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一家死了有两天,才被要债的人找上门发现。
天气热,尸体早已经丧发出恶臭味。
胡老太,女儿女婿还有一双外孙,无一幸免。最小的还不会说话,杀人者没有丝毫怜悯,丧心病狂的将婴儿也吊在上面。
朱蒙心情沉重,胡老太确实作恶多端,孩子却是无辜。
“爹,这件事我来吧。”朱栀接过案卷,爹和胡老太之间的纠纷,她也直到。对于这一家子的无赖,她不同情,反倒觉得他们活该。
作恶多端,就是会得到报应。
这等恶人身死,岂不是大快人心。
她朱唇轻抿,目光落在最后两具尸体时,开口说道:“去,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找来。”
看着女儿风风火火,朱蒙满意的一笑。
又想到军中的流言,他不免摇头,说道:“上官秉性好,又能干,也怪不得侯爷喜欢。还想着侯爷的小妹和他没了瓜葛,我的女儿可以得偿所愿。没成想,居然是断袖。”
“将军,要不,我找人把那小裁缝给绑了?”
副将跟随他多年,也是看着朱栀长大,知道二姑娘从没像喜欢上官那样喜欢过别人。她和将军性子很像,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柔软。
“这件事,就让她自己办。上官是良人,但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的。我的女儿理应配得更好的。”他扭头,“你先去查查那个裁缝庄背后之人,突然冒出的神医,军中又出现一个小裁缝。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栀先去的胡老太家中,就住在四方街街尾。
她站直身子,正好看到如意裁缝庄的牌匾。
想起军中的小裁缝,她忍住要向前的脚步,不是时候。
上官不喜欢胡搅蛮缠的,或者说只要是男人都不喜欢。她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会忘记这件事。
胡老太的家一贫如洗,黄土建造,高高的窗户只能透进来一点微光。
她站在里面,就如同蜗在壳中,十分憋屈。
站了三个人就显得屋子挤,曾经却住着五口人。
现场还未清理,能看见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有一锅肉汤。
陶罐已经发霉,白色的毛根根竖立,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么穷,还能吃上肉?
“小将军,人来了。”青翠的声音在外响起,她将目光收回,转身走向院子。来的人瑟瑟发抖,见到人,害怕的跪了下来。
他约莫三十上下,容貌大众,放在人群中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此人叫刘王,在西北以发印子钱为主。
借出去的钱,利滚利,一百变两千。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朱栀冷飕飕的瞥了一眼,那人立即低下头,上半身肉眼可见的发抖。
发印子钱的还有良心,少见。
“为何报官?”
刘王起初没明白,回了一句百姓之责。
上头的人一直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小的不是放印子钱的,我是他们雇的要债的。胡老太一家欠了云老大快两年的钱,连利息都还不起。更是耍赖,云老大不想闹出人命,就由着拖。谁知道,胡老太不讲道义,竟然要报官。”
云老大自然是不能,于是派人一直盯着,胡老太要真去找朱蒙,就把人绑了卖掉。
朱栀反问,“是你那个云老大杀的。”
“当然不是。”王刘摇手,差点人都被甩出去,“人要是死了,真就收不回来钱了,我们怎么可能杀他。”
再说,真要是杀人了,他干嘛报官。
最后一句是嘀咕。
是,刘王说的不错。
所以朱栀从没有怀疑过是他杀的,“你今早来时,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我是交接上一个兄弟的,据他说,胡老太一家有两天没出来过,叫我去的时候多注意点,别是耍什么花样。我是从天黑到天亮,一个起夜的都没有。吃喝拉撒,总得出门吧。”刘王觉得事情诡异,干脆就上门了。
谁知道,推开门,一排的吊死鬼。
吓得他当场就尿了,好不容易回神,湿着裤子去报官。
“恩,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屋没有再出来的?”门窗紧闭,胡老太又是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死的,是谁这么厉害,能绕过这么多人的眼。
刘王道:“三天前的傍晚,胡老太提着一刀猪肉回家。要知道,这一家穷的是连裤子都只有一条,一个出门了,另一个就出不了。这老太太有钱,我们自然是要上去问一问。哪知见着我们,她就跑到了巷子里,不见了人影。”
桌子上的肉汤,佐证了他的话。
“你问清了,她哪来的钱?”
“小人不知。”
刘王知道的也都说了,朱栀叫人把他带下去。
“娘子,如何?”说话的女子五官普通,但眉眼程亮,“是不是这些放印子钱的,贼喊抓贼。”
朱娘子摇头:“说不通,刘王说的倒是真的,放印子钱是阴私事,怎么可能见官。更何况,胡老太和我爹有关系,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青翠,你去找街坊邻居问问,胡老太生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有忐忑,曦城怕是要迎来血雨腥风了。
只是这一切,军中的陆徽莹都不可知。
她正在院中,做糕点。
“小裁缝,真是谢谢你。”
西北军里不乏南边来的,在这里久了,一口家乡菜也吃不到,思乡心切,好几个都病倒了。
陆徽莹被关在院子里无聊发闷,正巧遇到苦恼的军中小厨子,罗洛。
他剃着光头,上头八个戒疤。
以前是和尚,后来寺庙没香火,他回来时,家里人都没了,正好遇到陆将军,怕饿肚子的小和尚就成了现在的厨子罗洛。
“不用谢我,”陆徽莹笑笑,“我也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份糕点,不妨事的。”
今日做的是红豆薏米糕和荷叶饼夹肉。
吃的大多都是裁缝庄拿来的,香味飘散,勾的人人望着这边看。
罗洛高兴的说,“小裁缝,要不是你,我们也吃不上这些。不止是感谢你,也谢谢陆神医和陆娘子。”
要不是他们带了粮食来,军中怎么能吃上这口想吃的。
陆徽莹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乌黑的头发被高高竖起,一根木簪点缀,光洁的额头上有些许碎发,风一吹,好看的眉眼跟着一弯。
“月亮。”
罗洛忽然说道。
等再看见小裁缝疑惑的眼神,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刚刚看呆了,觉得小裁缝好像是个漂亮娘子。他干笑两声,“我是说你的眼睛,像月亮。”
他用手比划出月亮的弧形,陆徽莹忍俊不禁。
她笑起来真好看。
罗洛想起自己当和尚的时候,老和尚经常说女人是老虎。
山上的老虎,只要躲开就没事。
山下的老虎,你却多都躲不开。
红尘之中,最难解的就是姻缘两字。
小裁缝不是女人,却比女人还可怕。
他收起心思,甚至有点担心他,想起这些日子外面人和他说的话,每个人说起他,都是一脸的鄙夷。
在院中还好,要是出去,他这么好的人肯定会被……
一想到这,罗洛忍不住开口,“小裁缝,你……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有关上官将军的。”
特别在上官将军上加重了声音,陆徽莹眨巴眼,“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自从住进这里,能见到的人除了上官就是五哥。
罗洛是她最近见到最久的人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院子里没有别人,再看小裁缝一脸求知,无辜的盯着他。
登时,罗洛的血倒涌到头颅。
他嘴巴没有把门,将军中流言一股脑说了。
这下换做陆徽莹呆若木鸡,“我和将军……是断袖?”
这从谁那里传起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陆徽莹握紧拳头,想着这几日五哥那看戏的神情,她算是知道了,这一切怕都和五哥有关。
罗洛离开后,上官后一脚就来了。
他几乎是每日都来,要不是公务缠身,恨不能时时刻刻陪着陆徽莹。
想起这几日,她觉得无聊,有时还不愿意让他走。
没想到自己的扭捏作态,全都被看到,加以编排。
那些人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竟说上官是断袖。
“怎么,看着像生气了?”
桌上特意留了吃的,上官净手后,见陆徽莹继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糕点不甜不腻,荷叶饼色香味美,他要拉莹莹坐下,后者却退后一大步,戒备的看着他。
上官:……
“到底是怎么了?”他半空的手僵硬着,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是我今日回来晚了,你不高兴?还是云都来了消息,你知道了?”
“云都来消息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徽莹诧异的瞪着,眼见上官的脸色发白,又苦笑,“不是大事,冲虚道长身死,陛下大受打击,昏迷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消息传来西北,应该要一个月。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陛下就昏迷不醒了。
群龙无首,朝中定十分混乱。大哥的信并未多渲染,她以为殿下至少是胸有成竹的。如今最大的靠山没了,这天下,怕是真要大乱。
毕竟,李元上辈子真成了皇帝。
她担心的揪紧了衣服,上官劝慰:“真到了生死存亡,还有我。”
西北军,保护的是安国的百姓。
攘外必先安内,真到那个时候,他定会挺身而出。
“你就有把握坐上西北大将军的位置?”陆徽莹下意识的问道。
只听上官沉声,“我要做的事,没有什么可以拦我。”
“恩,我信你。”
陆徽莹两眼弯弯,已经忘记自己还在生闷气。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等陆五郎来时,两人已经把残渣吃了。
“好啊,你们这两个自私鬼,竟不知道给我留一份。”光碟上连渣都没有,陆五郎几乎是要气炸了。
“罗洛难道没有拿去分。”
“定不可能,罗洛才不是那种人。五哥嘴馋,吃完了还想吃罢了。”
这对小夫妻你一言我一句,陆五郎脸涨红,“胡说,我何时贪吃过。陆徽莹,你连五哥也敢编排。”
他气呼呼的指着陆徽莹,后者也不甘示弱。
“陆老五,你说我编排,不想想你对外说了些什么。”
这一反转,倒是让上官摸不着头脑。
等两人冷静下来,又听到断袖传言,上官哈哈大笑。
陆徽莹白了一眼陆五郎,拉着上官衣袖,说道:“你笑什么,如今关系的是你的名声。”
陆五郎呵呵,“还没嫁出去,就胳膊肘往外拐。”
“陆老五,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上官无奈打断,“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不是断袖,事实胜于雄辩。”
美娇娘转而瞪了一眼他,哼了声,“我是帮你,算了,不管就是。”
“好妹夫,哥这次认你。”
他独自跑去厨房,果然看见有剩下的糕点,偷摸带走,又被屋里的人警告。
兄妹吵架,旁观者遭殃。
上官去安慰时,迎接他的是一个枕头。
“生我的气?”
床上的人气的看别处,“我是帮你,五哥做的不对,难道不该说嘛?你日后要成为将军,断袖之言,足以断送你的前程。”
“为何?”
这一打岔,陆徽莹迷茫的抬头。
上官踱步而来,笑如春风,一下子心头的火气就消了。
“莹莹,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对他们来说,你是小裁缝,是男人,我喜欢你就是事实。”
流言不是空穴来风。
他对她的喜欢,是实质的,任何时候都会流露出来。
这份喜欢,太过汹涌,几乎要把陆徽莹包围溺在里面。
“不要在乎别人。”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陆徽莹,温暖的掌心有微微的汗意。他的心意也有过摇摆,犹如烛火,明明灭灭。就在那日,他在曦城的城门后,看到了一缕金光萦绕的她。
上官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爱陆徽莹。
屋外,几只麻雀落在枝头。
它们齐齐歪着头,看着窗户里的一双壁人。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纱帐缓缓落下,夜色随即落下沉重的墨,再一个眨眼,天亮了。
隔日,露水打湿了枝叶。
陆徽莹醒来时,手脚有些发软。但想起昨夜,甜蜜都快沁出来。
在这军中,她最能依靠的就是五哥。
托人叫他来时,陆五郎还是一脸的不情愿。
“我告诉你,想和好就得……”
“五哥,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