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娩儿从不眼热主母之位。。。”慕丞相兀自道,“那日生产,她已知自己时日不多,就连快去时,也在嘱咐我往后要多多善待于你,她只是望你能凭着往日的情分照拂君安一二。。。”
八宝金丝钗珠镶着翠玉颗颗,细碎的发丝遮去了陆大夫人大半容颜,压得她的头有些沉:“呵呵。。如今都轮到她来可怜我了?”
慕丞相被哀痛深深浸透:“你难道不怕报应么?午夜梦回时,可曾梦见你所害之人向你追魂索命!”
“她若能来便尽管来取!”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陆大夫人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妾身的晟哥儿还在高烧不退,谢娩又有了身孕。公爷,你只顾着谢娩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嫡子!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我费尽心力照顾了整整一月有余,公爷可记得来看过几眼?我怎能容她生下孩子,妾身怎能忍受!”
“主母陆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有可讳之恶,犯七出之罪,可废其主母之位,休其妻子之责。”慕丞相写完搁笔,一字一字朗念。
君安冷眼旁观,只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争吵对质,都不如一道休书了却得干净利落!心中微微一动,这份休书皆是她满心痛恨浇灌而成。
休书,只差一枚公印而已。
君安怔忡的瞬间,“吱呀——”一声悠长,正厅的门被缓缓推开,黄花梨木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慕老夫人便带着那种庄严拄着拐杖缓步踏进。
慕老夫人搭着慕丞相的手在正中红木椅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休妻的书可下了吗?”
慕丞相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公印。”
慕老夫人只心平静气的看向正厅之上的众人:“公爷,差一枚公印,那就是还没有休妻。”
慕丞相面色一沉,态度愈加恭顺,“母亲,陆氏之罪无可饶恕,儿子不能不休了她以慰娩儿与那孩子的在天之灵。还望母亲不要劝阻。”
慕老夫人慈爱地抚一抚慕丞相的肩膀,“你对娩儿的心,我一清二楚。我只是提醒你。”慕老夫人咳了一声,低沉道:“陆老公爷临死之前,你跪伏在他身旁,他告诉你的话,你还记得么?”
慕老夫人绵长的叹息冷冷击中君安的肺腑,她道:“你亲口答允了陆老公爷的,绝不休陆氏之妻!”
“公爷!”慕老夫人生生压制住慕丞相的悲愤,“你若罔顾对陆老公爷的承诺,连你恩师的遗言也不听从,来日黄泉相见,你还有何面目去见他?”
慕丞相面目哀痛,不可自已。
慕老夫人怜悯地看着他,口中严厉却分毫不退:“你如今厌弃陆氏,我也容不下她,但只是告诉你一句话,为日后与陆老公爷泉下见面留有余地。”
陆大夫人直挺的身子像是泄了气般一歪,一缕悲寂的笑浮上脸颊:“妾身残生,会于青灯古佛之畔日夜祈祷。希望公爷念在孩子的份上,别亏欠了晟哥儿。”
慕丞相静静坐在坐椅上,只有沉寂而哀默的眼神。
君安的心,一分,一分,冷了下去。
次日,慕丞相的命令遍传后院,“主母陆氏,犯七出之罪,入府侍奉日久,特念旧恩,安置于别庄佛堂,非死不得出。三姨娘何氏与程氏协理后院之事。”
慕丞相还命人取走主母玉印、宝册,吩咐别院以最末流的例对待陆氏。
恩断义绝,只留她大夫人头衔。
陆大夫人被逐出淼春轩,退居京郊的别院的佛堂修行,余生与青灯古佛相伴。日子过得死寂,曾经淼春轩一切的优渥待遇尽数被取消了。
细雨绵绵,君安站在门前,望着出城往别庄的马车自街巷碌碌而过,经过慕丞相府门前。
不过一年多前,她便是从这里,踏进了慕丞相府。若有可以后悔的时候,她想陆氏必然最后悔请她回府那一日。
君安的心骤然沉到了底,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所有的酸楚瞬间迸上喉头,死命把眼泪逼回眼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