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回头，看到沐予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泪水。于妄嘴角则噙着笑，仿佛是狂喜，又仿佛是期待，看着她的眼睛像看着一件精美的物品，而这物品即将臻于完美。
赵君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本来没有指望得到回应，却不想身后传来于独桥温和的声音：“一个小实验，很快的，只是时间可能会有点久。赵，你是我们的希望，一定要成功啊。”
赵君想动，却发现身上衣服似有千钧重，明明就只是一片轻薄的布料，竟她牢牢的固定在轮椅上，她只能任由她们将她抬起放在床上，床旋转着立起来，玻璃盖缓缓合上，轻柔的气体又将她托举起来，细管自动对接在她手臂与头上的留置针。
紧跟着，黑色的液体顺着药管从四肢注入，随即又是一种白色的药水。这两种药水一前一后注入，她不可抗拒地阖上双目，那药水宛如钢刀一般顺着血管一点一点划破，剧痛难忍，她颤抖起来，极致的灼热与极致的冰寒同时在身体内奔涌，神经被烧得卷曲，肌肉却冻得发颤。
在这极致的温差下，一切一触即碎，她痛嚎起来，剧痛在大脑中汇聚那一瞬间，她的脑海绽出大片的光，惨嚎戛然而止，她沉沉地昏了过去。
*
赵君睁开眼睛。
她还是身处于实验罐中，却不是在她昏过去前的那个实验室，周身的药管也没有了。
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玻璃罐，当初于妄也曾经带她参观过，如仓库一样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竖直立着成百上千个玻璃罐，每个人都在沉睡，有男有女，她最先睁开眼。
出去。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她扑倒玻璃罐上拍打，试图寻找出口。
要是有什么武器能打碎它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就觉得手上一沉，她低头望去，发现那是一个非常锋利的斧头，锋刃上闪着寒光。
她不及多想，扬起斧头用力的砸向玻璃管，玻璃破碎扑面而来，在她身上划出无数道伤口，鲜血顺着她的伤口流下，在脚底汇成血泊。
她踩着碎玻璃慢慢走出，光裸的脚底被扎穿，剧痛，她却已经淡然处之。
她忍着痛向外走。
隔壁的玻璃罐里是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约莫只有十岁大小，小手紧紧的握着，交叉在胸前，漂浮在玻璃罐中，像个小超人。
孩子的眉头紧皱，苍白的脸孱弱得仿佛就要破碎，表情飞快得变化着，痛苦而挣扎，像是在做噩梦。
赵君定了定神，扬起斧子用力砸向玻璃罐，这个玻璃罐从外面击打似乎难很多，她连砸数下才将玻璃罐破开一条裂缝。
她筋疲力尽，深吸几口气，突然看着孩子怔住。
这短短的几下挥舞的时间，孩子的头发竟长长了一寸。
还是说，她觉得时间短，可实际上已经过去许久？
终于，最后一下，一张雪白蜘蛛网的碎片覆盖在整个玻璃罐上，随即炸开。
孩子落在地上顺着向前倒，她将孩子抱在怀里，可孩子胸膛急剧起伏着，身上还冒着寒气。
她有些慌，急忙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触他的额头，却发现没有感觉到一丝冰冷。
她抬起自己的手放在脸上，这才惊觉她也是没有体温的，她的皮肤上也冒着寒气。
这……是什么情况？
孩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回神，急忙握着孩子的两只小手飞快的互相揉搓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唤醒他，只能脱下外套裹住他的身体，双手裹住他给他温暖。
突然，那个孩子猛的抖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一般颤抖起来。
赵君以为他要醒了，却看见下一秒，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炸成无数碎片。
那不是血肉的碎片，那像是镜子的晶体，却是黑色的。每一块晶体里都宛如电影般放映着场景。
开心地扑向父母的怀抱的，被欺负了哭泣的，收到生日礼物欢喜的……
每一块都是，沉默地讲述着孩子的人生。
赵君无措地倾斜双手，看着晶体落地，汇入一地碎片中。
很快那些画面也消散了，满地只剩下毫无光泽的已经暗淡的黑色晶体。
她失魂落魄地看向另外一个罐子，这个罐子里站着一个强壮的男人，她捡起斧子扬起手，斧子却在空中顿住。
她不敢击碎玻璃罐，她担忧是她阻止了某种进程才导致孩子死去。
还在迟疑间，噗得一声，她错愕地向旁边看去。
旁边的玻璃罐的一位老人已经凝固成黑色的石像，从头裂到了脚，随后如那孩子一样裂成了千万片，在玻璃罐的底下堆出小小的一堆。
赵君失声痛哭，她无能为力。
就在她的痛苦声中，仿佛是到了某一个节点，罐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寂静的空间里不断响起炸裂声，几千几万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炮仗在耳边嗡嗡炸响。
无数个玻璃罐里的人陆陆续续碎成毫无生命体征的晶体碎片。先是孩子、老人，再是女人，最后是男人……
赵君的泪水流了满面，无力感死死笼罩住她。她终于不再管旁边那些还在痛苦挣扎的人们，向外走去。
她无视着玻璃管里面正在碎裂的人，她想救，可是她已经明白，就算是她击碎了玻璃罐也无法停止他们的噩梦，有某种不可逆的力量将他们推向死亡，这力量无人可挡。
她只能不停的向外走，一直走，走到能看见的玻璃管越来越少，走到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她所在的地方还有一丝光亮，向外照出大约一米的范围，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她闭上眼，突然间撞上了一堵墙，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睁开眼，只扬起斧子，重重向前向下劈下。
面前陡然光如白昼，她回身，这一次，光照亮了这她所处的这整个黑暗的世界，她清楚的看到她身后的一切。
所有玻璃罐都已经没有了人。每个玻璃罐里只有那种黑色的暗淡晶体，默然着。
仿佛他们那些人都不曾存在过。
玻璃棺。
这些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不管真假，看着这些本鲜活的人此刻只剩一抔残晶，她只觉得泪水流了满脸。