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着,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
用陆五郎的话来说,就是两根木头杵在那里。
这边急得要死,趴在帘子后,心说,怎么都不说话。
里头的饭菜香味飘了出来,只听到一声咕咕咕的声音。
上官宁饿了。
“快坐下,菱花姐姐在烧午膳,等会儿就能吃了。”
“你怎么来的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最后都笑了出来。
陆徽莹只觉得鼻尖酸涩,眼泪没出息的就要滚落出眼眶。她很想冷静自持的开口,问上官,到底为什么不留在云都来西北。
他为什么不等着自己。
却在开口的时候,看到那张苍白的脸。
她心疼的想着,上官一夜没睡。
“你才回来,应该好好休息的。”她愧疚的低下头,手背之上是她的泪珠。
模糊之中,一双温暖的大手裹着她。
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我等不及。”
他不是神仙,很多东西都是他算不到的。
“我又不像你,一声不吭就跑了。”陆徽莹眼神略带控诉,扁着嘴委屈的说道,“至少我写了信,想让你知道真相。”
她没有逃婚,是有事要做迫不得已的。
哪里和他一样,连书信都没有,还和陛下退了婚。要不是自己从五哥那里听到消息,去了香南后,两人恐怕几年都见不上面。
再想起城门前,朱栀那模样,对上官是情根深种。
闷葫芦最怕的就是缠女,假以时日,自己要是不来,上官会不会被拐走。
她难受的冷哼,“我提心吊胆,你倒是好,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
这是,吃醋了?
上官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一双目光舍不得移开,看见她使小性子,手握的更紧,“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陆徽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难道不是”的眼神反问。
又轻飘飘的说道:“是与不是,我亲眼所见。”
原来说的是城门的事情。
上官宁轻笑,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她是我朱将军的女儿,在军营之中管着女子军。”
“我这倒是第一次听。”
“两月前,长公主密令而来,说是……”这些话本不该在这里说,他压低声音,“说是萧国公有勾结韦姜嫌疑,让我们守住西北,尽快抓到可疑之人。不敢打草惊蛇,朱将军的女儿便毛遂自荐,集结女子,成了娘子军。”
“一方面,可以光明正大搜罗奸细,另一方面,巾帼不让须眉,长公主说过男女皆是安国人,女子也如男子一样,怀抱着一腔热血想要报国。何必将她们拘泥在男子后院那一方小天地之中。”
这段话鼓舞了安国所有女子,于是那些受到压迫的人都来西北参加娘子军。
听到这话,陆徽莹浅笑,“殿下考虑事情周道。”
娘子军这件事,是她提的。
只是当初觉得痴人说梦,甚至殿下都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不准再提。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在这西北之地,竟然组建了娘子军。
即便不喜朱栀,她也对这样的女将军怀着崇敬。
和莫三娘不同。
三娘管的是莫将军,她牺牲了自己女子的身份,努力成为一个男人去庇护那个地方。
在现在,她越发相信李清歌就是安国所需的明君。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菱花的嗓子将两人都唤回神,一齐看去,是五哥在偷摸躲着。
她无奈,“五哥,过来。”
上官宁打量了一眼,少年一身褐色,干干净净但瞧他的眼神着实称不上友善。
慌乱起身,他跟着叫了一声五哥。
后者啧了一声,“当不起。”
陆徽莹护郎,白了一眼,“上官,他要是算起来,比你小了一个月。该是他叫你兄长。”
怎么自家小妹拆他的台。
陆五郎狠狠瞪着,陆徽莹不甘示弱,哼了一声,“我倒是不介意各论各,五哥,你说是吗?”
气死他算了,陆五郎气呼呼的坐下。
上官愣了一下,兄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起来。菱花倒是习惯了,这客栈,总比冷冷清清的好。
“娘子,郎君,就别吵了。快些吃饭吧。”她好奇陆娘子身边的是不是真的上官将军,瞧两人亲昵的样子,绝对就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这两人,以前好过。
哎,造化弄人,菱花也不想碍事,谎称后厨还有事,先过去。
她瞅了眼不自觉的陆郎君,“郎君,不如你来帮帮我。”
“怎么了,菱花娘子?”
他饿了,想吃饭。
一桌的好菜,不能糟蹋。
菱花笑笑,难道这人就不觉得自己碍事嘛,算了,干脆直接把人拉到后厨。
陆徽莹忍俊不禁,高兴过后又叹了口气。她放下碗筷,忍不住盯着要用膳的上官。
上官:“怎么了?”
“你怎么总带着巾帕。”她只能看到两双眼,“这里没人了,摘了吧。”
上官听话的拿下,比起之前,他瘦了。
黄沙漫天的西北,不养人。
再加上那些韦姜人,几次三番的挑衅,有时接连选在夜里。
他疲于奔命,从曦城又要去边城。
好在,之后一场小战役中,重创了韦姜,那些人才消停一会儿。
“在这里是不是很幸苦?”陆徽莹忍不住,抚摸着他粗糙的脸,离远了看不清,原来上官的鼻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上官觉得很痒,但没有躲开。
他笑笑,“刚来这里就经历一次,被刀划到,现在好了。”
陆徽莹心疼的按着,“很疼吧。”
砍在面中,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是削鼻。
见他不愿再提,陆徽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鼻梁如此挺。”
她苦笑的将他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一切担忧的话却都说不出来了。
上官从不需要这些,她故作轻松,“好了,快吃饭。”
简单吃过饭,上官就留在客栈睡了。
陆徽莹守在他身边,直到夜深,他才睁开眼,“醒了?我一直不敢叫你,所以让菱花姐姐留了吃食。你饿吗?”
窗外,天色已晚。
他收回视线,点头。
吃饭时,陆徽莹问道:“这么晚不回去,他们会不会起疑心。”
“他们是谁?”
明知故问,上官宁听到身侧的人儿小声嘀咕,却又不得不说出那两人的名字。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我住在侯……驸马之前住的将军府。他们不会擅自闯入,莹莹,你告诉我,是不是在吃醋。”
昏黄的烛光下,男人认真的神情不像在调情。
陆徽莹呆若木鸡,傻傻的就点头了。
反应过来后,脸爆红。她用手捂着,顺着自己的想法,老实说道:“上官,我害怕。”
害怕你离开我,害怕你爱上别的人,还害怕你突然发现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不值得喜欢的那一个。
这一刻,她诚恳也卑微。
不想放手上官,因为她确信上官喜欢自己。
但走到现在这一步,看见城门外锐气十足的男人,以及今早,被那么多娘子围着,她突然明白。
这世上,不是谁非得谁不可的。
她想要告诉上官,自己的一切,心里的小人害怕的缩着角落,大声的告诉她。
不可以,不可以。
因为当初的她就是混蛋。
她的秘密,是前世的她不爱上官。
这些话她藏在心底,挤出笑容,直白的说道:“我害怕你喜欢别人。”
她的眼泪如同珍珠一般滴落,掉在了上官的心上。
他伸手,滚烫的泪珠滑到手心,心疼的望着莹莹,他道:“我不会,莹莹。这辈子,下辈子,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
那个在心底的人,永远是陆徽莹。
他揽过伤心的人,紧紧地抱着。
曾经想过放弃,但他还在坚持喜欢陆徽莹的这件事。遥不可及的梦想要实现时,却在六月六那日,迎来了破灭。
他夜里无数个猜想,却都敌不过活生生的人在面前。
半月后,曦城开了一家新店。
菱花客栈改成裁缝庄。
请来的绣娘做先生,专门教导流民织布,织出来的布再加工成棉衣送去给西北军。这裁缝庄里,有个好脾气的娘子,还会带着大家种药草。
午后,陆徽莹在后院偷懒。
菱花进来,就揪着她的耳朵,“快醒醒。”
不快的睁眼,看见来人,撒娇说道:“好姐姐,昨日我做了一夜糕点,累的身子都快撑不住,快叫我睡睡吧。”
“睡什么睡,外头来人了。”
“谁?姐姐还处理不了。”菱花长袖善舞,裁缝庄的事情都是她操持,自己不过就是挂着名罢了。
让菱花姐姐特意叫她的,恐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菱花开口说道:“是朱栀。”
“她来这里干什么?”先想到上官,但两人见面都是夜里,除了菱花,别人都不知。
不是为了上官,那是为了什么。
她端着气势,请人进来。
朱栀穿着甲胄,英气十足,见到她,上下打量一眼,抬起下巴,高傲的问道:“你就是陆白的妹妹,陆娘子?”
陆白是五哥随便取的名字,她为五哥来的?
“恩。”她颔首。
朱栀对这种故作清高的女子实在瞧不起,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美人在曦城不少,像这般粉面娇俏的,自己应该是过目不忘的。
她正要开口说陆白的事情,脑海中窜出一个片段。
是半月前,宁哥哥回来时,看的那个女子。
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