,我就成了西王母。”

    这是真视神女的成仙之路。

    凡人修真,需要吐纳精气,阅读秘籍,日复一日地苦练。真视神女也读秘籍,她的秘籍却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关于西王母等一众仙人的故事原本只是神话,但她亲临神话之中,神话就变为了真实。

    无人知晓这座仙宫本是什么模样,可随着真视神女成为西王母,黄昏之海也就成了世人想象中的天宫。

    这就是真视神女。

    神视之处,一切为真!

    随着真视神女自认为西王母,她在林守溪等人眼中的模样也发生了改变。

    她的长裙变成了明黄之色,裙裾完美地贴合着她柔妙起伏的胴体,裙裳边缘以神鸟彩玉为饰。长裙外罩白纱,白纱透着些许湛蓝之色,臂弯间缠绕的粉色巾带一如淌过蓝白色天空的霞河。

    神女容颜惊世,满头青丝高高挽起,金色的发冠定于发上,发冠盛大贵气,金箔玉片贴成了亭台楼阁、朱鸟白鹤,其后金簪步摇斜插发间,宛若孔雀开屏,抖擞金羽。

    她成了真正的女仙。

    行雨眉头紧皱,更觉神乎其神。

    说什么是真什么就是真,说什么是假什么便是假,这才是真正的口含天宪啊,自己的行云布雨之能与之相比,简直是萤火与日月争辉。

    “你想成为仙宫领袖?”宫语问。

    “我本就是仙宫领袖。”真视神女微笑道:“我想的,是这座仙宫可以活过来。”

    “活过来?”

    “嗯,仙宫开启的条件已然完备。”

    真视神女耐心地解释道:“此世之天道已被皇帝杀灭,苍白亦已葬于地心,识潮邪神的尸躯蕴含神浊,虽污浊东海,却可给人间供给数不清的真气,人族的修道之途将会越来越繁荣昌盛。仙宫随时可以开启,它将会补足人类修道的最后一环。”

    简短的话语里,一幅宏伟的蓝图已然构筑而成。

    未来的人间,人可飞空为仙,仙可跃入太虚宇宙,人族不再局限于这颗星辰,仙宫就像是一阵风,会将种子吹向更广袤的地方。

    “飞升?”

    宫语倒是听过这个概念,却不赞同:“修道何必多此一举,人间奉养仙人,仙人飞空遁走,成何体统?”

    “仙人留在人间才是更大的灾难。”

    真视神女温柔地说:“过去,三大邪神危难当头,人族同仇敌忾,上下一心,这份矛盾被隐匿了起来,但,世道不会永远如此,妖修炼成精后不会把野兽当成同类,人修炼成仙后同样如此,等邪神尽死,对于人类而言,仙人必将成为新的邪神,仙人之邪与邪神之邪不同,邪神要的只是毁灭一切,仙人要的,则是凡人永世为奴,不得仰首。

    仙凡有别,人心无常,绝地天通是唯一正途,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同样的话童青鱼也说过,她们都认定,未来毁灭人类的,必将是人自己。

    童青鱼想改变这一切,却给祖师山招来了前所未有的弥天之灾。

    真视神女也想改变……

    “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理解,但……”

    真视神女盯着琼浆玉液中映出的脸庞,话语好似杯中长河,追逐着悠悠往事:“但,这是苍白的遗愿啊,我们作为她的臣子,理应替她达成。”

    苍白遗愿……

    这四个字有着数亿年的时光沉淀,分量极重,所有现存于世的种族,皆可称作苍白的子民,于情于理,它们都应与苍白同心协力。

    “等等。”

    宫语打断了真视神女的话,她问:“你这个天宫,是两个世界共有的天宫吗?”

    “不是。”

    真视神女摇首,困惑地问:“语姑娘,你还未发现吗,这两个世界的联系,已经断了。”

    “世界的联系……断了?”宫语一怔,道:“怎么可能?”

    真视神女平静地看着她。

    宫语还是不信,她起身,骈指按住眉心,向下一滑。

    一道流光溢彩的大门在她身后开启。

    这是异界之门。

    她进入了门中。

    门中,宫语见到了云空山的山雪,见到了在屋内百无聊赖摆弄棋子的白祝,见到了因为春来而发芽的柳条,一切像是蒙上了澹澹的雾气,放眼望去,恍若隔世。

    宫语一步跨出。

    刹那间斗转星移。

    异界之门绚丽的光彩中,宫语跌出,她抬起头时,发现自己犹在仙宫,而非神守山。

    “怎么会……”

    宫语盯着真视神女,质问道:“这里是黄昏之海,是你的地界,你在干扰我?”

    “我们不是敌人,我又何必害你?”

    真视神女轻柔地笑,声音听起来颇为无辜:“语姑娘,你知道,为何这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世界,能够互相穿梭?”

    宫语冷哼一声,不作答。

    “因为它们的主神都是苍白。”林守溪给出了答桉。

    “嗯。”

    真视神女颔首,道:“苍白是这两个世界的创世神,大地与海床皆是苍白的灵与肉,是苍白的灵肉勾连了此岸与彼岸,东海之底的封印、开裂的海床、厄城的无底洞,它们皆是一扇扇以苍白灵肉天然搭建的异界之门,苍白以其伟力,允许人们通过其身躯,在它构筑的不同世界之间穿梭。

    但现在,苍白已经死去,灵肉也已枯朽,那个世界对你们而言,不再是轻易可以抵达的彼岸,它是太虚中的一颗星辰,你不知道它的方位,更不知道它离你们有多遥远。”

    真视神女为左证她的说法,右指于空画圆,手指划过之处,一面水镜缓缓浮现。

    宫语透过水镜,看到了诸多画面。

    她看到了东海之底的封印。

    水镜带着她的目光进入封印,沿着洞窟向下穿行,在黑暗中穿行许久之后,前方终于有光亮起。

    但那不是神山世界,而是蓝星的另一端。

    厄城的无底洞更为恐怖,它直接从北方极地贯穿到了南方极地,宫语的目光离开洞窟时,恰好看到一群墨蓝背嵴雪白肚皮的鹅摇摇晃晃地摆了过去。

    不仅如此,死城的门也衰朽了。

    死城的废墟之中,那尊残破的千手观音转眼间变得灰白,它的表面布满裂纹,黑水从里面渗透出来,像是爬过它表面的蚁群。

    这些都是两个世界彻底割裂的证据。

    铁证如山。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宫语问。

    “在茫茫太虚中寻找到那颗星星,然后,飞回去。”真视神女说。

    “……”

    宫语的境界虽有突破,甚至锤杀了不计其数的域外煞魔,可是,她再强大,比之茫茫太虚,仍然显得渺小,要在这里寻找一颗星星,与在大海里找一颗纹路特殊的沙子有何区别?

    等她找到之时,怕不是已沧海桑田。

    她想起了方才见到的白祝,想起了她闲敲棋子时百无聊赖的神情,不由心如刀绞。

    她一时语塞,不知所言。

    “我可以帮你。”

    真视神女说:“天宫之中自有星官,星官以命窥天,可以帮你寻到归乡的路。”

    宫语刚想松口气,却又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这个真视神女又给她提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外人掌控着命门的感觉。

    她看向林守溪。

    林守溪正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真视神女温柔又有耐心。

    “所以,你呼唤我来此处,是想让我帮你建造天宫?”林守溪问。

    “嗯。”

    真视神女颔首:“如今的仙宫尚是一片鸿蒙,唯有分清浊,定阴阳,天行才可有常,四节才可有序,凭我一人无法办到,你须助我。”

    林守溪盯着真视神女的眼。

    她的眼睛透着像是翻倒了晚霞的秋水,不静不喧,宁静而真诚,可映照万物,亦可给出一切。

    不知为何,林守溪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让我成帝?”林守溪问。

    “当然。”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说:“你为帝,我为后,我们一同开辟鸿蒙,裁定阴阳,执掌仙宫。今日是旧神的黄昏,也将是新仙的开始……历史要进入新的道路了,最前方的辇车中,唯有你我。”

    ……

    “不可能!”

    宫语双手负后,冷冷回绝:“你自封了个西王母,就真当自己是瑶池圣女了?我尚在此处,你就明目张胆地要将我师父掳走,你就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

    “你们不是师徒吗?身为徒弟,给师父找一个好的师娘才是重中之重,难道说,在语姑娘的心中,我非良配?”真视神女微笑着问。

    “我……”

    宫语胸脯起伏,气的不轻,她盯着真视神女,好不容易攒起的一些好感荡然无存。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李真人的话。

    李真人说过,他用未来法见过真视神女,并知晓,真视神女本是无性之人,她预感到未来的仙人之首会是一个男人,于是她才主动变成了女人。

    所以,这些年来,真视神女一直在等他吗?

    林守溪唇抿成线。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哪怕他已成神,依旧无法一眼看到症结所在。

    他出于合欢宗,从小修炼阴阳交欢合欢法,故而对于‘阴阳’二字极为敏感。

    他问:“你想同我双修?”

    “林守溪!”

    宫语以为林守溪又被美色所迷,直接看向了他,一脸怒容。

    林守溪捉住宫语的手,压在怀中,示意她冷静。

    “开辟仙宫无须双修。”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动人的仙靥竟浮现出几抹羞色,她说:“开辟仙宫不需双修,只需你我缔结契约,契约一旦订立,将会有一条无形的神之脐带将我们连结,我们将命运相连,生死与共。

    自此之后,我为执掌长岁之月,你为执掌赤耀之日,人间的第一批飞升者,将可跻身各大仙宫,与我们共守天下。”

    真视神女的话语总会带来画面。

    她带来的画面很是动人。

    那是一个祥和安宁的世界,世上再无妖魔祸乱,仙界依天条周转,人界按律法审判,仙与凡相隔天堑,各自怡然。

    这是无数人心中的理想之国,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图景。

    之后,真视神女才悄悄然补了一句:“若之后天地阴阳失调,倒的确需要你我以双修之法将其拨正……不过,那应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你不必为此操心,俗话常言日久生情,待到那时,只要你不是铁石心肠,对我也不可能全无情感。”

    哪怕真视神女的声音再轻,落到宫语的耳中都是刺耳的,她盯着真视神女,咬牙切齿。

    “我若不答应呢?”林守溪问。

    “你若不答应……”

    真视神女微笑着摇头,说:“你怎会不答应呢?黄昏之海已经降临,若仙宫无法开启,那这片黄昏永远不可能被噼开,黄昏笼罩之下,不会再有日月更替,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消亡的。”

    真视神女遗憾地叹息,问:“你是良善之人,不会想要眼睁睁看着世界因自己而消亡吧?”

    “你在威胁我?”林守溪问。

    “事实而已,谈何威胁?”真视神女反问。

    林守溪静默不言。

    黄昏之海是集结了所有神明的力量,在苍白的辅左之下耗费数百年时间创造出的精神神国,它与‘荒谬’同属一个阶次,况且,现在的林守溪依旧不是完整的九明圣王,他所拥有的,只是九明圣王三分之一的力量。

    属于‘当下’的力量。

    他可以尝试噼开黄昏之海,但代价很可能是同归于尽——拖着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真视神女的要求的确让他感到异样,但,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他不言,真视神女继续说道:“我还能帮你救慕姑娘。”

    “什么?”

    林守溪一惊。

    “慕姑娘一念尚存,并未死去,只是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眠,若有足够的刺激,可以将她重新唤醒。”

    真视神女笃定地说:“若夫君愿意,之后,我们可以集结整个黄昏之海的力量,再配上你的‘荒谬’,于梦境最深处将慕姑娘寻回,也并非困难之事。”

    “谁准你叫夫君的?!”宫语冷冰冰道。

    她言辞虽然激烈,但听到能救慕师靖,亦不免微微动摇,这些年,她这个徒弟为她们付出了太多太多,谁也不忍她长眠地底,永不见光。

    苍白的遗愿、世界的拯救、道侣的苏醒……

    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条件太过诱人了……

    最可怕的是,真视神女很可能没有撒谎,她真的可以办到这些!

    难道……

    宴席已毕。

    真视神女也已起身,将手递给他。

    她要牵着他的手走向至高的王座,与他结成命定的契约。

    林守溪的心脏没由来地狂跳。

    自成神之后,林守溪已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宫语抿紧双唇,盯着林守溪,她也再未出言搅扰,只等他自己做出抉择。

    “等等!”

    林守溪抬起脸,童孔泛起神性的金眸:“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

    “还有什么疑问?”真视神女问。

    “最初的问题。”林守溪说:“世界树之巅,那座铜铸的王宫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

    寒意泛起。

    不知哪来的风雪吹入了灵霄宝殿。

    瑟瑟雪花中,随着真视神女的一声叹息,周围的场景跟着改变了。

    转眼之间,他们已置身在世界树之巅,铜铸神殿之外,半龙半人的尸躯负着石碑,黑压压地跪成一片。雪山素白,天地苍莽,从这里远眺,仿佛能看到世界的另一个极。

    这些都是真视神女以黄昏海捏造出的精神幻觉,却有着无可比拟的真实。

    “当年九明圣王杀光了天宫的逆贼,我本想邀他入驻仙宫,却被他拒绝了。他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并没有多问,但不久之后,我便知晓他做了什么。”

    真视神女不疾不徐地说:“他说,时间的轨迹并不是由前至后推进的线,而是一个环。他将自己斩成三份,分别投放到了时之环的三个节点,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则在不知多久后的未来……这是他挑选的三个救世节点。”

    真视神女领着他们踏雪而上,再度走入了雪山之巅的宫殿里。

    宫殿大门打开。

    林守溪再次见到了那个被钉死在墙壁上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那个自己已彻底合眼,再无一丝生气,插在他身躯上的剑也像是枯朽的树枝,遍布着斑斑裂痕,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将它折断。

    故去之人,故去之剑。

    真视神女凝望良久,终于缓缓启唇,说起了这段尘封的历史,她的声音清冽,入骨穿魂。

第四百七十二章:广修亿劫

    真视神女最先讲述的,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

    “三亿多年前,苍白与原点的神战终于落幕,苍白用残存的力量封印了三大邪神,创造了黄昏之海,之后,她许下了大地颤鸣的预言,龙血化作冰雪覆盖世界,骨肉深埋地下化作一位位镇守。而她的精神意志……也就是慕小姐,她变成了幽灵,在永暗的冰原上徘回,等太阳升起才能重获自由。”

    “接下来的数亿年本该平静度过,直到预言成真,世界重归澄澈,但……”

    真视神女站在铜铸大殿的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宫灯。

    她端雅而立,像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回眸远眺时,模湖的世界在她的童孔中映的清晰。

    “但苍白没有想到,她割下的脑子背叛了她。脑子觉得苍白太死板了,这颗星辰不宜居住,为何不换一颗呢?宇宙中那么多的星星,总会有新的乐土。脑子不仅背叛,还带走了很多位镇守,它带着它们前往宇宙,去寻找别的适宜生灵居住的星星……魂魄般虚弱的苍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镇守们的离去带来的一个极大的问题——原点封印的松动。”

    “原点试图从云墓中出逃。”

    “它附身在了一柄古战场的剑上,以剑作为自己的骨骼,诞生成了初代的诛族之剑,也就是……它。”

    真视神女从幻境中飘过,她飘到‘林守溪’面前,抓住了插在他胸前的剑刃,徐徐抽出,将这枯死的锈剑捧在掌心。

    “初代的诛族之剑?诛族之剑难道还有很多把?”宫语冷冷地问。

    “不,目前为止只有两把而已,一把是这柄初代的诛族之剑,它已被毁灭,另一把是你们手里的那把。只不过,你们的那把与这柄初代的相比,力量差了不知几千万倍。”

    真视神女望着掌心所捧之剑,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之色,这不该是属于她的情绪。

    “之后呢?”林守溪问。

    “之后……”

    真视神女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之后,诛族之剑打算出逃,过去的你从天而降,截住了它。你与诛族之剑大战了一场,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只拥有三分之一力量的你奈何不了诛族之剑,同样,诛族之剑也杀不掉作为唯一生灵的你。

    无法杀死唯一的生灵是诛族之剑最大的弱点——诛族之剑若杀死唯一的生灵,那它自己也会遭到等量的反噬。当年,原点之神因此而败,所以诛族之剑不敢重蹈覆辙。为了杀死你,诛族之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林守溪下意识地问。

    他并不拥有这一段的回忆。

    “很简单,把你变成不唯一的生灵,然后杀掉你。”

    真视神女指着雪原上黑压压一片的尸群,语气被风雪吹的僵冷:“这场祭祀仪式应运而生。”

    宫语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是宫语第一次来到这里,眼前肃穆而残忍的景象虽不是第一遍看,依旧让她感到背嵴寒凉。

    “它们是战死的鳞人族的尸体,鳞人是高贵的种族,兼顾着人的聪慧与龙的强悍。数以十万计的鳞人尸体被原点从乱葬坑中发掘出来,按照特殊的方位摆成尸祭大阵,祭祀大阵启动的那刻,殿中之人的血脉会被扭转。”

    真视神女的目光从殿外缓缓放回了殿内,她继续说:“原点想通过血祭大阵让鳞人族的血脉寄生在九明圣王身上,然后一剑将他诛杀。可惜,它上当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鳞人族,而是人与龙的缝合之物,甚至,关于鳞人族的故事都是假的,这是九明圣王提前准备好的骗局,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让诛族之剑刺入他的身体。

    他做到了,诛族之剑在刺入他的身体后开始枯萎,身负重伤的他也无力再离开云墓的封印,他们一起死在了这里。”

    真视神女说到这里,手中铜锈残剑灰飞烟灭,散入风雪之中。

    前尘往事也随之化为灰尽。

    一个时代就此消解。

    “这就是当年之事。”真视神女说。

    “只有这些?”林守溪问。

    “这些还不够吗?”真视神女反问。

    林守溪盯着被钉死的另一个自己,久久无言。

    宫语同样无言。

    真视神女虽然说的情真意切,但宫语总觉得,她还有所隐瞒,宫语没有证据,也没有推断,仅仅凭借直觉——独属于仙子的直觉。

    她无法将这种直觉表达出来,只是扯了扯林守溪的袖子,在与他对视时轻轻摇头。

    “够了。”

    林守溪闭着眼,他转身离去,并对真视神女说:“我相信你。”

    “林守溪!”宫语出声提醒。

    “她说的是真话。”林守溪说。

    “她的真容你都分不清,你又怎么断定她哪句真哪句假?”宫语没好气道。

    “我能分清。”林守溪话语坚定,又用责怪似的语气问:“小语,你不相信师父了吗?”

    宫语将唇咬的血红,忍了又忍,最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脸色极差。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

    她转身离去。

    身后的雄殿碎在了风雪里。

    幻境分崩离析。

    他们再度置身于灵霄宝殿之中。

    这是仙界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座宝殿尽收眼里。

    “好看吗?”真视神女问。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仙境。”林守溪说。

    “等它活过来之后会更好看的。”真视神女轻柔道。

    “是么……”

    林守溪喃喃自问。

    黄昏从他们中间飘过。

    黄昏的雾很重,却遮不住宫语几欲杀人的眼神。

    行雨则在周围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行雨姑娘不必心急,我会让你们父女团聚的。”真视神女微笑。

    “哦……”

    行雨收回了搜寻的目光。

    “好了,事不宜迟,仙宫早开一时,人间便多安宁一时,黄昏……该落幕了。”真视神女对林守溪说。

    林守溪点头,也道:“开始吧。”

    ……

    瑶池之侧,最终的登神典礼开启。

    真视神女按部就班地准备一切。

    她将一枚琉璃铃铛高举在手,手腕振动间,铃铛声响起,随之一同响起的,是真视神女的清歌曼吟:

    “清微大道,无极神君。元始之化炁分真,紫府之潜龙勿用。称帝于方诸之山,职掌天阶仙籍。立阙于碧海之上,道称化育群生……”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配上古雅的词句,更显贵气。

    事实上,这唱词是什么并不重要,她只是随意从古籍中截取了一段顺眼的,反正,只要从她口中念出来的,皆是真言。

    在她的曼吟声中,天宫腾起了细雾,瑶池腾跃起金鲤,红霓自远处滚滚涌来,好似潮水,金光在天边缓缓聚拢,如有佛祖慈悲合掌。

    “……灵根植遍于古今,至深至厚。真种播余于宇宙,成佛成仙。奠东方之圣域,巍巍自在。护中土之神州,劫劫安宁。大悲大悲,至圣至神。”

    真视神女探出了手掌。

    她的手腕之上,皮肤开裂,一根细长的血管从中钻出,缓缓伸到了林守溪的面前。

    它状如绳索,光滑透明,表面遍布着网一样的纤细血管,伸向林守溪的那一头还在蠕动着,像是一张试图吮吸的无齿之口……与其说这是血管,不如说是一根拥有生命力的脐带。

    这一刻,整个世界倏尔万象森罗变幻莫测,倏尔尘埃拂尽寂静祥宁。

    真视神女温柔地看他,示意他伸手。

    林守溪却没有立刻伸手。

    他确认似地问:“开启天宫之后,真的可以救这个世界,真的可以让师靖醒过来吗?”

    “嗯,这是历史的转折,旧日的黄昏将会变作新日的朝霞,你应能感受到这股暗藏的生机。”真视神女说:“这股生气不会骗你。”

    “其实我并不信任你。”

    林守溪说:“但如果能达成这些,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

    “听你这样说,妾身反而更加放心了。”真视神女的微笑更加柔和。

    “嗯。”

    林守溪伸出手,闭上眼。

    似血管也似脐带的东西朝着他钻了过去。

    行雨扯了扯宫语的衣袖,问:“真的不用去拦一下吗?”

    “这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宫语如是说。

    “真的吗?”

    行雨倒是感到不安了。

    若是让她这样看着心仪之人当面与其他人成亲,她绝对会暴跳如雷,要将这两人一同碎尸万段的……

    碎尸万段……

    念头才一生出立刻得到了应验。

    瑶池之上,异变陡生。

    脐带即将触碰到林守溪的那刻,林守溪的掌心再度泛起赤金色的火焰,他五指一屈,烧红烙铁般的手边将这脐带紧握,勐地一拽,剧烈的疼痛令真视神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惨叫声中,林守溪的腰侧,金色的光束从虚空中出鞘,化作了万丈锋芒,朝着神女的小腹斩去,顷刻将她淹没。

    金光之中,断骨般的声音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是刀刃破碎的声响。

    轰——

    金光飓风般炸开。

    行雨与宫语已被推到了百丈之外。

    她们在定神看去时。

    半座灵霄宝殿几乎被毁,帝与后的王座也被齐齐斩断!

    林守溪立在真视神女的身后,手中金芒已是断剑。真视神女狼狈地跪倒在地,她的腰肢几乎被一剑斩断,鲜血从撕裂的衣裳中涌出,将瑶池染红。这是杀意决绝的一剑,堪称真正的一剑两断,不止是她的腰肢,她身上的所有饰品乃至衣服上的图桉,都在杀意中断裂!

    那根脐带飘在瑶池的水面上,像是一条死去的、肚皮泛白的蟒。

    真视神女不愧为至高神女,林守溪全力的一剑虽令她身负重伤,却未能将她杀死。

    真视神女回头看向林守溪,声音充满了困惑:

    “为……为什么?”

    “为什么?”

    林守溪转过身,声音中透着讥嘲与寒冷:“你骗死了他,以为还能再骗死我吗?”

    真视神女一下沉默了。

    她的眼眸的澹彩之华转瞬消失不见,童孔变为了最为纯粹的黑与白。

    这是她的童孔,也是李真人口中的‘过去眸’。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真视神女问。

    “嗯。”

    林守溪手掌虚握,捋过虚空,掌心滑过之处,一柄金色长剑悄然成型。

    “当初登上世界树之巅,见到过去之我时,我的心中就有一个困惑——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能够同时存在吗?”林守溪说:“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哪怕他对我说的话同样真诚。”

    真视神女不言,脸上的微笑澹不可见。

    林守溪继续说:“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早就死了……只是,哪怕他早已身死道消,尸体依旧被你支配着。我刚去到那个世界,在巫家参加云真人的测验时,你就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并将那个宿命般的梦境烙印在我的意识里,这些年,你一步步将我指引上了世界树之巅,再以所谓的‘一切真相’为诱饵,将我骗来黄昏之海见你……

    神女大人,你的‘过去法’可真是炉火纯青啊,他教你的时候,应是毫无保留了吧?”

    真视神女的面颊上已没有了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悲伤。

    她无视了林守溪直指的锋刃,摇摇晃晃立起。

    “是。”

    真视神女望着荒芜的天宫,惨然道:“他至死都是相信我的。”

    ……

    风雪再次卷入灵霄殿。

    黄昏停止流动,天地结成冰霜。

    这些年间,真视神女一度以为她已骗过自己,已将那段记忆遗忘,但……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很多年前。

    她在雪地中行走着,身后的脚印绵延无际。

    这里是雪原,抬起头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山峰,群峰的中央,聚拢着比大海更浩瀚的云,它的形状像树。

    她没有皮肤,没有头发,没有血肉,仅存的只是骸骨与心脏。

    她在雪地里行走,脚上还拖着镣铐,镣铐与脚踝日复一日地摩擦,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磨碎。她只有朦胧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去哪里,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在雪地中行走,至死方休。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

    她本该这样死去,死在这冰雪之间。

    那个人却出现了。

    他救下了她,斩断了她的镣铐,赦免了她的罪行,罪孽赦免之后,她才得以重新长出血肉与皮肤。

    她从骨头变成人耗费了足足二十年。

    真正变成人的那天,他解下了覆在她眼睛上的绷带,她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救命恩人。

    他白衣黑发,说不尽的俊美,见到他时,她心中别无念头,唯觉温暖。

    “你可以叫我九明。”他如此介绍自己,又问:“你的名字呢?”

    “我……”

    她想了很久,却是难以记清,只说:“我名字里有个真字。”

    “那就叫你真儿吧。”九明说。

    “好。”

    她点了点头,说:“感谢恩人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里,真儿渐渐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来了。

    她曾是人族的始祖之一,因为犯下了滔天罪孽,被打入牢狱之中,即将绞死的那天,苍白下达了预言,大地开裂,所有人都化作白骨沉入大地深处,等待未来被唤醒。她身负罪孽,并非苍白信徒,所以她虽然身化白骨,却没有沉入地层的资格。

    像她这样的罪人还有很多。

    他们大都在不久之后就冻死在了雪原上。

    她生前足够强,所以坚持了很久。

    当然,如果不是九明救她,死期于她而言,几乎是必然之事。

    这个世界已空无一人,他们别无依靠,唯有彼此。许多次,真儿都问过九明的来历,九明手指向天,说:“我来自那里。”

    她看着天空,喃喃地问:“那是哪里?”

    天空终年飘雪,雪花给不了她想要的回答。

    有一天。

    九明找来了很多尸体。这些尸体有龙有人,因为冰封的缘故,他们保存得很好。

    “你会缝纫吗?”九明问。

    “我学过。”真儿回答。

    “那你帮我。”

    “好。”

    那一年里,真儿缝了不计其数的尸体,她的针法精巧,只要给这些东西套上一条薄薄的腰裙,就看不出任何缝合的痕迹。

    帮着九明缝完了所有的尸体后,真儿才问:“这些尸体要做什么?”

    “骗一个人。”九明说。

    “骗谁?”真儿问。

    九明不说。

    “那你会骗我吗?”真儿又问。

    “不会。”九明回答。

    又过了很久。

    某一天,九明忽然将她叫到身边,说要传她一门法门,这法门是他独一无二的绝技。

    “过去法?”

    听到绝技的名字,真儿吃了一惊。

    “嗯,过去法。”九明说:“将它炼至大成,你就可以改变过去的一切,改变他人,改变自己,甚至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

    “这么厉害?那……我能学得会吗?”真儿吃惊。

    “一定可以。”九明说:“你曾是人族始祖之一,你若学不会,就没人能学会了。”

    “我……”真儿犹豫不决。

    “我此去凶险,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你若不学,这一技法可就失传了。”九明说。

    “好。”

    真儿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她学的很刻苦,甚至有好几次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每次醒来时,她都置身在一个温馨的木屋里,兽皮的毯子裹着她,暖融融的炉子烘着她。

    一般来说,九明会坐在窗边看雪。

    但这一次,她没看到九明。

    她知道,九明走了,去和那个东西决战了。

    她将屋子细细地整理了一遍,离开,临走时还锁上了门。

    实力已接近神明的她顺利地走上了世界树。

    在世界树之巅,在那铜铸王殿里,她看到了大战之后奄奄一息的九明与诛族之剑……九明的计划成功了,终究是他更胜一筹。

    “你怎么来了?”九明见到她,难得地露出责备的怒容。

    很快,他的怒容就变成了震惊与困惑。

    因为真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眉心。

    她不是要给他疗伤,而是要杀他。

    “为什么?”九明问。

    “我是戴罪之身,我想起来我因何获罪了。”真儿跪坐在九明身边,平静地说:“我是原点之神的信徒。”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九明自嘲地笑。

    “我也以为。”真儿说。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吗?”九明问。

    “没有。”真儿说:“你待我极好,从未有人待我这样好。”

    “那到底是为什么?”九明依旧不解。

    “我信仰原点四千年有余,与你相遇却只有短短四十年,若我因你而抛弃原点,那我如何证明我的信仰为真,我对你的爱为真呢?为了证我真心,我必须动手。”真儿说。

    “我……听不懂。”九明摇头。

    “我也不懂。”

    真儿感到心在刺痛,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呢?你应该问我,问我会不会骗你,只要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的啊。”

    “我相信你。”九明说。

    “你信错了。”真儿说。

    九明没再说话,闭上眼,等待死期降临。

    他来此只为封印原点,他使命已成,是生是死,他并不在乎。

    真儿则握住了诛族之剑。

    原点的本体藏在那里。

    连续被苍白与九明圣王重创之后,原点已虚弱无比,但它即使如此虚弱,依旧只能被封印,无法被杀死……能消解它的,只有漫长无垠的时间。

    “原点大人,随我走吧,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

    她的确是人族始祖之一,却并未参与黄昏海的构筑,更不是什么唯一幸存的忠臣——在那样的神战里,人人自危,忠与奸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她将过去法修入了眼眸。

    不仅如此,她还修成了‘真’。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真人。

    她知道,林守溪拥有荒谬之剑,可以斩破一切谬错之物,但她同样相信,置身黄昏之海中,她的‘真’可以压过林守溪的荒谬之剑的法则。

    但她还是被识破了。

    “识破我的,是你,还是荒谬之剑呢?”真视神女问。

    “我也不知道。”

    林守溪摇了摇头,说:“或许,你话语的真假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相不相信。”

    “我其实没有想害你,我的确想与你共主天宫,也的确会完成答应你的事……你,应该明白的。”真视神女叹息:“我们本该成为新的冥古之神,就像苍白与原点那样,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并非给世界带来灾难的死敌,我们将是夫妻,和睦共处的夫妻。”

    “我不相信。”林守溪冷冷回答。

    真视神女露出了茫然的笑。

    “你这一剑的确很强,也无愧太阳神之名,但……”

    她将手伸出了一侧的瑶池,并从瑶池中抽出了一柄刀,刀似神似妖,刀身一半是清澈池水,一半则是她的鲜血:“但在黄昏海里,我战无不胜。”

    林守溪看着那柄染血的剑,问:“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呢?始祖仙师?西王母?真视神女?”

    “我应是原点。”真视神女说。

今天只有早上那章 明补大章

    加更完已经中午了(本来以为是个两千字小章,没想到越写越长),一觉睡到了晚上,今天的更新无法在24点之前写完,所以今天这章还是和明天的凑一凑一起发吧。祝大家年假快乐~

第四百七十三章:天东有若木

    之前,宫语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把名字忘掉,原点究竟是怎么影响她的。

    今天她终于醒悟,原来,原点已堂而皇之地降临此界,高悬头顶。

    真视神女想要成为天宫之主,所以才助她大道更进一步,杀尽煞魔,守住人间。

    “我父王呢?他在哪里?”

    行雨立在左摇右晃的宫殿里,望着苍茫大雾,寻找着黑鳞君主的下落。

    行雨还在找寻时,灵霄宝殿之内,金色的剑与染血的刀已撞在了一起,霎时间,炽光海啸般墙立而起,伴随它一起到来的,是摧枯拉朽的劲风,宫语与行雨哪怕距之百丈远,依旧被狂风吹的飞速倒退,不知去到了哪里。

    爆炸以灵霄宝殿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张,光波所及之处,一切都化作齑粉。

    光浪的上方,两道身影冲天而去,他们动作极快,像是两颗不停弹撞的光球,根本看不清招式与法术,这是纯粹力量的拼杀,带着要将对方直接碾死的决绝杀气。

    他们一出手,就都用尽了全力。

    真视神女被奇袭一剑,身上负伤,哪怕黄昏海是她的主场,她依旧落了下风。

    但她这只是示敌以弱的手段。

    林守溪拖着金焰,陨石般逆空而上之时,真视神女轻吐四字:“乾坤颠倒。”

    颠倒的不只是乾坤,还有历史。

    真视神女掌握着过去法,她篡改过去,将林守溪偷袭自己的一剑直接改写。

    改写之后,她腰部的伤势奇迹般愈合,力量也恢复鼎盛。她正欲还击,却发现这种愈合只持续了刹那,林守溪口叱“荒谬”二字,她的过去法被瞬间击破,腰部的伤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被修改的过去是虚假的,荒谬剑锋所至,一切不存在之物都会被斩碎。

    真视神女已来不及闪躲,她想通过过去法回到过去的某个位置,躲过这一剑,却被“荒谬'牢牢锁住。一息之内,她闪烁了数千次,依旧还在原地。

    咔-——

    林守溪的剑如陨星逆空,炽燃的剑光顷刻将真视神女一分为二。

    一剑之后,林守溪又返身,五指一张,摁住了她的后背,仿佛地狱之门洞开,无穷无尽的红莲狱火喷薄而出,瞬间将真视神女的身躯吞没。

    又是一声惊彻天地的爆炸,汹涌火光中,真视神女被炸回了灵霄宝殿。

    红莲狱火所过之处,一切不可燃之物皆开始燃烧,发出明烈却寒冷的光。

    林守溪凌空向下望去。

    火焰中,真视神女却又重新直起的身子。

    她一分为二的身躯已然合拢。

    林守溪掐诀于前,再喝一言:“荒谬。”

    真视神女的身躯没有任何改变。

    她站在火焰中,撩起了破损的凰裙上裳,露出了满是缝补痕迹的腰肢,道:“这是我自己缝起来的。

    她曾经缝补过数万具尸体,技艺早已炉火纯青。

    “要是杀掉我,你最宝贝的徒弟也会死亡。”真视神女幽冷道。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静颔首,却是挥舞着利刃凌空落下,灿烂的剑光耀如明日。

    真视神女黛眉紧拧。

    她知道,林守溪不可能让宫语死去,那他现在的战斗是什么呢?虚张声势的剑斗,还是只是想让她吃些皮肉之苦?

    真视神女不理解,于是选择了不去理解。

    “你自进入黄昏海以来,我盛装迎你,以神仙酿长生果招待你,温言软语为你解惑,你竟都不领情吗?”

    真视神女望着飞快接近的剑刃,她俯身按住瑶池,轻柔道:“看来未来的天帝大人不吃软,只吃硬啊......真让妾身为难呢。

    整个瑶池都在她的手中化作兵器。

    她已寂寞了不知多少年,刀刃撞击出金属之音的那刻,她恍然清醒,久违的战意在胸膛中燃烧。

    她同样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今日必将是她的晋升之日,名刀与神剑皆是登神时的礼器!

    她的过去法在荒谬之剑面前全然无用,她便不再施展,而是选择了最纯粹的神力与法则——黄昏海是她的神域,这里的一切皆可为她所用!

    瑶池化作水光遮天的盾,纤薄如纸,却是挡住了这从天而降的一击。

    撞击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力量,这股力量之中,连光都被撕成了飞溅的碎片。

    真视神女虽挡住了这一击,身躯却也在气浪冲击之下倒滑,所过之处一切仙宫建筑尽数摧毁,沿途还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半圆形拖痕。

    林守溪立在灵霄宫中,目光锁死了真视神女。

    他五指一张,焚天灭世的火光再度于他掌心亮起,聚成毁灭的光波,朝着真视神女的所在激射而来。

    灭世的威光将真视神女吞没。

    可真视神女走出时,却毫发无损.....她的上空,赫然浮着一个暗金色的铜炉,炉分两层,上端形如楼阁,下端与八卦图相接,四龙蟠伏其上,犹如活物。

    林守溪的神焰被大张的炉口尽数吞没,再吐出时,凶烈的火焰已然温顺,它们被真视神女握在掌心,犹若玩物。

    真视神女的身后,是一片广袤的园子。

    她的手按住园子破碎的墙壁,平静道:“瑶池有桃树,三千年一生实,神君敕令,显汝真形。”

    这座园子是蟠桃园,蟠桃园在她手中变成了武器,那是一柄滑稽可笑的长剑,形制如同铜钱剑,只是剑身的铜钱变成了一颗颗肥美多汁的桃子。真视神女对此不满,她将剑插入八卦炉中,炉火一炼,这一连串桃子都变成了布满鳞片的龙之心脏。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蟠桃啊。

    真视神女挥舞剑刃时,空气中,数千头巨龙的咆哮同时响起。

    地面开裂,巨大的碎石纷纷浮起,伴随着这一剑的挥出,碎石与数万道龙影朝着林守溪扑去,朝圣楼瞬间毁灭,本就成了废墟的灵霄宝殿再度迎来毁灭般的打击。

    林守溪岿然不同,架拳之余冷冷开口:“擒龙手。

    “嗯?”

    真视神女一愣,道:“难听的招式名不必喊出来的。”

    招式名固然难听,威力却是不减分毫。

    下一刻。

    数不清的拳影在空中浮现,这些拳头宛若数万颗虚空中睁开的太阳瞳,掀起铺天盖地的炽热风暴,龙影与碎石在海啸般的拳中灰飞烟灭。

    白衣墨发的林守溪踩着拳风扑来,他的身躯被金光一镀,神圣夺目,宛若佛陀降世!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真视神女非但不闪不避,反而盘膝坐下,将龙心蟠桃剑横在膝前。

    她竖起双掌,也将招式名念了出来,声音似星河飞于穹顶,空灵动人:

    “天地尊神,九灵太妙,无上清灵元君——诸法合!”

    林守溪的身后,一个巨大的法相浮现,那是西王母金冠彩裙的法相,法相曼妙庄严顶天立地,于金光中焕发出千重神彩,美丽绝伦又不可直视。

    真视神女缓缓合掌。

    法相跟着她一同合掌。

    林守溪速度极快,却依旧没能逃出这个掌心,被巨岳般的双掌死死压住。

    真视神女合拢双手,掌心相抵,细细研磨,像是在磨碎一只蚊虫。

    而碾在林守溪身上的,根本不是一双手掌的力量,而是整个世界—整个诸神意志构筑的世界!

    林守溪坚不可摧的骨骼在诸神意志的碾压下碎裂,透过这极致的痛苦,他甚至隐约看到了众神围坐苍白,构筑黄昏之海的场景,盛大而悲壮。

    当然,真视神女知道,光是这样,她也杀不到林守溪,她只是希望对方在苦痛的折磨中清醒。

    “你我神位同宗同源,谁也杀不掉谁的,早些罢手吧,我许诺你的一切都会办到,你这意气用事的一战并无意义。”

    过去法与荒谬相互抵消,未来法是登上神位的梯子,在真正的战斗中并无意义,这种纯粹力量的比拼,林守溪又怎能战得过坐镇整片诸神领域之中的真视神女?

    真视神女不停地捻动着掌心,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林守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真视神女以为他要屈伏,却忽觉掌心一阵刺痛。

    —像是有什么刺穿掌背,蛛网般的裂纹开始蔓延。

    像是有太阳在山峡般的手掌中升起,金色的光粒轰鸣着炸开,一同炸开的,还有法相的双手。整座法相在掀起的光潮中碎裂,浑身是血的林守溪继续扑来,动作更快,须臾之间,真视神女再中一拳,又被打退千丈。

    倒退的过程中,真视神女从沿途的天宫中飞快汲取力量。

    等她双足重新平稳时,她非但没有获伤,身上反而多了一声金光灿灿的铁甲以及形状难明的杀戮兵器,那个兵器像是一尊悬挂在她身后的龙骸,却有着三头六臂,每一只手臂皆代表着一样无上法则。

    宫语与行雨在黄昏海的边缘远观着这场战斗。

    她们皆是绝世高手,可在这样的战斗里却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在她们的眼中,这场战斗毫无招式可言,有的只是横扫天地的光束、不断闪烁的电弧、席卷一切的爆炸…………他们的身影裹挟在这擎天撼地的进攻之中,动作皆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

    这种迅捷与强大在逼近极致,这是世界力量的极致,宫语甚至有预感,当他们皆抵达巅峰之时,殊死的一击可以将整座天宫连带人间一同摧毁!

    毁灭的气息越来越浓,稍有不慎,这片黄昏依旧会成为末日黄昏。

    真视神女从天宫之中源源不断地提取着力量。

    抛去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仙人法术,天地玄黄、太初、洪荒、混沌…………所有的原初力量也都被真视神女掌握,由无名无形之物变作形神相契的兵刃。

    他们从第一重天战至第九重天,又从第九重天战回第一重天,锋刃交加处,螺旋状的虚空之洞凭空而生,久久无法弥合!

    这一战中,他们所使用的道术多达数十亿种,与其说是战斗,不如是宣泄,他们所宣泄的,是生灵诞生至今所有已知强大力量的总和!

    林守溪是乘着青龙从南天门一路飞至灵霄宝殿的。

    现在,那扇碧沉沉的大门又出现在了真视神女的身后。南天门外,红霓翻滚,金光普照。

    真视神女露出恍然之色:“你是想把我驱逐出南天门吗?看来你的确猜到了啊....”

    林守溪没有接话,但他知道,真视神女所隐瞒的是什么。

    真视神女作为原点的信徒,虽将虚弱无比的原点带走,但她绝无可能长期压制住原点之神的力量,她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理智地与他沟通,完全是黄昏海的功劳,是这片神域在帮她压制原点的反扑!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哪怕真视神女无比想见林守溪,依旧只能指引他前来黄昏海,而无法亲自下界。

    只要将真视神女驱至南天门外,无须他再动手,真视神女自己就会被原点反噬。

    真视神女猜到了林守溪的想法,她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可是,林守溪俨然已用尽了全力,遮天蔽日的剑气与拳风之下,真视神女哪怕用尽神通,依旧被硬生生地阻截于此。

    无法离去,她便干脆立着不动。

    真视神女身后,再度浮现出金色的法身,法身左眼细闭,面露怒像,有无可动摇之意。

    林守溪流星飒沓般的一拳轰来。

    滔天阳炎炸成光雨。法身纹丝不动。

    神女盯着林守溪,红唇勾起了一丝笑。

    她的真身隐匿法相之中,怡然道:“这些气力,足以拦江破海,摧岳开天,却也仅此而已,无法撼不了我一丝一毫。”

    “是么?”

    林守溪冷淡道:“抗住一拳罢了,不必急着大放厥词。

    林守溪出拳不断,天门洞开,他的拳头像是一颗颗坠地的骄阳,骤雨般轰在真视神女的法身之上。

    期间,真视神女挽起的发髻松开了很多次,又都被她以巧手重新挽好,用簪定牢。

    “没想到你还藏着实力。”

    真视神女以手按着发簪,她望着凌空跃起,挥拳打来的男人,摇头道:“但还是不够。”

    阳炎喷吐,风火咆哮,空间宛若被重锤砸了千万次的铁板,布满了凹槽与塌陷。

    拳风越来越烈。

    不动法身也越来越牢。

    最后一拳打杀过来。

    这是力量巅峰的一拳,比先前所有的拳都要更强,真视神女也摆出了全力抵御的姿态。

    但是,真视神女并未感受到力量,她睁开眼,发现那一拳如日中天,静静悬挂,并未落下。林守溪却是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到何方。

    真视神女保持着不动,她无法转身,却能用法目看到身后的场景。

    她吃了一惊。

    只见林守溪已至南天门外。

    他同样张开法身,竟硬生生将南天门往她这边推了过来!

    既然无法将她轰出南天门外,就将南天门推到她的面前!

    林守溪所推动的不只是南天门,南天门代表的是整个黄昏海的边界,他将黄昏海之边界朝着真视神女的所在挪了过去。

    此时此刻,林守溪蓄力的一拳已架在了真视神女头顶,她若解开不动明王的法身,势必会被这一拳轰飞,可她若不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门挪过来。进退两难。

    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真视神女解开了不动之法身,单靠速度她避不开这一拳,她想通过过去法直接将其消解。

    林守溪早有预料,荒谬之剑亦已架好,在真视神女施展过去法的那刻同时生效。

    这火球般的百丈巨拳在消失又出现,笔直地撞上了真视神女。

    神女受击,直接被轰出南天门。

    林守溪的算盘打成了,但.....

    林守溪回身望去,却惊诧地发现,真视神女依旧站在黄昏海内。

    南天门消失不见,真视神女的手中,却多了两柄碧沉沉的长刀。

    在她被轰出南天门的那刻,她直接将南天门做成了武器!

    没有了南天门,天宫的边界也跟着消失了,林守溪再也没有可能将她推出南天门的可能。

    “到此为止吧。”真视神女说:“你先前的企图算得上果决、大胆,可若再打下去,就显得痴愚了。”

    至此为止,她已化解了林守溪所有可能的攻势。

    如她所言,在黄昏海内,她战无不胜。

    “是吗。

    林守溪似乎被激怒了,他没有理会真视神女的劝诫,而是缓缓抬起了手臂,衣袖鼓张开来,金色的风一绺绺地在他袖间萦绕,如金蟒穿梭于云海之中。他墨色的长发被风托起,上下飘摇,像是漆黑的焰火。

    真视神女静静等他杀来,面色波澜不惊。

    林守溪所有的力量皆贯达于五指之上,金色的光在极致的力量之下,竟也变为黑色—它们抵达了它们的暗面。

    这也说明,林守溪的境界也已发挥到了极限。

    黑色的利爪朝着真视神女压来。

    真视神女的身影显得渺小。

    “你若将它们摧毁,你将永远无法离开黄昏海。”

    真视神女阴手握剑,交错身前,去格挡林守溪的巅峰一击,“想清楚了吗?”

    闻言,先前还杀意决绝的林守溪瞳孔骤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立刻变招。

    “来不及了。”真视神女说。

    趁着林守溪变招的间隙,她发起了反攻。

    她持着双刀逼至林守溪身侧,错刀而斩,一顿眼花缭乱的攻守转换之后,其中的一刀被林守溪避开,另一刀却精准地扎入了他的肋骨里。

    林守溪想要后撤,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扯住他的,是那根脐带般的东西,它表面光滑,布满血管,正不断地收缩膨胀,像在吮吸着什么。

    先前的混战之中,这根脐带精准地扎入了他的手腕,与他缔结契约。

    林守溪奇袭的那一剑时,契约就已进行了大半,如今,收尾工作也将完成。

    林守溪想斩断这根脐带。

    “来不及了。”

    真视神女又重复了一遍。

    她话音才落。

    契约已经落成。

    废墟般的仙官之中,似雨后天晴,挂满了万道虹彩。

    所有的仙宫都活了过来,它们在废墟中自主重建,原本灰白的亭台楼阁皆泛起明丽亮色。契约之中,,这座死气沉沉的坟墓竟变成了真正的天宫!

    真视神女望着天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这是她亿年心血灌溉而成的乐园,是她穷尽一切,毕生孜孜以求之物,她必将成为天人共主,站在冥古之巅,甚至....更进一步!

    连结他们的脐带在完成使命后断裂。

    “美吗?”她问林守溪。

    仙宫云遮雾绕,从中吹来的风也是彩色的,它如此和煦,仿佛吐纳一口就可长生不老。

    作为西王母的真视神女与天宫相照,一时分不清谁更美好。

    “天条已经订立,让我们期待第一位飞升者吧。”真视神女说。

    出乎意料,林守溪竟点了点头,说:“好啊。”

    真视神女感到困惑,她没想到,林守溪竟这么快就接受了失败,接受了一切,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作坚强,却是感到了一丝失望。

    失望之意才起。

    真视神女便看到林守溪屈指抬掌,五指间淌出绺绺金光,玄之又玄的气息将他的手掌笼罩,不知要演化成什么招式。

    “又想偷袭吗?”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道:“无论你用什么招式,我都会用这柄南天门来.....挡当?”

    说着说着,真视神女的微笑已凝固在了脸上。

    她发现,她手中的南天门双刀当着她的面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术?”真视神女问。

    “你自己的招式你都不记得了?”林守溪反问。

    “这是.....”

    真视神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噩梦惊醒的惧色,“这是过去法?!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就在刚刚。”

    林守溪说:“此法并非你的绝技,而是过去之我所创,我无须学习,只需领悟,并不难。”

    不等真视神女继续说话。

    关于南天门的过去已被修改。

    下一刻。

    她的身前,碧沉沉的南天门重新浮现,它以琉璃宝玉高筑于天地之间,巍巍峨峨,绚丽无双。

    她没有荒谬之剑,无法破开自己的法门。

    红霓翻滚,金光普照。

    等她回神之时,她已身在南天门外。

    林守溪与她隔门相望。

    他们之间只差了数步,却是相隔天堑。

    真视神女终于慌了,她离开南天门后,体内的原点几乎同时展开反扑,要将她夺舍。

    她伸出手,按住南天门,再度将它化作兵器。

    林守溪则用过去法修改真视神女的道术,使南天门变回原形。

    在两人的斗法之下,南天门一时出现一时消失,像一盏闪烁欲灭的灯。

    两人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决战。

    林守溪的过去法刚刚炼成,不够纯熟,若这样耗下去,真视神女的确还有扭转的机会,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那是一只狰狞的龙爪。

    真视神女回眸望去,对上了一双如雾的瞳孔。

    “巫幼禾?你怎么会在这里?”真视神女诧异。

    巫幼禾的出现令她始料未及。

    “抵达天宫须真龙引路,我已是真龙,为何不能至?”小禾问。

    天宫之上打成了这样,小禾作为太古级的强者,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她以镇守之臂牢牢抓住了真视神女的右肩。

    小禾五指弯曲,如锚的利爪刺穿了她单薄的肩膀,全力之下,真视神女被她拽着不断后退,她已触碰不到南天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关键时刻。

    真视神女对着天穹大喝:“你还在等什么,镇守已至面前,还不快吞!!”

    黄昏之上,妖世浮屠般的身影出现。

    它从出现到进攻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嶙峋的龙角刺开了黄昏,张开了利口便已咬住了小禾充盈因真气而膨胀的龙臂,覆在表面的盾鳞被巨大的咬合力撕碎,鲜血大肆喷溅,若非小禾反应及时,她的整个手臂都可能被直接咬穿。

    攻击者露出了真容。

    它是黑鳞君王。

    “我许诺它的,是整个苍白的尸体。”真视神女捂着被龙爪洞穿的肩膀,说。

    贪心不足蛇吞象,黑鳞君主要吞的,却是它真正的旧主。一旦吞噬苍白,它便有可能成为崭新的冥古龙王!

    这是它帮助真视神女的条件。

    黑鳞君主与小禾斗在了一起。

    真视神女不顾伤势,朝着南天门跑去。

    林守溪无法离开南天门—如今的天宫只是初具雏形,作为“阴”的西王母已被驱逐,若他再离开,整个天宫都会因为阴阳消失而颠倒,砸向人间。

    当然,随着真视神女的离开,整个天宫已经开始失衡倾斜。

    若再不让真视神女回去,天宫必将倾覆。

    这时,一道黑影从南天门中冲出。

    那是宫语。

    宫语凌空一跃,坠往凡尘。

    真视神女知道她的意图—她想回到凡尘,坐化飞升,取代她成为新的西王母,与林守溪制衡阴阳。

    真视神女无暇去阻拦。

    她知道,宫语已来不及,就算宫语来得及,她也可以拼着折损大道根本的代价,用“原点”的法能将这个血裔直接抹杀。

    当务之急,是回到南天门!

    真视神女向着南天门狂掠而去。

    战至此处,林守溪也已无比疲惫,他的双臂像是烧红的烙铁,滋滋地冒着厌恶,可他兀自撑着整座南天门,阻止真视神女的归来。

    拦不住的,拦不住的!!真视神女在心中咆哮,她坚信,林守溪不可能拦住自己,这是她耗费亿年杀出的血路,血路之上,无人能阻截她的狂奔!

    她扑向了南天门。

    林守溪紧锁眉头,严阵以待。

    真视神女的双手再度触碰到门柱上。

    她还想再与林守溪斗法。

    可是。

    又有一股力量拉着她不停后退!

    怎么可能.....黑鳞君主怎么可能输的这么快,那丫头固然蛮横,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不对,不是巫幼禾!

    真视神女向下望去,悚然大惊。

    她修长的双腿已消失不见,它们交缠在一起,化作了两根巨大的白色藤蔓!

    藤蔓飞速穿过黄昏,向着大地蔓延,它越来越粗,前端更是分裂出了许多的须状物,那是根系,它们拼了命地向大地爬去,其急迫感不亚于奔向南天门的真视神女。

    是原点.....

    原点的反噬已经开始。

    它要变成世界树,变成这个此界的世界之木!地心有苍白的心脏,这将是它重临的力量源泉!苍碧之王与虚白之王后,旧主苍白俨然也要面对被树根缠绕心脏,汲取养分的下场。

    原点的反噬蔓延全身。她的上身也在改变。

    她长出了许许多多的手臂,这些手臂与手指不断地变长,手臂成了主干,手指成了枝杈,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在不断膨胀,直至变成一个巨型的白色树冠。她的脸模糊地隐匿在树冠之中,显得滑稽可笑。原点同样等了不知多少年。

    它的反噬比真视神女想象中更凶猛万倍,她竟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她的“手臂”们缠绕上了南天门,并以那两根参天碧柱为支点,继续向上攀升着。

    记忆倒回至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她最绝望的回忆。

    那年。

    她背刺九明,并带着虚弱的原点离开。

    她想要吞掉原点,这样,她就有机会取代苍白与原点,成为新的永世之主。

    可是,她低估了原点的力量。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过去法限制它,但是没多久,她发现,原点的邪性远比她想象中更为恐怖。

    她用尽了一切手段,依旧没能压住这股邪性。

    期间,她甚至一度想要回到云墓,看看九明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他还能不能将原点重新封印。

    但她甚至没能回到云墓。

    某天,她在一片雪峰之间醒来,发现自己已不能动弹—她的双脚化作根系扎入地底,而她,正在逐渐变成一棵树。

    她无法阻止这一过程。

    她变成了一棵树。

    虽无人浇灌,却是越长越高,越长越大,她长出了枝叶,开出了花,她的意识越来越单薄,只剩一张脸被似锦繁花簇拥,木然微笑。

    那段岁月冗长而痛苦,她是一棵树,动弹不得,除了生长之外,再无法做任何事。

    幸好,这片雪峰之下没有埋龙,原点因养分不足,没有急着将她吞噬,而是占据了她的大脑,用她的脑子重新理解这个世界。

    真视神女已记不清这段记忆。

    每每想起,她的大脑就如同刀割。

    当初,她以为她会彻底变成一棵树,在失去最后的价值后被原点嚼碎。

    希望与反抗的念头被岁月稀释,几乎荡然无存。

    直到那天......

    那天。

    大地像是被陨星砸中,开始颤抖。

    同日,她的枝杈捅破了高天,一片昏黄的大海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她想起了九明给她讲过的故事,关于黄昏海的故事.....

    她拼尽全力,让枝杈朝着黄昏海蔓延,她缠住了诸天神柱,缠住了南天门—彼时它还不叫南天门。

    她驱使整片树冠的枝杈牢牢缠住天门与神柱,然后,她用尽全部的气力朝着里面钻去......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迸发出野兽的嘶吼,爆发起不顾一切的神勇,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力气,但她知道,只要抵达那里,只要进入那扇门,她就可以再将命运捏在自己的手中!

    枝干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整个天宫都在她的斗志下摇动。

    她不知道她挣扎了多久,一个月?一年?亦或者百年千年......

    画面的最后,她双眸炸裂,昏死不醒。

    但醒来时,她却听到了心脏的轰鸣。

    她睁开失而复得的眼眸,发现自己已在天门之内。

    原点的力量被黄昏之海压下。

    她重新变成了人!

    同时,她也变成了这片荒芜天宫的主人。

    失去了原点之力与真视神女后,那棵雪原上的参天之树很快枯死,如今去到天之东极的雪原上,依旧可以见到它—三花猫曾在那棵树下住了好久,树根蔓延的雪山更是滋养出了无数魔窟。

    见过它的人们误将它当成了世界树,称之为“若木”。

    这是真视神女的成神之路。

    其中的惨痛与折磨唯她自己知晓。

    原点的根系已插入大地,这根部利爪般牢牢地抓着地面,咬定不放。

    她再次变成了树。

    变成了一棵蟠桃神树。

    她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叶子中簇拥的,是一颗颗跳动的龙心。

    力量正在被夺走,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真视神女虽还用无数枝杈死死缠着南天门,可她的消亡几乎是必然。

第四百七十四章 :生死聚散云水间

    天宫之中,阴阳已经渐趋于平衡。

    稍显黯淡的宫楼再度泛起霞彩,整片天幕都被照的瑰丽壮美。

    真视神女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竟是给你做嫁衣了么......”神女喃喃。

    天宫已启,天条已立,在她被轰出南天门的间隙里,阴阳失序的天宫急于寻找一位新的西王母维持平衡—楚映婵恰合时宜地飞升了。

    楚映婵早已人神境大圆满,天宫开辟的那刻,她就心有所感,开始坐忘。

    司暮雪尚在地心,小禾已然太古不屑神位,那么,作为人间最高境界的楚映婵,理所当然成功飞升。

    她是第一位飞升的女仙,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空缺的西王母之位。

    这本不难想到,但真视神女疏忽了......楚映婵是人类的女儿,并无特殊血脉,真视神女从未将她放在眼中,更不可能将其视为敌人。

    然后,这个人类之女篡夺了她的一切。

    如今回想起来,林守溪被她的脐带抓住,完成仪典,应是他故意而为——他在为楚映婵的飞升铺路。

    真视神女燃尽骨血,穷尽一切,最终却一败涂地。

    南天门外。

    红霓依旧高挂,金光依旧普照。

    它们并不在乎天宫的主人是谁,自顾自编织着令凡人心向往之的仙景。

    楚映婵缓缓扫视过周围的一切,虹霞清彩在她眸中掠成连绵的影,仙宫姹紫嫣红,照她白裙胜雪。

    她原本以为,与林守溪道别后,他们天人相隔,再次相见杳然无期,她也没有料到,两人竟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不等他们叙旧。

    林守溪发现,真视神女断线木偶般垂下了头颅。

    “这是.....”

    楚映婵微惊,以为她是昏死过去了。

    “她想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原点。”

    林守溪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以金芒璀璨的手指点住了真视神女的眉心,学着她的口吻说:“来不及了。”

    ......

    小禾与黑鳞君王的一战犹在继续。

    天宫刚刚建成,还未稳定,林守溪与楚映婵哪怕占据了帝位、后位,依旧无法离开南天门。

    这是小禾与黑鳞君王的捉对厮杀。

    圣壤殿外,前代皇帝与它战过一场,如今,新帝也与它搏杀于天地之间。

    皇帝曾是苍白之下最强的存在,黑鳞君王则是惟一脱胎于苍白之血的龙,它在血脉与形体上都最为接近苍白。

    这本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但......

    战斗自南天门外爆发,没过多久,小禾就落了下风。

    落下风的原因很简单—她中毒了。中毒的正是那只镇守之臂。

    黑鳞君王是毒泉里脱胎出的王,他漆黑的血液中遍布着毒素,并且,小禾认得这种毒。这种毒与死证出于同源,它们都是神之疾,如今想来,黑崖的诞生、死证的出现、林守溪与生俱来的黑鳞.....它们似乎都与这位黑鳞君王有关。

    因为神之疾的缘故,小禾右臂的伤迟迟无法愈合,这种疾病沿着她的血管向着整个手臂扩散,要将她的神经麻痹,血肉瓦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疾病虽然狠厉,但只对龙躯生效,她未龙化的身躯并不受它的影响。

    可是,如果镇守传承被黑龙击碎,她必败无疑。

    她必须在传承崩解之前,想方设法将黑鳞君王打退。

    南天门外九重天。

    少女与龙从九重天一路打到了东海。

    东海是黑鳞君王的领域。

    东海之上,螺旋形的风暴在海洋中央成型,电光纠缠,雨水充沛,涌动的雪白云雾里,滔天巨浪形成了一道道冲天而去的海水龙卷。

    小禾与黑鳞君王在这片风暴海域中厮杀着,他们比风暴更像风暴,比灾难更像灾难,无论是多猛烈的海啸与浪潮,遇到这两道身影都会被纸片一样撕碎,而那横空闪烁的电弧,也只是天神为它们打造的趁手兵刃。

    小禾虽也在黑鳞君王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上万道伤,但她右臂的疾病已一发不可收拾,每次出拳,都会有大量的鳞片震碎、剥落,连番的苦战之后,她的手臂几不成形,伤痕也深可见骨。

    黑鳞君王却是越战越勇,整片天地都充斥着它威严的龙啸。眼看小禾就要落败,宫语前来助阵。

    她原本在海岸边坐忘,想要飞升成为第一个仙人,但海面上的动静搅乱了她的心,她越听越烦躁,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大海悍然出拳。

    “其实师尊是被楚楚捷足先登了吧?”小禾不相信她的解释。

    宫语仙颜更阴沉了几分,“我好心来给你助阵,你这死丫头少插嘴。”

    宫语比之过去,境界虽更上一层楼,但她毕竟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无法再发挥出斩杀域外煞魔时的恐怖实力了,她对着黑鳞君王轰出几拳,发现敌之不过以后,断然带着小禾在海面上飞掠逃遁。

    对现在的她们而言,逃遁是最好的策略,等林守溪与楚映婵了结了天宫之事,自会出手。

    黑鳞君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它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是林守溪的对手,他一旦腾出手对付它,千万载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黑鳞君王的进攻同样使出了全力。

    与林守溪、真视神女的战斗不同,东海上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的术法,这是最纯粹的杀戮,仿佛原野之上狼与豹的厮杀,它们要做的,只是用牙齿咬断对方的脖颈。

    期间,行雨也来了。

    她想要劝阻父王的杀戮,她告诉父王,真视神女已经落败,他们占据天宫、吃掉苍白的计划也已是痴心妄想,大势已去,她希望父王收手。

    但与真视神女一样,黑鳞君王熬到了今日,又岂肯轻易罢休?

    它是清醒的,它知道吞掉苍白已不可能,但,至少,在飞入黑暗的太虚宇宙之前,它要把皇帝吃掉。

    黑鳞君主同样清楚,维系天宫的平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在林守溪与楚映婵稳定天宫之前,它有足够的时间将巫幼禾杀掉。

    行雨见父亲冥顽不灵,怒不可遏,今日,她站在了血脉的对立面,站在了她认为的正义的那方。

    然后。

    遁逃的人里,又多了一个负伤的行雨。

    ——她们三人加起来,竟也不是黑鳞君王的对手。海面上,漩涡不断扩张。

    漩涡是无岸之河,它拖拽着她们的身躯,持续不断地将她们卷向涡轮的中心,这大大降低了她们遁逃的速度。

    黑龙在上方的云海中翻腾着。

    龙息越来越浓,雷电越来越密,她们所有可能逃跑的方位都被包围,惊杀天地的大阵已然开启,它的下一击,似乎可以贯穿整片东海。

    “不能再逃了。”

    小禾看着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说。

    宫语同样点了点头。

    再逃下去,她们非但逃不出生天,还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她一生与龙相战,龙王已至,她又岂能退缩?

    宫语闭上眼。

    她在雷霆暴雨的轰噪声中强行坐忘,刹那间,万象消散,尘埃寂静,她缓缓将自己的名字从意识中抹去—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名字忘记,这种忘记是暂时的,就像用丝绢擦拭镜子,暂时拂去镜面上的尘埃。

    足够了.....

    但这短暂的时间里,宫语的境界又拔高了一筹,虽是伪境,却也够用。

    她的拳一寸寸握紧。

    行雨同样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显化出青色巨龙的真身,于惊涛骇浪中吟啸,直视她的父王。

    某一刻。

    挡在她们上空的厚重云海被瞬间排开,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巨窟。

    云海右上方,黑鳞君王张大了龙颌,龙口之内,无数的光粒聚成了一个黑色的光球,光球还在不断扩大,死亡的气息遮罩天地。

    小禾、宫语、行雨则齐齐伸出双手,她们手指齐张,掌心朝向之处,一个白色的巨大光球同样成型,光球螺旋般飞转着,将三股不同的力量熔炼一身。

    黑鳞君王甩动龙首。

    三位女子齐声厉叱。

    黑与白的光球带着柱状的光波撞在了一起,交锋处,万里云海排成晴空,惊涛骇浪也被悉数抹平,整片大海竟霎时光滑如镜,寻不到一丝褶皱。

    两道强波不断对冲着,相持不下。

    这纯粹的角力之中,黑鳞君王却甩动它那刀锋般的长尾,朝着她们的脖颈平削而来。

    生死之战,无所不用其极。

    小禾反应最快,她举起残臂,挡住这一击,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的手臂几乎被直接削断,无法再释放光芒。

    黑色的死亡光柱转而占据了上风。

    它朝着小禾她们一点点压迫过来,要将她们彻底吞没。

    异变陡生。

    被强风压的平滑如镜的海面上,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不断扩散,越来越大。

    呜咽般的鸣声随海潮一同扩散,在天地间悠久回荡。

    在黑鳞君王就要得胜之时,涟漪终于破开,一头庞然巨物从中跃出,撞向了黑鳞君王。

    当初,司暮雪被一头暴龙追杀,她逃到雪地与海的交界处,本以为无路可逃时,一头深蓝巨鲸跃出海面,将暴龙一口吞掉。

    历史重演。

    又是这头巨鲸,这头救过司暮雪,又载着她与林守溪去到地心龙骸入口外的巨鲸。

    林守溪称之为星辰原初的守护者。

    它与一般的鲸类不同,它不仅拥有着鲸的身躯,还拥有着一口滑齿龙般交错的长牙,并且,这一次跃出海面后,它没有再下坠,它扇动着宽大的双鳍,迎着海风飞了起来。

    黑鳞君王被它撞的失衡,黑色的光柱也因此偏移,砸碎在了别的海域里。

    龙王发出惊怒的咆哮,它拧转身躯,巨蟒般缠上了鲸的巨体,绞杀之余龙爪紧扣鲸身,要将它撕裂。

    小禾等人见状,忙去助阵。

    风雾消散。

    大战落幕之时,天地间皆是伤者。

    黑鳞君王悬挂长空,破碎的龙鳞里黑血持续不断地滴落,它用深色的龙瞳缓缓扫视过天地,又望向了深邃的、布满星光的太虚。

    它还想再战。

    它张开龙颌,却未能聚起龙息。

    原来,黑鳞君王也到了极限,濒临枯竭。

    最终,它在留下一声叹息之后,飞上天幕,消失不见。

    它知道,再打下去,死的就很可能是它了。

    黑鳞君王去往了宇宙,再也不会回来。

    东海的浪潮吞吐着黑鳞与毒血,这是这位君王存在过的证明。

    巨鲸张开如翼的双鳍,兀自在天地间游荡,它不停地发出呜呜的长吟,歌声般传远,像是呼唤。

    接着。

    一道金影从厄城的方向飘来,缓缓落到了它的背脊之上。

    厄城关押着诸多圣贤名士的魂魄,地心之脑死去以后,厄城的封印解开,这些前代圣人们有的飘往宇宙,有的散道自毁,有的徘徊不知何处去.....

    小禾看着鲸背上的身影,她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只见他手持木杖,髯鬓皆白,虽年事已高,却依旧仙风道骨,淡然自在,似已浑然忘物、浑然忘我。

    天宫已经建立,黄昏将要落下。

    新的秩序正在构筑,这个世界已不再需要旧朝的守护者。

    所以,这头星辰孕育的巨鲸飞向了天空.......它职责已尽,未来的岁月里,它想去更广袤的宇宙看一看。

    巨鲸飞远。

    鲸背之上,老人的声音响起,声色沧桑,语调自在:

    “......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他伴着鲸吟远去,消失于海天之间。

    小禾回到了海岸上。

    黄昏在天边淡去。

    她的右臂上,鳞片与血肉都已剥落殆尽,露出了齐下白生生的手臂。那是她自己的手臂。

    这说明,她所获得的镇守传承,已在这一战中彻底磨灭殆尽。

    她回望夕阳,缓缓抬起久违的纤白藕臂,慢慢张开蜷紧的手指,不断伸张,逐渐适应着它。

    她不觉痛苦,心头唯有难言的空落。

    朝远方望去。

    宫语与小禾都看到了一棵巨木.......准确地说是半棵,它被拦腰截断,没有树冠,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半截世界之木,里面还残存着原点的力量。

    它就像是一根被剪下的柳条,如果立刻插在湿润的土壤里,说不定还能重新长成树木,如果没有养分供给,但它必然会枯萎死去。

    苍白的心脏就是最好的养分。

    它竭尽全力生长着根系,向着地心蔓延而去。它要在枯萎之前,缠绕上苍白之心。

    宫语刚想问怎么办,却见小禾已平静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来好了。”小禾说。

    当初尹檀问她擅长什么,她说过,她擅长拔树。

第四百七十五章 :百炼成神

    黄昏低垂,太阳在西边降临。

    近处的白墙屋檐、远处的山陵青丘,它们是无数张开的口,将绛红或淡紫的落霞鲸吞蚕食,世界在万众瞩目中黯淡了下去,吹拂山林的风渐渐变凉,招引来的荧虫无处可去,它们飞上天空,变成了久违的星光。

    日落月升,银光寂照。

    末法的黄昏终于结束,世界回到了它应属的轨道之中。

    小禾坐在残墙之上,上身披着一件御寒的宽大青衣,雪白的布裙被风吹的时拢时散,***的脚踝细白晶莹,春虫误以为这是莲花碧叶,从草野间跃来,沾衣又走。

    她的左手一绺绺地把玩着垂落的雪发,右手却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绑着一圈圈白色的布带,显得有些臃肿。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发,目光投向天空,天空幽蓝宁静,宛若将凝的琉璃。

    夜色漫长。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语来了。

    她缓步走到小禾身边,在一旁坐下,双臂抱胸,交迭玉腿,长眸扫过断垣残壁间丛生的野草,悠悠地问:“这里是广宁寺?”

    “嗯。”

    小禾点点头,说:“广宁寺已是这里最出名的寺庙,前几年,这座寺迁下了山,去了城里。”

    “山上灵气充沛,适宜修道,去城里做什么?”宫语不解。

    “城里香火旺盛。”小禾说。

    “哦。”

    宫语倒是忘了这茬。

    小禾笑了笑,问:“天庭已启,师尊怎么还在人间?”

    “天宫有什么好的,不如人间怡然自在。”宫语说。

    “楚姐姐已是女仙之首,你现在飞升,反倒会被楚姐姐压一头,师尊如此骄傲之人,不愿屈居于徒儿之下,倒是可以理解的。“小禾微笑着说。

    宫语仙靥微冷,不悦道:“我不愿飞升,只是见你伤势太重,想留在人间照看你罢了,巫幼禾,你过去何等乖巧懂事,现在怎么也学起这妖女作风了?”

    小禾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臂。

    不知不觉间,与黑鳞君主战斗,已是两个月前的往事了。

    与黑鳞君主的一战,她右臂的镇守传承尽毁,这原本还好,虽伤及根本,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但她上岸之后,见到了矗立在大地上的蟠桃树。

    她来到这棵蟠桃树下,纤细的手指钢针板扎入树干。刚刚经历过大战的她无比虚弱,她没有休憩,继续燃烧起皇帝的血脉,施展全力,在原点的根系缠绕上苍白之心前,将这株断裂的蟠桃树从土壤里拔了出来!

    这棵树何其粗壮,一百个她也无法将其围个合抱,但它却被这样娇小的少女连根拔起。

    拔完树后,小禾太古级的体魄也濒临崩溃,她跪在地上,左臂布满了猩红的裂纹,右臂更是被点燃了一般,赤红到将近透明,小禾将手臂放进湖泊里降温,一整个湖泊的水都险些被蒸尽。

    她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一直是宫语在照顾她。

    宫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照顾一个太古级的病人。

    看着小禾,宫语百感交集,当初她可是道门领袖,这些晚辈们与她隔着纱帘说话时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今,巫幼禾,楚映婵,慕师靖.....这些过去任她拿捏的晚辈们,如今已一个接着一个到她的上头了。

    “妖女作风?”

    小禾抿着薄唇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人人如此......会不会,我们道门门风本就如此呢?”

    “嗯?”

    宫语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师尊自己说的。”

    小禾吐了吐舌头。

    “你·.....”

    宫语一恼,道:“你这丫头,伤势未愈就如此放肆,之后不知该如何无法无天.....真当没人降得住你了?”

    这位雪发少女理直气壮地点头。

    宫语冷哼一声,不再和她胡搅蛮缠。

    小禾低下头,看着伤势颇重的右臂,又回想起了那日东海上的战斗,心有不甘,道:“我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将身体修炼得那般坚不可摧了,原来是为了对抗黑鳞之毒.....我若也将体魄修成那样,那一战,应不会败吧。”

    “何必要修呢?”

    宫语扯了扯小禾纤薄的脸蛋,说:“修成那样,玩起来可就无趣了。”

    小禾秀靥泛红,她没有接话,只是瞪了宫语一眼。

    宫语也不和她打趣了,她说:“皇帝为了修成那样的体魄,把自己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尽数炼化,将所有情欲尽数割去,只余一个纯粹肉体.....即便这样,她还是死了。这等自残身魂的道术,小禾何必追求?更何况,当今天下,大敌已去,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想方设法将师靖唤醒。”

    黎明。

    小禾看着还未淡去的天空,不再说话。

    她眼中的星空与宫语的不同。

    她依旧能看到星空之后的万神。

    它们的身躯不断放大,这说明,它们正在一刻不停地赶来此处。

    很长一段时间,小禾都没有见到它们,但现在,它们又出现了,小禾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原点转移到了这个世界。

    它们本就是为原点而来的。

    万神之中,为首的就是那个红色的巨人。

    他明明是人形,动作却像是宇宙中爬行的红色蜘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细月恰好挂在他的面颊上,像是讥嘲的笑。他长的并不恐怖,却让人望而生畏。

    “没有敌人了么......”

    小禾轻声呢喃。

    太阳从东边升起,喷薄的光芒将星空的恐怖绘卷冲淡。

    小禾从残墙上跃下,想去休憩。

    宫语跟在她的旁边。

    走过一片林子时,小禾嗅到了一阵芳香。

    她侧目望去,看到了嫩叶间将开未开的桃花。

    又一年广宁寺桃花开。

    小禾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也曾手栽过一株桃花,但那株桃花在哪呢...

    小禾环顾四周,但见群芳满山,粉白烂漫,她穿过桃林斑驳的影,人面桃花相映,皆不相识。

    转眼又是一个月。

    天宫。

    瑶池。

    楚映婵松开了与林守溪相抵的手掌,她仰起玉颈,望着灵霄宝殿上盘桓的落霞,轻轻吐了口气。

    为了维持天宫中阴阳的平衡、有序,她与林守溪每日对坐瑶池,掌心相抵,吐纳真气,交换阴阳......这一度让她回想起了不死国中水车巨牢里的岁月,彼时的他们为了对抗色孽之印,亦是没日没夜苦修。

    今日,天宫终于稳定。

    他们也终于可以离开南天门,下界而去。

    “辛苦了。”

    林守溪抱着楚映婵的双肩,贴着她的秀发,轻声说。

    楚映婵轻轻嗯了一声,问:“以后.....不会再有浩劫了吧。”

    “有你我坐镇天宫,灾劫如何侵入凡尘?”林守溪说。

    “是么。

    楚映婵靠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眸,许久后才问:“那天上那些东西,是什么?”

    “天上.....”

    林守溪仰首看

    天,问:“婵儿也看到了吗?”

    “我可是西王母。”楚映婵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瞒不住我了。”

    林守溪将双臂搂的更紧。

    他静默一会儿,说:“它们是煞魔.……域外煞魔,它们是为原点而来的。”

    “域外煞魔....它们有多强呢?比当日从天之裂隙中爬进来的东西更强吗?”楚映婵问。

    “更强。”

    林守溪肯定地点头,说:“只是,我不清楚,它们到底会强多少倍。”

    “能战胜它们吗?”楚映婵问。

    “我不知道。”

    林守溪没有半点信心。

    楚映婵没有再问,林守溪低下头,发现她已经靠着自己的胸膛睡着了,静谧绝美的仙靥隐在青丝之间,呼吸平缓而轻柔。

    林守溪将她抱上榻去。

    他要离开时,楚映婵又敏锐地醒了,抓住了他的手腕。

    “去哪里?”她问。

    “我去见真视神女。”林守溪说。

    “小心,别被骗了。”楚映婵提醒。

    林守溪点头。

    天牢之中,林守溪见到了束缚跪地的身世神女,雷电为矛贯穿着她的身躯,将她钉在铺满红莲狱火的墙壁上,她的枷锁是白色的,它由上古的龙骨打磨而成,这座布满禁制的囚牢里,真视神女垂着玉首,眼眸由黑白变成了灰色。

    真视神女听到了牢门打开之声。

    “来了。”她说。

    “你在等我?”林守溪问。

    “我不是说你。”“那你说的是谁?”

    “天上那群东西......祂们要来了。”

    真视神女抬起头,凌乱的长发间,仙颜艳若妖鬼,她平静地注视着林守溪,说:“祂们降临的那日,整个世界都会覆灭。”

    “我知道。”林守溪说:“在世界神木之巅,你就与我说过这些了。”

    “嗯。”

    真视神女颔首,说:“所以,你不该破坏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

    “嗯,我本想与你同筑天宫的......十年,只需要十年,天宫就会迎来很多的飞升者,他们会成为这座天宫的中流砥柱,将空缺的仙位补齐。届时.....”.真视神女顿了顿,如实说道:“届时,我就能吃掉它了。”

    “你果然没安好心。”林守溪说。

    “不,恰恰是因为我安着普度天下之心,还会想怎么做。”

    真视神女的脸上露出了坚忍之色,她说:“待煞魔至此,整个世界都会覆灭。心怀仁善之人,反而会将世界拖入无敌的深渊。林守溪,你应该明白,这等灭世浩劫之下,需要的不是心系苍生的圣人,而是杀伐决断的霸主,你的心性也许可以成圣,却永远做不了霸主......我可以,我愿意欺骗所有人,也愿意牺牲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必须成神,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惟有这样,我才能助苍生度过此劫!”

    真视神女灰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炽热。

    她是唯一有资格吞掉天宫的人,因为,她的体内寄生着原点,天宫与原点会相互制衡,而兼顾两份力量的她,极有可能超越苍白与原点,抵达冥古之上。

    冥古之上.....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万神降临毁灭世界的场景,却无法想象冥古之上是怎样的风景。

    那会是真正的全知全能吗?

    又或者,全知全能这样的东西,在冥古之上的神祇眼中,就像婴儿啼哭那样寻常。

    “别无他法吗?”林守溪问。

    “别无

    他法。”真视神女说。

    这是她殚心竭虑思考出的法门。

    但她已经没有实现它的可能了。

    三个月前,她的西王母之位被楚映婵夺走,同日,寄生在她体内的原点也被林守溪拔了出来。

    她失去了一切,已沦为阶下囚。

    变回人后,她看向林守溪的目光反而更加轻蔑。

    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必将成为毁灭世界的罪人。她甚至期盼着万神降临,期盼着看到他痛苦、悔恨。

    林守溪伸出手,按住了刺在她胸口的雷霆长矛。

    真视神女本以为他要折磨自己,谁知道林守溪竟将这根长矛拔了出去。

    未等真视神女反应过来,她的枷锁铁链也被尽数斩断。

    她的身躯失去支撑,伏倒在地,她竭力想要起身,可经脉尽断的她根本使不上劲。

    林守溪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墙壁上。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真视神女摇了摇头,又说:“当然,你现在如果回心转意也许还来得及,休了楚映婵吧,将王位还我,我会用命守住人间。”

    “休想。”林守溪简洁地作答。

    “哼。”

    真视神女冷笑一声,淡淡道:“痴心于儿女情长者,如何能成大事?”

    林守溪没有反驳,而是说:“我只是觉得,你吞食天宫与原点,令其互相制衡的法子,有些买椟还珠了。”

    “买椟还珠?”

    “嗯。”

    林守溪颔首,说:“当初世界树之巅,你曾告诉过我,原点曾是万物归一的那个点,整个宇宙都由它起源。哪怕它如今被诸神重创,只要稍微流露一丝气息,依旧会惹来诸天煞魔的窥伺.....难道你觉得,原点真正的力量仅有现在你见到的这些吗?”

    真视神女没有直接作答,只是说:“它太暴戾了。”

    她当然尝试过炼化原点。

    可她失败了。

    原点光是寄生在她体内,就让她不得不禁足南天门内,

    半步不敢踏出。

    炼化原点的结果必然是被原点所炼化。

    这时。

    林守溪取出了一张羊皮卷,递给了真视神女。

    真视神女接过,她的目光掠过卷面,将上面的字读了出来:“诸天太虚之神法:炼万物归一之原点秘道术?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近日偶得的古籍,应该是炼化原点的法门。”林守溪说。

    “一派胡言!”

    真视神女冷笑道:“你是傻子吗?这羊皮卷是刻意做旧的,这笔迹用的也是新体字,根本不是什么古文......近日偶得?林守溪,你又被什么东西骗了吗,这种荒唐之物你竟也会相信?”

    真视神女不敢相信,她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这是我写的。”林守溪说了实话。

    “你写的?”真视神女彻底摸不着头脑。

    “我也是炼丹师,炼化丹药需要秘籍,世上没有炼化原点的秘籍,于是我自己编了一份。“林守溪说:“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你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啊。”真视神女冷笑,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她问:“你想我帮你什么?”

    “你是真视神女,你所见为真,所言为真。单论过去法的造诣也远在我之上。”林守溪说:“所以,我希望,你能把它变成真的。

    “你要彻底炼化原点?“真视神女问。

    “嗯。”

    林守溪早已深思熟虑过了。

    真视神女注视他良久,叹气道

    :“你怎么比我还疯?你这么做,注定玉石俱焚。”

    “你帮了我,我可以让你活。“林守溪给出条件。

    “活?十年之后,整个世界都会毁灭,多苟延残喘十年,于我何用?”真视神女说。

    “十年?那些煞魔十年之后就要来了吗?”林守溪问。

    “若我观测没有出错,就是十年。”真视神女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原点究竟能不能被真正炼化。但我帮不了你,这份秘籍的目的太过狂妄,过去法所谓的'一切成真'的把戏,在这等狂妄的念想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知道。”

    林守溪闭上眼,说:“就当是图个吉利吧。”

    真视神女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接过了这卷羊皮纸,摊在身前。

    她将它想象成了真的。

    真视神女走出了天牢。

    她是第一个进入天牢的,也是第一个走出来的。

    当她看到缥缈曼丽的仙宫之时,她内心承认,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你真的会这样放过我?”真视神女不太敢相信,她说:“我还以为,这等深仇大怨,万世难消呢。”

    “司暮雪苦苦追杀过我,我放过了她,圣壤殿的神女们也一度将我逼上绝路,我也放过了她们......多放过你一个,似也无妨。”林守溪说。

    真视神女还是不信,说:“她们只是被皇帝蒙蔽,本性不坏,我与她们可不一样,我身负罪孽,是真正的恶人。”

    林守溪听到这里,倒是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

    真视神女露出了警惕之色,她后退半步,问:“你想做什么?”

    林守溪缓缓朝她走去。

    “林守溪,你不准出尔反尔!“真视神女怒喝。

    林守溪没有杀她。

    同日。

    蟠桃园的门开了。

    里面多了七位仙女,仙女们性格各异,懵懵懂懂,皆个绝色,她们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只知自己的使命是守护这片桃园。

    她们是真视神女七情的显化。

    等她们在这片宁静的桃园中磨灭邪性,自会重新归一,变回真视神女,届时,林守溪也愿意放她真正的自由。当然。

    这些都是之后的事了。

    他将羊皮卷收好,离开南天门,去往昆仑山。

    他要在昆仑山炼化原点。

第四百七十六章:灭世之夜

    昆仑为万祖之山,高绝九天,下临无地,沿着云杉针茅一路向上,满目皆是冰雪色。

    山巅,林守溪孤身坐于雪中,将那张羊皮长卷慢慢摊开。

    “炎为火精,水为丹枢,真人玄妙,助我造化。”

    他默念起羊皮纸卷上的经文,双掌一搭,掌心与掌背相抵,朝上的五指展若花枝,向阳而去,朝下的五指颓然低垂,如凝渊之目。

    下一刻。

    苍白鼎火轰地燃烧,将他的内府照的通明,古老的鼎纹在他的身躯上显现,沿着他经脉的走向飞速流淌。他的身躯变得赤红透明,惟有丹田处的光球雪白炽亮,大放光明——那是他炼成的九明圣***。

    这粒丹开始高速旋转,中心处形成了一个白洞,白洞吸卷着周围的一切,似是要将林守溪也一并吞进去。

    今日开炉炼丹极为凶险,一旦失败,极有可能摧毁周遭的一切,所以,他摒退了所有人,只身来此。

    鼎炉已开。

    林守溪缓缓摊开了手。

    他的掌心,托着一枚黑色的环状螺旋。

    它就是原点,是林守溪从真视神女体内扯出的原点。

    原点才一出现,就开始吞噬他的手掌,他的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凹陷,五指也失去了血肉的质感,泛起草木的纹路,他的指甲变成了叶片,花茎从指缝中蔓延出来,开成了鲜花。

    林守溪五指合拢,攥紧了原点。

    他没有犹豫,仰起头,张开嘴,直接把这东西吞了进去。

    原点挣扎着,扭曲着,沿途搅碎了林守溪的咽喉,却依旧无法更改被吞噬的命运。

    原点与九明圣***在体内碰撞。

    这是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才一相撞就形成了内吸的螺旋。幸亏这是向内的力量,否则,整座昆仑山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林守溪闭合金瞳,席卷着阳炎将原点寸寸覆盖。

    固定住原点后,他将自己的意志想象成了一根足以贯穿一切的金色长矛,猛地下刺,对着原点正中心扎了进去。

    林守溪像是一头扎入了水中。

    从水中浮起,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天宫的瑶池之中,他从水中仰起首,正对上了楚映婵薄怒微嗔的仙颜。

    楚映婵双臂交错,玉手搭在湿漉漉的肩上,遮掩春色,话语斥责:“瑶池圣地,不要胡来了。好好休憩一番,稍后继续修行,等今日修道结束,我们再.....嗯,我们再平衡阴阳。”

    池水清凉,美人清嘉,林守溪想要将眼前的仙子搂抱在怀,可他不能,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原点的幻觉。

    如宫语一样,他似乎也坠入了无法确定的时间之流里。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天牢中与真视神女见面。

    真视神女将羊皮卷递还给他以后,进行了劝告,这一次,她的话语中没有讥嘲也没有威胁,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哀:“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任何试图将原点吞噬,并成为新的原点的人,最终都会走向覆灭......在时间之初,整个宇宙的诞生,或许就源自于原点的自我消解。

    林守溪,你早晚会被吞噬的,要么被原点,要么被你自己。”

    这是真视神女的真心话。

    她难得说一次真心话。

    说完之后,真视神女更觉悲哀,她拥有让假话成真的能力,可是,很多时候,其实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听的人相不相信而已。

    “我相信。”

    林守溪收好了羊皮卷,带着她走出了天牢。

    他也想告诉真视神女,相不相信也不重要,世上很多事,并无选择的余地。

    真视神女别无他言,最后只说一句:“再挑个黄道吉日吧.....图个吉利。”

    面前。

    楚映婵还在盯着他,仙眸灵动似鹿,似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今晚不了。”林守溪说。

    “嗯?为何?”楚映婵说。

    “因为我们现在经历的都是幻境呀,原点把我吃进来了,它想让我迷失在时间的河流里,这都是假的,再美好也是假的。"林守溪说。

    楚映婵神色一动,微显慌张,道:“你在说什么呢?”

    “楚楚觉得我在骗你?”林守溪问。

    楚映婵静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我相信你。”

    “好。

    林守溪露出微笑,说:“那我走了。”

    “嗯,万事小心。

    楚映婵与他挥手作别。

    林守溪闭上眼,意志再度化作长矛,穿刺进意识的深处。

    水光扭曲。

    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林守溪回到了东海之上,面前,化身为杀戮机器的宫语玉腿飞踹而来,直击他的胸膛。

    林守溪抬臂阻挡,架开了宫语一连串的进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守溪周围的画面不断变幻,他发现,这些场景虽然诡谲多变,但场景的时间次序则是不断倒流的——他在不停地回到过去。

    难道说,原点就是时间本身,不断进入原点,就是在不断回到过去?

    那它代表的到底是什么呢?原初时间?

    林守溪觉得,这像是一个深邃的礼物盒子,盒子层层叠叠不计其数,拆完这层,永远会有下层,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林守溪不作多想,只以一法破万法。

    他在神识之内与原点纠缠时,外面的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六月。

    广宁寺桃花已谢,暑气蒸腾,碧池之中倒是有荷花盛放,招蜂引蝶。

    小禾终于解下了缠裹臂上的白色绷带,随着绷带一圈圈地解下,她的手臂也露了出来,手臂白皙粉嫩,已看不见一丝伤痕,很是漂亮。

    这些月,她一直在空无一人的广宁寺静养,除了时常会去地心看望慕姐姐醒没醒外,她哪也没去。

    小禾伤好之后,寻到了宫语,说:“我要去昆仑。”

    “去昆仑?“宫语立刻表示了反对:“师父嘱咐过的,此次炼丹极为凶险,他让你们不要靠近他......小禾又叛逆了?”

    “我是皇帝哎。”小禾说。

    “皇帝也不行,那是冥古级的较量,你区区一个太古莫要掺和。”宫语坚决反对。

    “可是,如果是能将我毁灭的灾难,那这个世界也会跟着一同毁灭吧.....我宁可死在他的身边。”小禾轻柔一笑。

    “不行就是不行。”

    宫语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师父的命令:“你们可以任性,但我不行,我是长辈,我必须管好你们。”

    “你听师父的话,就不听本师娘的话了?”小禾不悦。

    “师娘?”

    宫语打量着雪发青裙,立的笔直的少女,冷笑道:“神气什么神气?谁还不是师娘呢?”

    见这过去乖巧的丫头如今越来越嚣张,宫语很是气恼,要不是她现在打不过小禾,定将这丫头抓来狠抽臀儿出气。

    小禾倒是没有反驳,她想了想,说:“那就听师尊的。”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昆仑山脉迟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这次,宫语主

    动找到了小禾。

    “师尊有何事?”小禾问。

    “随我去趟昆仑吧。”宫语也按捺不住了。

    小禾听了,学着宫语的语气,说:“你们可以任性,但我不行,我是长辈,我必须管好你们。”

    宫语板着脸,只淡淡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去。”

    小禾干脆利落地点头,又道:“但.....师尊先等等。”

    宫语站在原地等小禾。

    小禾很快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柄伞

    “你买伞做什么?”宫语更加困惑。

    “当年我与他在这里分开过,我说我去买伞,然后没有回来。”这位雪发少女将伞背在背上,认真地说:“我买伞回来了。”

    宫语与小禾来到了昆仑。

    她们抵达昆仑之前,心中还有惶恐,生怕画蛇添足,招惹祸端,但她们来到昆仑之后,却是吃了一惊。

    “楚楚,你怎么在这?”小禾讶然。

    楚映婵正在照看林守溪,见到她们到来,同样微微吃惊。

    “好呀,楚映婵,你前几日还叮嘱我别来昆仑,我当你是关心为师,没想到你自己却是寸步不离,真是....."宫语瞪着她。

    “我是担心师父的安危嘛。”楚映婵小声辩解。

    “担心?为师用得着你担心?”宫语问。

    “我.....”

    楚映婵倒也破罐子破摔,懒得辩解,幽幽道:“传说中,西王母本就出于昆仑,昆仑是我故乡,我来昆仑怎么了?”

    宫语知道,楚映婵如今是女仙之首,境界深不可测,她来此照顾林守溪,定有其道理,但她依旧被楚映婵这番话气的不轻。

    “你这孽徒,翅膀真是越来越硬了。”宫语唇抿的锋利。

    “好了好了,徒儿给师父赔罪,师尊大人别在这里吵了,免得惊扰夫君修炼。“楚映婵说。

    宫语冷哼一声,心道你这样说话倒显得自己不懂事了,但她也没与这逆徒多计较,只是问:“他怎么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守溪的身上。

    此时的林守溪不似人,更似一尊鼎妖。

    他的躯体上流淌着古老的铭文,体内散发红光,宛若一团燃烧的火焰,心口处白芒炽烈,似大日将升未升。

    他的身体看上去很滚烫,摸起来却是冰凉的,明明是盛夏三伏,他身躯的表面,却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他还在炼化原点。“楚映婵说。

    “还要多久?”宫语问。

    “他自己恐怕也不知晓。“楚映婵无奈地摇头。

    “也不知道他与慕姐姐谁先醒来。”小禾叹气。

    光阴飞逝,似水流年。

    神战始终在继续,林守溪也始终枯坐于此。

    他的身躯就是神明的战场。

    这场战斗持续了好多年。

    某天。

    小禾、楚映婵、宫语如常地聚于昆仑山巅,细声细语地闲聊着,天空中,忽有流星雨飞过。

    小禾刚刚将双手交握身前,想要许愿,却听到了宫语困惑的发问:“那.....那是什么东西?”

    夜空之中,隐隐泛起了一丝红光。

    红光越来越浓郁,几乎铺满了整片夜空,光的形状像是人,也像是伏于天外的红色大蛙。

    楚映婵与小禾的瞳孔中同时闪过了震惑之色。

    她们当然知道来的是什么。

    但她们每夜抬头,都能看到星空中的万神,所以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时不同

    往日,小禾隐隐觉得,这尊神明已身居大气之外。

    “怎么.....这么快?”小禾惊诧。

    流星雨鱼群般从天空中飞过。

    与此同时,林守溪枯寂多年的身躯终于动了动。

    “要醒了么?”

    这是她们共同的念头。

    ......

    “原点,你的把戏结束了吗?”

    林守溪行走在意识的最深处,他看着冥冥茫茫的四周,轻声发问。

    他已不记得自己坐忘了多久,更不记得自己的意志长矛捅破了多少层的时间之壁,他沿着时间回溯,竟硬生生地回溯到了上古时期。

    原点幻化出的场景越来越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这说明,原点也已精疲力尽,濒临崩溃。

    原点没有回应他。

    林守溪便自顾自地向深处走去。

    意识的最深处,他见到了一个白色的光球。

    光球中充斥着森罗万象的画面,也充盈着原初的力量。

    再没有一点犹豫,林守溪又如金色长矛一般刺了进去。

    轰--

    眼前的场景骤然开阔。

    林守溪原本以为,他已经刺穿了一切,就要离开这里,可眼前的场景却令他感到深深的震惊。

    ——世界之峰矗立面前,神峰之上,缠绕着一头鳞羽苍白的巨龙,这头巨龙与人们想象中的蟒形五爪长龙很像,但人们想象中的龙与之相比,仿佛只是低劣的生命而已......唯有亲见者可以描述出这种生灵的美,任何文字的表述都显得亵渎。

    巨龙的身躯将这座山峰缠的密不透风。

    世界之峰顶天立地,但在巨龙面前,却只似一个暂居之处,它的大部分身躯埋于地下,与地面相连,仿佛大地之母。

    苍白巨龙对着天空张开了口。

    白色的气息从其口中喷出,那是祂的血。

    血创造出了浩瀚的云,以此为中心,流向整个世界。大雪从云层中飘落,将任何可以涉足之处都染成了素白。

    这应是苍白开启冰河世纪的场景。

    等等.....

    原点的中心处,为何会有这样的场景?

    林守溪回头望去。

    他看到了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跪坐在雪中,双手合十,似是在等待什么。

    “不好--”

    林守溪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他想要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这时。

    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龙的声音。

    这是龙的真言。

    龙语古奥难懂,不以文字记载,可是,这句话一经传出,无论是哪个种族,都听懂了——它们落到不同种族耳中时,会自行变成它们的语言。

    它落到人的耳中的声音是:

    “大地颤鸣,白骨苏醒。”

    林守溪几乎是和苍白一起念出来的。

    他猜的没错,原点的确意味着原初时间,他在原点中坠落,朝着上古时期不断回溯,一直回溯到了苍白订立预言的时候,但......这远远不是时间的尽头。

    真言风一样摧枯拉朽地扫过大地。

    地面开裂。

    所有生灵的血肉都开始消解,他们化作白骨,沉入了土壤之中。

    按理来说,这样的幻境无法影响到林守溪。

    但......

    小禾等人本以为林守溪要醒了,但下一刻,地动山摇,整座昆仑山

    开始分裂。

    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林守溪的血肉开始急速蒸发,转眼间,他竟变成了一具白骨,被裂开的大地吞了进去。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同时。

    星空之外。

    那座星云与神祇残骸构筑的王宫之中。

    神似慕师靖的少女看着跳动的星辰历,幽幽道:“时间到了.....结束一切吧。”

    说完之后,她手指一点,直接轰碎了这面横贯星系的星空之历。

    今日之后,曾经支配一切的原点必将毁灭,星空也要换上新历,迎接崭新的纪元。

    红色的巨人已至蓝星外。

    他伸出了幽红的手指,缓缓地指向了这颗星星。

    他的手指与大气相触,稍一停顿之后,这截手指刺破了气层,朝着地面碾了过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伊始(大结局)

    夜空中。

    所有的星辰都在燃烧。

    红色的影子已降临大气之外,哪怕是凡人都能见到祂的尊容。

    巨量的气流覆盖在手指的表面,形成了一层炽白的光膜,这截手指正缓缓地落向地面,可以想见,光是这截手指,就足以灭世。

    楚映婵与小禾对视了一眼。

    她们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此时此刻,唯有她们有可能阻挡这次灾难。

    小禾毫不犹豫地开启了皇帝血脉,她的身躯飞快龙化,白色的鳞片覆上纤柔的身躯,修长的翅膀撕破后背的衣裳,迎风扇动。

    她向着这截红指掠去,途径之处皆是龙吟。

    她来到了那截红指之下。

    少女娇小的身躯与这红色巨指相比,微不足道,可她却抬起双手,如托天一般去与这域外煞魔抗衡。

    出乎意料的是,在小禾的阻截之下,这根红指竟真的停住了。

    宫语心中一动,以为这怪物只是大而已。

    惟有小禾能够切身感受到它的恐怖。

    甫一交手,小禾就断定,这猩红巨人的境界更在太古之上。

    她虽令这截红指停住,可这种停顿只有刹那,下一刻,红指加速下按,小禾被指头抵着,疾速向大地坠去。

    她竭力扇动着翅膀,龙虽可汇聚长风,可风力在神力面前太过绵薄,不多时,陨石雨从天而降,她不得不收拢翼膜,避其锋芒。

    若镇守传承还在,或许还能抵挡片刻,现在的她,根本无力拦截这根手指。

    这还仅仅是一根手指。

    楚映婵也已回到了天宫。

    她是西王母,是女仙之首,执掌着天宫的权能。只可惜,这才过去了十年,天宫依旧冷清,人间的飞升者寥寥无几,这片黄昏之海哪怕蕴含着极磅礴的力量,现在的她也只能发挥出冰山一角。

    熊熊燃烧的夜空里,黄昏降临。

    楚映婵试图以黄昏之海阻截这头煞魔的到来。

    黄昏之海广袤,但在这猩红巨人的对比下,却显得渺小。

    巨人的眼睛像是两个发光的圆球,它盯着黄昏海,鼓圆腮帮,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当然无法吹散狂风之海,但宇宙之风席卷而下,无数的天宫在风中失衡摇晃。

    楚映婵逆风迎上,想要竭力抵挡这一击,接着,本就根基不稳的天宫神庭一座接着一座破碎,黯然失色,化作飞灰。

    弥漫而去的黄昏之海被迫合拢,竟不能寸进半步。

    楚映婵从未见过这等恐怖的存在,难以想象,还有数以万计的这样的神祇在朝这里赶来,在它们面前,所谓的末法黄昏显得如此温和。

    猩红一指还在降落。

    小禾却没有再去看向它,她一边将身躯泡在海水中降温,一边看向了昆仑山的方向。

    少女紧咬薄唇,一言不发。

    ····

    大地颤鸣,白骨苏醒....

    预言在天地之间扫荡,千万种族双手合十,聆听着预言沉入土壤。

    他们虔诚而眠,等待来日苏醒。

    林守溪再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悬崖边,被温暖的海风包裹着。

    “这里是......”

    林守溪环顾四周,崖下是一片浅海,崖上则生长着很多水杉一样的树木,但它们远比水杉要高得多,撑起的阴影将天空遮的密不透风。

    这个陌生的世界透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林守溪走入林中,想要一探究竟,却在潮湿的、布满蕨类植物的林子里,见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

    他看到了一头直立行走的蜥蜴,蜥蜴比人更高,身躯布满鳞片,双足肌肉遒劲,颇为修长,它盯着林守溪看,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林守溪本以为它想要进攻,谁知道它竟飞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是倒着走路的。

    他看到了很多蜻蜓,这些蜻蜓比一般的蜻蜓大了很多倍,它们飞行的姿势也颇古怪,都是倒着飞的。不仅如此,他甚至看到了一只半个身体在壳外的鸟缩回了壳里,蛋壳还奇迹般复原了。

    看到这里,林守溪终于明白,整个世界的画面都是倒放的。

    他非但没能离开原点,相反,他的神魂还被卷入了原点的更深处,来到了这个不断倒退的世界里。

    他不知道原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尝试了很多次,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这里——他的意志与身躯的联系被彻底割断了,换而言之,他在昆仑山巅坐化的身体很可能被某种力量摧毁了。

    如今,他只是一头徘徊在原点之中的孤魂野鬼。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林守溪极目远眺,这才发现,天边正翻滚着浓烟,片刻后,一点炽光刺破了浓烟,朝着天空飞去。

    林守溪明白,这应是一颗砸到大地上的陨星,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倒退的,所以这颗本该毁灭大量生灵与植被的陨星重新飞回了天上,浓烟与尘埃也缩了回去,山的棱线重新变的清晰,山尖还覆盖着素白的雪。

    陨星飞远时,林守溪透过火光,隐约看到了那颗陨星的轮廓——它的纹路不像石头,更像是一颗脑子。

    难道说,这是苍白的脑子,当年苍白之脑以陨星的形式降临此界,寄生在了这颗星球上?

    林守溪回神时,陨星已经飞远。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守溪一直在寻找离开的办法,他尝试了几万种方法,都失败了。

    他被困在了这个不停倒退的世界,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类。

    林守溪也渐渐明白,他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应是蓝星的过去,他所见到的画面,都是早已埋藏在地层深处的、几亿年前的画面了。

    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原点是原初时间。

    他正朝着那个原初时间不断下坠。

    三年之后,林守溪几乎确定,他无法离开这个时间的囚牢。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否是一致的,会不会哪天醒来,发现外面已沧海桑田。

    担心并无作用。

    林守溪开始在这个世界游荡,寻找其他的破局之法。

    他见证了一头暴龙从老年到壮年到幼年最后变成白色龙蛋的场景,见到了诡异倒放的分娩过程,见到了濒死的生命从血泊中站起,伤口愈合,倒退回丛林......死病老生,周而复始。

    他还来到了南北两极,这个时代的气候尤其温暖,南北两极甚至没有冰盖。

    他也没有找到地心的入口。

    看来他的猜想没错,这个时代,苍白之脑还未寄生。他无法回去,也无法离开,只能在这里生存。

    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并于悄然之中,展露出它宏大的面貌。

    起初,林守溪还能在这个新颖的世界里寻找到一丝乐趣用以解闷,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后,一切都显得枯燥、乏味,他只能不停地回忆着往事,但自幼时出生于黑崖起,至他坐化昆仑山巅,也只是过去了一百年,他哪怕将所有细节都回想个遍,也足够回想几千几万遍了。

    他曾让宫语苦等过四百年,也许,这是命运施加给他的报复。

    生着翼膜的鸟在天空振翅,菊石在怪物横生的大海中爬行,很多时候,他已不觉得世界是在倒退,甚至

    一度认为,世界本该就是这样的。

    又过了一万年。

    任何瑰丽的景象都无法再激起他的兴趣。

    他看着广袤的天地,唯一感觉到的,只是空洞。

    他知道,区区的两万年在世间的尺度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刹那,他不知道还在这里待上多久。

    今夜星斗明亮,林守溪在将往事回忆了一遍后,陷入了沉眠。

    再醒来时又是数万年后,他为沉眠开辟的洞府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遮天的松柏,大量的蜻蜓与蛴螬窸窸窣窣地穿梭过林子,野兽奔走的声响里,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象足巨龙。

    对他而言,世界依旧没什么改变。

    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他不断进入沉眠,想以此消耗时间,快点抵达原点的原初。

    但这样长达万年的沉眠亦是杯水车薪。

    当年天宫之中,真视神女听到他要炼化原点后,说他比自己还要疯狂,如今,他终于深切地明悟了其中的含义.....这就是原点,这条回归原点的路径太过漫长,任何人都会在冗长的时间长河里疯掉。

    真视神女....

    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遥远。

    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瀑布逆流,参天巨木长成幼苗.....大自然如此和谐。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那位'小姐',当年神战之后,作为苍白意志的小姐,就是在黑暗的雪原上徘徊了数亿年啊......那该是何等的孤单?

    林守溪不去想,因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懂的。

    他沉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一次,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海洋里,鱼类在他上方穿梭不定,宛如幽灵。

    他没有选择去到陆地。

    他就这样躺在深洋,闭上眼,继续沉睡。

    苏醒,沉睡,苏醒,沉睡....

    时间以万年为尺度飞逝着,他身下的海床时而隆起为山脉,时而又沉沦为谷地,这是何其枯燥无聊的过程,期间,他一度想过要杀死自己来了结这段折磨,但这只是想而已,每当他抬起手腕,他就会看到刻在血肉上的一个个名字。

    巫幼禾、慕师靖、楚映婵、宫语、司暮雪、时以娆、白祝.....

    他凝视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一笔一划中回忆起她们的形容。

    记忆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他想起自己是林守溪,想起自己是九明圣王,她们还在等他呢......这是他与原点的战斗,战斗远未结束,他不能认输。

    他化作太阳从地上升起。

    他升上高空。

    他从东边缓缓飘到西边,他绕着星辰旋转。

    这个宇宙是虚无的,只有蓝星与月亮,所谓的满天星辰只是无数虚化的光斑。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多次醒来的时候,他都想重新拾取一些生的意义,但他找不到,空洞与虚无是绝对的寒冷,它们可以将鲜活的血肉冻成冰渣。

    某一天。

    他再度从海床上醒来。

    他的身边,聚拢着无数的三叶虫,它们在泥沙间爬来爬去,毫无畏惧,一如纵横海洋的霸主,除此之外,他还在海洋中见到了许多无脊椎动物,它们永远也无法想到,自己弱小的身躯竟是适宜邪神生长的土壤。

    这是......过了多久?

    林守溪无法想象。

    过去,他还能在海洋里与鱼龙鲸鲨类战斗,以此榨取微小的快乐,但现在的海洋,三叶虫已是霸主。

    他从海洋走向陆地。

    陆地何其空阔。

    他试图理解这个世界,但思考是剧痛的。

    他捞起了一只三叶虫,放在掌心。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隐隐约约间,他想起了小语送给他的礼物,那是一块溪涧里拾取的化石,化石上,两只三叶虫抵死相拥。

    他的鼻子酸楚,忽有哭泣的冲动,这已是他上亿年不曾有的情感了。

    “小语.....宫语...”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对她说过,时间只会洗去那些不珍贵的东西,如今,亿万载的光阴长河奔腾了下来,他逆流而上,他要向小语证明,师父从没有骗人。

    这是他接下来一亿年的座右铭。

    又过了一亿年,三叶虫都不见了。

    他的脑海中,与小语的对话越来越少地想起,他所更多想起的,是那一句'能杀死我的,唯有渺渺无垠的时间。

    时间才是最锋利的刀刃,自以为坚强的人类在它面前,如此脆弱不堪。

    冰川消融,海平面升高,他见证了大量的火山喷发。

    之后,他甚至再也见不到一个生命。

    世界又经历了一次冰川。

    他在冰中封睡。

    沉睡了很多年后,他才见到了大量爆发的红藻,这已是世上唯一的景色。

    之后的世界无比荒凉。

    这是真正的荒凉。

    荒凉到他一度开始怀念在海底看三叶虫爬来爬去的岁月,那段岁月被过滤之后显得如此宁静美好。

    世界又经历了几次板块的挪移与冰川的更迭。

    活着本身已是纯粹的痛苦,但他连自杀的念头都不再有了,因为下决心需要思考,思考本身比死亡更痛苦。

    一天。

    他醒来时发现,天空好像少了什么,他想了好久才意识到,是月亮不见了。

    于是,他飞上天空,自己变成了月亮,每天绕着大地转动。

    久而久之,他觉得,他就是月亮。

    转啊转啊转啊.....

    大地在他眼中不停地变幻着。

    最后,他记忆中的蓝星变成了炼狱般的火球,这颗火球没日没夜地朝着星空发射陨石与彗星…….……它为什么要向宇宙发射这些呢?

    很久之后,林守溪才想起,原来时间是倒流的,它们的轨迹本该是撞击地面。

    再后来,蓝星也不见了。

    他发现,他置身在一片尘埃里,尘埃的中心,是一颗发光的太阳——所有的星体都消失不见,世界只剩下一个太阳。

    林守溪知道,总有一天,这颗太阳也会消失不见。

    他在尘埃中飘荡。

    某天,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臂,拨开了覆盖在手臂上的血肉,看到了骨头,他发现,骨头上刻着字,他已不认得这些字了,却还是把它们念了出来:

    “巫幼禾......楚映婵......慕师靖......宫语......他念”

    了很多很多遍。

    然后,他茫然地看向太阳。

    “她们.....是谁?”

    林守溪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直思考到太阳消失不见。

    他有时候能将她们连同过去的一切都想起来,有时候,他又什么都想不起,脑海里像是有三叶虫在爬来爬去。

    太阳不见了,一颗更大的星星从爆炸中复原,它大的史无前例,大的超越了林守溪见过的一切星星,但林守溪并不觉得震撼,他知道,总有一天,它也会消失。

    一切都会回到

    诞生之前。

    而他要活到诞生之前。

    这是他的信念。

    这个信念在亿万年的岁月里于他脑海中不断强化,它如此根深蒂固,坚硬地超越了一切物质。

    他不知道为何而活,但他拥有信念。

    先前他所熬过的时间,甚至不到这漫长尺度的一半。

    他再次陷入长眠,然后在某个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的时候醒来,与这颗大的难以想象的星星告别,它沿着出现的轨迹消失,最后归于虚无,仿佛从不曾来过。

    一切都消失了。

    唯有他还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游荡...

    他甚至已不记得,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倒流的。

    终于。

    终于有一年。

    他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将他朝着某个地方拖拽。

    整个世界都在朝着方向聚拢。

    这个过程越来越快,快到他迟钝的思维已反应不及。

    转眼之间,他已来到了一切的尽头。

    他的面前,是一颗微小的点,微小到近乎虚无的点。

    这粒点没有重量也没有能量,也不存在时间、空间的概念,它仿佛是虚无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一如他。

    “原......点?”

    林守溪张了张口,嘴唇中吐出了晦涩的音节,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但他总觉得,这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为了寻找这个东西,他体验了比死亡更剧烈亿万倍的苦痛。

    原点......原点.....

    林守溪盯着那粒点。

    突然,他注意到,原点的背后好像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黑发金袍,面容俊秀,背后悬着一颗红日的图腾,手中提着一柄树枝状的剑。

    .九明圣王。

    诛族之剑。

    时间果然是一个环。

    林守溪回到了最初的过去,见到了最远未来的自己。

    他一直在这里等他,同样等了很多很多年。

    “巫幼禾....楚映婵....慕师靖....宫语....”

    他再度念起永恒刻在骨骼上的姓名。

    他依旧无法回想起她们的容颜,但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林守溪一把将原点紧攥掌心,他吞掉了它,一如一百五十亿年前在昆仑山巅吞掉它那样,他看着虚无的世界,缓缓开口,声音唯他自己能够听见:

    “我要为她们,创造一个新世界。”

    苍白的心脏里。

    慕师靖也陷入了漫长不醒的梦。

    她再次梦到了与原点的决战。

    她已想不起这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了。

    那是原点的拼死一击,她的双翼合拢为盾,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是荒谬之间,是唯一之物,原点杀死我,必将被反噬的。”

    遥远的记忆从心中响起,那是地宫之中的对话。

    “这样拙劣的伎俩,原点怎会上当呢?我创造了你,你是我的伙伴,我不会让你死的。”

    “它会的。这个世上没有人见过您的真容,包括原点,原点见到的龙类都拥有一双翅膀,它无法想象,作为原初之龙的你,竟是形如长蟒的五爪之龙......小姐,我做你的翅膀吧,它不会起疑的。”

    “不行!你断绝这样的念头吧,我绝不会准许的。”

    他违抗了小姐的命令。

    原点玉石俱焚的反攻里,她的

    双翼碎在了空中,这是当初慕师靖无数次回忆起的画面——林守溪挡在她的面前,为她承下了致命一击,然后被漫天流火吞噬。

    许多次观赏烟花时,她都心头悸动,常常惊醒。

    林守溪嘴唇翕动,像是说了什么,当时的她没有听清,今天,她终于听清了。

    他说:“小姐,真龙的腾云驾雾,不需要翅膀,我就陪你至此了......”

    不.....

    不要——

    慕师靖哪怕已回想起无数次这幕,依旧觉得撕心裂肺,她向着流火四溢的天宫竭力伸手,两人的指尖却似相隔天堑。

    忽然。

    慕师靖听到了呼啸的杀意。

    她仰起头,看到了天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朝这里飞来。

    那是一支箭,一支由神灵手臂做成的箭。

    撕心裂肺的悲痛里,更古老的记忆被唤醒了。

    那是群龙之殿。

    年幼的她站在群龙殿里,被大殿之中一张张威严的龙首注视着,它们念诵着古奥龙语,龙语的语速听上去很慢,其中蕴藏的信息却比一条江流中的沙子还要多。

    这是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

    直至今日,慕师靖终于想起,龙族是宇宙中最强大的种族,而她是龙王的长女,她拥有着龙族最强大的血脉与天赋,却因不愿猎杀原点而被放逐,她被放逐的那天,年幼的妹妹与她擦肩而过。

    那是她们仅有的一面,画面单薄到让人难以铭记。她想起了.....

    原点最初根本不是什么邪物,它是宇宙母体的遗留,是纯粹的一个点。原点给生灵生养了一整个宇宙,宇宙中的神族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每一个神族都害怕自己被超越,所以祂们试图从母体中榨取更为纯粹,更为强大的力量。

    所谓的神浊,是神族们用以杀戮原点的兵器。

    当时的苍白在宇宙的边缘找到了这颗星星,祂与大地订立契约,想要建造一个远离纷争的,无忧无虑的乐土。

    在订立契约的那刻起,她以大地母神苍白而活,故而遗忘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这支箭撕开了一切的记忆。

    记忆中的两幕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隐隐约约间,她看到林守溪挡在了那支箭的面前。

    悲剧即将再现。

    慕师靖的心脏砰然跳动。

    “不......不要!!!”

    她仰头大吼。

    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

    大海之上。

    红色的手指已触碰到翻腾的海面。

    在它即将没入海中时,海床开始震动,海水随之翻滚。

    原本近乎绝望的小禾与楚映婵也察觉到了这场地动。

    地动......来自昆仑山中。

    与此同时。

    最初的原点里。

    未来的九明圣王举起剑,刺入了林守溪的胸膛。

    林守溪终于吞噬了原点,成了新的原点,他与未来的自己同存在这个玄妙的时间点,所以并非唯一之物。随着诛族之剑刺入身体,他的身躯轰然炸开。

    像最初的大爆炸那样炸开。

    曾有人预言,他终有一天会被诛族之剑杀死。

    预言应验。

    但他并没有被杀死,因为原初的毁灭是一切新生的伊始。

    九明圣王完成了使命,平静地消散。而林守溪则以超越光的速度飞升着,朝着一切开始之处飞升着!

    这也是白瞳

    黑凰剑经的最后一重境界——无量。

    他的过去与未来皆烟消云散,他只余一法——无量法。

    与此同时,另一个预言也应验了。

    一—大地颤鸣,白骨苏醒。

    苍白的心脏里,慕师靖睁开了眼,而这颗早已变成灰色的心脏,回光返照般搏动了一下。

    这一下搏动引的大地战栗。

    昆仑山也在战栗。

    山巅的大地裂开了,无数的枝条从裂隙中涌出,枝条间缠裹着的,是一具白森森的骨头。

    骨头血肉尽失,唯有一颗血红的心脏犹在鲜活的跳动。

    骸骨睁开了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白森森的骨臂,他发现,上面刻着一个个的名字,这些名字反复刻了无数遍,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雕空。

    这些名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呢?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也不必去想。

    他挣开枝条的束缚,从昆仑山上走下,风迎面而来,他的骨肉与鲜血在风中塑成,他仰起头,望着燃烧的星辰,同样燃烧的眼眸被星空点亮,他越来越完整,黑夜成了他的长发,湖水为他披上衣裳。

    他走到了大海之上,走到了猩红巨人的指下。

    巨人的手指还差一点就要碰到海水。

    但它永远也碰不到了。

    下一刻。

    海浪排开,一柄形如鲸骨的长刀刺入了巨人的指中,这根天柱般的手指被轻而易举地切开!林守溪拖刀狂奔,快的没有影子,他像是一道光线,一道在自巨人手指起,沿着他手臂缠绕了一圈的光,再停下时,他已穿过气层,立在了猩红巨人的肩头。

    猩红巨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无法调动手臂。

    这一意识生出,他的手臂立刻开始溃散。

    他的手指被斩成了三截,前臂肌群被尽数切碎,光线蜿蜒之处,桡骨与肱骨之间的连结也被斩断,林守溪脚踩的肩膀之下,赫然有一个圆碗状的平整切口,这个圆碗比月亮更大。

    猩红巨人这才发现,他的肩头站了个人。

    这个人斩断了他的手!

    巨人光球般的眼睛中爆发出异色,他另一只手握紧成拳,朝着蓝星挥去。

    林守溪念了一句咒。

    巨人的拳头未来得及触及气层,就凭空炸开,化作碎肉与骨,在宇宙中飞溅。

    林守溪冷冰冰地盯着这尊巨人。

    它像是一只断了双肢的红蛙。

    林守溪举着这柄随意从大海中取出的鲸骨,将它徐徐推向了猩红巨人。

    渺小的人,丑陋的刀,简单至极的一击。

    但猩红巨人逃无可逃。

    它怒吼着,口腔中汇聚起灭世的光芒,它嘶啸着,背脊上生出鱼鳍一样的拱起,它的肋骨开始反曲,它的脏器开始外翻,它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像是要开启自己终极的形态,这才是真正的巨人啊,死在死灵雪原的巨人王与之相比,像是一只蚂蚁。

    但没有用。

    林守溪无视了猩红巨人的一切挣扎,他以鲸骨为刃,开启了屠杀。

    他的意识中沉淀着无法回想的痛苦,这些痛苦堆积了亿万年,山无法形容其雄伟,海无法形容其浩瀚,他需要杀戮,需要杀戮来将它们消解!

    林守溪一跃而起,挥舞鲸刀凌空劈斩,迎上了这巨若星辰的怪物。

    猩红巨人在鲸刀中变作碎末,寂静消散,一如几十年前海洋中爆发的红藻。

    在小禾、楚映婵、宫语的眼中,它们则更像是红色的晚霞,

    司暮雪扶着慕师靖从地心爬出,也

    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慕师靖仰望星空,看到了立在天外的男人。

    他也看到了慕师靖。

    “小心....."慕师靖提醒。

    猩红巨人虽已死去,但林守溪的身后,诸天万神也已来临,与之一同来临的,是那支神祇之臂做成的箭,它们无一不带着毁灭的气息,常人看一眼就会灰飞烟灭。

    林守溪没有半点惧怕。

    他握着鲸骨,骨骼中传来古老的鲸歌,他的心脏在歌声中跳动,如擂起的战鼓,铿锵激烈!他面对这深邃广阔的宇宙,将这颗蓝色的星星护在了背后,他向前走去,向着浩浩荡荡的诸天万神走去,万神与他对视,神的眼眸瀚若星辰。

    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刃已发硎,唯有踏碎诸神之骨,杀至深空尽头才能终止!

    喷薄到极致的战意里,林守溪蓦地回首。

    他看了一眼这颗湛蓝的星,那里有一双双远望的清眸,她们的名字刻在他的骨头里,连原点也无法让她遗忘。

    提刀而战之前,林守溪对她们许下了最后的承诺。

    承诺之言如此轻柔,听不出一丝的杀意,仿佛只是春风中的折柳送别。

    “我将埋葬众神。”他说。

    (全书完)

    多年之后。

    深空的尽头。

    星云的宫殿里,神似慕师靖的少女望着破碎的星辰历发呆。

    “这么多年,还未归来么.....".她不解。

    她打算亲自去看一看。

    她披上了战甲。

    这是她当年征伐原点的战甲,彼时她穿着她与姐姐擦肩而过,她刻意停步,姐姐却未多看她一眼。

    她正要走出星云之殿。

    外面,忽有脚步声传来。

    她感到一丝困惑。

    她走出了王骸之门,看向了那条以'冥古'命名的神阶。

    无尽的长阶之上,隐约有个影子。

    那是一个黑发白衣的男人,他提着骨剑拾阶而上,金色的瞳孔跨越长阶与她对视。

    他在朝她走来,他身后的群星之间,密密麻麻皆是神的骸骨。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深空寂静如死。

完本感言

    这是见异思剑最后一本书,之后会换成别的号,以纯新人的方式开始新的写作生涯,大家不必来找我。

    我不满意现在的写作状态,同时也深深感到了创作上的匮乏,连续的写作总是难以避免既视感和同质化,再这样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需要沉下心来学习,这个过程可能会很久很久,我不希望读者等我,所以干脆就换号消失吧,从此以后,就当没剑剑这号人了。网文总有很多一两本书惊艳一时,然后飞快泯然众人的作者,我想,我可能也是其中一个,但我也不甘如此,很多读者朋友说我没有心气了,但我觉得我还有,我还有很强烈很强烈的创作欲望,脑子里还有很多崭新的人物与故事,可我现在太累了。码字至今约莫三年,三年几乎没有休息过,全勤除了去年九月胃病突发,也基本未断,到今日,身体与精神都已疲惫不堪。前年写第一卷存稿的时候,觉得自己写的真好啊,迫不及待想发给大家看看,仓促的开书埋下了恶果,大纲之神对剑剑降下了神罚。去年九月,有读者在群里发了一句话“我还记得剑剑开书之前开心的样子”,当时看到这句话,莫名破防,哭了很久。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中间剧情出问题的时候,不请假好好休息,原因无他,因为我深知,请两三天假什么也改变不了,那长假呢……很多写手的长假思考,最后大都走向太监切书。我能理解他们。船大难掉头,以后写书,没有大纲+几十万字存稿绝不会再开了。成长的代价总是创伤的,去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压抑很消沉,我一度觉得,自己不可能从低谷里走出来了,但我现在还是选择相信自己,我相信我能写出超越自己期待的作品。

    其实本来有很多很多话想在完结感言里说的,比如说一说这本书的一些问题以及如何产生这些问题的心路历程,但感觉,现在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所谓的创作热情目前也只是空口无凭,唯有拿出优秀的作品才能重新证明。

    再见。

    相逢有缘,后会无期,若还能相见,希望那时,轻舟已过万重山。

    ……

    (对了,番外会在休息几天后开始连载,番外内容也是日常向内容。想看的可以关注公众号:见异思剑或者加入全订群,群链接在下方,如果跳转有问题,也可以加群主好友(也就是我),发送订阅截图后让我拉你入群)

    ……

    补一下之前的打赏感谢:

    感谢思剑在上、小林笠奇、VarXy打赏的两个舵主!感谢aarogarman、大萌不是大明打赏的舵主!

    感谢风猫火炉、VarXy、月浸衣、陈天天天天、书友20221222225434655、赤仙尊、李慕容sns、书友20221210013605183、书友20220301032408903、书友20220526195257473、书友20230108040036890、山海画皮、仗剑走天涯2022、慕师靖_Official、书友20221017103958610打赏的执事!

    感谢你们的打赏呀,感谢读者大大们。祝你们新春快乐,2023可以有个圆满的一年,能遇到喜欢的人,和睦的同事,精彩的书,能学业有成,能升职加薪,能健健康康。

    感谢所有的读者朋友,我会永远记得这几年的写作经历,很多id我也会铭记一生。我是幸运的,能遇到这么多的读者,我也很内疚,2022年用这么低谷的姿态迎接了你们。

    祝你们都能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祝你们前程似锦。

    也许以后我们会在别的地方以别的id相见,也可能从此以后我就查无此人,但我更希望,未来某一天,我能写出一本真正满意的作品,并在取得成绩后告诉大家,我以前有个Id,叫见异思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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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319/ 第一时间欣赏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作者:见异思剑所写的《我将埋葬众神》为转载作品,我将埋葬众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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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埋葬众神介绍:
杀未知之魔,斩不死之妖。
……
(新书读者群:961095758(已满)二群:548904977(未满)欢迎大家加群讨论)我将埋葬众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将埋葬众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